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後
在裁縫鋪子的小廚房裡,雨欣在煮一鍋中藥,她將火熄了,將葯鍋從煤氣灶上拿下來。老謝從外面走進來洗手。說道:「小心燙手。」
雨欣笑笑說:「噯,沒事。」
「小剛已經回家了。」
「對,我看見他了。」
老謝高興地說:「你發現了嗎?他比以前愛回家了,光這個星期就回來兩次了,把他媽高興壞了。」
「是嗎?那太好了。」
老謝神秘地說:「我看他多半是沖著你回家的。」
雨欣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怎麼可能呢?」
老謝樂呵呵地說:「我的兒子我知道他心裡想什麼。」說完老謝把手擦乾後走了出去,雨欣站在那兒愣了一小會兒,她把藥罐包上紗布,將葯倒到一個小碗里。
在裡間屋,老謝妻子坐在輪椅上看著電視。小謝拿著一張報紙坐到椅子上,他抬起屁股看了看椅子上的坐墊,說道:「買了新坐墊了?」
老謝妻子回答道:「這些坐墊都是小孫做的,還有這個電視機套、這個沙發套和我的襪套都是她給弄的,這孩子心細手巧待人又厚道,真是個好姑娘啊。」
這時雨欣端著一碗中藥走了進來。小謝幫她把桌上的雜物往邊上攏了攏,雨欣一邊放下碗一邊說道:「阿姨,該喝葯了。」
「好。」
雨欣細心地說道:「今天的葯可能要比平時你喝的苦一些,因為醫生往裡頭加了幾味新的葯,你喝喝看。」
老謝妻子接過葯碗,喝了一口就泛起了噁心,她忍不住吐了起來,吐得滿地都是,把雨欣的衣服也弄髒了一點,小謝一看不由皺起了眉頭。雨欣趕緊奔進奔出地打掃起來,她從外面拿來拖把和臉盆毛巾。
老謝妻子歉意地說道:「小孫,真對不起,看把你衣服都弄髒了。」
雨欣不在乎地說道:「沒關係的,我這外套本來就已經穿髒了,該洗了。」
老謝妻子說道:「小孫,讓你這樣照料我,真是難為你了。」
雨欣笑著說:「阿姨,這沒什麼的。只要能讓你覺得舒服一點,我心裡就高興。」雨欣用一塊濕毛巾替謝妻悉心地擦著臉和手。動作中非但一點都不嫌謝妻臟反而充滿了關懷。
雨欣做這一切的時候小謝一直在觀察她,當雨欣端著盆要走出去時,小謝站了起來說道:「我來吧。」
小謝的表現讓雨欣稍稍吃了一驚,但她還是淡淡地說道:「沒事,還是我來吧。」說著雨欣端著盆走了出去,正好碰到老謝走進來。
老謝說道:「小剛你出來一下,前面店里來了一個外國人,嘰里呱啦地跟我說外國話,我一點聽不懂,你在學外語,你來幫我翻譯一下。」
小謝放下報紙跟著老謝走了出去。
在鋪子的前店裡,小謝和一對高鼻子老外夫婦在用英語交談,因為聽力不行、表達不暢急得小謝滿頭大汗。
男老外指著架子上的一件旗袍說道:「我太太很喜歡這件旗袍,她想試試這件旗袍可以嗎?(英語)」
小謝答道:「旗袍?對,這是旗袍。(英語)」
女老外說道:「我是說我們可不可以買下這件旗袍?因為它實在太漂亮了。(英語)」
小謝點著頭只會說:「對,它很漂亮。(英語)」
雨欣在小廚房裡洗著毛巾和臉盆,她聽到了小謝和老外的對話,她走到前店裡,對小謝說:「他們是想買下這件旗袍。」
老謝說道:「噢,原來是這麼回事,小剛你跟他們說這件旗袍是人家定做的。」
小謝看了一眼雨欣,說道:「你告訴他們吧。」
雨欣對老外說道:「對不起,這件旗袍是別人定做的,如果你喜歡,我可以給你再做一件一樣的。(英語)」
女老外著急地說:「可是,我們時間很緊,我三天後就要離開中國了。(英語)」
雨欣笑著說:「我可以幫你趕出來。(英語)」
女老外答道:「真的嗎?那太好了,太謝謝你了。(英語)」
雨欣說道:「那我現在就幫你量尺寸吧。(英語)」
女老外開心地說:「可以,可以。(英語)」
雨欣替女老外量尺寸,小謝在一邊獃獃地看著雨欣,他根本沒想到雨欣的英語會有這麼好,他的目光里流露著驚訝和欣賞。
雨欣下班了,她走到電線杆旁邊用鑰匙打開她的自行車,她剛想騎上自行車走人,小謝從裡面追了出來。說道:「噯,你等一等,你現在就回家了?」
「對,我跟師傅和阿姨打過招呼的,今天我家裡有點事兒,所以我就早一點走。他們同意的。」
小謝笑笑說:「哦,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時小謝給雨欣遞上了一些錢,是好幾張十元票面的錢。又說道:「這裡有八十元錢你拿著吧,這是我媽媽給你的。」
「這是幹什麼呀?」
小謝忙說:「我媽媽說今天是你的生日,這其中三十元錢是給你過生日的,另外五十元錢是他們加給你的工資,他們說你為他們干這麼多事情一百元錢的工資少了,以後你的工資就是一百五十元錢。」
雨欣推託道:「不用的,你去跟師母說真的不用的。」
小謝還是塞過來說:「收下吧,我媽媽說你帶著三個弟妹,錢肯定不夠花,你就拿著吧。」
雨欣看著小謝手中的錢,正在她猶豫著要不要收的時候,小謝把錢硬塞到雨欣手裡,雨欣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有些遲疑,有些感動。
