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闖禍
蔡恆悶悶不樂地把聖旨帶回府上。
這時候的蔡霓年剛及十歲,也不知道桓義宣是何許人也,所以一時沒有將這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當看到父母都為此而皺緊眉頭的時候,才隱隱地感覺到這並不是件什麼好事。卻又疑惑,對父親說道,「爹爹,女兒遲早要嫁出去的,現在有了聖旨賜婚,不是更加榮耀?」
蔡恆撫著女兒的頭嘖嘖地嘆惜,他煞費苦心培養出來的乖巧女兒,本來希望她可以成為太子正妃,將來當個皇後母儀天下的,卻不料突然殺出來個桓義宣。更可惡的還有那個御史大夫王良玉,老匹夫一個!盡會出些陰損的手段來欺人。
「阿霓呀!你這樣冰雪聰明,知書達禮,若日後嫁了個不通文墨的夫君,這輩子可怎麼過?」
蔡霓從父親無可奈何的語氣中讀到了傷感,自己也才跟著傷感,偎在父親的懷裡輕輕地喚了一聲,「爹爹。」
當她漸漸地長大之後,回憶起父親的這句話來,才真正地明白為何會有傷感。
桓義宣由母親李氏陪著跪接了聖旨,沒有見喜也沒有見悲,一臉的波瀾不興。而轉身就看見母親吟吟地笑,知道她是為這事感到高興。
「這個老皇帝,倒是沒有忘記我那死去了的丈夫。」又摸著義宣的頭道,「宣兒呀,皇上給你找了個漂亮媳婦,你喜歡不喜歡啊?」
義宣沒有看著母親的眼睛,這代表他並不打算說話。
李氏又笑了笑,「等你長大之後,自然就會喜歡的。」
義宣真的很盼望能夠快點長大,卻不是因為可以感覺到成婚的喜悅。他一直在想,長大以後一定要做一個與父親完全不一樣的人。自他出生的那天起,知道的人都想他長大之後會跟他的父親一樣,成為一代名將,掃蕩九州,征服四海。但這確實不是他想要做的事,他甚至是什麼事情都不想做的。他只想父親能夠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可他卻死了。
在父親合眼的一剎那,他看著父親的眼睛,這是他少有的一次看著人的眼睛沒有說話的衝動,而這是一雙已經關閉了的眼睛。
四年後的夏天,義宣親眼目睹了一場屠殺。
他騎馬從前將軍謝晉安的府邸經過,忽然聽到哭嚎之聲連天。很多人被當場砍了級,血淋淋的腦袋在地上打滾,直直地瞪著一雙雙怒眼,死了都不肯閉上。血流成河,向低洼之處奔涌。他平生第一次看見如此血腥的場面,嚇得差點兒失了魂魄。
內亂平息了之後,武帝開始從眾將手中收回兵權,無緣無故被定罪抄家的武將多不勝數。義宣默想,父親的官位比這些死的每一個人都要高,若他現在還活著,也會跟他們一樣落得個身異處的下場么?他心頭一震,又想起一個可怕的問題,父親為何無緣無故的就死了呢?
那個說話打結全身顫的太醫稱父親是得怪病死的,可是,是什麼怪病?為什麼會得了怪病。父親一向體格健壯,哪能這麼輕易一病就死?騙人!他們全都在騙人!他開始聯想到父親死前一個晚上,父親語重心長地吩咐他日後一定要好好讀書,考取功名,不要再像他一樣做舞刀弄槍的將軍。
他圈馬轉開,卻在將軍府不遠處不願離去。
他每每尋思過後都會得到一個非常可怕的答案,這一次也同樣,他不敢使自己相信這樣的結果。太可怕了!他打算回去問一下母親,他覺得母親定是知道一切的。這次他下定決心要弄個明白。
正想要走開時,突然覺得馬被人撞了一下。
隨後,他看見一個女子,十五歲左右的女子,只比自己年輕一點。她一頭亂,衣衫不整,神情慌慌張張,見撞到了他之後,差點暈厥過去。他從她的眼睛里看明白什麼叫做絕望。他再想想將軍府內暗無天日的屠殺,便明白了一切,突然生起了惻隱之心,默不作聲地勒馬給她讓開了去路。
他看見她的臉由失驚變成驚訝,隨後便是說不盡的感激,一時並不急著逃命。他留意到她身上華麗的衣裳,便多少猜出了她的身份。也不多想,就解下身上的錢袋,彎身塞到女子的手中。兩人的目光相接,怔怔地對視了一陣,便都已經深深地記住了對方的面孔。
想了想,義宣又將隨身戴著的玉佩也摘下來,向女子遞了過去。
只見她拿在手中看了半晌,目光落在一個上面。怔怔地看著,突然驚慌失措,將玉佩向義宣遞了回去。「不可!會被人認出來的……」
義宣一臉的無所謂,他不相信,那個逼死父親的人會連他也不肯放過。
「不要怕!你找個安全的地方趕緊把它當了,能換多少錢就換多少錢,不必留著,出門在外身上多帶些錢總是沒有壞處的。」
女子仍是堅持不肯要,「若是他們從我身上搜出這塊玉佩,豈不連累了公子?」
義宣突然一顫,看見前面追了兩個官兵出來。女子大驚失色。義宣彎身扶住了她,說道,「你快走,我去把他們殺了。」
