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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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機械工程學院校辦相當有能量，原本微不足道的一個畢業生創業典型，經過包裝宣傳，第二天就上了當地日報二版，一篇盒裝豆腐大的圖文報道刊在右下角——「冷專業熱就業，西南機械工程學院畢業生走出創業新路子」，記以積極正面的角度報道了西南學院的校系領導如何以市場為導向培養學生不斷增強專業技能，自立創新，開拓就業新路子。並以某汪姓畢業生在領導關懷幫助下，運用學校教授的專業知識成功開創一家注資百萬美元的企業為典型實例，突出表現了該校市場導向型新式教育的豐碩成果。
另配彩照一張，畫面上校長先生矜持微笑，雙手持畢業證放到年輕人手裡，他對面的某汪姓畢業生橫眉怒目，呲牙歪嘴拔蘿蔔似地扯著畢業證的一角，明亮的燈光下「猙獰面目」分外可怖……
汪洋非常地憤怒，這哪家小報的攝影記啊？！一點水準都沒有，大好傑出創業青年讓他拍得青面獠牙，怎麼見人啊？！話雖這麼說，大照第一次正式登上政府報紙版面，且不是登在尋人啟示通緝令之類的版塊，汪總對這報紙還是相當珍惜地，校辦送來的兩張，仔仔細細疊放要帶回家好好珍藏。
傍晚時分，汪洋帶著自己和大俠的畢業證以及「光榮報」兩份回到了家。
在汪媽眼裡兒子怎麼樣都是好的。汪家太后小心地捏著兒子帶回來的報紙，激動不已，瞧瞧，咱兒子多出息，都能和領導一塊上報了！不行，這報紙得裱起來，這可是要世代傳家的！還得複印，哎喲，他姥姥家姨媽家都得送十幾張去……汪媽越想越興奮，高聲喊上老頭子，哎，走走走，趕緊去複印三十，不，一百張，親戚朋友家都上！
「媽，用不著這麼誇張吧？！」汪洋哭笑不得，被老媽驚到了。
「怎麼不用？！你舅舅家、二叔家、小姨家……哎，遠嵐家你也得送幾張去吧？！這一百張我還嫌少呢！」汪媽急沖沖地帶上報紙，換好鞋，騰騰跑出門外，邊喊：「老頭子你倒是快呀，換個鞋子還這麼磨蹭，待會兒複印店別關門了！」
汪爹無奈地搖搖頭，匆匆跟著汪媽出門，一邊跳腳拽腳跟，一手揚著個小包，大叫：「你慢點啊！錢包不帶誰給你複印啊……」
第二天，宣揚汪總偉大事迹的「光榮報」，一份正版被莊重地裱起，擱在一個金邊大鏡框里，正懸入門玄關處，只要一進汪家大門，必然被汪總偉人的光輝照得睜不開眼。僅剩的另一份正版報紙，汪媽反覆考慮，幾經猶豫，終於肉痛地決定寄給汪洋姥姥，讓老人家也樂呵樂呵，能上政府的報，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只可嘆汪洋爺爺奶奶過世得早，要不然汪媽還得頭痛到底正版寄哪家才好。
太后淫威之下，汪家父子勸阻無效，複印件的大字報都貼到了汪洋的小作坊里。惹得大俠一見那A4複印紙上黑白的「老校長訓猴圖」就捧著臉叫喚：「哎喲媽呀，大牙要掉了！不行，不行了，不能再笑了！汪洋同志你這情操實在是值得我們學習，犧牲自己，娛樂大眾啊……」
群眾們的反應倒是挺良好，不愧是老闆啊！連省報都能上，跟著這樣的老闆，有錢途！新進的小朱員工還沒被可惡的社會磨平稜角，頗為認真地研究了半天，說：「老闆，這報上怪模怪樣的人，我瞧著不像你，可比你丑多了！」
汪總咳咳幾聲，無比鬱悶，這算是表揚呢還是赤果果的污衊？！
杜小三瞅了一眼，說了一句實惠的公道話：「別貼屋裡，貼門上去，一邊一張，辟邪！」