雨欣笑著收過來說道:「那就謝謝了。」雨欣把錢放進了包里,在雨欣後面的鋪子里,老謝一邊裁衣服,一邊注意地往這邊看著,看著雨欣把錢放進包里,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似的。
小謝又說道:「噯,我真沒想到你的外語這麼好,你為什麼不去找一個好一點的單位呢?」
「好單位都需要大學文憑。」
「那你為什麼不考大學呢。像你這種水準一定能考上大學的。」
雨欣淡淡地說:「我考過,可後來沒去上。」
小謝驚訝地說:「是嗎?你考上哪裡了?」
「北大。」
「北大?那你為什麼沒去?」
雨欣淡淡地笑了笑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不想再多說了。我走了,你代我謝謝師傅師母。」
雨欣說著轉身騎上自行車走了,小謝目送著她,想了一想,又說道:「噯,你等一等。」
雨欣剎住車回過頭看著小謝。
小謝有一點不好意思似的說道:「祝你生日快樂。」
雨欣淡淡地一笑說道:「謝謝。」雨欣重新騎上車走了。鋪子中,老謝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家裡,雨樂拿著一杯水從房裡出來。他對著杯子里的水說:「大姐姐好多日子不笑了,今天是大姐姐的生日,親情小樹,你有辦法讓大姐姐笑一笑嗎?你能幫我這個忙嗎?」雨樂把水倒在小樹的根上。他吸了口氣,似乎聞到了什麼香味,他往小樹上看過去,突然雨樂興奮地大叫起來,「姐姐,姐姐,你們快出來,我們的親情樹上開出了香香的小黃花了,你們快出來呀!」雨欣、雨悅、雨歡從房裡奔了出來,她們看著小樹,臉上都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樹上開滿了金黃的桂花,在太陽的照射下煞是可愛。
雨欣、雨悅、雨歡看著書上的小花,感嘆道:「哇!真香!」
雨欣恍然道:「原來它是棵桂花樹,而且是棵四季桂呀,真是太好了。」雨欣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雨樂歪著頭看著雨欣,他露出滿足快樂的神情。
雨樂心中默默地開心地對自己說道:「看來小樹真的能聽懂我的話,它真的讓姐姐笑了。」
雨欣家裡的親情小樹越長越大,轉眼間到了1996年,弟弟妹妹們也一點一點地變成了大人。雨悅和雨歡現在都已經是大學生了,雨樂今年也要參加高考了。雨欣工作的裁縫鋪已經擴大成了一個小型的服裝廠,她也被升為生產主管了。在雨樂14歲上高中的那年雨欣結婚了,丈夫就是她那個裁縫店老闆的兒子,雨欣的新房與弟弟妹妹們的家在同一個新村裡,這是她在丈夫單位分房時特意挑的房子,是為了結了婚後還能照顧著弟弟妹妹們。
這一天,雨悅把一個新的相機支在了三角架上對著一家人。雨悅招呼著大家說:「大家注意了,我要拍了,這可是我的攝影處女作,大家一定要多多配合啊。歡歡,不要眨眼。」
雨歡高興地答道:「是!」雨歡故意瞪著眼睛一眨不眨。
雨悅笑著說:「大姐,你要笑一笑,不要這麼嚴肅。」
雨欣故意擠眉弄眼地一笑。
雨悅又說道:「樂樂,把背挺起來,怎麼看著像個駝子?」
雨樂立刻作昂首挺胸狀。
雨悅說道:「好,我來了。」
說著雨悅按下了自動快門,奔到雨欣邊上,咔嚓一聲,鏡頭定格,大家的笑容凝結在那一刻。
在雨欣母親的墓碑前,雨欣和弟妹拿著鮮花一起走來,他們發現媽媽的墓前有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正在向墓碑獻花。
女人喃喃地說:「袁教官,我從裡面出來了,我一直都很想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的。」這時女人發現身邊有人,便抬起頭來,只見雨欣他們站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當女人看到雨悅的時候她的眼睛發直了。她眼神迷離地道:「小葉?」
雨悅奇怪道:「你叫我什麼?」
女人回過神來說道:「你一定是小葉的女兒吧?你和你媽媽長得太像了,簡直是一個人!」
雨悅一愣問道:「你說什麼?」
雨歡和雨樂看看雨悅,又看看雨欣母親的照片,她們之間真的竟沒有一絲相像的地方,這個女人的話讓他們感到疑惑。
雨欣的表情不禁緊張起來了。她把鮮花放到媽媽碑前,拉起弟妹轉身就走。著急地說道:「我們走,快走。」她好害怕,她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就出來這樣的一個人,說著這樣的話,她必須儘快離開,不能讓雨悅再和這個女人接觸下去。她也不禁疑惑,這個女人是誰呢?