女子大吃一驚,卻也不敢久留,說了聲,「桓公子大恩,聞素來世再報。」便轉身,戀戀不捨地走了。
義宣縱馬衝到官兵面前,兩劍就把他們都殺了。
官兵被殺,官府豈能不管,但殺官兵是卻是開國元勛之子,故而不敢隨便抓人,差人先到刑部那去報告。
義宣一聲不響地往自己家走去,身後有一隊官差跟著,見義宣進了桓府,他們不敢進去,只好在府外把守。
義宣見到母親,輕描淡寫地說道,兒剛剛殺了兩個官差。」
李氏大驚,指著義宣斥道,「你呀!你看你乾的什麼好事,你竟然學會殺人?」
義宣一聲,表示是的,我學會了殺人。才不緊不慢地道,「要學會殺人倒是沒什麼難的。」
聽了這一句李氏才真正動了怒,「你這是存心要氣死你娘啊!你爹臨死的時候硬撐著口氣叮囑你要好好做人,你卻都當作耳邊風了!」
「爹爹是怎麼死的?」義宣突然一問。
李氏一驚,喘過口氣道,「太醫不是說過,是得怪病死的。」
義宣道,「那得的又是什麼怪病?」
李氏道,「太醫沒說,娘又怎麼會知道?這事你以後就別再問我了,知道嗎?」
宣喊道,「太醫也不知道爹爹得了什麼怪病,而我知道,這怪病的名字就叫做功高蓋主!」
李氏大驚,忙上前把義宣的嘴巴嚴嚴地堵住,哽咽道,「你不要命了是么?娘不要你來管你爹是怎麼死的,你現在是他留下唯一的骨血,娘只要你好好地活著。」頓了一頓,最後撕聲力歇地吼了一聲,「你還聽不聽你娘的話?」
義宣現父親的死,母親比自己還要傷痛百倍,心底里不由得湧起了悔意,他不應該再提起這件事來使她傷心。萬萬不該。他現,自從父親死了之後,母親突然間老了許多。整天不悲不喜的,想讓她笑一笑都是難上加難。
「我會聽話。」義宣強忍住沒有哭出來,說道,不起,是孩兒不孝,害得您傷心,以後再也不會了。」
李氏抹乾眼淚,兒子的話使她感到些許欣慰,便轉身進了內室。良久,換了身一品夫人的朝服出來,手裡拿著進宮的御賜金牌,對義宣道,「你好生呆在家裡,別再出去給我闖禍,我們桓家的面子現在是用一點就會少一點的。」說完這幾句,忽然見管家急急地跑了進來。
「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李氏當頭喝道,「你給我閉嘴!就算天塌下來也用不著這樣慌慌張張的。」
又穩了穩氣,才向管家問道,「快說,什麼事?」
管家回過神來,說道,「刑部派人把我們整個桓府都圍起來了!」
李氏淡淡的一聲,對管家道,「你可以退下了。」轉身叫義宣道,「宣兒,你跟娘到門口看看,看到底誰敢帶人來抓我兒子。」
門外最大的官是刑部尚書陳懷南,在階前踱來踱去卻也不敢闖進桓府抓人,見到李氏一襲朝服走了出來,忙上前作揖道,「桓夫人……」
李氏搶著哼了一聲,冷冷地道,「人剛絕了氣,就連蒼蠅都敢欺到頭上來了。」
聽得陳懷南好不是滋味,就想,看你這一身打扮必定是要進宮去了,你一走我便抓人,看你能奈我何?便轉過身去哼聲不理。
李氏也感覺到了麻煩,他若一直在自己家門口守著,自己只好帶著兒子進宮去見皇帝了。可這一來又似鬧得太過,還沒見過誰敢帶著一個殺人犯到皇帝面前要求寬恕的,說不定那老皇帝還真會不給桓家面子呢。正躊躇著,忽然見前面駛來一輛馬車。
來人竟是丞相蔡恆。
蔡恆瞧也不瞧陳懷南一眼,就直走到李氏跟前作了揖,說道,「桓夫人這是要進宮?」
李氏鬆了口氣,應道,不過家裡來了群蒼蠅,我走了放心不下。」
蔡恆道,「桓夫人儘管就去,這裡有我蔡某人看著,任他什麼樣的蒼蠅都飛不進桓府。」
得此一句,李氏放心走了。
原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開國大將軍桓斌之子殺了人,片刻間就已傳遍了整個建康城。這時候的蔡霓已經懂得未婚夫意味著什麼,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免不了擔驚受怕,急急地去找他爹爹。
雖說蔡恆對未來女婿並沒有什麼好感,但皇上聖旨如山,自己女兒日後總歸是要做他妻子的,若這時讓刑部的人抓了去,他的顏面也自然不保。更糟糕的是,刑部尚書陳懷南是御史大夫王良玉一派的人,如果他給桓義宣定了個死罪,豈不是讓自己的女兒提前成了寡婦么?所以他不能夠袖手旁觀。
對著陳懷南他也無話,只是久久不見桓義宣上前來給自己行禮,便是好生氣惱,轉身冷冷地道,「桓公子倒是一身傲氣啊!才傲物也還說得過去,你胸無才學也學人家傲氣,不知什麼叫羞恥么?
卻見義宣一聲,竟一句話也不說就轉身走了。
「豈有此理!」蔡恆低低地罵了一句,轉眼瞥見陳懷南在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