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鮮花、蛋糕、香檳,滿屋子鼎沸的人聲吵得元敏圓整個腦袋鬧烘烘的。
她需要出去走一走、透透氣。
敏圓撥開層層的人牆,「對不起,請讓一讓好嗎?我要過去。」她一直說著抱歉,但沒人聽到,因為她的聲音實在皿太小了。
她垂著雙肩看著高聲交談的賓客,開始有種落寞的感覺。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可悲的是,沒有人「看」得到她,在這些高官顯貴的眼中,他們看到的是邯家的當可敵國、權傾一方。瞧,他們連邯象的盥洗間都可以談得眉飛色舞,就是完全遺忘今天她這主角之一--新娘子。
她知道自己是個平凡的女孩子,要不是為了個連她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老總裁欽點當兒媳婦,她這一輩子根本不會出席這樣的場合,看到這麼多的政要名人。
但今天是她的日子不是嗎?女孩子這一生中最期待的,不就是像她今天這樣披著婚紗,站在眾人面前接受祝福……為什麼她一點幸福的感覺都沒有?
敏圓低著頭顱,覺得喪氣。
「敏圓,妳怎麼了?」
伴娘梓紫鑽過人群,找到猶如迷失於人群中的敏圓。
「妳臉色不對,發生什麼事了嗎?」
敏圓可憐兮兮的抬起頭來,扁著嘴,盡量忍住想哭的慾望,不願帶給別人麻煩。
梓紫看出她的不對勁,牽起她的手問:「怎麼了?」
「我想出去透透氣,可是……我過不去。」敏圓深吸了口氣,眼淚禁不住地往下掉
。
梓紫了解她的個性。
她就像既敏感又脆弱的小雛鴨,小心翼翼的想保護好自己,甚至想在不連累別人的情況下,獨立自主一點。
但她不懂的是,她根本就不是那種可以這麼生活的人。
敏圓從小就被親人保護得好好的,就連求學時,班上最頑皮的男生最後都自動成了她的守護者。本來她以為敏圓結婚,自己終於可以卸下多年來的重責大任,把護花使者這個身份轉交給邯家大少爺--邯時雍,但瞧瞧現在這個狀況,敏圓根本還是讓人放心不下。
她不懂,只是撥開人群走出去,這有什麼難的?為什麼敏圓會為了這一點小事就掉眼淚?
梓紫瞪大眼看著敏圓,想對她生氣卻又不忍,最後索性執起她的手,像個火車頭似的頷著她橫衝直撞,口裡大聲嘍嚷著,「對不起,借過一下。」
敏圓跟在她後頭頻頻對不小心撞到的人點頭說抱歉,「對不起、對不起……」那聲音小小的,像蚊子叫。
梓紫把她帶到人牆外,才問:「想去哪透透氣?」
敏圓指著邯家洋房后的花園,那裡林樹茂密,一棵百年大樹下安了一個洋式的鞦韆,她一直很喜歡它。
梓紫跟她到了後花園,她坐在鞦韆上微微搖晃,梓紫站在一旁。
「告訴我,妳在不開心什麼?」梓紫放柔聲音問。
敏圓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紗,沉吟了好一會見后,才抬頭問:「妳覺得老總裁為什麼會選上我當他的兒媳婦?」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會計,在總公司里就有不少能幹的女性主管比我還適合當耶家的少奶奶,我……」
「妳究竟想說什麼?」
「我不懂為什麼是我?」敏圓問出心中最深的疑惑。
其實梓紫也不懂為什麼會是她。
「或許妳就是比較好命吧!」她的口氣有點酸。
敏圓眼神一黯,雙手直絞著裙子。她敏感的察覺到梓紫在不開心。「梓紫,妳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梓紫很想說是,她是在生她的氣,她氣敏圓不知好歹,氣敏圓得了便宜還賣乖,她甚至嫉妒敏圓莫名其妙的得到一個上千億身價的丈夫之後,卻仍不知滿足。
「妳要我說什麼?」她的口氣有點壞。「妳都已經知道自己是高攀了邯家,那妳更應該開心的大笑,而不是坐在這裡自怨自艾!妳知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女人想跟妳易地而處?她們甚至曾經費了好大的工夫,想換取妳今天的地位,而妳不勞而獲的得到了,卻始終鬱鬱寡歡?」
梓紫一口氣說完她的不悅。
敏圓看著她因激動而暈紅的臉蛋,「妳是那其中的一個嗎?」
梓紫微微楞了一下,沉吟了半晌,伸手握住好友的手。「不可否認,邯時雍是個很有身價的男人,長得帥又風度翩翩、家世好、人品好,雖然他曾經結過婚,但從他對亡妻的懷念來看,甚至可以斷定他是個好丈夫。
「我承認,我曾經喜歡過他,也作過有一天自己能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美夢,但,敏圓,我知道那只是我的夢,而白日夢是不會成真的。」
「那麼好的男人卻是我的丈夫,梓紫,妳不覺得奇怪嗎?」
梓紫楞了一下。
她發現敏圓並不是無聊說愁,而是真的非常擔心。
「敏圓,妳在擔心什麼嗎?」
「我只是覺得妳的條件比我好大多了,如果妳都覺得自己配不上邯時雍,那我憑什麼能當他的老婆呢?」
她與梓紫同在羽場集團上班,她只是會計部門的一個小小會計,但梓紫不一樣,她是總經理的機要秘書,成天跟著公司里的大人物打轉,為什麼老總裁看上的見媳婦人選不是梓紫,而是她這隻醜小鴨呢?