春天到了,溫度漸漸地變得暖了起來,明媚的陽光總是灑在地上,讓人看到就有一種快樂的感覺。雨欣獨自駕駛著一輛破舊的小客車行駛在路上,小客車的後面拉著很多布料。這個時候呼機突然就響了,她看了一眼,匆匆地把車停到路邊一個水果攤前,跳下車去打電話。雨欣急急地撥著號。大聲地說:「喂,是我,我現在路上,對不起,我知道你們這批服裝要得很急,但能不能再拖延半天,因為廠里停電所以上午停了半天工,而且因為工人連著加班,所以體力透支很厲害,進度就慢了,我知道,一定抓緊,一定抓緊,我現在就趕回去。」
百祥服裝工廠其實就是一個服裝加工作坊,裡面有二十幾台縫紉機,和其它一些制衣的機器,二十幾名工人正在縫紉機前工作,一切都很簡陋,這裡承接一些服裝的成批加工業務,車間後面有一個用玻璃圍起來的小辦公室,辦公室里有兩張辦公桌,一部電話。
雨欣駕駛的小客車停在車間門口。她從車上跳下來,幾個工人上來卸布料,陸師傅朝著雨欣走了過來,著急地說:「孫主任,陳阿霞發燒了,她趴在縫紉機上起不來了。」
雨欣說道:「是嗎?我過去看看。」雨欣和陸師傅走到車間里,車間里響著密集的縫紉機的踩踏聲。雨欣和陸師傅走到阿霞跟前。阿霞臉色蒼白地趴在縫紉機上。
雨欣關心地對阿霞說道:「阿霞,你怎麼樣?」又轉回來對陸師傅說道:「快把她扶到宿捨去休息,給她吃上退燒片,多喝點水。」
阿霞強撐著說道:「孫主任,我沒事的,你讓我在這兒趴一下,我馬上就好。少一個人活就來不及幹了。」
雨欣著急地說道:「你這樣硬撐不行的,聽話,快回去休息。我來頂你。」
阿霞被一個工友扶起來,往車間外走去。陸師傅不禁說道:「自從謝廠長病了,我們這兒的工人就擔心廠里會不要他們,所以病了也不敢請假,對於他們來講這個工作真是他們的飯碗啊,沒有了工作,就沒得飯吃了。」
雨欣坐到阿霞的縫紉機前,開始幹活,陸師傅的話讓她心裡著實的一緊,她若有所思。
家裡,雨悅在小廚房裡忙碌,雨樂在小房間里複習,雨歡坐在房間里的方桌前看著照片,她的兩隻腳全擱在方桌上,她看著照片笑得前仰後合的,一副瘋樣。照片都是雨悅拍的,其中有好幾張是他們四個人在親情小樹下的合影。照片中雨歡故意瞪著眼睛,雨欣在擠眉弄眼地笑著,雨樂昂首挺胸,樣子十分好玩。雨歡用腳趾頭從紙盒裡抽出一張餐巾紙,她用餐巾紙擦去笑出來的淚。
雨悅拿著兩個菜走過來對雨悅說道:「把你的蹄子拿下去,把桌子騰出來,我要放菜了。」雨歡手忙腳亂地放下照片,去廚房幫著雨悅把菜端了上來。
這時雨欣推門回來了,她的臉上一臉疲憊。
雨悅關心地問:「姐,你今天下班怎麼這麼晚?」
雨欣疲勞地說道:「廠里的活來不及做,大家都留下來加班。你把飯都做好了?」
雨樂從小房間出來,看到雨欣回來了說道:「大姐回來了?」又對雨歡說道:「你們剛才在看什麼呀,讓我看一看。」
雨歡順手把一張照片往他臉上一貼。笑著說道:「在看你的美男照。」雨樂拿過照片看著。他也笑了。雨悅拿過一杯水遞給坐在那兒喘氣的雨欣。
雨欣想起來說道:「噯,還有一個湯要給雨樂熱一熱吃……」
雨悅拿著一碗湯往雨樂跟前一放。說道:「熱好了,在這兒呢,給你。」
雨歡笑著說道:「姐,你又給雨樂燉什麼補湯了?你不能再給他吃了,你看他臉上都長青春痘了。」
雨樂一看,掃興地說道:「又是黃豆豬蹄子湯,姐,我聞著這湯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雨欣說道:「這是最補腦的,雨悅和雨歡當年都是喝了這個湯考取大學的,所以你一定要堅持喝。」
雨樂無可奈何地吐了吐舌頭。雨悅收起那沓照片,準備放好。她又忍不住看了看照片。
雨悅隨口說道:「你們發現沒有,其實我們四個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們班同學看了這些照片都說根本看不出這是一家人。姐,你說上次在墓地上碰到的那個人奇怪不奇怪,竟然說我跟媽長得一模一樣,其實我跟我媽一點都不像。」
雨欣聽到這話心中一驚,愣了一愣,拿在手裡的湯也晃了晃。
雨歡說道:「我們幾個除了大姐,都不像媽,否則我們還可以更好看一些。」
雨欣打斷她們的話催促道:「行了,別看了,快收起來吃飯。吃完飯,雨樂抓緊複習,你們倆也抓緊時間回學校。」
四個人拿起筷子吃起飯來。雨欣將菜拚命往雨樂的碗里夾,雨樂皺起了眉頭。
雨歡說道:「大姐,最近東航要到我們學校來招空姐,都是飛國際航班的,我如果去考,你覺得我會有希望嗎?」
雨欣詫異道:「考空姐?那你大學不讀了?」
「國際航班的乘務員拿的工資比大學教授都高得多,能夠錄取的話我情願不要讀這個大學了。」
雨欣聽了一瞪眼說道:「我告訴你,你可別胡思亂想啊,想放掉學業去當空姐連門也沒有。」
雨歡沒想到大姐會這麼的嚴肅,她吐了吐舌頭。
雨欣認真地說道:「你們都聽著,」又指指雨歡和雨悅說:「你們倆把大學好好給我讀出來。」又指指雨樂說:「你呢,今年好好地把大學考上,我也就算完成任務了。」
雨樂說道:「那等我考上大學以後你就不管我們了?」
雨欣硬硬的說道:「不管了,我也得忙活一些我自己的事情了。」
雨歡笑著說:「姐,你要忙活什麼呀?」
「我呀,先要為你姐夫生個孩子。然後我也要去考個夜大什麼的。」
雨悅笑著說:「太好了,姐,你早就該這樣想了,我們都大了,你是該多忙活忙活你自己的事情了。」
雨樂保證道:「那麼大姐你今晚就住回去吧,我保證認真複習功課,絕不偷懶。」
雨欣說道:「你姐夫在外地出差,我住哪兒不是住,在這兒還能督促督促你。」
雨樂笑著說:「你別騙我了,我今天在放學路上還看見姐夫了,和一個女的坐在一輛計程車上。我知道你就是因為不放心我,才天天在這裡盯著我的。」
雨欣聽了雨樂的話顯然有些吃驚,但她掩飾下去了。說道:「那好吧,我今天回去一次,你自己好好複習,別浪費時間,我會來檢查的。」
雨欣和小謝的家是一套一室戶的小戶型房間。房間里的牆上掛著一些雨欣和小謝的結婚照和旅遊合影照片,還有他們和弟妹在一起的合影,從照片上看得出他們是那麼的甜蜜,那麼的幸福。
