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簡約版
洛州市政府樓前的大廣場上，鑼鼓喧天，紅旗招展，人山人海，那氣氛是相當地熱烈啊！新型環保技術推廣應用展會在這裡轟轟烈烈地召開，臨時搭起的主席台上長長的紅條幅，上書：「積極響應中央號召，創建環境友好型城市」。
一溜市府領導正裝坐在台前，微笑面對觀眾，主管工業的副市長柳聞濤捏著新聞言稿站在言台前，紅光滿面抑揚頓挫地念著：「……近年來我們不斷加大環境保護這方面的工作力度，全市的環境保護工作是紮實的，措施是有力的，成效是明顯的。……要下重手抓好造紙、小水泥、小電鍍、小五金和城市污水五個專項治理，使治污減排取得明顯成效！今天我們在這裡推廣環保新技術……」
柳聞濤一向很懂得「善戰因其勢而利導之」，當一件事的展與自己的目標有所交集而又不重合時，如果無法導正它的路線，那麼就站在它的前沿，因勢利導與它成為利益共同體。當他正式見識到這種新式微濾機的威能時，一向雷厲風行的柳副市長几乎在1秒鐘之內就決定要順勢而為，成為這件環保利器的推廣引導之一。因意氣之爭將近在咫尺伸手可得的利益拒之門外，一向不是他的風格。
這次的環保推廣計劃頗有新意，連柳副市長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別出機杼的推廣計劃如果能夠順利開展，對政府、企業乃至銀行來說，都是大有益裨。
推廣一項新產品，即使它確實是有利於民生，但第一筆資金總是不那麼容易讓推廣對象掏出來。就像是喊了多年的節能燈，人人都知道它節能，可是節能燈造價高，要改造淘換，這筆錢誰出？！節能省的錢細水長流，鳥槍換炮的錢卻是得一傢伙掏出去的，不是每個廠家都算得過這筆帳，捨得一下子拿出這筆錢的。也因此，這些環保節能的項目在各地的推廣都不太盡如人意。
這次在做新型微濾機計劃時，鄒秘書原來也想用上老一套方法，政府補貼一小塊資金，在稅收上給予環保項目一定減免等等措施。汪洋拿著上萬字密密麻麻的初稿一看，什麼資金補貼，什麼優惠百分比……眼暈！鄒秘書指著計劃一通解說，請汪總不吝指教。他不解說還好，汪洋還能看個七分明白，這番曲里拐來複雜繁瑣的解釋一說，呃，腦筋一攪和，只剩三分清醒了。
掛著磚家顧問名號的汪總吱唔了幾下推不過，就理出一條來：不就是要推廣機器，企業不願掏錢干？！
不想自己掏錢還不簡單么，銀行去貸呀！
自從汪總被他家杜小三關於「借人家母雞下自個兒蛋」的理論一通好訓之後，對這銀行貸款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經濟槓桿懂不？玩得轉別人的錢，你才能給自己掙大錢！
鄒秘書被侃得一陣暈，虛心求教，這個推廣機器讓廠家去銀行貸是沒問題，可是誰給擔保啊？！如果讓廠家自己資產作抵壓，那人家估計還是不會幹的。
這個這個嘛……汪總一向只把握大方向，可沒考慮過這些細枝末結，問鄒秘書：您政府不是推廣么？政府不能給擔保啊？！
鄒秘書耐心地為汪總掃盲，政府本身是不能為企業或企業的項目作擔保的，雖然也有政府出資持股的政府性擔保公司，但這些公司對擔保風險審核很嚴，對像新型微濾機推廣這種分散在各企業的小筆擔保項目，基本是沒有可能做的……
汪總聽得頭暈，蹦出句：「這麼麻煩，不如咱們給擔保得了，才幾個小錢啊？！」
「哎？！生產銷售商擔保？！好，好！這是個創新的思路！」鄒秘書大喜，有您這一句那還有什麼問題？！
