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以您的身分竟然住在雜物間里,豈不是大大的委屈您了?」
聞言,童德帷的俊臉益發森冷,「你跟武俏君是什麼關係?」
「如果沒有意外,我將會是她的姑丈。」江崇家拿出皮夾抽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請您收下。」
童德帷沒有接,且連瞧都不瞧一眼。
江崇家的笑容倏地斂下,就在這時,另一隻手突然伸出來拿走他的名片,「宗城公司的業務專員江崇家,也是武俏君姑姑的男朋友。」
「您是?」
童光宇溫和地笑了笑,「敝人我是道熹集團的總經理,抱歉,我沒隨身攜帶名片。」實在沒必要和這種超級小角色打交道。
笑面虎!童德帷不耐煩地瞪了表哥一眼,昂起下顎,倨傲的審視江崇家,「你找我什麼事?」
「在這兒站著說話多不方便,或者我們到外頭,我請兩位喝杯酒……」
「不說就算了。」童德帷越過他往前走。
江崇家見狀在他身後開口,「我看俏君好像還不知道你的身分。」
一聽,童德帷大大地吸了口氣,轉身面對他。
兩道突然射來的森冷目光好凌厲,江崇家一時間竟不敢直視,下意識地撇開了臉,等鼓足勇氣之後才又再抬起頭。「我真好奇童少爺您隱瞞俏君的理由是什麼?我想俏君應該也會有興趣知道。」
童德帷大步走上前揪住他的衣領,「你究竟想要幹什麼?別跟我拐彎抹角的。」龜兒子才玩這種迂迴沒種的把戲。
「我們公司想要爭取道熹集團在台灣的代理權,如果您肯點頭,我會非常感激您的。」
一旁的童光宇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
童德帷則是冷哼一聲,「就憑你們?」
江崇家的臉色霎時有些漲紅,不知道是因為童德帷語氣中的輕蔑,還是被揪緊的衣領。「宗城公司的規模雖然不大,但是我們在短時間內迅速擴充業績累積實力,這是有目共睹的。」
童德帷一把鬆開他的衣領,突然撤離的力道讓他往後了幾步。「你給我聽清楚了,道熹這塊大餅不是你們這種小角色吃得下來的。」屆時光是違約金就足以讓他們公司死八百次,真是不自量力的傢伙。
說完,不再理會江崇家到底在後面鬼吼些什麼,童德帷忽然覺得煩極了──
這個宴會讓他煩、這些像螞蟻般密集的賓客讓他厭,就連充斥耳邊的音樂、笑談和水晶杯撞擊的清脆聲都讓他想發怒。
尤其是跟上來在他耳邊吱吱喳喳像麻雀的男人。
「你看,問題漸漸浮現了。」
「別跟著我!」童德帷低吼。
然而童光宇一點也不忌憚他森冷的臉色和氣勢,「我的確料到一定會有人藉機接近你想要貪圖生意上的便利,卻沒想到最先出現的會是武俏君身邊的人。」
「閉上你的嘴。」
「這麼說來,他們武家的人還真是貪得無厭啊!又要仰賴你挽救弘文企業,又想從你身上撈到其它好處……」
童德帷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西裝外套,「不准你這麼說她。」
童光宇的脾氣也起來了,怒攢眉心毫不遜色的瞪了回去。天知道他已經壓抑多久了。「我說的每句話都是事實。你破壞遊戲規則了,小童,當初你說服我答應幫忙的我都做到了,可是你呢?你為弘文企業出的力夠多了,不管它是不是已經站穩腳步,至少早該倒閉的它已經站起來了,那麼你答應我的條件呢?」
童德帷鬆開手,俊臉沉鬱。「我會回去。」
「什麼時候?」
決心今晚一定要得到最終回答。童德帷皺眉沉默,怎麼也擠不出個的確切時間。
要他離開武俏君的身邊……這件事、這個決定突然間變得好難。是的,他可以面對幾百億的企業併購案面不改色,但是要他下定決心承諾離開她……他握緊拳頭苦苦掙扎許久,卻怎麼也擠不出一個字、一個答案。
童光宇嘆口氣,終究還是屈服,「如果我告訴你,為了給你時間做好離開的心理準備,我願意暫時將道熹集團的辦公地點移到台灣的分公司呢?」
他的說法立刻得到童德帷感激的微笑,他輕搥了童光宇的肩膀一記,「我明天回去上班!」
「這可是你說的。」
「當然,我說到做到。」
十分鐘后,童光宇被一群人熱烈地圍繞著,他舉了舉酒杯,微笑凝視粗魯的表弟不理會武俏君的掙扎,硬是拖著她的手肘往大門口走去。
惡修羅愛人,老天!真不知道還會搞出什麼麻煩?
