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安妮,感謝天你回來了!」蘿絲一看見她就戲劇化地宣稱道。
安妮的心更往下沉了。她又哪兒出差錯了?她原以為事情不可能更糟的!
「我們收到安利的來信!」蘿絲喊道。
「安利?」安妮茫然地低喃。
「哦,親愛的,他並沒有像我們以為的溺死了,他還活著!真是個可惡的小鬼,害我們等了這麼久才通知我們!」
「怎麼……哪裡?」
「來,你自己讀信,親愛的!」
安妮的手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她展開信紙,屏息地打量著她孿生哥哥那絕不會錯認的潦草字跡。「老天,他在錫蘭和母親一起!」
她的膝蓋一軟,坐倒在一張織錦座椅上,細讀安利述說他在海上被一艘前往印度的東印度公司的船救起的經過。
「他們要我工作付自己的船費,一開始那幾乎要了我的命。我很快地明白到自己以前過的生活是多麼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結果這段經歷對我倒是好事。在我到達印度時,我已經變成了個男人,也幸好是如此,不然我身無分文,根本無法自食其力到達錫蘭。距離我在『海鷗號』上被卷落海已經過了半年,這封信大概還要再三個多月才能到達考南街給你們。我希望你們沒有為了我太過擔心,錫蘭非常地謎人,希望你們也能在這裡。
她跳了起來,同時又哭又笑。蘿絲及安妮喜悅地擁抱在一起。「他希望我們不要太過為他擔心!」她由蘿絲的臂彎改投入柏克懷中,兩人之間的冷戰現已消失無蹤。「等我逮到他,我要掐死他!他應該一出生就被悶死!」
柏克倒了三杯雪莉酒慶祝這個好消息,蘿絲甚至吻了他。「這不只意味著我們得回了安利,還有安妮,務必燒掉你這幾個月來一直穿的那些可怕的長褲。」
安妮在心裡笑了。並不是每個人都覺得她的長褲可怕。「我等不及告訴維奇了!哦,我沒有告訴母親安利溺死是對的!不然她會悲慟死了……」
蘿絲堅定地放下杯子。「親愛的,你不能像身為安利時一樣,就這麼去拜訪一名紳士。半月街住的都是單身漢,你需要有拜訪函及伴護。」
「半月街一直有女人來來去去的,就像個公共廣場。倫敦半數以上的女伯爵及公爵夫人都造訪過那兒。」
「但她們都是已婚女子,安妮,她們並沒有受到像純潔的未婚女子一樣嚴格的禮法拘束。」
「我也許是未婚,蘿絲,但我已不再純潔,無疑地柏克一有機會和你獨處時就會這樣告訴你。馬都跑掉了后,再鎖住馬廄門也沒有用。如果你以為在我享受過了十足的自由后,還願意受到社會這些可笑的禮法拘束,那你只是在自欺欺人!」
安妮上樓沐浴、更衣,急於投入她愛人的懷中。她特別用心地整理了儀容,挑出她原預備在第一次社交季時穿的衣服,那是件黃水仙色的禮服,搭配水袖長外套。她在愛爾蘭並沒有撲粉或戴假髮,維奇喜歡撫弄她垂肩而下的黑髮。當然,今天她得把它盤上去,就為了享受由他放下它們的喜悅,但她絕不會在上面撲上白粉。
黃色的禮服烘托得她更加奕奕有神、性感誘人。安妮將唇塗紅,挑了顆美人痣,強調她分明的頰骨。她轉過身,對著鏡子微笑。生命真是美好!
