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王稷下】
「衡量辨析一個修成精的妖怪是不是千年老王八型的巨擘大梟,要看他的手段是否狠辣陰毒,做人待物是否輕重急緩拿捏有份,性格脾性如何,忌憚什麼,嗜好什麼,都有講究,看似荒誕,其實不然,裡面蘊藏大學問。陰陽學的大宗師吳伯侃先生曾經說過,秤骨術和相面術以及堪輿學中的趨吉避凶觀宅門陰陽協調之術都是玄之又玄的東西,尋常人看待它無非就是嘩眾取寵的江湖下九流騙術,不高明上不得檯面。然而,無稽之談往往才是真理殿堂中那最精髓結晶,支撐整個龐大學術的唯一支點。老太師,你說本王說的是對還是不對。」平頂王一身九蟒五爪的王服,負手背後,一臉祥和,走在所有王公大臣的最前面,踏在千步階的步伐有條不紊,語氣不糙卻鋒銳暗諷味道十足。
鬍鬚雪白,佩珊瑚頂戴,罩九蟒五爪朝服,前後胸口綉繪著一隻丹頂紅潤,白翅高展的尖嘴白鶴,立在一方山崖河畔處。七八十歲步履蹣跚的老人望著身前步伐稍微緩慢的中年男人背影溫潤一笑,那雙滄桑布滿暗紋的手掌不自覺的撫摸頂戴上那三眼花翎,忽然風輕雲淡道:「王爺妙語,你看這皇城布局如何?」
廟堂內大爭鬧,廟堂外小拌嘴,這種街邊潑婦似地的吵架方式確實有些針尖對麥芒,跟在這兩位文武大臣中第一號人物的文武大臣們都躡手躡腳小心謹慎,步伐也自覺的慢了半拍子,生怕一個不慎被殃及池魚,這樣一來隊伍明顯分為兩個集群,而互相諷刺挖苦的兩人就顯得更加鶴立雞群。
平頂王一臉玩味的轉頭,正視已經年入古稀的老太師,心裡唏噓感慨了一番,兩個同殿之臣就差沒同室操戈了,能坐到位極人臣的位置,除了需要大家族的深厚資歷廣泛人脈外,還要懂得為官之道,宦海內的勾心鬥角沉浮遷升,誰不懂得在這個京城官場圈子內結交朋友,這以後的路才會越走越寬越走越廣,但也正是這種深諳狡兔三窟至理名言的巨擘大梟才明白,廟堂之上群臣和睦相處對於當今文治武功德才千古的皇帝陛下是多麼大的隱患,所以皇帝陛下希望大臣們互相鬥,他和老太師就順應天命狠狠的斗,不過有一個大前提要拿捏好分寸,爭而不結黨,斗而不內訌,這就是他和老太師揣摩聖意得出的潛規則。
「深談說不上,只是皇帝陛下最近下旨修建改動的幾處地方頗為耐人尋味。」平頂王呵呵輕笑,低下頭,柔聲道:「《周易》上說,國都一般都建在龍脈上,也就是藏風納水,三面環山一面臨水的地方,而炎京從全國大勢上看恰符合這點,屬於龍翔划空,負陰抱陽,一龍統馭四方的格局,這點無懈可擊。然後就是細節,整個炎京分為外城,內城,宮城,皇城,先祖曾經說過,風水之事,易靜不宜動,不管前人點穴看脈有什麼瑕疵紕漏處,能不動就不動,否則沾染了世俗氣息,驚擾脈運,輕則此後運氣不佳,後人漸漸蕭條衰頹,重則全族罹難有性命之憂。皇城處在整個炎京橫縱軸線的交匯處,四周環繞天壇,地壇,月壇,日壇,左有太廟,右有社稷壇,聖上卻恰恰修改整個龍脈的穴點處,朝殿太和殿一動土,可謂牽一動全局,陛下有在太和殿建須彌山之意,不是千古大福,就是萬古大禍,福禍難料啊。」
「做臣子的,切忌不可揣摩聖意,王爺慎言慎言啊,這話不能傳,人言可畏,只管盡人事聽天命。」老太師深深瞥了一眼將整個皇城布局分析的入木三分的平頂王,這個年輕人能坐上這個與他並肩的位置確實得到來那個老對頭的真傳,廟堂之事,自古以來都說臣子們看似貌似誰都不待見誰,其實背地裡該和和氣氣還是要拿心結交,強勢被架空的平頂王懂,他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更是沉寂此道大半輩子。
