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殷宇翔面容憔悴,酒瓶未曾離手,一口一口灌著烈酒,任由它順著喉嚨而下,那股燒灼感不斷刺激著他,彷彿這樣就能折磨他一樣。
從前意氣風發,冷酷俊俏,總能激得旁人由衷信服的殷宇翔已不復見。
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酒鬼,頹廢的失落人。
他拒絕任何人的關心,沉浸於自己的痛苦中,只想用酒來忘掉一切。
「兒子啊……」庄憶茹望著兒子的憔悴樣,忍不住心疼地紅了眼眶,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殷宇翔對母親的心傷視若無睹,一逕喝著酒。
「如果能夠沒有感覺,那該多好。」他痛苦地低喃。爬過已經亂成一團的頭髮,身上的衣服早已皺得有如鹹菜乾。
倘若酒能麻痹一切感覺,或者能令他醉死過去!他便不用因時時惦念著夢苓而痛苦不堪,「夢苓,夢苓……」
聞言,庄憶茹心酸得泣不成聲,心頭猶如遭到重擊般,「都是我,都是我,如果我不讓你和夢苓成為搭檔,不想盡辦法硬是讓你和夢苓朝夕相處,或許你就不會對夢苓放下這麼多感情,今天也不會……」一向樂天派的她開始責怪起自己。
「憶茹,一切都是命啊!」殷正其深嘆了口氣,將自責的妻子摟進懷中安慰。
唉!有太多的如果了!
如果能夠重新選擇,他也希望夢苓不曾加入國際緝毒組。
這麼一個勇敢又有靈氣的女孩,不該只有這麼短暫的生命啊!
若她的生活單純些,一切或許會不同。
屬下遺留在世上的愛女,他卻沒能好好的照顧,將來百年之後見了屬下,他會感到無顏以對。
「怎麼辦?」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庄憶茹不斷問的問題。
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由雨荷他們描述宇翔對夢苓無微不至的呵護,及為她做出一些他曾視為不理智的舉動,身為母親的人自然明白兒子放了多深的感情下去。
宇翔是那種不動情則已,一動情便是生生世世不會改變的執著性子。
庄憶茹哭幹了眼淚,她心疼夢苓早殞的生命,也怕殷宇翔會就此一蹶不振。
往常只要國際緝毒組成員聚集的場所,總是有互損的歡笑聲,如今少了加入才不久的夢苓,氣氛如此的低迷,簡直令人想忍不住尖叫出聲。
失去夥伴的單雨荷等人,內心也不好過。
他們同樣自責,畢竟夢苓了出事時,他們近在咫尺,就這麼看著她落入海中,尋不著蹤影。
那種痛心的畫面迄今想起,仍令他們感到難過……
☆☆☆
夢苓和岳風同時落海,殷宇翔亦不要命的躍下海,毫無任何安全裝備的他,不斷在下著大雨的海面上潛進潛出,尋著夢苓。
單雨荷、華致非、傑克及他們所帶來的人,身上雖有潛水設備,但海域實在太大,再加上雨勢頗大,影響視線,縱使緊急加調許多人手及設備支援,仍是沒有夢苓及岳風的蹤影。
經過兩天不分日夜的搜尋,眾人都已疲憊不堪。
毫無防備的落海,縱然不是旱鴨子,但夢苓身上的傷勢那麼重,又遍尋不著,眾人心中已有最壞的打算。
只有殷宇翔,他泡在海水中的肌膚已明顯起了變化,未眠的他神色蒼白,卻仍強撐著,始終不放棄。
「翔,夠了,你休息一下吧!再這樣下去,你會倒下的。」單雨荷勸著他,仍陪著他泡在海水中,不停的尋找。
她的苦口婆心卻換得殷宇翔的咆哮,「再繼續找,再多派些人手來,用最先進的儀器,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她!夢苓還受了傷,她一定等著我們救她……」他已急得喪失理智。
「翔,我們會儘力找,不會放棄!但不能是這種找法,你要休息!」
「別管我……你嫌累嗎?是的話就滾,別礙著我找人!」說著,他又游開繼續想在海中尋到那熟悉的身影。
單雨荷搖頭,忍住淚水。
她不僅憂心夢苓的安危,殷宇翔那陌生的壞脾氣她雖可理解,卻還是覺得難過。
「雨荷,翔他不是有心的。」傑克將一切看在眼底,出聲安慰。
「夢苓她好傻!只要再撐一下,或許我們……」