安妮一跑上樓,蘿絲隨即冷冷地看向柏克。「她說她已不再純潔是什麼意思?」
柏克一向是最謹慎的。「當然她指的是在她假扮成男人時,她已見多了世面。我想我們應該給予她比其他年輕女士更多的自由!」
「如果你這麼說,柏克,我想我們可以信任她良好的判斷能力。」
柏克幾乎被他的雪莉酒嗆到。
「不管怎樣,我想我還是該和沙先生談談,並解釋安妮事實上是個女人。」
「沙先生已經自己發現了,夫人。」
「感謝天!身為她的監護人、他會知道必需保護她的貞節,即使安妮並不。」
這次柏克真的嗆到了。
乘馬車到半月街的一路上,安妮的心一直在歡唱。她甚至等不及車夫系好馬匹,過來替她開門,自己就先打開了。同時維奇的公寓門也打了開來,美麗的喬娜款步走了出來。她穿了件價值連城的衣服,一襲淡得不能再淡的藍色緞料,肩部及臀部搭配貂尾小衣,盤高、撲粉的發上插著鴕鳥羽毛及貂尾,並刻意捲成無數的小髮捲,閑閑地垂在肩上。
安妮坐回座位上,不讓喬娜看到她。她的心已不再歡唱,而是在滴血,彷彿維奇剛插了一把刀子到她的心口。她的眼前是一片紅霧,怒氣取代了悲痛。她打開車門,奔上階梯,用力捶著銅環。
幾乎是立刻,一位穿著制服的僕人開了門。她不說話,用傘尖戳著他的腳,僕人驚訝吃痛地後退,安妮一閃就進入了客廳,直奔上樓。
維奇在辦公室里,他不悅地抬起頭,看向打擾了他工作的人。認出是安妮后,他不悅的表情並沒有變。她違抗了他要她在愛爾蘭留到周末的決定,他幾乎沒有時間處置藍伯納。
「安妮——這真是驚訝,不過了解你如我,我實在不該的!」
「我敢說它確實是天殺的驚訝!你不過是頭好色的豬!」
他自桌後起身,大步走向她。「為什麼生我的氣,甜心?該生氣的人是我。」
「少『甜心』我了!」她瞥見地毯上一根藍羽毛,以傘尖戲劇化地指向它。「那就是我生氣的原因!你離開我,因為你在倫敦有要事待辦!睡長腿喬娜就是你的要事!」
他的眼裡盈滿了笑意。「親愛的,你在嫉妒!喬娜來找我是因為她欠了別人太多錢,走投無路。」
「我不是嫉妒,我在生氣!」她怒道。
他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臂。「你從沒有在生氣時做過愛,你會得到許多領悟的!」他的聲音深沉、勸誘著她。
「就因為我在愛爾蘭讓你和我做愛,你認為我追你回到倫敦,並托著飯碗要求更多!」
她的香味充滿了他的鼻端。「嗯,讓我要你更多!」他的手覆上她的臀部……
「上帝,安妮,我是這麼地愛你,你怎麼可能以為我會看上其他的女人?你是我的女人。」
這是他告訴她的事實,抑或只是她想聽到的話?他令她感覺如此地神奇,此刻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他揉弄她的秀髮。「我們所擁有的是稀有的。」他戰慄地長吸了口氣,她的長腿剛觸及到他。和其他女人相較起來,她就像上好的水晶高腳杯。
她慵懶地靠著他動了動,真想一天一夜都偎在這裡。他的手撫過她的小腹,他的孩子將會在這裡成長。他皺起眉頭,如果他繼續和她這樣下去,他的種子會提早種下。
「我告訴過你在愛爾蘭等到周末,然後在伊甸庄和我碰面。為什麼你獨自來到半月街?」
她突然間記起了那個驚人的消息,她在他懷中轉身面對他。「我來告訴你一件神奇的事!」
他的唇覆住了她,他們融入在一個纏綿的熱吻中,然後他才讓她喘過氣來。「我哥哥安利還活著!」
他坐了起來,「這是個玩笑嗎?」
「不,不,他還活著,他沒有溺死。我們收到了他的信,這不是很棒嗎?」
「的確很棒,但他該死地這段時間一直在哪裡玩耍?取代他的位置使你的生命蒙上危險!」
「哦,維奇,不要生氣,我們已不再需要擔心藍伯納了。我安全,藍庄安全,還有安利也安全了。他在錫蘭和母親在一起!」
「老天,我無法相信!」維奇低咒。「我在愛爾蘭離開你就是為了要對付藍伯納,我還大費周章地將他弄離開英國。我的自尊有些受傷了,你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了。」
她屈膝跪起,雙手圈住他強壯的頸子。「維奇,我會永遠需要你的保護。」
他扮了個苦笑。「要保護你不受自己傷害會是全天候的工作。」
「你該死地是什麼意思?」她咄咄追問。
「我的意思是你不應該在這裡。過去數個月來你可說是一直在醜聞邊際打轉,你的名譽對我很重要。」
「如果我的名譽是這麼地重要,為什麼我一進門,你就和我上床?」