這就是敏圓一直惶惶終日,不得安寧的困擾。
梓紫懂了。
「傻敏圓,妳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嗎?是,妳是個會計,在職場上能力或許不比我強,但那又怎麼樣?別忘了,妳善良、可愛,甚至連別人的壞話都不懂得怎麼八卦,妳是我見過最好最好的女孩了,妳怎麼會認為自己比不上我?」
她說話的時候手在發抖,因為要承認自己比不上敏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她的確善良得讓人捨不得傷害她一根寒毛。
「我相信老總裁一定是看到妳這些優點,所以才選擇妳。」梓紫安慰著她。
敏圓聽了這些話終於破涕而笑。
她擦擦眼淚,又笑又哭地指控梓紫胡說。「老總裁才見過我一次面,他怎麼知道我善良、可愛?」
「因為他慧眼識英雄啊!他是伯樂,而妳就是那匹千里馬。相信我,敏圓,在邯家妳會過得更幸福的,畢竟妳喜歡邯時雍不是嗎?」梓紫切中要點。
敏圓咬著下唇。「有那麼明顯嗎?我是說……我喜歡他的那份心情真的有那麼明顯嗎?」
她一直以為自己將那份心意藏得好好的,不曾讓人窺見,沒想到梓紫卻一語道破她的心思。
「妳答應嫁給他,這還不明顯?」梓紫取笑她。
敏圓卻不以為然。「別忘了,外面的人說我是貪圖邯家的家產,所以才答應嫁給邯時雍的。」
「那是他們嫉妒妳,妳別理他們的胡說八道。」她知道敏圓絕不是那種貪圖榮華富的女人。
「進去吧,妳是新娘子,今天的主角,妳不見了,裡面鐵定鬧得雞飛狗跳。」
梓紫停住鞦韆,讓她下來。
「妳不跟我進去?」敏圓回頭問正坐上鞦韆的梓紫。
她搖著頭說:「不了,我想在這多坐一會兒。」
「嗯。」敏圓拾著裙褲,快步的走回主屋。
梓紫望著她窈窕的背影暗忖,其實她剛剛對敏圓說謊,她到現在還偷偷的喜歡著邯時雍,因為他不是那種讓人說忘就忘得掉的男人。
但她想再多也沒用不是嗎?
過了今天,邯時雍就是敏圓的男人了,梓紫使力盪高自己,彷佛想飛出這一片天。
※※※
正門人太多了,為了避免剛剛的窘況,敏圓這次選擇走後門。
後門一打開入目的就是二十坪大的廚房,裡頭擠滿了各大飯店的主廚與副手,還有幾十個穿自襯衫戴領結的侍者在裡頭穿梭著。
敏圓不敢打擾忙碌的他們,拾著裙擺快速的經過,再從後面的旋梯直接上二樓。
眼看新娘子的休息室就在轉角處,心情轉好的她快步走著。
途中,路經一間房間,裡面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她無意偷聽別人談話,但裡頭的人似乎提到她的名字,令她忍不住駐足停留,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房間裡頭霍地傳來一聲巨大的咆哮,「你到底還要為竹音守多久?」邯家大家長邯國項禁不住長子邯時雍一再的悴逆,氣急攻心下,直無著胸口喘氣。
邯時雍不改他淡漠的表情。「你們都知道我愛竹音,為什麼還要逼我再娶?」
「因為竹音已經死了。」
「她死了,所以我就能理所當然的娶別的女人取代她的地位嗎?」邯時雍不疾不徐地吐出這句話,聲音冷得令人發顫。
偷聽的敏圓背脊不禁一涼,疑惑他是多年前她驚鴻一瞥所見到的那個男人嗎?
