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塵緣路途
斷臂祠門口的大紅燈籠依舊鮮艷,在黑夜中,明滅的紅光氤氳瀰漫,彷如薄薄的紅色夢魘在月光下飄灑開來,籠罩著接近它的所有靈物,夜風帶過,似乎可以易然扯破千載的光陰與怨念。身後的幽幽祠堂,陰森如墨染。
畢虎這一次居然反常的努力抬頭去與那紅燈籠對視,儘管那股子壓抑著的恐懼刺激著他每一根神經,但不屈與不甘支撐著畢虎在前行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大紅燈籠。片刻就已滿頭大汗,疲憊不堪,可眼神里卻映射著駭人的凶光。
燈籠依舊是那個燈籠,沒有在畢虎撕破一切的兇惡眼神中改變,畢虎也實在沒有足夠的意志去撕毀那燈籠。他粗狂,可並不魯莽,能令他如此恐懼的豈是凡物,況且要想撕毀那些燈籠,不是單靠勇氣和蠻力就可以的。
畢虎極其艱難的踏著蹣跚的步伐進了祠堂,身子晃動不已,要不是靠著大刀最後支撐著,隨時都會倒下。祠堂內一片靜寂,巨石碑依舊如同萬年不動的陡峭山峰,在風雨中怒吼又沉寂。這一次畢虎格外仔細的觀察著眼前的巨石碑,腦海中再次回蕩起昨夜回夫人那句話:「改明兒有空,畢虎小兄弟可去祠堂拜拜仙人金身,很靈驗的。」抬頭仰望殘月,剛過四更天,這一刻畢虎突然有種衝動,他很想去看看那所謂的仙人金身,只可惜他有心,卻無望。
畢虎背靠著牆頭蹲著歇息了會,等回了些氣力后才站起來,沒有馬上去取回包裹,更沒有走進觸碰那巨石碑,而是又一次細細的繞著祠堂內部走了一圈。常言道是有反常必有妖,畢虎不認為自己會看錯,更不會懷疑來祠堂祭拜過的無數百姓商隊會看錯。他肯定這其中一定存在著某個可以逆天的大秘密。但權衡利弊后,畢虎不敢冒這個險,雖然計劃在回力家那一環出了點小意外,但至今整體還是很順利的,他相信只要他今夜成功消失,從此人們都會以為蓋易鎮上茶鋪掌柜畢風堂是死在一個神秘賊人手裡,而他畢虎……
畢虎明白一旦他試圖去解開這一秘密,他將陷入一個更可怕的漩渦里,在這個漩渦中,或許像他這類的小人物,只能淪為炮灰,再想脫身,猶如螻蟻翻天,絕不是靠自己的這點小算計可以成功的。所以畢虎寧肯按壓住內心的好奇與疑惑,遠遠的探查巨石碑和周圍的情況,也不願在這計劃的最後關頭出差池。
祠堂內沒有生任何改變,八座香爐列八方,散著極淡的熏香味,圍繞著布滿暗紅紋理的巨石碑,厚重的氣息如沉寂著的千年巨魔。畢虎躡手躡腳的繞回原處,不做聲,細細聽聞外頭的響動。牆外十分靜溢,料想茶鋪救火的百姓也都該歸家入眠了吧。良久,畢虎這才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按耐住內心的恐懼與雜亂的心緒。畢虎來到左門旁,迅速瞥了一眼燈籠的方向,然後下臀微蹲,小腿彎曲,雙腳齊力,縱身躍上了上次圍牆藏物之處。
夜風瑟瑟,畢虎先將大刀和破鞋擲出牆外,然後俯下身子慢慢摸向琉璃瓦,小片刻,就已摸到了那塊系著長衫袖子的琉璃瓦,正當畢虎準備曲腿躬身去解開那系在琉璃瓦上的結時。突然,一陣跫然足音一下子從畢虎身後數丈處響起,沒有任何的預兆,令畢虎大驚失色。足聲不快,卻極有規律,「啪啦」、「啪啦」,每一聲都好似帶著可怕的力量重重地敲擊在畢虎的心頭上,堅韌如鐵般的畢虎都感到無法言語難受,他強忍著湧上喉嚨的一口鮮血,吃力的扭動脖子,想往後看看到底是誰居然如此詭異的出現在自己身後。
可就在畢虎即將側頭看到身後究竟是誰時,一股陰寒刺骨的冷風猛然呼嘯而過,接著畢虎只感覺毫無頭的後腦勺一下冰涼,還沒反應過來,就沒了意識,一頭栽倒下去。這時,左門黑洞洞的后隙中忽然金光一閃,畢虎竟奇迹般的跌進了那個看起來根本容不下他身軀的門牆縫隙中,再也沒了動靜。
須臾,只見一風髻霧鬢,淡雅脫俗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竟是那位神秘的回夫人。回夫人瞧了一眼畢虎落下的左門,撲哧一笑,道:「好一個旁門左道。」
「姐姐好生可惡,居然在一裡外就施法嚇唬這傻小子。」一個空靈似幻的聲音在整個斷臂祠上空響起,儼然是之前出嘆息的女子聲。
「誰讓他故意欺瞞人家,再說要不是你這丫頭使的那陣陰風,他能掉下去嗎?」此時的回夫人方顯露出小女人態,爭辯道。
那聲音咯咯嬌笑道:「他怎麼欺瞞姐姐啦,姐姐又怎知他在此?」
「這可話長啦,他喚作畢虎,是鎮上茶鋪的夥計,也不知是什麼來路,體內毫無修道的道元,卻已是築基之體。亥時時來我家取鞋。哼!他以為單憑這敲門聲就能在我面前掩蓋住自己故意丟銀子的聲音,實在可笑。開了門,他身上還飄著淡淡的熏香灰味,或許常人聞不出,可我會不知嗎?一猜便知他剛離開祠堂不久,臨近半夜三更的,敢去祠堂,不是榆木腦袋,就肯定是有性命攸關之事。故我在給他換上的新鞋上施了法,好知曉他的動向。豈料這小子後來竟將鞋沉於沼澤泥潭中,實在可氣。」
