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你,能帶她走嗎?
趙霖呵斥了一句,被叫做何光皓的平頭年輕人一梗脖子,嚷道:「是那幫狗腿子欺負大姑!」
「你!」趙霖指著何光皓,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嘆了口氣,「你好自為之吧。」
趙霖身後站出來一位少婦,懷中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另一手卻挎著一個竹籃子。少婦長挽起,兩縷青絲垂在耳邊,露出精緻小巧的耳朵。她自己的衣服估計用來包孩子了,上身是一件男人的襯衣,寬大的衣服裹著嬌小的身子,愈襯托出窈窕動人又不失豐腴的身段。
「阿光,趙哥也是為了你好。」少婦說道,她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帶點南方口音,有點嗲,但聽起來很舒服。
小平頭絲毫不怵趙霖,卻對這少婦極是尊敬。儘管少婦沒有絲毫責怪的語氣,小平頭卻是一點也沒有剛才那股勁頭了,蔫蔫地道:「嫂,嫂子,我……」
「你這孩子,這裡又沒人責怪你,」少婦走到小平頭面前,騰出抱孩子的一隻手,不顧小叔子髒兮兮的臉,伸手輕輕抹掉塵土和血跡,「大家都是擔心你啊……」
「上樓再說吧。」雷禪看了這叔嫂一眼,伸手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
趙霖可能是想將這叔嫂和那受欺負的女人介紹一下,聞言頓時四下看了一眼,「也好,進去說。」
眾人上得樓來,葛五山才明顯鬆了口氣,將柯爾特蟒蛇遞還給雷禪,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的防暴盔甲甲片互相摩擦碰撞,出一陣刺耳的輕響。
「還差一點就十分鐘,你們要是再不上來,我就衝出去了。」
雷禪接過金黃的蟒蛇轉輪手槍,食指勾住扳機護圈轉了兩圈,插進大腿外側的帶子里,摘下墨鏡,朝嚴峻等人道:「現在安靜一點了,都自我介紹一下吧。」
介紹很簡單,一點也沒有雷禪和嚴峻等人相遇時的火爆。不過剛才才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就連林修也活潑不起來,倒是那個被侮辱的女人,雖然披著何光皓的上衣擋住了內里的春光,還是在趙霖身後躲躲閃閃,一直低垂著頭,半長的頭遮住了臉,似乎是不太好意思,雷禪等人也覺得尷尬。
抱著孩子的少婦叫衛小慧,丈夫何卓軍——也就是何光皓的哥哥,這一家四口危機爆之初就上了河洲。當時衛小慧還沒有身孕,混亂之中,衛小慧沒少受到好色之徒的騷擾,何卓軍和何光皓倆兄弟愣是將這個女人保護了下來,後來認識了趙霖。那時候趙霖已經頗具領導人的實力了,有了何卓軍等人的幫助,河洲曾一度被治理得井井有條。
然而好景不長,自從馬靖東被幹掉之後,朱波又重蹈覆轍,何卓軍不止一次地想要像對付馬靖東一樣對付朱波,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能得手。就在前不久,何卓軍獨自一人前去刺殺朱波,可是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趙霖等人自然不好直接向朱波要人,時間一長,也都知道何卓軍已經性命不保。丈夫屍骨未寒,衛小慧帶著幾個月大的女兒,在小叔子和趙霖的幫助下,硬是撐了過來。到這個時候,平時已經不大看得出這名美麗少婦的悲戚容顏了。
「又是這頭死豬!」林修一腳踹在牆壁上,咬牙切齒的恨不得這一腳是踢在朱波的蛋蛋上。
雷禪坐在一張高大的靠背椅上,兩肘撐在膝蓋上,雙手交叉托住下巴,「她呢?」
「哦,你是說大姑啊……」趙霖回頭,伸手摸了摸被叫做大姑的女子的頭。大姑縮了縮脖子,不過看得出來她並不害怕趙霖,反而一直都躲在他後面。
大姑年紀並不大,大學剛畢業,正值青春年少的花樣年華。大姑本來是跟父母一起住在市區的,危機爆之時,他們一家人躲在一個小房間里,結果斷了糧,大姑父親出去尋找食物。可是剛一開門,一群喪屍就撲了上來。
大姑父親就在她眼前,被活生生撕成了碎片,然後一點一點地被昔日的街坊鄰居一口一口吞下肚去。房間很小,母女倆想逃也沒處逃,最後大姑母親拼著自己喪生屍口,將大姑塞進了通風管道里。繼父親被生吞活剝之後,大姑又趴在通風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被蝗蟲一樣的喪屍捲入其中。不知道那些喪屍是吃飽了還是留有一絲殘存的人類意識,並沒有將大姑的母親吃掉,而是將其一點一點掰斷骨頭,扭曲成各種形狀,身體的各個部位被活活地扯下來,竟然還餵給她自己吃!