為什麼才短短三年的時間,他說話的口吻變得冷得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絲的溫暖?
自微微敞開的門縫偷偷瞄到邯時雍的測驗,從他臉上緊繃的線條,她明顯感受到他的不悅、他的反抗。
他不想結婚!
他的表情在在說明他抗拒著這樁婚姻。
敏圓因意識到實時雍的抗拒,腦袋瞬間變成一片空白,她只知道一件事--邯時雍並不想娶她。
※※※
敏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布置成禮堂的大廳,在親人以及牧師的見證下,她身邊的邯時雍用冷冷的口氣說出他願意。
他騙人!
他明明不願意接受這樁婚事,怎麼能面無愧色的在神的面前撒謊?
「元敏圓小姐,妳願意嫁給邯時雍先生為妻,無論貧富、健康與否,一生一世永志不渝嗎?」牧師轉頭問。
敏圓徑自直直盯著邯時雍那冷得駭人的表情,想在他冰冷的眼瞳中看出他的情緒波動。
「元敏圓小姐?」牧師又叫了她一次。
她還是沒有反應。
席間的賓客開始騷動起來,竊竊私語地談論著新娘子遲遲不肯點頭說「我願意」三字的原因。
那股騷動讓人不安,邯時雍甚至開始覺得不耐煩。
他冷眼睨向敏圓,發現她望著他的眼中有著疑惑。
「妳不想嫁我?想臨陣退縮?」
她沒有開口。
邯時雍不耐煩了。「如果妳不願意,我們隨時可以終止這場鬧劇。」他動手解著領帶,掉頭想要離開。
他連一分鐘的耐心都不願意給她,那她為什麼要給他一輩子的時間?敏圓不懂,而且在她都已認清他不願娶她的事實之際,為什麼她還想脫口說出那將陷她於萬劫不復之地的三個字?
「我願意。」再想了一會兒后,她還是說了。
走了數步的邯時雍回頭看著她。
突然,他的眼光閃過一抹嫌棄。
嫌棄?他在嫌棄什麼?
敏圓不明白,而邯時雍也沒開口說話,他只是停了半晌之後,又走回來完成他的婚禮。
婚禮在歡呼中結束,而敏圓卻覺得她悲劇的人生正要開始。
她望向邯時雍,他卻冷情的背過身先行離開,將她一個人留在宴會,獨自面對雙方的親友。
嘈雜的人聲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靜了下來,大家全以奇異的眼光看著她,像是在—悲憫她。
敏圓抿著唇,孤零零的站在會場中央。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會有這麼冷的一天。
※※※
新婚之夜,邯時雍徹夜未歸。隔天,敏圓起了個大早,面對她的卻是冷冷的一座宅子。
她站在偌大的客廳里,突然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或許她天生就不是入豪門的料。
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簡便衣里,沒有什麼昂貴的服裝來妝點自己的門面,她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像是來邯家幫傭的清潔婦。
她該怎麼辦呢?
她都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嫁給了邯時雍,受他冷落更是預期中的事,她就不該有太多的情緒反彈,就算他不為她製造快樂,她總得想個法子讓自己生活得有趣些吧?
敏圓看著地上的白色波斯毯,它有長長的軟毛,潔凈得讓人想染指。
她像個小孩似的脫了腳上的室內鞋,光著腳丫子踩在地毯上,柔柔軟軟的感覺像是踩在雲端上。
她貪戀那樣的觸感,整個人窩在地毯上不願起來。
「少奶奶!」
何嫂一聲驚呼,嚇了敏圓一大跳。
「妳在做什麼?」何嫂急急的奔過來。她剛進門就看到少奶奶躺在地上,還以為她暈倒了呢。
敏圓扯動臉皮硬生生的擠出一抹尷尬的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自己的裙子,不好意思的說:「我……只是覺得這地毯好舒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摸摸躺過的地方,生怕弄髒了潔白的波斯毯。
她的動作讓何嫂覺得,大半輩子都在服侍邯家人的她,從沒見過有哪個主子是這等的迷糊性子,而這新進門的少奶奶不像是長在富貴人家的模樣,沒有那股驕氣,反而像個鄰家女孩,讓人看了就想疼惜。
