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國與私
在科技園區管委會主任秦鳳梧的引見下，國防科工委領導一行在管委會二樓會議室里單獨約見了汪洋企業的總經理——汪洋同志。
會議室並不大，布置得富麗堂皇而不失莊重。地上鋪著嶄新的大朵黃棕色交錯花紋的短絨地毯，六把寬實的真皮沙椅分佈在房間的三側，每兩把椅子中間還擺著一張精緻的玻璃茶几。巨幅磨砂花飾的玻璃大門正對主位，后牆上掛著一幅長卷的潑墨山水，在水晶吊燈閃耀的金黃色燈光照映下，更顯得雄山大川氣勢磅礴。
老秦領導引著汪洋來到會議室時，兩位領導已經坐在正對門的主位上等候了。秦鳳梧為雙方互相介紹一番，並不多留，笑著告退，悄無聲息地踩在地毯上反手掩上門。
兩位領導一位是國防科工委經濟協調司的余瑞成處長，另一位是國投高科技投資有限公司高級項目經理周立睿。余處長四十多歲的年紀，面目平凡，一直笑嘻嘻地，看上去沒什麼官威，見汪洋有些遲疑，伸手向自己左側的坐位示意：「汪總，請坐，請坐！不要客氣啊！」
「好的，好的，謝謝！」汪洋乾笑幾聲，慌忙坐下。
那位國投的周經理坐在主位右邊，年紀挺輕，看上去只有三十五六，矜持地笑笑，透著點傲氣，不怎麼開口。
瞧這上座的二位領導，一紅臉一白臉，背後巨幅河山圖，就差頂上掛塊「明鏡高懸」的牌匾了。
汪洋脊背筆挺坐在沙上，雙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搭在扶手上，腦門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子，趕緊抹抹汗，尷尬地笑道：「這曖空調開得有點大啊？！」
余處長哈哈一笑，安慰道：「汪總，我們又不是老虎，不必這樣拘束。大家就當是初次見面的朋友，好好聊聊嘛！」
邊上的周經理也應和著笑笑，沒說話。
「是，是，有事您請說。」汪洋心下嘀咕，你們當然不是老虎，可古人云，哪啥啥不還猛於虎？！咱能不拘束嗎？對於國家機器，汪總是打心底里敬畏，對自己心底捂著的那個奇異秘密又是說不出的緊張心虛。
「汪總時間寶貴，個性也爽快，那我就不做什麼官樣文章，開門見山了！」余處點點頭，很快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洛州市的環保新科技推廣成果上報后，這種高效凈化水質的新技術，很快引起了相當廣泛的「矚目」。新型微濾機在機械設計上雖然有新意，但還不至於達到讓各方關注的程度，運用在其中最關鍵部位的濾膜卻在相關實驗室和研究單位放了個原子彈，轟倒一片，太令人震驚了！
即便是國外目前最先進的推進到亞微米級的超高效過濾器，濾效也遠遠無法企及，更不用說國外一些商業性能指標達到0.01微米的名牌產品，濾效與這種新濾膜幾乎沒有可比性。而這神奇的濾膜竟然是膜技術領域比國外落後幾十年的中國的產品！更令科研人員們驚訝和慚愧的是，這濾膜不但是國內私企自行研究的，而且是出自畢業不到半年的大學生創業之手！
鑒於這種高效低成本的濾膜科技含量之高，應用範圍之廣大，作用之強悍，國家有關部委緊急磋商協調，將其列入出口管制商品名單，國內銷售專營。如果這種濾膜能儘快形成規模生產，不僅能極大地改善國內水環境以及人民群眾的用水緊張狀況，更能夠使國家在對外交涉中增加很大的話語權。
而濾膜本身存在極大的開空間，食品、生化和製藥、染料和石化等工業都非常需要，如果能將濾膜應用到空氣凈化方面，它甚至能普及到諸如採礦、土木建築、製鞋、制磚和一般車間用氣這樣一些傳統工業上。假設這濾膜能進一步改進，實際應用於大規模的海水淡化之中，簡直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將成為新世紀改變人類生活的最大明！
中央決定，以國防科工委牽頭，協調相關部門，要從政策和經濟上儘力扶持國內的高科技企業，儘快增強企業實力，早日形成規模生產。但因為汪洋企業是純粹的私企，在號稱市場經濟的大環境下，有些事情也不是行政命令可以強行改變的，甚至有可能反而激化，造成大家不願見到的局面。
因此余處長的任務也非常「簡單」，用他的話來說：「……我這次帶了散財童子來見汪總，他們國投對新科技、新材料、化工能源類的項目投資熱情非常地大啊！只要你一句話，」指指旁邊的周經理，「咱們周經理口袋裡可是滿滿的人民幣等著『送』！」
周經理笑笑，簡單地說了一下投資計劃：「國投計劃第一期投資貴公司的濾膜項目八千萬元，如果推進順利，計劃在三年內投資總計十個億。將建設起我國乃至亞洲最大的高效濾膜生產基地，爭取在五年內展成為國際最強濾膜生產商。」
汪洋眼冒金星，八千萬，十個億！大手筆，巨手筆啊！沒見過大錢的汪總，暈乎乎的腦袋裡總算還記得一句老話：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在強大的金錢攻勢下，掙扎著問了一句：「那，那有什麼條件？」