「如果你單獨一個人,那就是無法避免的事。」
她又是傷心,又是惱怒,並決定也要傷害他。她聳聳肩,掀開幃幔。「如果你不再想要當我的愛人,我會另外找其他人。」
突然間他已來到她身邊,粗魯地抓住她的手。她看進那對冰冷的眼睛,他嘴角的疤令他更具威脅性。「我會教他血濺五步!我是第一個,而且我會是最後一個!你屬於我,安妮,是我的,我一定要保住!」他堅硬的唇覆住她,印下烙印,表示她是他的女人。「我們只能於周末在伊甸庄相聚,我的僕人會保守秘密,倫敦的人不會知道。事實上,我寧可你回到藍庄,倫敦不是適合年輕淑女待的地方。」
她無法置信地看著他。「倫敦哪裡不好了?」
「它是個大染缸!」
她眯起眼睛。「而有誰比你更清楚了!你已經浸到天殺的頸子深了。而我就得像個乖女孩一樣地被打發回家,獎賞是周末時你會讓我當個頑皮女孩!你不過是個天殺的偽君子!」她喊道。「在我把我的貨送上『火龍號』之前,我無意離開倫敦!」
「昨天『火龍號』已經載著你寶貝的貨物航向錫蘭了。」
「你是禽獸!」她罵道,舉起手就要摑他一巴掌。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擠壓。他的目光定住在她唇上,再往下移。「你又生氣了。你是故意這麼做要喚起我的……」
她可以看出他確實是被喚起了。他伸手向她時,她抬起另一手,一巴掌結實地打在他臉上。
他抬起手。
「打啊,打倒我吧,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暴力在他們之間一觸即發,但此時門上卻傳來了輕敲聲。
「貝先生在下面,先生,他說今晚潮水漲得早了。」
安妮開始穿衣,她的心中氣憤不已。看來他又要搭乘「飛龍號」去走私一些天知道什麼樣的東西了。
他沉思地看著她,她扣好紐扣,拾起陽傘。
「小心了,沙維奇,如果我開口說了出去,你可能就要被吊在繩索末端了!」
維奇仰頭狂笑,老天!他真是教會她怎樣威脅人了。「我們在伊甸庄見。」他堅定地道,大步離開了房間。
安妮差點氣得嗆到,僕役懷疑地看著她蓬亂的頭髮,但她才不打算像喬娜一樣打理它們。她將頭髮甩過肩。「管好你該死的眼睛!」她恨聲道。
「飛龍號」駕輕就熟地駛進薩姆河口,駛向聖維利。維奇認出了平安登陸的燈號,跳板一放下來,船員立刻開始搬運貨物。他們早已習慣了這項工作,做起來非常地迅速有效率。
維奇知道他需要的是冷靜的自信來撫平船員會有的恐懼。錢一旦到了手,他們的快船很快地駛到了海洋,再次航向格文沙。
維奇站在輪舵前,他的思緒已飄到了千裡外,他在想著錫蘭。安利已經安全無恙地和他母親伊芙在一起,突然間維奇大聲詛咒出聲。萬一藍伯納由馬達加斯加搭船到錫蘭呢?錫蘭和馬達加斯加間隔了三千里,但同樣濱臨印度洋。藍伯納現在應該已經明白是維奇把他挾持上船的了。維奇感到一種不好的預兆,他猜想藍伯納會想辦法趕到錫蘭,尋求報復。生命真是諷刺,他的介入反而使安利的生命有危險,他別無選擇只有回到錫蘭。如果安利出了事,安妮絕不會原諒他。
安妮。他閉上了眼睛,她的倩影浮現在眼前。她使得他的生命變得如此地複雜。他早知道他必須回錫蘭和伊芙做個了斷,才能娶安妮,但他懦弱地一再拖延它。但現在安利的生命可能有危險,他不能再拖延了。
維奇痛恨被強迫,他一向喜歡控制大局,而他生命中最大的挑戰是學會控制自己。一旦他達成了這個目標,他每天工作二十小時,工作八年,讓他的農場成長、壯大,積聚財富,直到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命運。他的生活一直照他計劃的開展。他建了幢豪華宅邸,選好了女主人,他帶著能夠掌握政局的力量回到他的祖國,然後一位綠眼長腿、熱情大膽的女性完全攪亂了他精心的計劃。
他全心全意地渴望她,他渴望她成為他的伴侶、妻子,生下他的孩子。他會竭盡一切所能來擁有她,但問題是他也無法控制全局。安妮該死地擅長於攪亂全局。他建立秩序,她則製造混亂。在他以為她是安利時,她已經將他的耐性磨到了極限,現在她又逼得他差點使用暴力來控制住她。
如果她知道他那些不堪告人的過去,他有可能失去她。最重要的是,如果她知道他和她母親的事,他有極大的可能會失去她。
他挺起肩膀,吸了口清涼的海風。他是怎麼回事?沉思擔憂並不是他的個性,生命是個挑戰!藍安妮是個挑戰!骰子還沒有擲下去,他會玩完全局,而且他會贏!