已經有34歲了的小謝正在悶頭吃一盒速食麵。他聽到了外面的門響和雨欣進門的聲音,但是他頭也不抬,繼續吃著他的速食麵,雨欣走進屋來。看到這一切說道:「呀,你真的回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什麼時候回來的?幹嗎不過來一起吃飯?」
小謝低沉著聲音說道:「你跟你的弟妹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我就不過來打擾了。」
雨欣看了看小謝說道:「你今天是怎麼啦?又有誰惹你不高興了?」
小謝悶著頭吃面,不再說話了。雨欣走過去拿下小謝手裡的面,把它放在了桌上,說道:「別吃這個了,你等一下,我去給你做飯。」
小謝靜下來說道:「不用。你別走,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麼事?你說。」
小謝低著頭,動了動口,卻顯出很難開口的樣子,雨欣看著他,空氣變得有些緊張。
雨欣耐不住地又問道:「到底有什麼事,你說吧。是不是這次出差不順利?」
小謝彷彿做了決定似的說道:「雨欣,我們分手吧,我們這樣的日子過下去已經沒什麼意思了。」
雨欣有些吃驚地看著小謝,說道:「你今天到底怎麼啦?你怎麼又說這種氣話了?」
小謝不敢看雨欣的眼睛說:「我這次說的不是氣話,我是經過認真考慮的。」
雨欣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說:「小剛,你別這樣好不好?我們結婚四年了,怎麼能說散就散呢?我這陣子在雨樂身上是多花了點精力,對你照顧得很不夠,但現在是他最關鍵的時候了,再過幾天他就要高考了。」
小謝煩躁地喊道:「高考,高考,我最煩聽你說這個詞。從雨悅參加高考開始,我們家就沒太平過,當初就是為了給雨悅往考場里送准考證,你把我們的孩子都跑得流了產。後來雨歡高考,你撲在你那個家裡又是整整半年時間,現在又是雨樂,沒完沒了,沒休沒止,孫雨欣,我已經34歲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種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雨欣委屈地說道:「對不起,小剛,我知道我有好多事情確實沒有做好。但我也沒有辦法,我家裡的情況當初在我們結婚的時候我都給你說清楚的……」
小謝答道:「是的,當初結婚的時候我是知道你有三個弟妹需要照顧,我同意。但我沒料到你對你的弟妹會如此過分,這些年你心裡只有他們三個,沒有別人,否則我們怎麼可能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呢?」
雨欣說道:「你說我心裡除了他們沒有別人那是不公平的,我心裡有你,你為我的弟弟妹妹做的那些犧牲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雨欣上去拉著小謝的手央求道:「小剛,也就這兩三個月的時間了。以後會好起來的,等雨樂考完以後,我們馬上要個孩子吧。」
小謝把手從雨欣的手中抽出來,痛苦地搖著頭說道:「晚了,一切都晚了。」小謝說著站起身衝出門去。雨欣獃獃地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她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在醫院病房裡老謝躺在病床上,他的頭髮比以前少了許多,一看就是化療的結果。雨欣從外面走了進來。老謝看到她虛弱地笑了笑。
雨欣關心地說道:「爸,今天好一點嗎?你看,我給你去小紹興買了些雞粥,我盛給你喝。」
老謝推辭道:「我吃不下去,雨欣,你別忙,快坐下吧。」
雨欣打開保溫杯從裡面往外舀著粥,說:「爸,你還是吃一點吧,我剛才在外面碰到護士,她說你今天什麼東西都沒吃過,這樣不行的。來,我來喂你,咱們慢慢吃。」
雨欣在老謝被子上鋪了一塊干毛巾,她開始喂老謝喝粥。
老謝擔心地問道:「這兩天廠里怎麼樣啦?」
雨欣說道:「挺好的,挺正常的,您不用操心。」
老謝笑著說:「雨欣,你是永遠報喜不報憂啊,我知道現在辦廠困難啊,不像早幾年還能賺錢,現在競爭這麼厲害,客戶壓價也壓得厲害,基本沒多少利潤可賺了。這個廠我留給你也是累贅,實在不行的話你就把廠關了吧,重新再把裁縫鋪子開起來,還可以多賺一點。」
雨欣說道:「廠子雖說不賺錢,但是畢竟養了這些工人,讓他們再出去找工作很難呀。我18歲的時候來到您的鋪子,您給了我一個飯碗,這個飯碗把我的三個弟妹都養大了,所以我能理解這個飯碗的分量。」
老謝又擔心地說:「你這是在為工人考慮,可我得為你考慮啊,這些年你把所有的時間撲在了廠里,撲在弟妹身上,撲在我們身上,對自己關心得太少,把廠關掉后可以輕鬆一些,然後再生一個孩子,和小剛好好地過日子。」聽老謝這麼說,雨欣感到有些傷感,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老謝突然問道:「小剛出差還沒回來啊?」
雨欣答道:「哦,他回來了,昨天剛回來。」
老謝輕輕地嘆了口氣,「兒子不如媳婦,兒媳婦還天天來看看我,他呀……」
雨欣安慰老謝道:「他會來看你的,他說他今天稍微晚一些再來。」
雨欣走出病房,來到醫院的公用電話亭撥打電話,「喂,是小剛嗎?我是雨欣,我現在在醫院裡,聽醫生說爸爸情況不太好,他的腿部疼痛很可能已經發生了轉移,他剛剛還在念叨你呢,你趕緊過來看看他,好嗎?」