汪洋急啊，怎麼這臭嘴就溜出這麼一句呢？！自己生產的東西，讓人買，人不掏錢要去銀行貸，還得自己去給擔保？！這不是典型的沒事找抽型嘛！好好賣機器不就完了嘛，搞這麻煩事。這要應承下來，老程廠長非在耳朵根劈上連環十八雷不可。
見鄒秘書興奮地奮筆疾書，汪洋一時抹不開臉改口，急中生智電召杜小三救駕！
杜爾琛同志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相交，老早對這思維高深行為幼稚的汪大老闆沒了脾氣，只要不是關係生死存亡的原則問題，您怎麼說就怎麼干吧！天才的思維總是讓凡人難以理解的，比如這種賣出東西還得給人擔保的不可思議事件。
杜小三不愧是久經沙場的戰將，一聽情況介紹，再瞅瞅汪總那扭得快抽筋的怪臉，明白了，這是汪大老闆自己給自己下套出不來了。杜爾琛略一推敲，在產品推廣階段適當作這麼點讓步也並非不可行。一是能以小的代價取得政府好感，這可是巨大的無形資產；二是利於在最初階段迅速鋪大攤子，最大程度擴展知名度。只要有適當的約束條件，這些付出權當支付廣告費用了，至於在風險承擔上可以與機械廠內部簽定協議分擔。
最終確立的推廣模式為企業銀行政府三方合作，政府推廣新型環保微濾機，引介資質信譽良好的企業獲得「環保改造項目資金」銀行貸款，用於購買第一台新型微濾機，生產銷售方洛州機械廠為這筆資金作擔保，企業以節省下來的排污費用按期支付貸款及利息。
這個創新的模式得到鄒秘書的大力讚揚，用他的話來說：這個方案使政府一手牽著企業，一手牽著銀行，真正創新了環保產品推廣模式，利於更快、更有效推廣環保產品，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將無法估量。
汪總偷偷扯過杜小三問，這能行不？可別把咱們和機械廠都兜在裡邊！
杜爾琛掰著手指一一算給汪總聽，推廣期間市裡符合政府推介標準的企業也就300－500家，每家只有購買第一台機子時是能得到貸款支持的，按成本價3萬一台算，要擔保的金額頂天了也就一千五百萬。
這些企業可都是政府眼裡的優質大企業，新型微濾機要是用得好，省下來的排污費一年都是以十萬百萬計的，一台怎麼夠，怎麼也得來個十台八台的吧？這第一台「免費」試用就是放長線釣大魚。再說了，這些企業都是政府推介背書的，幾萬元的貸款還能還不起嗎？這要敢不還不是打政府的臉嘛！
所以說這麼如此這般地一細算，機械廠和汪洋企業的推介擔保風險幾乎為零，收益卻是極大，而且立時可預見的。
汪總眨巴著眼睛看著相談甚歡彼此交流補充，迅速將一句「失言」轉化為完美細緻計劃的鄒秘書與杜小三，「官商勾結、狼狽為奸……」等等辭彙從腦海中緩緩飄過，深嘆：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太快啊！
當晚的地方電視台《新聞時分》，此條政府環保推介展的新聞作為頭條播出了，春風得意的柳副市長講話，秦鳳梧同志坐在一排市領導左側靠桌尾的位置上，笑得風清雲淡，甚有風度。
「哎，親家親家！」汪媽指著電視叫喚，秦遠嵐上過門之後，汪媽才終於知道當日在小作坊迎接的那位領導可就是未來親家。
電視鏡頭一轉，給了台下的人民群眾一個露臉機會，汪洋同志和機械廠程哲東廠長同坐在第一排正中，一老一小瞪著鏡頭笑得無比僵硬，緊張啊！難得上電視哩！
「兒子哎！兒子！！」汪媽一聲震天響的吶喊，把汪老爹嚇了一大跳，問：「哪兒啊，哪兒啊？！」可惜人民群眾的鏡頭還不到0.5秒，等他戴上老花鏡，蹙著兩眼使勁瞄，電視鏡頭老早轉放下一條科學養豬致富的新聞了。