「她不是傻,她是保全了翔。那種情況下如果沒有她,我們鐵定會失去翔。」傑克道。
女人為了愛人可以犧牲的勇氣,他見識到了,並且由衷佩服。
「要不讓翔繼續泡在水裡,除了把他打昏扛上船,就只有找到夢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華致非抹去臉上的雨水,煩躁的道。
真是鬼天氣!雨下個不停,又一直泡在海水裡,真是天殺的難受。
他的話讓傑克的眉幾乎打了個結,單雨荷也白著一張臉。
之後,他們不約而同的游開,更加賣力的找人。
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預感,但誰也不願最壞的可能發生。
☆☆☆
尋人的舉動持續著,累得國際緝毒組每個成員心力交瘁,人力不斷的動員,許多能使用於海上的高科技產品更是全都用了,仍然一無所獲。
嚴重的打擊讓健康狀況一向良好的殷宇翔,病情來勢洶洶,持續昏迷了近一個星期。
即使在昏迷的無意識狀態下,他仍口口聲聲囈語著夢苓的名字。
今天殷正其偕同妻子前來探視兒子。
見到兒子的樣子,又對遍尋不著的夢苓感到萬分心疼,兩老紛紛老淚縱橫。
在聽取找人的回報之後,殷正其更加心冷了。
夢苓那樣的傷勢若不及時治療,原本就十分危險,再加上大浪也或許早已不知將夢苓衝到多遠的地方,海里所蘊藏的危險原本就令人不可抵抗,更何況是一個受傷的人。
許多的儀器均側不出這附近的海域有人類的生命跡象存在。
「下令通知撤回大部分的人員,不能再這樣找下去了。」殷正其雖希望夢苓平安無事,但近半個月的尋人一點進展也沒有,看來夢苓她……
「不行,兒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不會放棄的。」庄憶茹憂心忡忡,不斷地為殷宇翔更換額上的冷毛巾,企圖使發高燒的他舒服些。」現在他昏迷著,如果他醒了,知道你撤回了人,一定會大發脾氣的。」
「我必須這麼做!我們當中一定要有人拿出理智來制止兒子。」殷正其吩咐傑克,「傑克,準備交通工具,趁著翔還昏迷,我們將他送回總部。」
「老爹,這不太妥吧!」傑克被點到名,愣了下。他很清楚這樣做對翔最好,其實他早想這麼做,可是又很怕翔醒來后的殺人目光。
殷宇翔已失了理智,是該有人制止他的瘋狂。
「一切有我負責!我並非完全撤掉所有的人,留下一部分的人輪流在海面上搜尋,一有消息就回報。」
「你們就承認吧!夢苓根本是凶多吉少,搞不好連屍體都讓海里的大魚給啃得屍骨無存。」華致非把話挑明了講,大聲地吼出心中的鬱悶,碰觸眾人不願承認的事實。
彷彿由於聽到夢苓的名字,殷宇翔開始不安的蠕動著身子,「夢苓……」
單雨荷紅著眼眶,失去夥伴的滋味並不好受。大家都需要時間來平復心裡的震蕩,但最苦的還是翔啊!
庄憶茹的淚撲簌而下,「可憐的孩子!」那麼一個乖巧又深得她心的女孩啊!
何況她還讓自己那避婚姻如蛇蠍的兒子動了情,甚至有可能甘願讓自己一圓多年的夢,升格為婆婆和奶奶,然而現在卻……
「堅強些吧!翔需要我們每一個人幫他度過這段時間,我們如果倒了,他也會崩潰的。」殷正其拍拍妻子,交代著每一個人。
☆☆☆
整整高燒昏迷一個星期的殷宇翔終於醒過來。
彷彿在昏睡中已釐清思緒,接受事實似的,出人意料的是他醒來后得知自己已回到總部后竟不慍不火,連問原由也沒有。
面對眾人閃避有關夢苓的任何話題,他不必問就已知道他這一生唯一摯愛已離他遠去。
他連她的遺容也見不到,但這同樣表示著她仍存在著渺茫的機會,終有一天她會回到他身旁。
他保留著夢苓的所有東西。
他可以對著依稀留有佳人氣息的東西一整天,不吃不喝,忘了周遭所有事情,只為從那些東西中捕捉曾有的回憶。
沒人可以想象曾棄愛情如敝屣的殷宇翔,會痴情到讓許多男人都自嘆弗如的地步。
接著他開始酗酒,想藉此壓抑想起夢苓,卻又碰觸不到她的痛苦。
對他種種令人心疼的舉動,眾人起先還苦口婆心,浪費了不少口水勸他,但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久了,大家也只能睜著眼嘆氣。
但願時間真能沖淡一切,找回他們從前所熟悉的殷宇翔。
☆☆☆
華致非真的受夠了!