在化工研究所實驗室,小謝放下電話。一副心事沉沉的樣子。站在一邊的實驗員於紅一直注意地看著他。實驗室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小謝收好東西到門口去換衣服。於紅跟了過去,說道:「你這就走了?」
小謝說道:「我爸在醫院裡不太好,我去看看他。」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去看看你爸爸。」
小謝支支吾吾地說:「你就不要去了吧?」
「怎麼啦,你就這麼怕你們家的人見到我?你老婆現在也在醫院裡是嗎?」
小謝無奈地點了點頭。
「那我就更要去了。」
小謝有點無奈有點怯懦地說:「你別這樣好嗎?我都已經跟她提出離婚了,總得給她一點時間接受和考慮吧?」
於紅生氣地說:「謝小剛,你讓我怎麼相信你,一個月前你就說你已經向她提出離婚了,可前兩天又跟我說你剛跟她提出來,你這是在耍我嗎?我告訴你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一天天大起來了,我沒這麼多時間等了,你要是再不把事情解決了,我就自己去找你爸。」
小謝嘆了口氣說道:「好好,我現在就去解決問題,行了吧。」
於紅嘟著嘴不說話了,小謝穿上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他的心裡一片煩躁。
已經是黃昏了,在醫院病房裡,雨欣在為老謝細心地擦身,她把老謝換下來的臟衣服放進盆里,拿起盆剛想出去,小謝走了進來。
雨欣高興地說:「爸,小剛來了。」
老謝虛弱地露出一絲笑意道:「你來了。」
小謝走到老謝的病床邊緩緩地坐下,雨欣拿著盆走了出去。
在醫院的曬台上晾了好多白床單,雨欣在一邊把乾的衣服收下來,把濕的衣服晾上去。這時小謝從後面走過來,雨欣一回頭看見了他。
小謝說道:「幹嗎不讓他穿醫院的病服,這樣天天洗衣服多麻煩?」
「爸爸做了一輩子裁縫,他只習慣穿自己做的衣服。」
小謝走過去拿過雨欣手臂上的乾衣服。雨欣晾完衣服。拿起盆往樓梯口走去,小謝站在那裡沒動。表情十分複雜,「雨欣,你等一等,我們談談好嗎?」
雨欣轉過身看著小謝,等待著小謝接下來的話。
小謝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們抽個時間去把婚離了吧。」
雨欣難過地說:「小剛,你這次真的是鐵了心要跟我離婚了嗎?我們真的到了這一步了嗎?」
小謝也低下頭不敢看雨欣的樣子,兩人相對而立,一時無語。
「雨欣,其實我心裡也很難過,我一時也無法跟你說清楚我的心情,可是,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你就同意了吧?」說完,小謝抬起頭期待地看著雨欣。
雨欣委屈地說:「不,我不同意。」雨欣說著轉身下樓去了,小謝站在那裡,用手大力地敲著自己的腦袋,痛苦而無奈。
在師範大學的食堂里,雨悅坐在食堂里吃飯。她一邊吃一邊還在翻著一本外語書看著。這時,龍海帆在窗口打好了飯,他一眼就看見了雨悅,他走到雨悅的桌前坐了下來,雨悅並沒有抬頭,繼續翻她的外語書。
龍海帆搭訕著說:「這樣吃飯會引起消化不良的。」
雨悅抬起頭來看了龍海帆一眼。她笑了笑又埋下頭去看書,並不理睬。
龍海帆自我介紹道:「我叫龍海帆,經濟系二年級研究生,你呢?」
「我下午要測驗英語,請別跟我說話。」
龍海帆噎了噎,隨後又笑了。雨悅把碗里的飯一顆不剩地吃完,她站起來拿起碗準備走人。龍海帆忙說道:「今天下午三點半演講廳有講座,你會去聽嗎?」
「今天是誰的講座?」
「鄭知遠。」
「鄭知遠是誰啊?」
龍海帆驚訝地說:「你竟然不知道鄭知遠是誰?」
雨悅有些不悅地說:「對不起,我這個人非常孤陋寡聞,我確實不知道你說的鄭知遠是誰,我也沒有時間去聽。」
龍海帆忙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鄭知遠是著名的經濟學學者,我們學校的校友。你們中文系的人不知道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像我們經濟系的人不知道王安憶不知道張承志也是完全正常的。」
雨悅笑著說:「你還知道的挺多的啊,王安憶是誰?張承志又是誰啊?」
龍海帆笑了說:「平時看你一臉嚴肅的樣子,想不到你還挺幽默的啊?」
雨悅說著就走了,她走了幾步想了想又折了回來,走到龍海帆跟前,說:「你怎麼知道我是中文系的?」
龍海帆說道:「我不僅知道你是中文系的,我還知道你的名字叫孫雨悅,是嗎?」
龍海帆直直地盯著雨悅看著,雨悅看著他那灼人的目光,心中一陣慌亂,她臉一紅轉身走了。
「下午一定來好嗎?我們演講廳見,不見不散。」
雨悅的腳步停了停,然後奔走了。
在小演講廳里,鄭知遠正在台上做講座,和十一年前相比,他顯得更有風度了。他不停地講解著:「新經濟時代的到來給我們帶來了種種機遇和挑戰,可以這麼說,在未來的五到十年中,新經濟這個詞將和我們每個人進行更深透、更親密的接觸,而到那時,在座的各位就將是這個經濟社會的生力軍……」
龍海帆坐在最後一排,他的旁邊留著一個空位置。他一直在東張西望尋找著雨悅。忽然他發現雨悅出現在側門口,她也在尋找著龍海帆,龍海帆興奮地朝雨悅招手。雨悅看到龍海帆眼睛一亮,她走了過來,坐到龍海帆身邊。
龍海帆說道:「你怎麼才來啊?都快結束了,我一個人占著兩個位置都被人罵死了。」
「我又沒跟你說我一定會來。」她看著台上的鄭知遠說道,「這就是你的偶像啊?」雨悅從書包里拿出眼鏡戴上,鄭知遠的形象在她的視界中清晰起來。
雨悅不禁脫口說道:「這個人我看著挺眼熟的,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當然,雜誌上、報紙上、電視上的紅人嘛。」
雨悅想了想說:「哦,有可能。」
這時,主持人說道:「下面是自由提問的時間,請同學們踴躍提問。」