汪媽那個惱怒啊，下定決心第二天就讓老頭子去電視台翻錄錄像帶，信息時代咱也升級換代，鳥槍換炮，報紙換光碟！拷上幾十盤，親戚朋友都個遍，想看幾次就看幾次。接過如此艱巨任務的汪爹愁眉不展，第二天一早去電視台外轉悠了兩圈，一跺腳，回家彙報：電視台資料那是國家機密，要存檔，不讓外泄！總算糊弄過了將信將疑的汪媽。
汪洋的小廠子就像一個小小的吸金器，吞吐著廢塑料與油料，一進一出之間極為有效地吸取著大量財富。兩位財務人員一上崗接手，粗略整理了一下財務記錄就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良好的福利，單純的人際關係，單純的事務，單純的夏季非常慶幸自己沒有被廠子破爛的假象所蒙蔽，能夠有遠識地留在這家「錢途」無比光明的企業，即使暫時只是作為一個出納。
精明能幹又有相當過硬的履歷和學識的林泉小姐，被汪總「舉賢不避仇」地任命為財務主管兼主辦會計。林泉也以她過硬的業務素質和能力回報了汪總的賞識，只用了短短的三天時間，林管家就完全接手了汪媽的全部工作，並理出一份詳細的資金計劃管理書，包括公司近期銷售、生產、開、基本建設、投資計劃，這一時期內貨幣資金的收支狀況預計，以及貨幣資金綜合平衡計劃等等。林泉以實際行動證明她完全對得起三千大洋的月薪，並且有著相當大的投資升值空間。
在研究了汪洋企業的生產合作項目及投資研究方向之後，林泉小姐提出了一個小小的建議：煉油是主業，當然要抓牢抓緊，但是微濾機這塊是不是有可能開家庭用品？！生活污水處理其實是相當有市場的一塊，如果能夠把新型微濾機小型化，成本微縮，功效不需要太大，只要能將洗菜水洗澡水洗碗水什麼的過濾成能抹桌拖地的生活用水，給大夥節約一半以上水費，進入千家萬戶就絕非夢想，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啊！
汪總聽了這建議楞了半天，古怪地瞪著林總管，尋思，怎麼個個腦瓜這麼靈光，這麼有商業意識？！他這老總當的，有水平啊！世人曰：千里馬易求，伯樂難尋！嘿嘿。
至於這個設想的技術可行性？汪洋磚家一拍胸脯：改個微縮山寨版有啥難的？！
就是這成本控制上有點難，貴了不行，人家還不如直接交水費呢，還省得麻煩，所以成本就得控制在能讓大夥省下一年水費這個額度上，絕不能超過400元。這點可讓技術流的汪總撓破了頭皮，人異星科技里可沒成本控制這一塊啊！
節省再節省，約略再約略，最終拼湊出了迷你極簡版的微濾機家庭用型——長，直徑的一個圓筒子，一頭接下水管，中間插片放濾膜，邊上一個排污接槽，另一頭接出水管。簡無可簡，陋無可陋，充分體現了汪總無比怪異的工業美學品味，成本280元大洋，不算濾膜。
眾人再一次地讚歎汪總的技術能力，再一次無比唾棄此人的設計品味。程廠長在拿到這個簡約版微濾機樣品后，也再一次被震撼了：小小的丑筒子接在機械廠食堂外的洗碗槽下水管上，上邊洗碗，下邊極為迅速快捷地過濾污水，排污槽里緩緩流出污泥，出水管里衝出清水……經過檢測，這濾后的清水，要不嫌噁心，其實完全可以直接喝了。
老程把新版的生財利器牢牢抓在手裡，大嘆：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哎，我說汪總，這設計圖啥時候給，新合作合同啥時候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