回夫人緩緩走至門口,側身背靠門軸,仰望著那幾盞大紅燈籠,繼續說道:「等到半夜,我久感鞋處在沼澤地未移動過,就情知不對,不惜耗費真元破開禁制,神識外放,一探就現鞋子早已陷入泥潭深處,可卻不見他人影,料想必是他設計金蟬脫殼,故意令鎮民們以為他早已身死。我猜他必然會再來祠堂,神識一掃,果真如此,就趕了過來。後面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只聽得那女子撲哧一笑,道:「好有意思的小子,十二年前他經過祠堂時,小玉就感覺到他一個小小的娃兒,身上沒有半點修為,卻已經築基完成,也算是半個修道之人了,著實有趣得緊。便微微散開點威壓,剎那就瞧見他臉色一下煞白,被嚇得不輕啊。後來這十二年中就再也未見他來過,豈想今夜突然登門,鬼鬼祟祟的,小玉又不自禁的在他身上施加威壓。」
「想來這鎮魔碑以他築基之體也可看見吧,所以我故意提及那仙人金身,也把他驚到了。」回夫人回頭望了一眼巨石碑,眼中充滿的複雜的感情。
「是啊,這鎮魔碑豎立於此也近千年,也不知當年是誰施了如此高明的幻術,已經到了亦真亦幻之境,非修行之人決計察覺不出,這根本就不是什麼仙人金身。」另一女子也喃喃道:「只可惜那畢虎沒有任何修為,單憑其築基之體,雖然能看見鎮魔碑,但也無法不受幻術的迷惑,要不是姐姐提醒,如若他今後不踏上修真之路,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察覺出其中的異樣了。」
小玉越說越低,接著兩個聲音都彷彿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誰都沒再開口。
良久,還是回夫人先打破了寧靜,道:「小玉,你與姐姐說說他怎會選擇這左邊之門來藏包裹的,也不知該說他運氣是好還是壞。」
小玉沉默了半響道:「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為何?姐姐幫忙想想吧。」於是便細細的將畢虎藏物的情形敘述了一遍。
回夫人聽后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語道:「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他見地上未有門墩挪動的痕迹,便知近些年來,這門從未被移動過。然後分別伸手摸門后,結果覺左邊觸手異常乾淨,沒有摸到絲毫塵埃、蜘蛛網之類的濁物,而右邊卻相反。此門后縫隙如此之小,打掃不易,要做到一塵不染,那就更難了,再就算能打掃乾淨,也不可能單單隻打掃一邊。想他也猜到此中緣由,知道門后必有其神秘之處,就自以為是的認為將包裹藏於此處,縱然是在白天,也不會輕易被常人現。可修道之事,豈是他那點小小的聰慧可以想象的。傳送陣的基點,就這樣稀里糊塗的被他給觸動了,或許這真的是命中注定吧。」
此時,正處在昏迷中的畢虎不知道的是,自己被迫觸動傳送陣的原因,就這樣被回夫人毫不留情的歸為是由自身小聰慧引的,絲毫不提及剛才令他栽倒的那兩個小法術。因此自己這小小的一個伸手動作,就成了改變了他命運走向的元兇。
「姐姐,那他為何非得將包裹藏於斷臂祠,難道他不怕有生命危險嗎?」小玉好奇道。
回夫人微微笑道:「這我可以猜出一二,但也不知是對是錯。」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其一,從他選擇藏於左門后,就可以看出這包裹中的事物對他一定非同尋常,決計不能讓他人現。而整個蓋易鎮夜晚若論最不會有人經過的地方,那一定便是祠堂了。其二,我雖還不是很清楚茶鋪著火和掌柜身死的具體情況,但料想也與他脫不了干係,甚至可能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所以一旦事情敗露,脫身不成,這蓋易鎮中離茶鋪較近,又可以冠冕堂皇的躲進藏身的地方,非斷臂祠莫屬。要知道鎮上的人可不會為了一個畢虎,拿自己的性命來挑戰祠堂千年的規矩。這其三呢,恐怕他倚仗的就是自己的築基之體,幼稚的以為那點能自愈凡間兵器傷害的能力就可以在斷臂祠中橫行無忌。他不曉得的是在稍有修為的修真面前,這築基之體簡直是不堪一擊!」
說到這最後一句,回夫人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許多不堪回的往事,話語再也沒了先前的從容,聲音嘶啞冰冷,充滿著濃濃的憂傷與恨意。
餘音在夜風中,久久地回蕩著……
言罷,回夫人遙望夜空中的殘月,良久不語,長如月光籠罩下的蝶舞般飄紛飛飄散,接著她雙眼朦朧,兩行清淚如晶瑩的珍珠般劃破吹彈欲破的臉頰,滴落下來,唯美凄清。
那一語嘆息聲又幽幽的化開,輕靈似夢般的詠唱著:「一朝塵,十三緣,千般無奈誰堪釋懷。江湖路,大道途,輪迴千載誰知悲哀……」
:激動啊,下一章我們的第二主角龍套總算要粉墨登場了,為了第二主角出場,我整整為他碼了兩萬五千字的暗線前奏。而我們的畢虎小兄弟暫時要歇菜一段時間,請各位看官大大不要太惦記,因為其實他在接下來的十餘章中將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