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 奈何明月照溝渠
有一股滾水注入一般,府里在驟然之間又變的喧鬧
那些被驅散了的大夫與術士們又一個一個的都被找了回來,若是不情願的,也都被謝允儀與姬家倆兄弟提著領子給拎回了府,逼著他們每日在大堂上研究那張藥方。
大夫們回了府,原以為爾容不在了可以稍微輕鬆一些,卻沒想到那滿頭白的老爺子竟比爾容還要恐怖,一惹的他不高興便如烏雲罩頂,壓的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靈堂撤了下去,巨大的石棺被搬到了姬指月房中,眾人都勸她不必如此,她卻是執意要將石棺放在自己觸眼便能見到的地方。
她是孕婦,卻也是個病人。
她每日都服用夠多的安胎藥物,每日吃足三餐三點,每日在床上躺夠四個時辰。
然而,她的氣色卻依然煞,她眼中熊熊的火焰每日每日病態的燃燒著,幾乎要將她的精神全部消乾耗凈。
過於狂熱病態精神狀態讓她無法安然入睡,每天夜裡,她雖是躺在床上,卻常常是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清秋或慕冬在外室守夜時,經常以聽到她在裡面長長的嘆息,不時還會狂熱的起身下床撫著石棺哭笑一場。
棺搬到她房間里的那一日,她看著謝允儀與兩位兄長將棺蓋打開,紅著眼睛的撲到棺前哭泣。
石棺一開啟。濃地墨蘭香味立即瀰漫了整個房間。眾人驚異地現。躺在棺底地爾容面色依舊如生。一如既往地清雅如玉。不曾生出蛆蟲也不曾腐爛。連那灘積在棺底地血水都不見了。
姬指月狂地扒開他地上衣。他地身體依舊是一半白骨一半完好而那森然地白骨上卻有層薄薄地肉衣生長出來。
姬弗然說地是真地。半夏留下地信上說地也是真地。他果真是沒有死。
姬指月伏在棺上且哭且笑。語無倫次地讓他們快些將那藥水給配出來。
這樣地瘋狂狀態一直持續了好些日子。直到那群大夫們終於敲定了藥水最終地配方几經試驗后。用大桶裝著倒入棺中將爾容浸泡起來。
姬指月守著石棺漸漸地沉靜下來。看著棺底不生不死地爾容。有時微笑。有時嘆息。
此時已是初春時分,庭院里的臘梅花凋謝了長出了一樹嫩綠的枝葉,清晨的時候常會有鳥兒停在枝上,一聲聲清脆婉轉的啼叫著。
她沉靜下來之後,便陷入了初次妊娠的孕吐階段,時不時的會幹嘔宜然又開始滿城去找酸梅與蜜餞,討好似的捧到她面前。
在同一座院子里,兩年前的冬天,她在這裡陪著懷孕的姬攬月,現在,卻變成了姬攬月與她們一起陪著她。
初春的空氣里到處瀰漫著枝葉花木生長的蓬勃氣息,更加濃郁的是清雅幽暗的墨蘭香味。
墨蘭香味悄無聲息的潛到了每一個角落裡,院子里的人在行走之間,說話微笑時,暗自出神時,這香味始終如影隨形。
姬指月徹底的靜了下來常坐在游廊上的明媚陽光下,在沉沉的墨蘭香味中將雙手放在小腹上微笑著呆。
在以為爾容徹底死去的那幾日里,她曾變的十分絕望孤峭下那冰冷的氣息逐漸散去,原先那清柔檢默的樣子又回到了她身上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的緣故,她的神色越的溫和起來,眉眼之間流轉著的光華,老太太常道她出落的比她母親更加美麗。
姬挽月走進院子時,看到的便是她這番模樣,她坐在游廊上,身下墊著厚厚的錦墊,小爾雅倚在她身邊昏昏欲睡,姬攬月也出神的想著什麼,滿院子清寧祥和。
姬挽月走上游廊,在她們身邊的墊子上坐下來,將手上的盤子放在廊上,輕聲笑道:「這是二哥哥方才買回來的酸梅,說是以前從未吃過的,若是吃著好他再去買。」
姬指月在陽光中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對她笑笑,用碟子上的小銀勺子舀了顆梅子含進嘴裡,梅子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的瀰漫開來,她笑著微微眯起雙眼。
「味道可好?」姬挽月看著她的神色,笑著問道。
姬指月點點頭,道:「二哥哥真是有心,你們也嘗嘗味道如何。」
姬挽月卻笑著搖頭道:「我可不敢吃這東西,昨日那顆梅子差點沒將我的牙給酸倒,今日就算了。」
