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紅燈籠
時至今日,鮮有人知道斷臂山山腳下那千餘座祠堂是誰建造的,更沒有人知道斷臂祠中那仙人金身是誰塑造的。唐國的人們幾乎每天都會去祠堂參拜祈福,或求平安,或求富貴,甚至有很多會祈求自己在有生之年能進一次斷臂山。久而久之,在千年不絕的香火下,斷臂祠堂就不知不覺籠上了一層薄霧煙雲般的神秘面紗,使當初建造的真實情況就這樣泯滅在祈禱聲中。
畢虎望著祠堂口的牌匾,一尺半寬,丈余長。上書「斷臂祠」三字,龍飛鳳舞,氣勢磅礴,在大紅燈籠的照射下,閃出一股暗紅的光芒,一眼望去,紅芒妖異異常,似乎可以深深的印入人心。雖然年代已久,牌匾已見落漆,但牌面卻一層不染,祠堂的香火旺盛可見一斑。
祠堂大門常年敞開,基本不曾關閉過。祠堂內極其寬廣,通常無人看管,但每日清晨會有各方香客自來此清掃一遍,以示虔誠。
畢虎抬頭望見大門口那四盞紅燈籠,燈籠是由竹條加細棉紙糊成的,紙用硃砂點成通紅。畢虎不知道為何,這些個紅燈籠總令他有股說不出的恐慌。記得十三年前那個寒冷的夜,畢虎第一次來到蓋易鎮,遠遠的瞥見那幾盞紅燈籠,內心就毛骨悚然。他不明白這種恐慌來源於何處,只是如同深淵裡的魔鬼,爬上他的心頭,揪緊他內心的靈魂,使靈魂難以抑制的顫梀。
這十三年間,每逢和掌柜出來採獲的日子,他從沒敢來祠堂。時至今日,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站在這祠堂口,抬眼便是暗紅暗紅的燈籠,那股子陰森的氣息頓時籠罩著畢虎,令他緊裹的身子不住的抖。
畢虎深深的吸了口氣,初秋夜裡微熱的空氣稍稍驅散了心頭的寒意。再次裹了下身子,大踏步的進了祠堂。
祠堂四壁合圍,高牆環堵。這是畢虎頭一回走入祠堂,便感覺到股暗沉陰森的氣息流動開來,灰色方磚鋪在地面上,踏上去,出一陣陣「嗒嗒」的響聲,在這寂寥的夜顯得更靜寂,放眼望去,四面圍牆高高的彷彿將整個祠堂圍成一塊與世隔絕的牢獄。
祠堂的中央聳立著一塊高達數十丈的巨石碑,石碑如利劍出鞘,直指蒼天,在夜色的籠罩中,雄壯嚴肅而又霸氣蓬勃,像是一名不甘的劍客,在於上天做最後的拼搏。碑面上刻面各種紅色的朱紅細紋,似雲似魂,沒有任何軌跡可循,但畢虎總有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這些布滿碑面的花紋像是一張扭動的大網,在努力困住些什麼強大的東西。但再細想,卻如同深陷迷霧繚繞之中,再也無法想清任何了。石碑的底座是塊方方正正的巨石,光滑至極,沒有一絲凹凸不平。畢虎借著月光,打量著這沁著冷色青光的底座,又覺得像是缺失了某個部分,整個底座和石碑的連接顯得非常突兀,如同一把沒了劍柄的利劍就這麼硬生生的被人倒插進一大塊石塊中。
劍,沒了魂,只剩下一股堅韌殺伐之氣。
巨石碑周圍十尺遠處擺著八座鼎制無蓋香爐,香爐擺放的位置對應著天地八方,每個香爐中插滿著燒剩下的線香頭。畢虎記得曾多次聽茶客談起過這斷臂祠燒香的規矩。斷臂祠雖有千餘座,但規矩卻是如出一轍,講究這「一時二忌三香四拜八方」。「一時」指香客清掃祠堂需在清晨卯時;「二忌」指忌香客在亥時到卯時之間留在或進入祠堂上香,也忌香客在祠堂與祠堂半里內大聲喧嘩,若不遵七日內將有血光之災;「三香」指上香的香客每次上香需點三根香,頭香居中,次香居右,末香居左;「四拜」指雙手握青香拜上三拜后,需走至香爐把香插入后再回到原地,雙手下垂躬身再一拜;「八方」指斷臂山的八個方向,凡來上香的香客必有所求之事,若所求之事生在斷臂山的東南,則需去東南方向的香爐上香,以此類推。但碰到所求之事沒有方向或方向變化不明,則要去自己祖籍所在斷臂山的方向上香,且上香第一拜時,口中需言明自己祖籍地名。至於無法言明或不知祖籍之人,不可上香,否則七日內也將有血光之災。
