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漩渦(上)

沈遠客環視一圈我們，最後盯著慕容澈道，「慕容澈，你是笨蛋還是故意裝作視而不見，就算你們說的一切都可行——我們不食人，難道就真的天下太平了嗎？」

慕容澈側過頭，輕輕擺弄著手裡的茶杯，沉默不語。

沈遠客冷笑一聲，道，「既然直來直去，就不必隱瞞。第一，就算我們真的不吃人了，難道就能和平共處？什麼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認為長生門和人類會對我們等閑視之？虛偽！我們的存在是對人類和你們的潛在的威脅，就算我們吃素，恐怕，你們也不肯吃素的。第二，承接上面我說的原因，我們不吃人，能力會漸漸衰退，到時候會出現的只有一種狀況，在你們的絞殺之下，軟弱的術族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慕容公子，謝先生，你們的主意看似公平合理，悲天憫人，但是到了最後，能夠活著的可只有你們，我們，還是要被毀滅的。」

我亦望著慕容澈，其實，沈遠客所說也是我心中隱隱的疑問，只是不敢提出來罷了，因為我比他，更希望有個和平之道，於是有些個問題，自己騙自己的不想提。

慕容澈半晌之後聲音沙啞道，「你說的全對，我也都考慮過，沒什麼可解釋的，只能說，如果和平共存需要犧牲的話，犧牲的是你們。」

沈遠客猛然站起身，冰冷道，「所以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方法和意見，方寒衣，你也和這些個人一個觀點對么？」

方寒衣苦笑著點點頭道，「總要有犧牲的一方，沈遠客，而我們基本註定就是犧牲的一方。你能有別的辦法嗎？」

沈遠客臉色白，雖沒什麼特殊的表情，我知他已動怒，忙道，「遠客，其實他們說的或者難接受，但總是事實。」

沈遠客淡淡道，「談判是雙方各退一步，以其達到一個各自能接受的利益點。而我不明白這麼做對術族有什麼好處，絲毫沒有，除了毀滅性打擊。」

慕容澈沉聲道，「你們能擁有的是時間。」

「時間？」我愕然。

方寒衣介面道。「蘇姑娘。就是時間。剛才沈遠客所說不錯。這個交易表面看起來我們完全沒有益處——某種程度上說。事實也是如此。如果按照沈遠客剛才所說地邏輯。最後地結果必然是術族地全面滅絕。但是。從術族開始作出妥協。不吃人而『茹素』。到人類卸下防備。會有短時間地和平。當然之後必然又有術族破壞規定吃人。捕獵者和人類不會任由這樣一把劍橫亘在自己頭上。然後開始繼續捕殺抵抗力已經很低地術族。而我們最重要地就是那個短時間地和平。可以利用人。捕獵者。術族三方面地力量。一起尋求一個解決之道。不論是改善體質。還是製造藥物。群策群力。」

原來這樣做地目地是爭取時間和群體地智慧。我輕吁口氣。這樣聽起來合情合理多了。

「為什麼要我們做犧牲？」沈遠客端起茶杯喝口茶。潤潤嗓子之後。心平氣和地問道。「為什麼不是人類把自己當成食物貢獻給我們。然後大家一起坐下開會討論怎麼做？」

我捏他手。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他不推開我。微微一笑。望著謝先生道。「你說呢。謝先生？」

謝先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遠客。道。「沈公子。謝某直言。你勿要怪罪。你同方公子來到這個時代。尋找『黑衣』。且莫說『黑衣』一點線索沒有。只說你們來這件事。就是因為在你們地時代。『術族』已經日漸凋零到了難以保全地地步。謝某自認如今地協議雖然需要你們地犧牲。但是算不上多麼悲慘——畢竟。你們現在也不比我們談判之後地狀況好。」

沈遠客臉色鐵青。

謝先生又道，「沈公子，你何必如此執著？方公子和你同為一族的領導者，和你有著相似的責任與權力，如今，你們自身就有分歧，老朽看來，這對於一族而言，是禍而非福。為什麼你不肯聽聽旁人的意見呢？蘇姑娘是你知心愛侶，亦是我們純正的長生門人，作為長生門的曾任掌門，我希望你們能在一起，你們在一起，就說明感情就是一切的解決之道，只要有情的存在，就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沈公子，聽聽你身邊的聲音好不好？你身邊的人都贊同，你又何必堅持己見，孤掌難鳴。」

不待沈遠客回話，我便搶先道，「謝先生，我知道你說的都是好意，也知道你們的主意是權衡之後最好的，這些我統統不反對，但是你剛剛說我和遠客的那些個話，我不贊同。他不是孤掌難鳴，不管你們怎麼說怎麼看，什麼術族長生門的，我不在乎，也沒什麼責任心，就算我是第一個背叛長生門的好了，沈遠客決定的，就是我要堅持的。是非對錯下地獄還是登極樂，我都隨著他。」

一口氣說完，我鬆口氣。緊緊靠在沈遠客身邊。他是我男人，我是他女人，就算是他錯，我也不懂什麼叫大義滅親，我只知道一個人孤立無援會是世上最讓人心碎和寂寞的事情，就算反對他，也是我們兩個人關起門討論的事情，有外人的時候，我同他永遠是一條心。我不要他寂寞，也不要他痛苦。

「蘇姑娘……」方寒衣輕蹙眉，嘆口氣，搖搖頭，沒往下說。

我自作主張道，「既然爭論不出所以然，不妨我們都歇歇吧，回去也能想想，下午吃過飯，再做定奪。」

謝先生點點頭。

我看了看慕容澈，他斜靠在椅子上，目光捉摸不定，懶洋洋的望著我。他一般臉在陰影里，一半臉在陽光下，我能看出一半的散漫高傲，卻不知另一半到底是什麼。也許我是知道一點點的，但是卻不願多想。事情已經夠多的了，那些淺淺的心事，我相信他一個人消化的了。

我挽著沈遠客的胳膊向外面走，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看起來讓人心情愉快。

我在他耳畔輕聲道，「陪我走走吧，你這樣光天化日之下陪我逛街的次數，我怎麼都想不起來有幾次，你說會不會是零？」

他低聲笑笑沒說話，只是攬住我腰，向街上走去。

我其實也懶得看什麼，哪有那樣的心情，但是望著為生活奔波，充滿了堅定的目標的人們的微笑，總覺得會莫名的開心。

能多開心一時，就要多開心一時。

忽然頗多感慨。

你完全無法預知什麼時候，開心就會被老天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收走。

比如我的身份。

真的很滑稽。

「其實呢，」我抱住他手臂，不理會旁的人奇異的目光，喃喃道，「我覺得他們出的主意不是真的惡劣到家，時間是個挺好的東西，有時間，可能一切都會有改變。你說是不是？」

他沒有把手臂從我懷中抽走，是好兆頭。

我又解釋道，「我可沒兩面三刀，剛才和謝先生說的句句是肺腑之言，你不管怎麼決定，刀山火海我跟你走，眾叛親離什麼的統統不管。但是，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有些話不當著外人，我得同你說出我自己的想法兒，你說對不？」

沈遠客嘆口氣，道，「你怎麼想的，還用說？我會不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