姬攬月撲哧一笑,道:「眼下你是不愛吃這酸玩意,若是等你也到了這一日,到時候二哥照
會滿城的找算梅子來給你,不怕你不愛吃。」
姬挽月面上一紅,略低了頭道:「有你這樣做姐姐的不成,竟與未出閣的妹妹開這樣的玩笑,我可不想嫁人呢。」
「眼下你是這樣說,若是真遇到了喜歡的那人,我看你可還會不會這樣嘴硬,還不是要嫁的。」姬攬月越的笑了起來,打趣道。
姬挽月也笑了笑,道:「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我可算明白了,這世上最難預料的便是人心,誰也不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麼樣。」
小爾雅被大人們的說話聲驚醒,牙牙的重複著她的話,軟軟的童音飄散在春風裡。
「誰知道呢,誰知呢。」他咯咯笑著,仰面倒在母親的懷裡撒起嬌來。
姬指月看著他微微笑起,眼中的神色十分溫柔,她也嘆息著道:「確實,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最難預料是人心,就如半夏一般,誰知道會走到這一步。」
三個人都聲嘆息著,不約而同的想起半夏留下的信。
「吾名元圓,元為吾父無上榮光之,圓是為怨,元圓取原是該圓卻不得之意,吾兄名為元恆,恆即為恨,吾兄妹二人之名聯而為怨恨之音。吾生而無父,母體孱弱,落草即喪半命,以葯蓄養四年而得開眼,開眼之日,即為慈母見背之時。時而孩提,兄已總角,吾作乞兒狀為汝母收養,抱以感激之色,心存怨恨之情,汝母名吾半夏,半夏實為毒藥,與吾之心甚為相符。汝為良家子,時年六歲,父母俱全,萬千寵愛,吾與汝偕大,然雙親凋零,家門破碎,心中所怨,實難為人所道。吾與汝共處十年之久,怨汝恨汝,念汝愛汝,日日如身置炮烙之上,痛之苦之,思之難以忘懷。兄賜以毒藥,吾受而守之,怨害汝,見汝之痛,吾心實苦,然兄命難違,心中亦有怨不得排解,遂以葯恆置於汝食。吾雖害汝,然心之所怨,不足以望汝逝,故改兄之葯,害汝苦而不取汝命。吾久已不思人世之樂,記以解藥之方,此方即為吾兒時蓄養四年之葯,受之苦痛良多,非親身不得體會,汝必置其中四年才得康復,體吾之痛,念吾之苦,思吾之悲,實不枉吾此十年來之怨也……」
:薄的一張信紙,濃重的苦痛無奈怨恨掙扎之情溢於墨跡之外,一面是半夏的絕筆,一面是葯的配方,滿紙的繚亂淚痕,想來她在寫時也是十分的悲哀。
半夏向來是一開朗的模樣,愛玩愛笑愛鬧,誰也不曾想到,她竟是帶著如此強烈的怨恨,不動聲色的在她所謂的仇人身邊生活了十多年。
姬攬月;起故去的父親,搖頭道:「說人心善變,大哥又何嘗不是如此,誰知道他竟會變成這番模樣。」
姬挽月嘆了口氣,道:「不說他,只說我與半夏日夜相伴一起這麼多年,竟是從未現過她的絲毫異常,也不知道她竟是如此精通藥理,想想都覺得很是可怕。
」
姬攬月也嘆息,道:「總算她還有一點點良心,我們家這麼多沒也沒虧待過她,她過的那些年可不比別人家的小姐差,到底還是不忍心將指月置於死地,這才留了這麼一手。說起來,元家人真是個個心狠手辣呢,她雖是沒有趕盡殺絕,卻也叫人不得不在地府里呆那麼長一段時間,比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不過是四年時間,很快便會過去的,她畢竟還是留了一條命給我,只要他能活過來,多等一些時候又何妨。」姬指月低頭看著自己依舊十分平坦的小腹,溫柔的笑意在臉上瀰漫開來,「四年之後,孩子已是會叫父親,會淘氣會撒嬌了,他若是一睜開眼睛便看到孩子,想必會十分開心。」
廊上的陽光暖暖的,和著清雅的墨蘭香味氤氳成一股叫人安心的氣息,她將雙手放在腹上,低低的垂著眼瞼。
姬攬月微微笑著,道:「老爺子他們找了那麼多大夫回來,阿儀說他們已是將那方子又改了一遍,也許用不著四年那麼久,他很快便會醒過來呢。」
姬指月轉頭看看房中沉沉的巨大石棺,抬著頭也微笑起來,道:「若是真能早些醒來自然是好,四年的時間,畢竟還是挺長的。」
「有希望便好,總歸是有個期限。」姬挽月笑著介面道。
姬指月點了點頭,轉頭看著一旁咯咯笑著玩鬧的小爾雅,微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