畢虎不知道所謂的七日之災是否屬實,但在茶鋪當夥計的這幾年,倒是常聽人說起某些外來上香人在蓋易鎮突然暴斃或傷殘,究其原因,千奇百怪,也不知是不是因這七日之災引起。久而久之,鎮上的人也見怪不怪,畢竟不是鎮上自己人,沒多少感情可言。但大多時候對於外來香客總會叮囑幾句。不過對於鎮上自己人,夜間可是絕對不敢來「造訪」斷臂祠的。
此時早過了卯時,但畢虎卻不得不來。畢虎先仔細張望了一圈,朦朧的夜色下,祠堂內森然寂靜,沒有一絲響動,唯有那股子莫名的陰寒之氣伴著淡淡的熏香灰香縈繞於畢虎全身,使畢虎總覺得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切,而自己又好像似乎遺漏了什麼。
畢虎小心翼翼的緩步繞著祠堂走了一圈,邊走邊自己觀察著祠堂中的情形,試圖找出一個適合藏掩包裹的好地方。只可惜祠堂除了八個大香爐和那氣逾霄漢的巨石碑外,只剩下牆角的幾把掃帚,連凳子或蒲團也都沒有,而那些香爐中更是插滿不下百根的香頭和半爐香灰,實在不是一個適合放包裹的好地方。畢虎略有不甘,可在走完第三圈后就不得不選擇將包裹放到門后,那扇傳聞已有十年沒關上過的朱紅大門后。
朱門是用幾十年樹齡的蜆木做成的,堅重無比。幾乎沒人看過祠堂那兩扇常年打開的大門後有什麼,或什麼也沒有。畢虎先來到左邊那扇門的門框處,門是被石墩頂著的,百來斤的石墩把門固定的穩穩噹噹。透過門邊和牆壁半指來寬的縫隙中望進去,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接著,又來到右邊的門旁,觀察后遭遇同樣的情況。
畢虎沉思了片刻,就分別透過兩扇門的縫隙,竭力的將手伸了進去,上上下下晃動了數次,去感覺裡面是否有任何東西。
最後,他還是選擇沒有移動石墩,而是來到左邊門旁,目測了一下朱門的高度,然後從包裹里扯出一件長衫,袖子一端紮緊包裹的口子,手握另一端,貓著身子來到門口,四下打量,見外頭周圍無人經過,便退回門旁猛提一口氣,輕身一躍,上到了半丈多高門旁圍牆的琉璃瓦上。話說造所有祠堂的朱紅大門時,都做了兩個改動,其一是去了門檻,講究斷臂祠「平易近人,眾生平等」之理,不以門檻拒人之外;其二就是把門往裡挪了數尺后再造,不與牆面平行,言其為「內門」,意思就是門在牆內,人在門內,眾生皆門內中人,斷臂祠不會把香客視為外人。因此門邊雖與牆壁只有很小的縫隙,但門軸處與圍牆卻有一個巨大的空間。畢虎小心翼翼的將包裹順著長衫垂落入這門后大洞中,直到感覺長衫已松,知包裹落到了地面,就把餘下的小半截長衫袖子栓在一塊擺在較下面的琉璃瓦上。黑夜朦朧間,就算湊近細瞧,也不一定能瞧出端倪來。
畢虎沒有再回祠堂內,而是直接從牆另一邊躍出祠堂,接著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向回力的家,他不敢回頭,因為僅僅是剛才那藏包裹的片刻,身側不到一丈的燈籠竟令他手腳冰涼,內心驚恐不已,險些跌落下去。
也就在畢虎遠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時,祠堂口,大門旁,燈籠下,飄出一聲女子的幽幽嘆息聲:
「哎……」
聲音好似揚花飛落,顯得如此的空靈,凄美……
嘆紅顏薄命前生就,美滿姻緣付東流。薄倖冤家音信無有,啼花泣月在暗裡添愁。枕邊淚共那階前雨,隔著窗兒點滴不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