總部籠罩著低氣壓,每個人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所有的工作全都停擺,這種日子他再也過不下去了。
夢苓的死帶給大家莫大的打擊,但哀悼的時間夠長了,不找些事分散注意力,國際緝毒組就成了一堆垃圾。
「振作、振作!」華致非嚷道,將手中的資料分別遞給傑克和單雨荷,「你們倆都沒吃飯啊?」
「這節骨眼你還有心情耍寶?」單雨荷意興闌珊。
「不是耍寶,而是這樣的生活我過不下去了。翔失去夢苓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那你們呢?不是我冷血,我也他媽的難過,但是我們不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傑克的眼睛亮了亮,翻看手中的資料,「我贊成,我們該做的事還是要做。致非,你好樣的,找的資料全是狠角色,嗯,我挑這個。」
「生活太沉悶了,給你們來點重刺激。雨荷,你呢?」華致非問道。
「我也挑一個嘍!你說得不錯,工作還是得做,不然不知又會有多少人受害。
那些毒販在金錢的誘惑下就像打不死的蟑螂,非得靠我們發揮殺蟲劑作用不可。」
「這次翔取得岳風手中的高階警官涉嫌名單,在各國警界颳起大風吹,那些涉案的人有的被革職處分,有的甚至以後得把監牢當家了。」華致非說得口沫橫飛。
國際緝毒組這次揭發的警界黑幕被新聞媒體大肆炒作了許久,更是讓各國警界全力投入捉拿害群之馬的行列,使得警界莫不重新檢討,提出許多自清的方案。「那男子原先要轉手給岳風的那些土地我也接手處理了,幸好發現得早,不然「讓岳風取得那些土地,種植最佳的毒品原料!後果不堪設想。」單雨荷嘆道,「只可惜翔沒心情享受這次輝煌的戰果,夢苓她……」「從事我們這一行,就像走在鋼索上,隨時有往下掉的可能,我們都該有心理準備。翔對夢苓放下太多感情,一時不能調適失去夢苓的心情,我們是好夥伴,要幫他走出低潮。」華致非難得平心靜氣的說出一番話。
「怎麼幫?都這麼久了,連老爹都拿他沒辦法,我們能幫上什麼忙?」單雨荷問道。
「太縱容他反而使不上力,我倒覺得要給他來點刺激,翔該試著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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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非,這麼做好嗎?」單雨荷猶豫著。
「反正出主意的是他,動手的人也是他,怕什麼?」傑克嘴角揚著笑意,有絲看好戲的味道。
「對啊!一切有我負責,大丈夫敢做敢當,到時頂多是被揍一頓,反正我都是為了翔好。」華致非挺起胸膛,心一橫,便將手中的一盆水當著醉倒在沙發中的殷宇翔淋下。
殷宇翔被突來的刺激打斷了好眠,紅著惺忪的雙眼,暴怒的咆哮,「是誰?」
「是我們。」講是一回事,面對發著脾氣的殷宇翔,即使他看起來落魄得可以,華致非仍縮了縮身子,把兩個同伴也拖下水。」翔,你該醒醒了。這段日子以來,你的自我放逐也該夠了,想想你的工作,從前你是多麼熱愛它,還有許多該死的毒販等著你送他們進監獄……」
聞言,殷宇翔猶如泄了氣的皮球,痛苦的低喃,「你們根本不懂!給我酒,只有醉死,我才能見到夢苓,才不會感到痛苦。」
「酒?你就只知道喝酒,然後醉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你自私的不顧周遭的人,看看老爹和你母親痛苦的樣子,看看我們為你痛心的樣子。」華致非用力架起殷宇翔至一面穿衣鏡前,「你還認得自己是殷宇翔嗎?這副鬼樣子誰看了都怕。
「我們倒寧願你在對付岳風時被他的子彈打死,因為至少那時殷宇翔還是我們所佩服的殷宇翔,而不是現在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華致非愈講愈氣,狠話都說出口了。
見到鏡中自己的模樣,殷宇翔原先惺忪的雙眼驀然閃過一抹清醒,「這就是我嗎?」
鏡中的人好似另一個殷宇翔,連他自己都快認不得了。昏沉的腦袋此刻才開始恢復運作,華致非的話鑽入他思維里。