安妮還是決定去伊甸庄,但她不會周末才去,她打算和布約翰閑聊一番。如果有人知道沙維奇斑駁的過去,那一定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及貼身僕人。
安妮笑了,她調皮的個性又冒了出來。約翰仍然以為她是安利爵士,不知道他對她的新變化會怎麼想。
安妮對外婆編了一個她想家的借口,心裡不免感到罪惡感。她一向喜歡誠實,最痛恨說謊的人。她和蘿絲親吻道別,假裝要前往斯托,心裡卻把過錯推到維奇身上。
一來到倫敦郊外,她告訴萊德他們的目的地是伊甸庄,而非斯托。萊德眨眨眼,快活地告訴她柏克早吩咐他在伊甸庄放她下來了。安妮的罪惡感更甚了。
馬車馳進了維奇豪華的莊園。約翰率領一群僕役,列隊迎接她。
「歡迎來到伊甸庄,夫人,閣下已告訴我你會來。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我是布約翰,閣下的門房。」
「約翰,是我,安利!」
他正經八百地鞠躬,紅色的頭巾幾乎碰到了膝蓋。「是的,夫人,你是安妮小姐,可敬的藍爵士的雙生妹妹。恕我冒昧,但你們兩人真是相像!唯妙唯肖。」
「的確,因為我正是他,我只是脫下長褲,換上了裙子。」
約翰威嚴地轉向僕人,斥退了他們。「你是在告訴我藍爵士被去勢了?」
她格格笑著挽住他的手臂。「我是在告訴你我就是我哥哥安利。」
他讚歎地搖搖頭。「你扮演得真好,你看起來就像個女人!」
安妮投降了,她抓住他的手臂。「我服了你了,約翰,我只希望這次我不必再睡地上!」
「絕對不會!閣下要我準備了和主套房相鄰的卧室給藍小姐。」
「我敢說他是。」顯然維奇由愛爾蘭回來后曾來過伊甸庄。
「你可以在你妹妹到達前使用她的房間,坦白說,爵爺,我敢打睹你妹妹會成為伊甸庄的女主人。」
安妮哼一聲。「沙維奇絕不會讓自己給一個妻子羈絆住的。」
「那你就錯了,爵爺,閣下已經在找一位妻子很久了。他要的是一位可以成為社交界之首的貴族女性,並在他款待他的政界朋友時,成為完美的女主人。伊甸庄便是他為了這顆無價的珍寶而創建的。他需要許多孩子,他打算創建一個王朝。」
「約翰,你真是消息靈通。我已經在為你的咖哩流口水了,等我看過了我——我妹妹的房間后,我會去廚房找你,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卧室確實是美極了。她房間內的每一項布置都是她親手挑選的,只除了那條無價的印度絲料織毯!她猜想是維奇刻意添上的。她永遠不能犯下低估他的錯誤。她聽見輕輕的絲料窸窣聲,她的鼻端聞到了香郁的香水味。
「琳娜,你好嗎?」
「我很好,夫人,你要我為你打開行李嗎?」
「沒有必要,除非你對我的衣服感到好奇。」
「能夠看到你的衣服是我的榮幸,我從來不知道你怎會有勇氣穿男人的衣服的。」琳娜柔聲說道。
「你怎會知道我是個女人?」安妮好奇地問。
「你看著主人的方式。我也愛著他,夫人。」
安妮倒抽了口氣。好色的豬!他真是無往不利!不過,他可以把藍安妮的名字由他戰利品的名單上劃掉了!
