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段紫嶸
我真是一輩子沒見過這麼讓人鬱悶的人！
明明身在敵帳，卻絲毫沒有謙恭之色，沒有謙恭之色也就罷了，主客之別的禮節也應該懂吧？
偏偏這個段紫嶸，在聽完林雪介紹和解釋之後，眼中的倨傲之色不減分毫，打量我就像打量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壞了他們好事的人。
這個時候我能說什麼？呼喝士兵將這個傢伙抓起來？或者是和顏悅色地告訴他說我不殺你？
感覺怎麼都不對的樣子。所以，我和段紫嶸就這樣大眼瞪小眼。
段紫嶸的劍放在離他很遠的劍架上，他也無意去拿，大概是他知道如果我有心殺他，拿了劍跟沒拿劍，效果沒多大區別。
林雪不安地站在一邊，一句話都不敢再多說，眼睛是不是地瞟著外面，似乎是怕她哥哥林清月前來撞見這一幕。
我感興趣的，十分想問的，有一籮筐的問題，比如這兩個人是怎麼認識的呀，比如段紫嶸是怎麼可以進入白冰城的呀，比如他被我綁架回來其實是不是心甘情願的呀……
但是我知道，這些都不是今天一天能問清楚的，我現在要確定的要務，是段紫嶸的心思。
林雪的表現已經將她的心底交了個空，所以，段紫嶸接近林雪的目的，將代表著整個白冰城軍務系統的安全。
當然這同樣不是今天能完全得出結論的，但至少今天我要做出一個初步的取捨決定。
……
「嶸殿下，你知道我的林統領多大嗎。」三個人沉默了許久，我挑揀了很多話都沒有選擇說出來，最後只能隨意地蹦出了一句。
「呃？」段紫嶸冰冷高傲的神色微微一緩。
對這種人說話，一開始問什麼都是沒用的，不把他那張在我面前正人君子、皇族貴胄的面具給撕下來，我今天就什麼都不用問了。
「不要告訴我說，你不知道。」我見段紫嶸沒有回答的意思，冷聲地笑了笑，勢要提醒一下他現在所處的境地。
段紫嶸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不屑地答了一句：「十五歲吧。」
我知道段紫嶸是在笑我連自己的統領多大都不清楚。我也不動聲色，直接又轉向林雪，微笑地道：「兩位果然很熟悉！那麼，我的統領大人，你不準備向我解釋一下，你這是在為什麼人，對我舉起弓箭？」
「……」林雪怔住了，或許在她看來，我這個問題完全多此一舉，因為我剛剛在來之前就就叫了段紫嶸的名字，見面之後更是一口一個嶸殿下……
白冰城和大理皇族是仇敵，如果只是看到林雪單方面的情緒表露，我可能還會懷疑段紫嶸是不是用某種方法欺騙了林雪，但是現在我確定不是了。
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將段紫嶸一瞬間的驚慌、壓抑、痛苦、不甘收入眼底。
「林統領，怎麼不說話？」我好整以暇地端起一杯茶，在這間段紫嶸藏身的房間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林雪面色如紙，仍是一言不，冷汗順著她俏麗的臉頰滴落下來，那樣子就彷彿百萬敵軍兵臨城下也沒這麼可怕。
段紫嶸冷厲的聲音豁然響起：「哼，身為一城之主，你又何必為難麾下名將？」
我呵呵笑了兩聲：「嶸殿下說的是。讓你進入白冰城，是我在外布防的疏忽，我當然不會苛責我的統領，可是……」我看了一眼緊咬下唇的林雪，「為了敵方將領，對自己的城主舉起武器，我難道連問一句的資格都沒有了？」
「主人。」林雪嘴裡含糊不清地喚了一聲。
我輕輕搖了搖頭：「你們倆誰說都可以，反正這事……嶸殿下你的英名算是藏不住，林雪你也別想瞞著你哥哥了，不說清楚，誰都別想自身鬧乾淨。」
雖然我是這樣說，但我心裡明白林雪是不可能在我面前，開口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出來的。