汪洋一口氣差點從耳朵眼裡噴出來，怒視杜小三，決定要加強對此人的監督管理，太沒有組織紀律性，太目無領導了！說著就身體立行，立馬要跟著杜小三去新廠工地瞧瞧，基建工程剛剛開始，沒有領導把關指導怎麼行呢？！
大俠也躥了起來，要跟去瞧瞧，這陣子他那些專利材料都已經遞交上去，新章程什麼的也理得差不多，稍一空下來，對新廠子的好奇心就跟野草似的在心底瘋長。
畫圈買地的時候倒是去現場看過，一溜平土地，野草都長得半人高，到處堆著土疙瘩碎石塊，除了遠處寬闊六車道的園區主幹道和遙遙隱約可見的科技園區管委會大樓勉強能看出點開區的影子外，根本沒法想象這塊破地里能矗立起工廠大樓。
汪總和大俠都擠上了杜小三嶄新的沃爾沃，杜爾琛看看兩位老闆，汪總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呃，新廠區工地肯定亂七八糟的，咱廠的新車怕刮蹭，就算沒刮壞，爛泥碎石的弄髒也不好嘛！」杜小三無言地望望作坊院外停放的純樸小桑，瞅瞅自家鋥亮華貴的德系貴族，無語淚兩行。何必呢，逞一時口舌之利，得罪小心眼的大老闆，愛車都給連累了！
科技園區非常好找，河頭村東北向東6公里，跨越過一片長長的城郊村居，眼前豁然開朗。
汪洋企業新廠基上四面圍牆都已打好，正門後門留了老大的口子，遠遠就瞧見幾輛運磚運泥的工程車開進開出，場地里機器轟隆人聲嘈雜，一片熱鬧景象。正門前用碎石料粗粗鋪了一條路，路上滿是大車碾出的一道道泥漿車轍印。汪總很是慶幸沒把小桑開來的英明決斷。
沃爾沃小心翼翼地沿著主道開進工地，停在一邊。三位老闆一下車，老早迎候著的包工頭吳路平笑得一臉菊花褶子，遞上安全帽，又忙不迭地拆開包軟中華遞上：「請請，汪老闆，任老闆是吧，久仰久仰！我本來以為杜老闆已經是年輕有為了，沒想到幾位都是這個！」伸出大拇指使勁一比，一臉嘆息仰慕之情。
「這位是吳路平吳老闆，咱們這個工程項目總承包人。」杜小三向汪總介紹。
「哪裡哪裡，在幾位面前哪兒稱得上什麼老闆，就一小包工頭，靠工程掙點飯吃。來來來，各位請，要不先看看？！這邊是廠房，後面是行政樓……」熱情的吳工頭一路引著幾位老闆進入工地。
工地正中巨大的水泥攪拌機不停地旋轉攪拌，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工人們忙碌地把拌好的水泥漿一車一車運到正在搭建的樓房處。
廠房地基上紅色的鋼構已基本成型，近百米長，二十米寬，九米高的兩層架構清晰可見。杜爾琛規劃一樓六米高，作為生產車間，二樓三米高，作為機房程式控制、整備車間等用途。
廠房後方的大塊空地上正在深挖坑，埋設管道與油罐，以備將來廣積油料。這次廠房建設有經驗又有專家設計，安全、專業、牢固統統兼顧到，可不會再讓劉老坑跳腳大喊「安全第一」了。
一邊的行政樓與廠房成直角分佈，小巧許多，鋼筋水泥結構也起了半層來高。
汪洋望著喧囂的工地，一股熱潮突然湧上眼眶，大俠無言地搭上他的肩膀，望著前方，一同感受這胸頭涌動的自豪，難得深沉地說：「這就是我們一手一腳打拚出來的廠子！」杜爾琛微笑著，靜靜站在一旁。
汪總很快就把感動化做了實際行動，一寸一分地摸索檢查。這年頭偷工減料的事防不勝防，啥樓脆脆樓倒倒的，咱可一定要嚴防死守，質量第一！這可是自家打造的第一份產業基地啊！
於是一路陪同解說的吳工頭鬱悶了，汪總以一般正常人類難以想象的古怪角度問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問題，諸如這腳手架為啥用竹的？這水泥沙漿怎麼石子這麼大？這鐵箍為啥只有外面而裡面沒有？這鋼筯怎麼這麼瘦弱？這兒用八根鋼筯那兒為啥用七根？……