大姑就這樣直愣愣地看著雙親慘死在喪屍手中,父親幾乎是瞬間死亡,對她的衝擊還不算特別大,可是母親的皮膚肌肉連同衣服一起被扯成碎片時出的呲啦呲啦的響聲,似乎就這樣永遠留在了她的耳邊。鮮紅的血液塗滿牆壁,身體像是破布娃娃一樣被撕碎的裂帛之聲,母親那已經聽不出來人聲的凄厲慘叫,似乎也永遠留在了她的心裡……
後來大姑就出現在這個河洲上,有哪家多點吃的,就給她一點,多兩件衣服,也給她披上。好在倖存中歹人甚多,好人也有不少,大姑就這樣活到現在,只是這其中受到的屈辱與折磨,卻是趙莉華這樣的女人遠遠無法想象的了。
無論是馬靖東還是朱波,他們那幫手下都是一個樣子,對大姑自然是百般捉弄,像今日這般侮辱,也不過是大餐前的開胃菜。往日大夥也都留心盯著她,倒也很少出這樣的事情,這一次要不是何光皓不要命地阻攔,加上林修和柳楊的及時出現,恐怕大姑又要「失蹤」一陣子了。
只不過別人不知道,雷禪當然清楚——這件事情,朱波絕對逃不了干係!不然為什麼好巧不巧地,就在自己這一行人剛上洲時就出事,朱波還出現得如此及時。
「那你們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嚴峻插口道。畢竟大家知道大姑的時候,她已經精神失常了。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趙霖說道,「她有時候神智會很清醒,斷斷續續跟人說了一些,大家集中起來,大概就是這樣了。」
即便如此,大姑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也許是把自己的名字跟那令人心悸的回憶一起封存起來了吧。有不懂事的小孩子,照當地的叫法喊她傻大姑,時間一長,也算是對她有了個稱呼。只不過這裡的人都同情她,就把傻字去掉,稱其大姑。
嚴峻嘆了口氣,點點頭,「沒有徹底瘋掉,也算是她意志力過人。」
柳楊兩眼紅紅的,打開一盒沙丁魚罐頭,小心地遞給大姑,做著扒飯的動作,「吃吧,可以吃的。」
林修這小子平時沒心沒肺的,這個時候卻突然感動起來了,他一臉乞求地看著雷禪,「雷老大,救救她吧……」
雷禪看了他一眼,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而是反問了一句,「你,能帶她走嗎?」
趙霖呵呵一笑,輕輕摩挲著大姑的頭,「這位小兄弟,你有這份心,大姑會很感謝你。不過……要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我想……不止大姑,所有人都會感激你的。」
……
「單純的人對危機是很敏感,能逃到這裡,也是命數啊。」雷禪閉上了眼睛,食中兩指使勁揉著太陽穴,「老天這麼不長眼,總要有人來做些事情。」
雷禪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了,眾人頓時不約而同地看向他,林修的眼神甚至要炙熱得冒出火來。
「好吧,既然雷先生你已經這樣說了……」趙霖說著,伸手將斗篷揭下來。
頓時,一張慘不忍睹的臉展現在眾人面前。瘦削的腦袋上只有極稀疏的幾根白,頭皮連著整張臉,就像被河水侵蝕的沙灘,然後又下了一場暴雨。一邊的眼皮像是被烤熱的蠟,流下來,將整隻眼睛都擋住,另一邊的眼角卻像是被人用針線縫在了眉骨上,高高地向上翹起,不過這僅有的一隻眼睛,卻是時不時地流露出一股精光,讓人無法忽視。鼻子不知被什麼削去一半鼻翼,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大洞,嘴角往兩邊豁開直到腮邊,看起來像是馬戲團的小丑。
雖然眾人早已想到趙霖灰色斗篷下的真實面目,肯定不會好看。可是誰也沒料到,趙霖竟會是這樣一副模樣,就這個樣子,怕是雨果筆下《巴黎聖母院》的出了名的敲鐘人也難以與之相比。
「呵呵,不好意思,嚇到大家了吧?」趙霖只掀開了一下,復又遮上,嘶啞的笑聲絲毫聽不出因為面目醜陋而心生頹志,「我只是想,有求於人,起碼要做到能以真面目待人。」
「不錯。」雷禪點了點頭。雷禪對趙霖長什麼樣卻是毫不在意——即便再丑,他也是人。
「啊哈!」林修蹭地一下跳起來,在地上左右開弓壓腿,大呼小叫地嚷道:「我們什麼時候出?我已經等不……啊!」
砰!一個空罐頭盒子準確地砸在林修頭上,紅頭小子一個不穩,頓時跌在地上。
「白痴!你想讓所有人都聽見嗎?」雷禪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什麼時候也不會是現在!」
「嗯,」嚴峻雙手抱臂倚靠在窗戶邊,看了趙霖等人一圈,「這一次情況不同,單靠我們這幾個人,是成不了事的。」
「這個自然,求人幫忙,沒道理自己站在一邊看戲。」趙霖蒼老嘶啞的聲音透出一股掩蓋不住的興奮。他從衛小慧手中取過竹籃,放在桌上,「現在鎮上也沒什麼好東西了,一點酒菜,你們先湊合著吃吧,等一下我讓光皓再去拿。」
雷禪、嚴峻和趙霖在一邊輕聲交談著,何光皓則是驚奇艷羨地摸著葛五山身上的盔甲,林修在一旁手舞足蹈地大肆吹噓,柳楊逗著衛小慧懷中的小孩子,明明是少女,卻是一臉的嚮往。
卻沒有一個人留意到,自始自終,趙莉華臉上的表情就是陰晴不定,眼睛在其他人身上轉來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