那麼就只有段紫嶸……
「是我拼勁內力私闖白冰城。這場仗大理皇族根本就毫無勝算，我只是想……」果然沉默了一會之後，段紫嶸深深看了林雪一眼，目色迅恢復了往常的高傲，開口說道，「沒什麼，既然被林統領抓獲，我段紫嶸也不是畏死之徒，城主想怎麼處置都無所謂了。」
強攻白冰城是一場必然的敗戰。我心裡微微一凜，段紫嶸憑什麼做出這樣的判斷？
也就是說，段紫嶸是已經預料到了敗局，所以想著在死之前無論如何要見林雪一面，或者是想帶著林雪遠走高飛，離開戰場，離開皇宮，離開阻礙他們在一起的一切……
我呵呵笑了起來：「好，看來嶸殿下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既然如此，如你所願。來人！」
「主人……」林雪很無力地叫了一聲。
外面服侍的兩個親兵立刻走了進來，有點莫名地應答：「是，城主。」
我明知道他們是林雪的心腹，還是裝模作樣的仰起頭：「敵軍主帥段紫嶸潛入白冰城，立刻拿下，直接處決。林雪統領身負城市防務重任，卻容敵帥侵入內城，處二十軍棍，立刻執行。」
……我面前的四個人，同時吸了一口冷氣。
兩個親兵撲撲兩聲顫抖地跪了下來，驚愕不語地看向林雪。
段紫嶸忽然一下抽出劍架上的利劍來，欺身而上擋在林雪面前，那張冷傲的面具總算拿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只有憤怒：「零度寂寞！你不要欺人太甚，段某是沒有帶著林雪逃出生天的能力，但兩人聯手再次跟你拼個玉碎的能力，尚不欠缺。」
我心下有些得意，哈哈大笑起來：「殿下會不會太自作多情了？什麼叫兩人聯手？林雪是我的統領，她憑什麼站在你那邊？」
「因為……」段紫嶸準備接下話，卻急急又收住。
「明明話到嘴邊，卻硬是不肯說出口。有那麼為難嗎？這裡連帶我和那兩個親兵都是林雪的人，關起房門來說話也不樂意？這種時候了，你偏偏要動用你並不高明的撒謊！更有趣的是，林雪不會撒謊倒知道三緘其口，你不會撒謊卻還一句一句往外蹦，真箇好笑……」
段紫嶸大概是平生沒遇到過這樣的搶白，面色一下子垮了下來，咬牙怒吼道：「原來如此！你什麼都知道了還問？這樣對待我們，你覺得很有趣？」
我怒極而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什麼都知道了，也還是要你說！沒錯，親口說！姓段的，老子就跟你在這明攤了吧，一句話都不說清楚，就想泡我三軍主帥，你想的是不是太美了點？」
段紫嶸牙齒咬的咯咯直響，已經毫無形象可言：「你讓我說什麼，我又能說什麼？說我潛入白冰城叛國投敵？說我在你手上怎麼怎麼的貪生怕死？說我拼勁內力為在死前見佳人一面？說我拋棄軍隊、拋棄國家、拋棄一切的破事？說我跟段芸那個蠢貨爭權卻輸地一塌糊塗？零度寂寞，你愛聽這些嗎？好，我講給你聽！」
我忽然一下就平靜下來，詭異地呵笑了兩聲，安然坐下喝著茶，也不說什麼話。
看到段紫嶸撕下面具的情緒，林雪不敢相信地站在那裡，眼睛紅地跟兔子似的，如果不是我在場，她估計是會哭出來的。
「講！為什麼不講，我很愛聽！」我語氣平靜地彷彿剛才那個跟段紫嶸對吼的人不是我一樣，「事情都已經做了，還怕人講什麼？國恨家仇、恩義決斷，叛徒的名聲總不是那麼好聽的……呵呵，姓段的，如果你沒辦法為了林雪忍下這些侮辱，那麼，我想我還是送客好了。」
段紫嶸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房間里安靜了片刻，我微笑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隨後，段紫嶸的目光變得一片清明：「如蒙不棄，我想留在白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