周經理看看余處沒有說話。
「投資嘛，自然是要取得回報，這麼大的項目，投資股比怎麼分配，還得要你們兩家之間好好談一談。」余處呷了一口茶，又說：「另外，我們科工委也希望能夠與汪總密切合作，學習高新科技的同時，共同研究後續開項目。汪總的技術能力，是我們大家都敬佩的，可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目前汪洋公司似乎也並沒有一支強幹的研隊伍，要人才要物力咱們科工委可有的是，給汪總打打下手那還是沒有問題的，這要叫優勢互補嘛！」
汪洋大汗，他的公司哪兒有什麼強幹的研隊伍，整個公司技術人員就汪總光桿司令一個！余處說得還真是太客氣了。
聽這余處和周經理說得好處多多，又是什麼亞洲最大，國際最強，汪洋一陣懵。當日創業也只不過是尋找工作困難，一時不忿，想證明一下腦中科技的力量和實用性，讓自家生活無憂而已，什麼時候有過這麼強大的遠景目標？！這給錢又給人的到底要多少股份？！可別到時候勞心勞力一不小心就「公私合營」了……
「那，周經理打算要多少股份？」汪洋小心地問道。
周經理笑著搖搖頭，說：「汪總，這可不是我要的股份，國資企業，我也只是替國家打工而已。」
「汪總是企業的創始人，也是核心技術掌握，當然需要掌控企業，實現相對控股。我們國投作為增資擴股后的第一大投資人，基於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原則，也必然要求投資得到相應的股權回報，底線是持股49%。」周經理神色不動，看著汪洋清清楚楚地說道。
49%！你怎麼不去搶！汪洋同志勉力綳著笑臉暗暗腹悱，完全忘記了剛才還在驚嘆別人的巨手筆，只牢牢印進了49%這個數字。不幹，堅決不幹，這事幹了，汪洋企業就姓國了！汪洋下定決心，尋思著怎麼婉轉地開口拒絕，這個任務可比讓他去研什麼星際太空武器難多了。
「呃……」汪總未語先笑，開始慣性地吱唔。
「啊，對了，」余處恍然記起似地，又補充道：「為了我們之間更好地開展科研合作，這個，還要先向汪總購買您的先進機械。」
「啊？！噢，行啊，我幫您向機械廠訂一台好了。」汪洋一楞，這有什麼好說的，新型微濾機現在生產任務是緊，是難買了些，您領導話要研究，還不送上門來？
余處笑得風清雲淡，解釋道：「噢，汪總誤會了，新型微濾機，委里已經有三台了。我們想購買的是您廠生產濾膜的機器。」
汪洋心頭一震，黑，真黑！這是要抄咱的老底啊！這個可更加不能答應了，雖說他有信心科工委的專家們起碼在幾十年內，即便以逆推複製的方式也無法破解機械構造原理以及指令圖符譯成的程式控制程序，但是這種把自己的命脈和秘密赤果果地袒露在人前，隨時有可能被現真相的感覺可真是太糟糕了！
國家需要先進技術，社會需要進步……這些大道理汪洋都懂，甚至如果需要犧牲個人的少部分利益，來換取國家的強盛，他也能理解支持。但是，要真把這些技術交出去，他可怎麼向專家們解釋連自己都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與地球科學體系大相徑庭的異星知識以及來源？！看多了好萊塢電影的汪總，對秘密實驗室、小白鼠、不見天日、刑訊逼供……等等辭彙那是相當地敏感啊！
余處看著年輕的汪總臉上風雲變幻，神思恍惚，也不由得有些感慨，嘆息一聲，說道：「我們不可能要求每位科學家都像鄧稼先、錢學森那樣對真理執著追求，不求索取只講貢獻，對國家充滿信心，也成為祖國的驕傲。我只想以個人的身份奉勸汪總一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除了你的祖國，又有誰能成為你最大的倚靠？！」
「當然，我絕不是說愛國就應當完全『無私』地奉獻，在商言商，利益分配大家完全可以坐下來慢慢談嘛！我言盡於此，想必汪總對這件事情也需要一段時間考慮，你不必現在就急著答覆我們。」
余處拿出自己的名片，連同周經理的一起遞給汪洋，望著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語重聲長地說：「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我們的提議，這一周之內我們都會留在洛州市。」
說完同汪洋握了握手，起身告辭。
國投的周經理點了點頭，也很快跟了出去。
汪洋楞在那裡，直到秦鳳梧回來才清醒過來。大致向老秦彙報了一下會談的情況，汪洋向未來的岳父求助。
秦鳳梧沉吟良久，搖了搖頭：「汪洋，這個主意必須你自己拿。我只問你一句：假設沒有國家參股或是支持，你有實力和信心保住自己的產業嗎？『當家作主』是必須的，至於『國』和『私』之間的平衡和尺度……拿捏起來確實有些困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