龍海帆聽到后快速舉手,主持人叫道:「最後一排那位穿藍襯衣的同學。」龍海帆站起來接過遞來的話筒。說道:「鄭先生,你好,以前一直在報刊電視上和你見面,今天能夠和你面對面,感到非常榮幸,我覺得你的風度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十倍,我今天想問的問題是你認為入關對中國未來的證券市場會產生哪些直接或者間接的影響。」
在龍海帆說話的時候,鄭知遠一直親切地有風度地看著他,他的目光偶然接觸到坐在龍海帆身旁的雨悅,長得酷似小葉的雨悅讓他吃了一驚,鄭知遠的眼神開始迷離起來,以至於龍海帆的問題都問完了,鄭知遠還愣在那裡。
主持人把話筒遞給鄭知遠,要他回答問題,鄭知遠這才回過神來。
主持人說道:「鄭教授請。」
鄭知遠拿過話筒愣了愣,顯然他沒有聽進去龍海帆的提問。忙說:「對不起,這位同學,由於你一上來就誇我,讓我飄到了天上,以至於我一時沒聽清你的問題,你能把你的問題再重複一遍嗎?」
大家聽到鄭知遠的說話,全都笑了起來。
在校園大道上,雨悅和龍海帆走在一起。雨悅低著頭走路,龍海帆側著頭一直看著她。
雨悅突然抬起頭問道:「你幹嗎老是看著我?我臉上又沒花。」
龍海帆說道:「我一直看著你是想讓你也看我一眼,別一回頭就忘了我是誰。」
雨悅笑著說:「誰能忘得了你呀,你的甜言蜜語竟然把人家大學者都誇得忘了詞了。」
龍海帆也笑著說道:「那是因為有你在我身邊,我就特別有表現的慾望。明天電影廳有一個首屆上海市大學生藝術節的開幕式,我想邀請你一塊兒參加。」
「你這人有沒有正事?整天這個活動那個活動的,你還有時間看書學習嗎?」
龍海帆解釋說:「『在實踐中求真知』,這句話你聽說過嗎?馬上就要放暑假了,開了學你就要去中學實習了,我希望在你去中學實習之前和你有更多的接觸交流機會。」
雨悅看著龍海帆說道:「嗬,我的情況你好像是什麼都知道啊?」
龍海帆露出一絲狡猾的眼神回答道:「盯了你好久了。」
「那好吧,明天我就去看看你又會有什麼出色表現吧。」
這時一輛黑色奧迪車從他們的身邊駛過,在前面停了下來,等他們走近這輛小車,鄭知遠開門從車上下來。
龍海帆叫道:「鄭老師!」
鄭知遠答道:「你好,你剛才的提問很有意思,能留下姓名嗎?我一直喜歡和學生交朋友。」
龍海帆欣喜地點著頭說道:「可以,那簡直是太榮幸了。」他立刻從口袋裡掏出名片用雙手遞給鄭知遠,說道:「這是我的名片。」
鄭知遠接過名片說道:「嗬,現在的學生都用上名片了?很有人際交流的主動意識嘛。」又轉過頭來問雨悅道:「你有沒有名片?」
雨悅詫異道:「我?」然後又笑著搖搖頭,示意沒有。
鄭知遠將龍海帆的名片拿出來說道:「那你在這上面給我留下你的名字和聯繫電話好嗎?」
雨悅在龍海帆的名片後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和電話。然後遞給鄭知遠。
鄭知遠念道:「孫雨悅」,然後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雨悅說道:「你果然是悅悅?」
雨悅有些吃驚地問道:「你是?」
鄭知遠和藹地說:「你不記得我了?」
雨悅茫然地看著鄭知遠。
鄭知遠又追問道:「一點都不記得了?」
雨悅真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歉意地看著鄭知遠,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鄭知遠提醒似的問道:「你還記得為什麼天上的星星會眨眼睛嗎?為什麼下了雨以後天上會有彩虹?」
雨悅看著鄭知遠努力地回想著什麼,但是腦海中就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一樣,什麼印象也是沒有。鄭知遠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雨悅的肩膀,說道:「看來你已經把小時候的事情全都忘記了。」
鄭知遠掏出自己的名片給了雨悅和龍海帆一人一張。又對雨悅說道:「等你想起我是誰的時候給我一個電話好嗎?」
雨悅獃獃地看著鄭知遠,木然地點了點頭。龍海帆看看鄭知遠,又看看雨悅,他是完全被眼前的對話給搞糊塗了。
鄭知遠一步一回頭地上了車,關上車門,車子就這樣開走了。雨悅獃獃地看著小車駛遠的影子,忽然她大聲地「呀」了一聲,又趕緊捂住嘴,她似乎一下子想起了往事。
龍海帆忙問道:「你怎麼啦?你真的認識他?」
雨悅說道:「是,我想起來了,我認識他。」
龍海帆忙問:「那他到底是誰啊?你們是什麼關係啊?」
雨悅有點不喜歡龍海帆這種逼供似的口氣,說道:「對不起,這是我的秘密,我誰也不想說。」雨悅說完快步奔走了,龍海帆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宿舍,已經很晚了,睡在上鋪的雨悅,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她悄悄地坐起來,從衣服口袋裡拿出鄭知遠的名片借著月光認真地看著,然後把它放在枕頭下面。她重新躺了下來,睜著眼睛想著心事。
這一天,到了電影大廳,離活動開始的時間還早,但大廳里已經三三兩兩站了好多參加活動的大學生。雨悅和龍海帆從外面走了進來。這時有一隊穿著旗袍的女孩子由里往外走出來,雨悅問道:「這是幹什麼呀?」
龍海帆說道:「這是女大學生禮儀隊,聽說都是外語學院的女生。」
「是嗎?我妹妹就在外語學院上學呀,從來沒有聽她說過她們學校還有這樣一個禮儀隊。」