「喂,妳是好了沒有啊?」
武俏君的呼喊聲從房間里傳出,「等一下嘛,我先換個衣服啊!」
坐在沙發上的童德帷不耐煩的翻了翻眼。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的事業做得比較大,她卻比他還要忙!有沒有搞錯?
且早上因為她的一通電話,打亂他整個下午的行程──
「童德帷嗎?我是俏君,你今天先不要去找工作好不好?」
事實上,他當時正在跟德國的鋼鐵大亨進行跨國的視訊會議。「唷,難得妳也會對我做這種要求,妳不是一直罵我無所事事只會吃白食嗎?」譏諷間,他順利的用手勢將對方開出來的年度報價砍了三成。
「下午我想要去療養院看我爸爸,你要不要陪我去?」
看武弘文?嗟,他這一走可是影響到幾千萬美金的交易耶,放著鈔票不賺去探望那個糟老頭幹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許那個老頭子會是他日後的岳父大人……「好吧!幾點?」
武俏君說了個時間,「我們約在療養院那裡的公車站牌好了。」
「不要。」童德帷打死不要。這麼一來,他還得讓司機載他去前一站坐車,然後當著她的面走下公車,這簡直比脫褲子放屁還要麻煩。「我回家等妳。」
這個任性的女人都不知道他的辛酸跟痛苦,當童光宇知道他第二天上班就要臨時早退,立刻結屎臉給他看,為了她的一句話,他難得地忍氣吞聲忍受別人的臭臉,結果,她居然讓他這個日理萬機的跨國企業操盤手空等。
「到底好了沒有?妳是換金鐘罩還是鐵布衫啊?這麼久。」
這一回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房門後頭靜悄悄的。坐在沙發上的他實在無聊,視線無意間落到電視機上的薑餅屋,俊臉賊兮兮的望了她房間一眼,「衣服換好沒?」
沒回應。太好了!
三兩步來到電視機前面,童德帷趕緊伸手拿起薑餅屋。那武俏君可兇悍了,平常可是嚴禁他碰它呢!真搞不懂她怎麼那麼愛記仇,他也不過不小心打掉一小塊屋檐而已啊……咦!薑餅屋的大門怎麼開了條小縫。
他好奇的推開精緻的小門,倒了倒……一張捲起的紙條掉了出來,這個他倒不意外,讓他驚訝的是居然又掉出另一張字條!
難道她又許了什麼願望,或者是對薑餅屋精靈的感謝狀。老天!她是真的相信有什麼精靈的存在耶,真是有夠天真的傢伙!他打開一看──
如果你還有餘力,請保佑我摯愛的父親恢復健康。
他看完內容瞠大了眼。
挽救一間公司他還有辦法,畢竟他在商場上也算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可是救人就……
聽見轉開門鎖的聲音,他趕緊將紙條塞進薑餅屋裡。
「你幹麼又動我的薑餅屋?」
「我沒有啊!」
武俏君快步走上前仔細檢視。
「就跟妳說沒有嘛!」
厚,這個女人真的是世界上最不將他童大少爺放在眼裡的人了。除了撫養他長大的外公和親如手足的表哥之外,還沒有人膽敢當面質疑他咧!而且,雖然他說的不是實話,可是她也應該秉持著不懷疑、不質問的原則,相信他啊!