「少奶奶,妳別跟我道歉,我只是個做下人的,況且妳又沒躺壞地毯或做錯什麼事。」何嫂語意輕鬆,化解她的尷尬。
敏圓緊繃的心情頓時放鬆開來。
她跟著何嫂進廚房,看她手腳利落的張羅著,把剛買回來的菜一一挑撿。
她靠過去幫忙,何嫂也沒阻止她,只是道:「剛進這個家妳難免不習慣,久了之後就好了。」
何嫂在安慰她,敏圓聽得出來,她默默的點了點頭,青蔥似的手指忙著挑撿菜葉。
「為什麼不繼續上班?」何嫂好奇的問,她記得聽老爺提過,少奶奶是公司的職員。
敏圓說:「因為老總裁說邯家的媳婦不應該拋頭露面。」
「胡扯。」何嫂已是照顧邯家兩代的奶媽,邯家每一個人都敬她幾分,不敢拿她當下人看,就連邯國項也一樣。
「如果妳想出去工作,那我去跟老爺說。」
「不要。」敏圓急急的搖頭。「我不想出去工作。」
「為什麼?」何嫂不懂,跟她解釋起邯家的狀況。「這家裡面的每個人都忙得像是無頭蒼蠅一樣,除非是過年過節才會聚在一塊,妳想一個人待在家裡,遲早會悶死的。」
她好心的告知,希望敏圓趁早適應夫家的生活。
敏圓不答,專心在忙碌的雙手上。
看她撿菜葉的動作是那麼的熟練,甚至有點無怨無悔,突然間,何嫂明白她心中的想法。
「傻丫頭,妳一直就夢想著這一刻是吧?」夢想著自己圍著圍裙在廚房張羅,然後靜靜的等待夜晚的來臨,好迎接出門在外打拚的丈夫進門。
何嫂關了水龍頭,滴水的手在圍裙上抹乾,這才牽起敏圓忙碌的雙手。「丫頭,邯家不是妳想象中的模樣,我是說……邯家的人是都不錯,但他們外冷內熱,平常忙著自己的事就忘了這個家,大半年不見人影也是常有的事。」
「我知道。」敏圓微笑的點點頭響應。
「妳既然知道,就該努力讓自己過得好。」
「何嫂,相信我,我正在努力。」敏圓抬起頭,那雙水靈靈的眼眸寫著堅毅無比的決心。
至此,何嫂有點明自老爺為什麼執意選敏圓當邯時雍的妻子。
她身上有一股讓人安定的力量,看似柔弱、怯懦的她,實際卻有一股堅毅是任何人都打不倒的。
她放棄了再遊說敏圓的念頭,與她閑話家常,從邯家老爺開始談起,一直談到邯家第三代。
「邯以樊?」敏圓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
「是時雍的孩子,妳不知道嗎?」
敏圓搖頭。她不知道邯時雍已經有孩子了。
「以樊是竹音身體最差的時候懷下的,時雍一度為了竹音的健康著想,想拿掉孩子,是竹音拚死拚活的哀求,而且承諾為了孩子,她一定會好好的活下來,不讓孩子沒有媽。
「而竹音真的依著她當初的承諾,挺過難產,但他們一家三日幸福美滿的日子才歷經短短的四年,她荏弱的身子終於挨不過病痛的折磨,撒手人寰,留下時雍他們父子倆。」
何嫂說完后看到敏圓偷偷的擦去眼角的淚水。
她禁不住的要嘆息,眼前又是個傻丫頭,別人的故事,別人的辛酸,她犯得著為人家流眼淚嗎?更何況故事中那個深情的男主角還是她的丈夫呢!
「敏圓,妳知道我為什麼要跟妳說這些嗎?」
敏圓搖頭。她以為何嫂只是在跟她閑聊,也沒想到邯時雍的故事會是這麼的悲涼、沉重。
以前,她只知道他愛他老婆,卻不知道他愛得這麼深,這麼刻骨銘心,只知道他老婆因病而去世,不了解她的死帶給他那麼大的傷痛。
「我想告訴妳的是,如果妳愛時雍,那麼妳要有耐心,他是個值得妳等待的好男人。」
何嫂這麼告訴敏圓。
敏圓幾度張口欲言,卻因看到何嫂臉上的真誠而打住。
其實地想告訴何嫂,她不敢覬覦邯時雍的感情,真的,打從她無意中聽到他的抗拒再婚開始,她就知道他不可能屬於她,而她之所以會嫁給他是因為她心疼他被老總裁逼迫時的無奈。
他的表情寫著他明明極想掙開老總裁所安排的一切,卻礙於某種她不知道的原因而無法逃脫。
那時候一股莫名的衝動趨使著她,告訴她,只要她願意,那麼她就能救邯時雍,讓他自由。
是的,只要她願意犧牲,嫁給不愛她的他,那麼他就不會繼續被老總裁逼婚,就能過他想要的生活。這就是她最後說出我願意時的目的,而她的心一直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她甘心受他冷落。
敏圓微微一笑。她知道當自己甘心為他承受一切時,那麼她就什麼都可以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