那些站在大廳里的大學生朝著禮儀隊的女孩子們友善地起著哄。發出各種各樣的叫聲。女孩子們都掩著嘴笑著,有點害羞地魚貫而入。突然雨悅發現這隊人中雨歡居然也在,雨悅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雨歡卻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遮遮掩掩,她顯得大大方方或者說大大咧咧。她甚至還向著圍觀的大學生們擺了一個誇張的pose,引起一陣尖利的喝彩。那些禮儀小姐們都在門口一字排好,等待貴賓的到來。
龍海帆對雨悅說道:「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
龍海帆離開后,雨悅走到雨歡旁邊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服。
雨歡回頭看到是雨悅欣喜地叫道:「姐,你也來了?」
雨悅把雨歡拉到一邊,她扯了扯雨歡身上的旗袍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啊?」
雨歡笑著說:「我參加我們學校的禮儀隊了。」又悄聲地說道:「在這兒站半天就有五十塊錢。」
雨悅批評道:「你不定下心來好好學習,去參加什麼禮儀隊,大姐知道後會氣瘋的。」
雨歡央求道:「下不為例,我湊夠三百元就不幹了。」
「你要三百元錢幹什麼?」
「大姐馬上就要過生日了,我要給她買一樣禮物,我在淮海路上看中了一條連衣裙,三百元,特別好看。」
「我正好有三百元獎學金,你拿去給大姐買衣服吧,別再賺這個錢了,傻傻地站在那裡又學不到東西。」
「獎學金你留著自己用,錢還是由我來出,禮物算你一份。」
雨悅笑著說:「你臭擺什麼架子呀?」
正在這個時候聽到有人喊:「孫雨歡。」
雨歡大聲地回道:「來了。」
雨歡開開心心地跑回隊伍中。龍海帆拿著兩瓶飲料和一個玉米棒走到雨悅跟前。
龍海帆把飲料和玉米棒遞給雨悅笑著說道:「給,請接受我的這份殷勤。」
雨悅看著龍海帆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
在醫院病房裡,老謝已經昏昏睡去,雨欣拿起書包正準備離開。她輕聲地對護工說道:「我走了,他有什麼情況就給我打電話。」護工認真地點點頭。
從病房裡走出來的雨欣,剛剛走到病房門口,卻看到於紅站在門口,她看著雨欣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便走上前說道:「你好,你是孫雨欣嗎?」
雨欣打量著於紅和氣地問道:「你是……」
「我叫於紅,和謝小剛是一個單位的,他有沒有跟你說起過我?」
「沒有。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於紅笑了笑說:「我們邊走邊談好嗎?」電梯門打開了,雨欣和於紅一前一後的走了進去。
在下降的電梯中,雨欣和於紅都沒有說話,但她們互相打量著,其實兩人的心中都已經充塞了很多的東西了。雨欣漸漸的,已經開始意識到某些必須去面對的事情了,不管她是否願意接受,她知道她已經沒有選擇了。
雨欣和於紅一左一右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雨欣終於忍不住這樣的沉默了,首先打破了僵局,說:「你想對我說什麼你就說吧。」
於紅笑著說道:「其實你在心裡都已經猜到了是嗎?」
雨欣冷冷地說道:「我不會猜,你還是說吧。」
於紅冷靜地說道:「我懷孕了。這個孩子是謝小剛的。」
雨欣的腳步停了停,又接著往前走。說道:「這不可能,我不相信小剛他會背著我做這種事情的。」
於紅說道:「這是真的,小剛說他最近向你提出過離婚,可你沒有同意。你難道就沒想過小剛他為什麼要向你提出離婚嗎?就是因為我懷孕了,他想要我肚子里的孩子。小剛他喜歡孩子,他對我說你三年前的那次流產讓他十分傷心。」
於紅這番話確實讓雨欣相信了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繼續往前走著。於紅跟著她,等著她說話。但雨欣使勁地咬著嘴唇,不再說話。
於紅繼續說道:「我今年已經35歲了。我不想把這個孩子做掉,否則我這輩子就可能不會再有孩子了。」
雨欣猛地站住了,她轉過臉來直直地盯視著於紅,眼光里冒著寒氣。「你今天跑來跟我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剛說他想娶我,只要你肯答應離婚。」
雨欣突然激動地提高聲音:「你覺得我會答應嗎?你覺得我應該答應嗎?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你把我當成什麼了?」雨欣說完轉過身大步走遠了,留下於紅獃獃地愣在那裡。
回到家裡,小謝在房間里不安地踱來踱去,他聽到門外有鑰匙的聲音,緊張地看著房門。門打開了,雨欣走了進來。小謝說道:「你回來了?」
雨欣綳著臉沒有理睬小謝,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她無力地坐到方桌前,用手撐著自己的額頭,小謝心虛地看著她說道:「你這是怎麼啦?」
雨欣硬硬地說道:「剛才,你們單位的於紅來找過我了。」
小謝一下子語塞,臉上的表情及其不自然,「……她對你說了什麼?」
雨欣還抱有一線希望地說道:「她說她懷上了你的孩子,她說你要跟我離婚是因為你想跟她結婚,她說的是真的嗎?」
小謝不敢去看雨欣的眼睛,他低下頭去不做聲了。雨欣怔怔地看著小謝。灰心地說:「那麼,她說的都是真的了?」小謝還是低著頭不做聲。
雨欣的眼淚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她一邊哭一邊站起身打開衣櫥的門,從裡面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扔在床上。雨欣傷心地說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