「妳究竟要不要出門?不去的話,我要回房補眠了。」反正都已經看過童光宇的白眼,再銷假回去上班,那就太委屈自己了。
而三分鐘后,他被她揪著襯衫走出門。
仔細想一想,他想在她面前拿喬裝難搞不只一兩回了,可是……真糟糕,好像還沒有成功過耶!
坦白說,他不知道武弘文竟然病得這麼重。
坐在回程的公車上,童德帷和武俏君都沒有開口。向來能言善道、言詞犀利的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她則是處於難以平撫的悲傷之中,久久無法平復。
剛剛在療養院,武弘文居然當著他的面這麼介紹自己的女兒──
「這位小姐是中科院研究專員,去年我委託她替我分析整理一些市場調查的資料,今天妳應該是來向我報告調查結果的吧!」
而更荒謬的還在後頭,「小姐,我來替妳引見一下,他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他還清晰記得她當時強忍心痛的表情。
「爸,您沒有兒子,您只有一個女兒,就是我。」
「是嗎?」
武弘文的表情比她還震驚。
看見她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他好心痛,那一瞬間,他真希望自己有魔法,那麼他就能完成她的心愿──
一整個下午,童德帷看著蒼老的武弘文沉醉在自己的虛幻世界里,自導自演著自己的輝煌與成就。身上的西裝已經髒了他還不肯脫,因為怕隨時隨地會有議員立委來找他談合作開發案,而療養院提供的水果餐點他也捨不得吃,擔心若是客人來了沒東西招待人家。
武俏君眼眸中閃爍的淚光沒有消失過。
她像個女傭替武弘文擦背換衣、餵食削水果,可是整個下午武弘文不曾喊過她的名字,一次也沒有。
有那麼一剎那,童德帷衝動的想要抓住老人的肩膀用力搖晃,搖到他清醒為止──
你女兒在等你喊她,該死的,你究竟知不知道?
因為不忍看見她眼裡強忍的悲傷,他只能撇開俊臉不看她,不讓那哀戚愁郁的臉龐揪痛他的心。
在療養院的幾個小時,壓抑不了心頭煩躁的他,開始殘佞地思索著今天武弘文的神志不清究竟該找誰負責?
只要讓他揪出元兇,他保證那個人所承受的懲罰,絕對比武弘文還要痛苦上千萬倍。
可令人沮喪的是,他想不到該由誰來負責。
武弘文這些年來極力擴展自己的事業版圖,每個領域都想涉足,卻忘了回頭審視自己究竟擁有多少資產可以周轉運用,埋下了日後企業倒閉的種子。利息是最可怕的無形殺手,他早就調查過了,弘文企業後來幾乎是過著挖東牆補西牆的日子,所以嚴格來說,它是被利息拖垮的。
武弘文一時間承受不了打擊,瘋了。
而完全不諳經營之道的武俏君則在兵荒馬亂的一刻,被推到最痛苦難堪的第一線。
回想起當初她所承受的壓力跟挫折,童德帷便心疼得想要衝上前緊緊擁住她,為她擋風擋災,擋去所有的悲哀。
他能,他自詡有這個本事,他也一定要做到!