直把吳工頭問得一個頭兩個大，笑臉都快端不住抽筋了。這哪是業主老闆啊！您是監理公司卧底吧？！咱做這點小項目容易嘛？！先是碰著個瞧著斯文還價往肉里砍連回扣都不吃的古怪杜老闆；又碰著這麼個看起來十分外行，眼光卻百分毒辣，恨不得每塊磚頭都稱稱份量、量量尺寸的古怪各色老闆……唉，這一行是越來越難做了。被折磨得腦筋打結、舌頭抽筋的吳工頭，一時之間竟興起了退隱鄉間的念頭。
汪總一行細緻認真地查看了工地的每一個角落，終於在吳工頭臉皮抽筯之前離開了，「灰頭土臉」地回到廠里，杜小三的沃爾沃已經跟拖拉機形象差距不大了。把大當家二當家往廠里一丟，杜爾琛匆匆而去，要忙著給車洗澡美容上油打蠟，事多著呢！下回就是打的，也不能再讓愛車受這不人道的折磨了。
汪洋瞧瞧自己身上東摸西爬的也蹭了身灰，決定回家。繞到院外那塊特殊菜地，揪了一把「小蔥」又擇了幾個巨型茄子、帶豆裝袋子里，讓大俠駕上小黑桑送他回家。這些菜都是化驗結果出來后讓秀嫂新栽上的，品種多了不少。廠里生產出來的廢渣也全填在黑泥地上了，算是堆肥。
在秀嫂精心伺弄下，這些蔬菜長勢更旺，瓜果累累，甚是喜人。不僅廠里的工人經常能享受到「太空蔬菜」的美味，汪總還三不五時地揪兩把菜回家孝敬爹媽，搞得鄰居吳老師羨慕得很，可難得見到這麼顧家的兒子啊！
晚飯時，汪媽精心烹制了一桌子「太空蔬菜」，特殊的美味異香撲鼻，魚香茄子、豆角肉沫、小蔥拌豆腐，再做上一大盆水煮肉片，撒上蒜泥綠蔥紅椒，滾油一澆，「嗞」一聲，屋裡屋外香氣繞鼻，盈久不散。
別說汪家父子口水直流，連隔壁吳老師都被招惹得上門打聽，探頭探腦地張望：「哎，嫂子啊，你家做什麼好吃的東西啊？香得這麼邪性，我家小孫孫在屋裡就直叫喚，香，真香！」
「沒啥好的，我家汪洋整了點鄉下土菜來，也沒別的，就是新鮮！說是啥『太空蔬菜』來著？！」大漲面子的汪家太后笑得眼縫都找不見，熱情地找了兩個大碗，把水煮肉片、魚香茄子都扒拉了一半過去，端給吳老師：「給你捎上，讓你家小孫孫也嘗嘗，味道好得很哪！」
「哎喲哎喲！太多了，太客氣了，這怎麼好意思……」吳老師受寵若驚地推辭著，可這菜異香誘人，怎麼也沒捨得真推回去，咽著口水捧著兩個菜再三道謝，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哄他家小孫孫去了。
日間辛苦爬高躥低半天的汪總，這晚吃了個肚兒溜圓，腰都彎不下去，挺在沙上愜意地看電視。汪爹也吃撐了，托著腰要去散步消消食。正要出門，迎面碰上端著一大盤翠梨上門的吳老師。
「哎呀，老汪要出去啊？！」
「哎，吃撐了，去走走，您有事啊？！」
吳老師樂了，笑著說：「沒啥事，拿幾個梨來一起嘗嘗。哎呀，實在是嫂子做的菜太好吃了，您瞧我這肚子也滾圓了。」「轉頭又問：「汪洋，你這『太空』菜好吃，香得舌頭根都透鮮！哪兒買的呀？我也去買點來。」
「都是鄉下自己種的，也沒處買，下次一定給您也捎點……」這時候汪洋倒有點遺憾菜地不夠大了，這巨型菜這麼受歡迎，等搬新廠了一定得多栽點。
「謝謝你啊，汪洋，那就麻煩了……」
「咚咚鏘！」正進行睦鄰友好的汪總冷不防被電視里突然傳出的打擊樂驚到了。
這啥玩意兒啊！聲音太驚悚了！汪洋扭頭一望，電視上兩個純樸的青年鄉村男女，正柔情蜜意地回頭瞪著觀眾，齊喊：「立清牌微濾機……濾濾更健康！」
吳老師顯然也被震撼了，呆了半晌才搖頭憤憤嘆息：唉，現在的廣告越做越沒素質沒文化，什麼腦白金羊羊羊，現在又整出這麼個濾濾更健康，做這機器的廠子老闆，我看腦子倒是該洗洗了！
汪洋摸摸鼻子，這都是那沒文化沒素質的機械廠老程頭想出來的雷人廣告，憑啥挨罵連他都得捎上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