第二十二章
「我也是邢家子弟,只是想要學自家的技藝,難道這也有錯嗎?」他避重就輕地反問。
「那你自己去拿呀,幹嘛叫我偷?」
「邢嬤嬤不准我踏進大哥房裡一步。」他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受傷感。
她登時無言。
「你……可以幫我嗎?」他滿眼懇求之色。
月光下,他臉龐彷若蒙上一層蒼白光暈,剎那間像透了邢恪……想起邢恪,她心頭一熱,那個「不」字便再也說不出口。
三天後,風尋暖揣著忐忑不安又深深內疚的心情,依邢仲所言,真的在邢恪房中的匣子底找到了那本邢家祖傳雕工譜。
那捲古色斑駁的秘譜藏在懷裡,卻像是燙得慌。
「我警告你,抄完了就得趕緊還回來,我不想大公子誤會我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偷他的傳家秘笈。」她壓抑心下惴惴,取出雕工譜,目光銳利地盯著他,「聽到沒有?」
「謝謝你!」邢忡雙手顫抖地接過那本雕工譜,迫不及待藏入袖子里,喜不自勝地笑了起來。「將來若是我能為邢家揚眉吐氣,你就是第一大功臣——」
「我不是什麼功臣,我只希望你真的做到自己答應的事,不要再讓你大哥為你擔憂操煩了。」她語重心長道。
其實風尋暖心底對他是好不羨慕的。
因為他是男兒,可以理直氣壯地學習祖傳技藝,還能繼承家業……她也有相同的理想和抱負,卻一直未能得到任何人的援手與幫助。
所以下意識地,風尋暖不由自主將自己的心愿投射到他身上,於是有種「幫助他完成夢想」,也就像是圓了自己的夢想一般。
然而風尋暖做夢都沒想到,只是出自一時熱血沸騰的義氣和激奮之舉,卻替她惹來了無法收拾的滔天大禍。
【第九章】
翌日。
風尋暖站在鋪子里,對著一具以南洋福衫造就的喜材發獃。
聽說這是京城姜王爺特地為老王妃準備添福添壽用的喜材,周圍以羅鈿玉石鑲嵌著連綿不絕的「福」字,喜棺之首,還請大公子一定要雕上老王妃最愛的蘭花。
她伸手細細地撫過那數筆淡然雕就,卻是氣韻華貴、幽然若山谷花仙。
大公子真的好厲害,每一筆每一劃每一道,或是幽靜從容,或是飄逸出塵,或是福圜靜滿,朵朵花卉各有姿態,更生神采,且天然無矯飾。
她以指尖描繪著那或深或淺的刻紋,想要藉此加深印象,銘記於心,找一日也好自個兒來摹仿效法一番。
其實在偷取雕工譜交給邢仲的時候,她心底真有想翻閱偷看的衝動,但是良心與自尊依然嚴守分際、寸步不讓。。
不告而取給邢仲是一回事,再怎麼說他好歹也是個邢家子弟,可是她風尋暖雖是與大公子兩心相許,但目前終究是個外姓人。
「唉。」她總覺得拜師這件事已是遙不可及了。
「嘆什麼氣?」一隻大掌落在頭頂上,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風尋暖抬眼,恰恰望入他含笑的眸子里,心先是一暖,隨即一個抽緊。
他……可知道了嗎?
不不不,一定還不知道,否則依他的性子,早就開口問了吧?
「大公子。」她面上堆歡,笑容卻有一絲顫抖。「你今兒也這麼早?」
「還有些細功夫待收拾,所以便早點來了。」邢恪目光溫暖地注視著她,「你呢?早飯用過沒有?」
「……用過了。」她眼神有些閃爍。
昨兒偷了他的雕工譜后,她心底便空空落落,彷彷徨徨了起來,總覺得心虛不安且不自在,哪還有那個心思和胃口吃飯?
現在她只求邢仲趕緊把譜抄完后,交予她還回去,那麼她這顆吊在半空中忐忑難安的心,才能踏實地回到自己的胸口裡。
「暖兒?」他伸手捧起她有些蒼白的小臉,眉頭輕蹙。「你怎麼瞧起來氣色不太好,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風尋暖心一驚跳,連忙擠出一朵笑容。「哪有什麼事?我、我一直很好啊,呵呵呵。」
「是嗎?」他猶是不放心。
她像是沒睡好,連眼眶都微微發青,有著淡淡的憔悴。
他備感心疼。
「當——然,能有什麼事呢?」
「暖兒,」他眸光閃閃,口吻溫和卻堅定地問:「如果有事,請你務必一定要告訴我。」
他的關懷與體貼讓風尋暖既是感動又是愧疚,她咬著下唇,心神不寧地點了點頭。
「暖兒,你是我最重視,也是心頭上最重要的人。」邢恪柔聲道,「我希望要真的有事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讓我與你分擔,千萬別隱瞞在心底,卻是自己憋著難受,好嗎?」
她臉色微微發白,莫名恐慌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知道了些什麼?
可是他的目光依然清澈平和而關切溫柔,並無半點苛責或怒意,她頓時安心了些許,卻也難掩一絲猶豫。
也許她現在就可以誠實、坦白地告訴他這一切——可是……萬一他不相信她的用意,甚至還誤解了她偷雕工譜的動機,那該怎麼辦?
不不不,還是先瞞著吧,總之,等到邢二公子還了雕工譜之後。一切就會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不會有事的。
「大公子,你放心,暖兒『以後』——」她特地加強「以後」二字,「絕對不會隱瞞你任何事的。」
午後。
大廳之上,邢恪負著手,僵硬地背對著眾人。
俊美的臉龐蒼白無血色,目光直直地望著堂上那一方字跡奇峻清傲的隸書區額——「百年邢家,天地共監」。
好一個天地共監……可不正是動心起念,天地皆知嗎?
他嘴角掠過一抹苦澀的微笑。
邢府上上下下人等均垂手恭立在廳中,明明主子還沒發話,可氣氛卻緊繃得教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死一般的靜寂,凝結在空氣之中。
風尋暖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和眾人相同不安地默立在一旁,她試圖從邢恪眼神里找到一絲慰藉和暖意,可是他偏偏是背對著她的。
「二公子到了嗎?」邢恪開口。
靈子機靈地上前,「回大公子,二公子還未到。」
邢嬤嬤疑惑地挑起眉,正想問明究竟,門口爆出一陣擾攘吵鬧聲。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是在幹什麼?」邢仲被兩名黑衣彪形大漢一左一右給「請」進來,滿面盛怒又驚恐。
廳上所有人都看呆了。
風尋暖睜大了雙眼,不明所以地望著這一切。
「邢公子,我們是在梅龍鎮通往運河的如意碼頭『等』到二公子的。」兩名黑衣彪形大漢恭恭敬敬地朝邢恪行禮。「『通幽棺材庄』那裡,飛魚堂主已親自過去『關照』過了。」
「有勞兩位壯士和飛魚堂關兄弟了。」邢恪溫文地對他們一頷首。
「邢公子莫客氣,只要你吩咐一聲,全漕幫兄弟無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兩名黑衣彪形大漢恭聲道,隨即默默護衛在一旁。
他們是漕幫的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