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沉沉如醉近黃昏
熱水準備好后,姬指月獨自進了浴室。
仰頭靠在桶壁上,閉目無語,一張秀麗的臉龐蒼白略帶著倦意。
她們幾個都悄聲進來加過幾次熱水,若不是偶爾看到她的眉頭會微微顰起,真的會以為她就這樣在熱水裡睡過去了。
半夏著急的跺腳,殿春卻清楚的知道著急毫無用處,她太了解這個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主子了,知道若不等她自己想明白,是絕對不會開口的。
已經記不得究竟加了幾次熱水,她終於開口了,問的是意料當中的問題。
姬指月閉著眼睛,眼前是一片暗色的紅,薄薄的眼皮無法完全遮擋住燭火的光亮,讓她在閉著的眼帘里看到的是暗色的紅,而不是原該有的黑暗。
暗色的紅替代了原本該有的黑色。
一如那個容顏似雪的少年被血色染紅了的玄色大袖。
「陛下的披風也不用洗,和衣服一起找個地方放起來。」
半夏又答應了一聲。
她閉著眼睛思索,除了楚妃出宮前曾經讓人來過昭華宮外,殿春說的她都知道,宮裡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了,至於姬家……
「在父親的祭典上,到底生了什麼事?」
長公主與姬宜然衝突,三位閣老負氣進宮,進而現爾容不在宮中,引了接下來的諸多問題,都是源於祭典上生的事情。
至於殺手們……她只當是一般的刺客,反而被忽略在外。
回來時楚妃只說長公主與姬宜然在靈前衝突了亡靈,但不曾細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一直在思考當時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情況,隱隱的有什麼閃過,卻並不確定,這一她未知的環節,讓她無法講今天生的所有事連貫的串起來。
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問題,殿春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老爺不許人說,只知道公主與二公子在靈堂外就有過衝突。」
頓了頓,她繼續說:「原因似乎和大公子有關係。」
水面有大片漣漪泛起,水聲卻十分微弱,鮮紅的薔薇花瓣隨著漣漪起伏,香氣熱浪洶湧,在熱水的侵蝕下,嬌艷的薔薇花瓣微微捲起,邊緣的顏色變的更深。
在路上時,爾容就和她說過長公主去姬家的目的,看來果然如此。
姬指月微微一笑,睜開眼睛。
在霧氣氤氳的浴室里許久不曾動彈,睫毛上大量的水蒸汽凝結,一睜開眼便有水珠滑落,乍一眼看去,像是淚水一般。
等到水珠盡數落完,睫毛上依然有乳白色的霧氣的繚繞,她眨眨眼睛,適應了一會才看清楚眼前水汽瀰漫的浴室。
殿春半夏就在一旁,一個抱著染了血的衣裙,一個身旁放著盛著花瓣的籃子。
她霍然起身,帶起一陣香氣襲人的小雨,透明的水珠子與鮮紅的花瓣一起,在她起身時被帶起,紛紛落在地面上,浴桶外的地板上,頓時落了一圈水印與花瓣。
少女的身體潔白晶瑩,微微泛著粉紅色的柔和光芒,烏黑濕潤的長水一般流淌在她無暇的背部,一直蜿蜒流到大腿。
有朵朵鮮紅嬌嫩的薔薇花瓣貼在她潔白的肌膚與烏黑的長上。
白與紅,紅與黑,黑與紅。
出奇的妖艷又出奇的純潔,照耀的人幾乎移動不了視線。
殿春半夏卻見慣了她的樣子,見她起身便立刻放下手上的東西,一個為她披上絲制的素白色絹衣,一個用乾燥的布輕柔的擦拭著她滴水的長。
處理好一切后,姬指月小口小口的噙著殿春遞過來的香茶。
「小姐,要不要傳膳?」
搖了搖頭,穿著素白色長絹衣的少女放下香茶,道:「先去書房吧,我要寫奏摺。」
「奏摺?」
半夏不解,連殿春看向她的眼神都帶上了疑惑。
姬指月莞然一笑,道:「是啊,奏摺。今天的事鬧的這麼大,我總該要承擔點責任吧。」
說完,她起身向浴室外走去,沒走到兩步,又折回來拿放在小几上的小玉笛。
小小的玉笛在她掌心有淡然的光華流轉,十分溫潤。
她偏著頭似乎在思考,片刻後轉頭看殿春,道:「殿春,你知不知道……」
才說了半句卻又頓住,在殿春不解思慮的神情中又一次笑了。
「算了,問了你也不會知道的罷。」
她笑著,甩甩大袖,再一次向外面走去,這一次沒有再回頭。
是的,沒有再回頭。
這一天的經歷足足夠讓她成長許多,起碼她知道了身邊的人並不都是可靠,甚至是全部都不可靠的。
在思儀山上不曾想到的諸多細節都被回想起來。
沒有任何能讓她懷疑的破綻,所有的一切都天衣無縫,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了。
她卻開始無法抑制的懷疑一切。
她確定有人在操控一切。
神情款款溫柔高雅的爾容不可靠,朗然如陽性情爽然的楚妃不可靠,她不確定身為上位眼睛的殿春是不是也不可靠,她也不確定半夏與其它人會不會又是別人的眼睛。
在不確定之前,她決定不再完全信任任何一個人。
留下沾染了少年血跡的衣杉就是為了提醒自己,沒有人是能讓她完全相信的。
縱然心中有許多的不解與迷團,但是,她不會向身邊的其它人求助。
故去雙親遺留下的東西,她不願意讓其它任何人知道。
起碼現在是這樣的。
她也不願意再做那個整日只會縮在安全的蝸居里,從不會主動爭取什麼,不會引起人注意的姬指月了。
有些事,躲不開,也無法掌控,那就先一步做好準備吧。
打開大門,晚風迎面吹來,她白色輕柔的綿長絹衣在風中翻卷,大袖飄然若飛,與烏黑色的長糾纏在一起。
黑與白的絕妙組合。
走出去,她一步步下台階,往著書房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對向她行禮的昭華宮侍們點頭示意。
殿春跟在她身後走出去,只覺得她的脊樑挺的筆直,單薄卻十分有力,幾乎有了料峭的弧度,讓人不由得生生想起了那個總是穿著玄黑色長衣的秀雅少年。
似乎有點什麼開始變的不一樣了。
她在後面,暗暗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