小謝難過地看著雨欣說道:「雨欣,你沒做錯什麼,是我錯了,真的是我錯了。」
雨欣說道:「我們結婚才四年,但我們認識卻已經有整整11年了。我記得第一次碰到你的時候我才十八歲,你告訴我永遠不要對你想入非非,因為我不是大學生,我們倆不在同一層次上。也許這些年都是我一廂情願地想跟你過一輩子,而你從來都沒有這個打算,因為你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愛過我。」
小謝忙說道:「不,雨欣,你別這麼說,我真的愛過你,而且我現在還在愛著你。」
雨欣將自己手裡的衣服狠狠地往床上一扔。衝動地說:「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小謝窩囊地說道:「我也不願意這樣的,我都想不明白我和她怎麼會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恨透了我自己。可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也沒有辦法了,她現在懷著我的孩子,我也想要這個孩子,雨欣,就算是我對不起你了,你就放了我吧。」
雨欣一屁股坐在床上,她的臉上充滿著絕望的神色,她說道:「如果我現在放了你,就等於在縱容你們這種行為,我不能這樣做,我不會同意離婚的。」雨欣又站了起來,她胡亂地將床上的衣服塞進櫥里。她關上櫥門,匆匆地走出門去,小謝被她突然的舉動搞得有些回不過神來了。
很晚很晚了,雨欣從樓洞里走了出來,她發現於紅站在那裡。雨欣咬了咬嘴唇從於紅身邊走了過去。
於紅追上來說道:「請你等一等。」
雨欣停住腳步冷漠地看著於紅。
雨欣氣呼呼地說:「你又想對我說什麼?」
「我是來求你的,我真的想要這個孩子。」
雨欣乾脆地答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
於紅看著雨欣說:「可我不想這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爹,我想你也不忍心看到這樣的悲劇發生吧?」
「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樣的話?這個悲劇是你自己製造的,不是我給你的,你應該對你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負責。」
於紅顯出可憐的樣子說道:「你說的都對,可我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我只有這一條道了,可你還年輕,你還有別的機會,我求求你,看在我肚子里這個孩子的分上,你就發發善心成全我們吧。」
「你讓我來成全你們,可是誰來成全我呀?為什麼總是要我去成全別人呢?我也是一個女人啊!」雨欣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道:「我這兒有多苦你們知道嗎?」
雨欣說著抬腿就走,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於紅蹲在那裡在不停地嘔吐著,情形十分可憐。雨欣的臉上湧起一種無奈的神情。她又抬起頭看著三樓自己家的燈火,然後委屈地把頭靠在一棵樹上哭了,她該怎麼辦啊。
在民政局裡,雨欣在拍照,小謝在一邊看著雨欣,照相師上去擺了擺雨欣的頭,說道:「笑一笑。對,再笑一點,要微笑地面對生活啊,好。」雨欣努力地顯出一絲笑意,她的臉上有一種凄美的表情。小謝出神地望著她,忽然他的眼圈紅了,他跑到一邊無聲地掉下了眼淚。「咔嚓」雨欣微笑的頭像定格了。
綠色的離婚證打開,貼上了雨欣的照片,哐的一聲離婚證上蓋上了章。又一本離婚證打開來,小謝的照片貼了上去,又是一個乾脆利落的蓋章。他們離婚了。
雨欣和小謝一同走了出來,他們在門口停了停腳步,都沒有看對方,繼續並肩往前走去。
雨欣喃喃地說道:「我們離婚的事情先不要讓爸爸和弟弟妹妹們知道,他們的心都太重了。」
小謝漠然地點了點頭,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雨欣,你永遠都為別人考慮得這麼多,你的心眼實在是太好了。」
雨欣自嘲地咧咧嘴說道:「都到這種時候了,你就別再這麼誇我了,我聽著像是在諷刺我。我啊就是這麼一條受苦受難的命,所有的事情全是我自找的,我活該這樣的。」
小謝又長長地嘆一口氣說道:「我們倆走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該怨誰,有時候我怨你,有時候我怨你弟妹,有時候我怨她,但我知道我最該怨的是我自己。雨欣,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是恨透了我,確實是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對不起你。」
雨欣淡淡地說道:「我確實恨你,恨你無情無意不負責任。可是每當我一想到你曾經在我處境最艱難的時候給過我一個家,給過我一個支撐,我也就沒什麼可恨的了。小剛,我們大家都挺不容易的,接下去的日子都好好過吧,不要再恨來恨去的了。」雨欣說完這句話后眼睛又紅了,她默默往前走去,小謝站在那兒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離去,他的眼圈也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