「不用懷疑,他就是你,一個醉生夢死的殷宇翔。夢苓的死對你打擊很大,但日子還是要過啊!我和致非一樣對你失望,因為我們所知的翔不是這麼一點小挫折可以打倒的。」傑克跟著發言。看翔的反應,致非那盆水真澆出了效果。
提起夢苓,已清醒大半的殷宇翔再體驗到比利刃穿心還痛的心疼,臉上那痛苦的表情,實在令旁人不忍卒睹,「失去夢苓,我已不在乎自己變得如何,如果不是考慮到爸媽,我倒寧願……」
他的話不用明說,大家便已明白話中之意。
「你混蛋!」聞言單雨荷忍不住破口大罵,「你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不說我們對你失望,相信夢苓假如在天上有知,看到你這個樣子,她同樣會傷心落淚。」
殷宇翔以雙手捂住瞼,低嘎的喊著,「你不了解!」
「我們都了解。說句殘忍的話,別讓夢苓死得不安心,也別讓關心你的人傷心,我們說得再多都沒用,重要的是你自己想通。」單雨荷沉痛的道。
殷宇翔沉默不語,似乎在深思夥伴們的話。
「想想你的工作,它的危險性你早該有心理準備,而不是到現在才懊悔你所失去的。我可以告訴你,除非你後悔你曾經的選擇,不然你隨時都有可能再遇到這種情形,或許是我,或許是傑克,也或許是雨荷,」華致非嘆道,「清醒地想想吧!」言盡於此,他朝夥伴們使了個眼神,先後離去。
將靜謐的空間留給殷宇翔。
接下來要如何過日子,就是他自己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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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宇翔又全心投入工作了。
他比從前還賣命,再危險的龍潭虎穴亦闖,再十惡不赦的人也不詳加計劃便衝鋒陷陣捉人,不將自己的安危放於心中。
短短的時間內,他讓各路黑幫人馬聽聞殷宇翔這名字便腿軟,恨不得能銷聲匿跡,以求不讓殷宇翔盯上。
但他的改變卻令關心他的人攢眉。
他是不再醉生夢死,並卯足了勁投入他所熟悉的危險工作。
然而他的拚命卻為父母及夥伴帶來無窮盡的憂心。
從前殷宇翔面對他鎖定的毒販可以冷酷無情,面對國際緝毒組的成員可以有調侃人的幽默。
而現在聚在一起,他永遠是最沉默的一個,水遠的一號表情讓人也跟著正襟危坐。
他絕口不提夢苓。
但他的夥伴們卻知道他將夢苓放在心底的最深處,當他有一天再也壓抑不住泛濫的思念時,隨時會有再崩潰的可能。
只要一想到這個,大家便愁眉不展,卻不好再往他的傷口揭疤。
庄憶茹不知流了多少淚水。失去最喜愛的媳婦人選,她可不敢再去觸動兒子已然脆弱的感情。
她不指望宇翔會再遇到一個讓他心甘情願步婚姻殿堂的女人,只希望兒子不要命的工作方式別再出差錯。
這天,又是雨,每隔一段時間,殷宇翔總會避開家人及夥伴們關心又略帶憐憫的目光,不辭辛勞經過長程的飛行,再駕著他自購的遊艇,來到夢苓墜海的海域。
他深幽的眸光望著無盡大海,「夢苓,我又來了。」只有在這時他才會讓深埋的情感記憶宣洩而出。「不管時光如何流逝,你永遠是我終身的搭檔。
「我不會放棄的!一天沒有看到你的……我就會抱著一絲期望,時時等著你,盼有一天真實的你會出現。」有許多話他都藏在心中,只有來到這裡,才會對天、對海說。
一陣引擎聲由遠駛近,破壞了他所希望的寧靜,他的眉頭幾乎打了個結,眯起眼想看清不速之客。
一艘遊艇漸漸朝他的遊艇靠近,殷宇翔卻始終看不清駕船之人。
或許是不相干的人,也或許是來要他命的人,他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遊艇慢慢靠攏,與他并行。
像是考驗他似的,對方亦不動聲色,就這麼與他的遊艇並排緩行了一段不算短的距離。
殷宇翔蹙眉,絲毫感覺不到對方的惡意,卻也不喜歡這種不幹脆的作風。
他驟然停住遊艇,任其隨波輕輕搖擺。
對方立刻照做。
「出來吧!別躲躲藏藏的見不得光,我殷宇翔候教。」嗅不出危險的意味,但對方的作為卻惹火了他。
這是他思念夢苓的時刻,也在這時他才能感覺離她最近,因此他非常不高興被打擾。
一道倩影利落的躍到他的遊艇上,清脆的嬌笑聲傳入殷宇翔耳中。
他瞠大雙眼,滿臉的欣喜與不敢署信,「夢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