收拾情緒,抬頭看了看車窗外,童德帷伸手按下車鈴。「到了。」
蒲扇大手習慣性的伸向武俏君的手肘想攙扶她,卻被她巧妙地退開。他微皺了皺眉,雙手插放在口袋隨著她身後下車走回家。
一回到小套房,武俏君沒說半句話就直接走進房間,關上房門不再出來。
他以為她需要時間平復武弘文帶給她的悲傷,等他連絡好美國的精神科權威,以及將武弘文轉往紐約接受治療的相關事情辦妥后,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發現她仍沒出房門,他去叫她,她不應,敲她門,她不理。
強迫自己又多忍耐了一分鐘,耐心告罄的他長腳一踹……房門的鎖立刻被踹壞,門板劇烈彈動之後逐漸恢復乎靜。
側卧在床上的武俏君立刻驚跳起來,憤怒的握拳大喊,「童、德、帷!」
童德帷好整以暇地走向她,「妳不肯替我開門就應該想到會有這種情況。」
「出去!」
他坐上床鋪健臂一伸,不由分說的將她摟入懷中。
她在僅限的局促空間里掄拳用力搥打他,「我叫你出去,你聽見沒有?!」
結果是他將她抱得更緊,不留一絲空隙。
「妳在氣我?這太沒道理了吧!」
「我沒有氣你,只是順應你的心意讓你不用看見我。放、手!」
「把話說清楚,我什麼時候說我不想看見妳了?」
她不斷扭著身子拚命想掙脫,最後也不知道是累了,還是終於體認到他根本不可能放開她,她安靜了下來,默默地任由自己偎在他壯闊的懷抱中。
突然間感覺到胸口的濕意,他的嗓音驀然變得沙啞。「為什麼哭了?」
她搖頭,咬唇不語。
怎麼能告訴他?
她注意到他今天下午在療養院時,一直迴避著不看她的臉。他是在嫌棄嗎?嫌棄她有這樣的爸爸,嫌棄她現在艱困的處境。
這個念頭讓她又心碎又心傷,卻倔強的不肯讓他察覺。
好啊!她無所謂,他瞧不起她又如何?
她沒關係的!才不管他對她有什麼看法,她發誓自己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她卻流淚了……
倏地感覺到他的唇不斷落在她的發頂,她僵了下,無法置信他此刻流露出來的眷寵和憐愛。
「別哭了。」
童德帷的低沉嗓音莫名地喚出她更多的淚水。
大掌極其溫柔的撥弄她凌亂的髮絲,粗長拇指輕劃過她細緻的臉龐,拭去滴滴落下的淚珠,薄抿的唇跟隨在指尖之後落在她臉頰上。
他的親吻輕柔如薄翼,款款劃過她的額頭和嬌俏的鼻尖,最後停留在離嫣唇幾公分遠的距離,他沒有開口說話,卻無聲地對她吹吐著性感的誘惑……
武俏君禁不起等候,懊惱的輕吟一聲,藕臂主動攀上他的頸項,拉近彼此的距離。
童德帷咽下笑意,吻沒她熱情獻上的紅唇……
不過,這個女人究竟在氣惱他什麼?
嗯,或許晚一點再問吧!
江崇家等了又等,不敢相信童德帷竟然沒有和他連絡。
那小子把他的警告當成馬耳東風了嗎?
是呵,童德帷一定不相信,他真的會把他隱瞞的身分告訴武俏君,肯定是這樣,否則道熹集團現在應該打電話給他,跟他商談代理權的事!
想到這,他點燃一根煙努力平復憤怒的情緒。
該死,他已經跟老闆誇口一定會拿下道熹在台灣的代理權,現在公司上下都在看他的表現,不僅如此,因為預料即將有一筆豐厚的獎金,他跟武玉津早就先去大肆吃喝玩樂一番,若是獎金再不入袋,他這個月龐大的信用卡費就要繳不出來了。
看樣子,他得再給童德帷一些壓力才對,是的,他一定這麼做。
哼!才不管那小子在商場上的名聲有多響亮,也不管他手中掌控著多大的經濟大權,他要的不多,只是童德帷旗下的一小塊甜頭而已。
他堅信自己一定能夠得到的!
惡修羅又怎麼樣?有仇必報、下手狠准又如何,管他什麼羅,只要碰上愛情,大羅神仙也會變成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