兩隻道行高深的老狐狸各懷鬼胎,又不約而同的互相攻擊,言語犀利尖酸,刻薄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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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左右,一身從閩浙郡朝貢到京師上等的錦絨緞對襟短袍,裘皮長筒靴,坐在平頂王府邸的石階倚靠大石獅子,天真乾淨的眸子直視過往面色帶著敬畏的行人,握著一管胡楊笛子,
白嫩的脖頸和手腕處系著拇指大小的用紅絲線吊著的青藤葫蘆,王稷下怔怔的望著遠去的輦轎,托著腮棒子安靜的想象自己那位和藹可親的阿瑪坐進輦轎的英姿勃,沒有尋常孩子對於自己父親的敬畏和崇拜,那雙不染塵埃的眸子乾淨的像是大冬天裡的暖雪,安靜的另人祥和,沒有這個歲數孩子的浮躁和官宦子弟從小耳濡目染的紈絝嬌氣,耐著性子,握著笛子,摩挲著手腕那翠綠的小葫蘆,煞有其事心事重重的打量這個世界。
是荒誕的南柯一夢,還是光怪陸離的神話世界?前世的王稷下是一個在皖北黑白兩道通吃的大梟巨擎,曾和一省執掌政界五十年的封疆大吏在合肥最富麗堂皇的酒店觥酬交錯過,也曾和皖北黑道圈子裡話柄權能夠開小朝廷獨自一言堂的黑道大梟雄洗過桑拿,安徽第一大徽商王汴梁,入過福布斯和胡潤富豪排行榜前十的人物也曾經求他辦過事。論處世圓滑,手段玲瓏,心思縝密他都屬於少數一嘬站在各自領域金字塔頂端人中執牛耳的不死老賊似的大妖。這樣一個人在省部這個層面算是大紅人,按理說應該白尺桿頭更進一步,以他的深厚資力和狠辣手腕要想踏足紅牆白磚黃瓦的老北京官場商界黑道都不算難事,然而偏居一省之隅,一個修身養性就虛度了近半百的生命,臨死卧倒在床塌旁,妻啊,妾啊,子女啊,屬下啊,圍滿了一個黛瓦籬笆小院子,個個哭的像個淚人似的,可是他還是一命嗚呼熬不過那個風刮起來像冷刀子割人臉肉一般的冬天,沒能喝上一碗孫子端上來的熱乎乎的餃子湯,吃上一頓暖心的全家團圓飯菜,享年九十六歲,也算是壽中正寢。
可是他不甘啊,人活到這個歲數按理說也是風毛菱角,不說得道成仙,可是這麼個智慧的像個千年妖怪似的人物臨死也鑽牛角尖,畫地為牢的想要活的更久,他是真沒滿足,總感覺老天爺欠他的東西太多,真沒還清,還有好多事情好多的榮華富貴好多的水靈娘們等著他征服呢。躺在病榻上唏噓感慨了一番,那股子經年積累的唳氣化為怨氣終於哆嗦的咽了下去。回顧榮辱的一生,年輕剛出道那會,沒錢只能每天扒拉著米飯吃不起一個最普通青菜的時候,想著啥時候有錢了頓頓吃山珍海味燕窩鮑魚,而且吃一碗倒一碗。沒權的時候被人當馬前卒鞍前馬後廉價的使喚,心甘情願的倒痰盂提尿壺,看到心儀的女人只能遠觀不能褻瀆,等像一條狗一樣勤勤懇懇的上位了,手裡有了些能夠奢侈擺弄的權利,咱也闊氣一回,讓別人像哈巴狗一樣朝咱搖尾乞憐,而且還時不時的冷眼不待見敲打隔應一番,水靈娘們咱玩一個甩一個。五十年前,這個從窮山惡水小山溝走出來的小人物努力的積累原始資本,干過坑蒙拐騙,挖人祖墳,逼良為倡的陰損勾當,最終在他六十六歲那年修成正果,坐上了安徽政商黑三界話語權蓋過一方諸侯的泰山北斗寶座。三十歲時,皖北上得檯面的大部分人都恨不得他早死,然而又懼怕這條父母雙親都死絕的走狗逮誰咬誰,六十歲時,隨著皖北一個皇城門事件的鬧大,隕落了一大批老而不死是為賊的老傢伙,所有勢力徹底洗牌,橫向牽扯出省部級,商界巨擎,黑道大梟,縱向波及面更廣,他韜光養晦蟄伏了幾年終於一舉蠻橫上位,整個皖北大驚,仇敵瘋魔一般的攻擊詆毀他,都被他反手以血腥雷霆滅了滿門斬草除根,從此風青雲淡天下太平。
「你是誰呢,我又是誰,這又算什麼?」王稷下將這幾年睡夢中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拼接在一起,呢喃著望著蒼茫的天空,八歲孩子的眸子深邃如璀璨星空中那輪紫薇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