她們收好衣服后,安妮去了廚房。約翰坦然、好奇地打量著她,跟著打發走所有的僕人。他敲著額頭。「現在我光然大悟了。」
她愣了一下才說道:「是恍然大悟。」
「光或恍,又有什麼差別!我一直以為你不是男人,只是打扮成男人。哦,不,你並不像你外表顯現的那麼簡單。」
「我希望是不。」
「坦白吧,你一直就是個女人。」
「你猜到了我的秘密。」
「沒有人能矇騙布約翰太久,連閣下也不能。」
「我想你知道他一切的秘密行動?」
「是的,他每星期橫渡海峽三次,伊甸庄這兒就有他為『飛龍號』建的碼頭。河邊的希蠟式神殿事實上是他儲藏貨物的地方。法國即將會有革命。」
安妮感覺想吐。她一直拒絕相信維奇從事的走私活動是傷天害理的,但她無法再假裝無知了。常識告訴她會在戰爭及革命時賺錢的走私品只有槍械、炸藥。他為了獲利,不惜殺人。維奇曾告訴過她她不夠心狠手辣,他說對了。他所做的事是腐化、不道德、毫無良心可言的。部分的她在心中吶喊維奇不會做出這種事,但另一部分的她已決定要親眼看看倉庫中的貨物。
她看著約翰敏捷地壓碎胡椒、洗米。她繼續刺探消息。「你是唯一知道他可恥過去的人。」
「是的,夫人,他做了許多抹黑了靈魂的事,他需要一個好女人來挽救他。」他揣測地看著她。
「如果他想獲得救贖,他的方式倒是奇特得很。」安妮苦澀地說道。
「豹的方式一向是奇特而神奇的。」約翰說道,虔誠地碰觸他的紅寶石。
安妮陰鬱地想著:罪惡的代價應該是死亡,但明顯地它們都是珠寶、黃金、城堡及頭銜。她重重嘆了口氣。「我真希望他不是這麼一個雜種。」
「我記得他父母是結了婚的,他只是出生卑賤。」約翰說道。
她緊繃地笑了。「不,只是為人卑賤。」她深深遺憾地說道。
趁天色還亮,安妮借口要參觀已完成的花園。她走到希臘神廟邊,流連地打量那優雅的廊柱,但周圍有著太多園丁在盯著她,她猜測他們是守衛。神廟的門還上了鎖。
花園美得令她心痛。湖裡徜徉著黑天鵝,森林裡住著鹿及各式鳥類,使得它就像伊甸園。但裡面也像伊甸園一樣住著蛇。她愛伊甸庄,幾乎和愛它的主人一樣地強烈,但她的心告訴她她必須放棄兩者。
晚餐時她堅持約翰及琳娜加入她。她聽著他們在席間繞著兩性的話題唇槍舌劍,並和他們一起歡笑。安妮察覺到在他們表面的敵意下,事實上是極相稱的一對。
安妮回房就寢,但她無意寬衣。她計劃趁半夜找出維奇在神廟裡藏的貨物。她準備好黑色的斗篷、油燈,及敲開鎖的銅燭台。如果她不能由大門進去,她會不惜爬窗子進去。
為了打發時間,她拿出她的日記,將心事傾注於其中。不自覺地,她寫的模式和以往一樣,先是發泄對維奇的憤怒,繼而條列他的罪狀,然後是強烈的渴望及思慕。她熱愛維奇,光是想到他就令她迷醉。他就像邪惡的鴉片,一旦沉溺了便不可自拔。他在遠處時她還可以抗拒他致命的吸引力,但他們一在一起,他邪惡的魅力便摧毀了她所有的抵抗力。她就在想著、念著沙維奇中睡著了。
半夜她驚醒過來,油燈已經快燃盡了。她披上斗篷,拿起油燈及燭台,悄悄地由落地窗來到了花園。她無聲無息地穿過林木間,不久就到了河邊。
她在神廟前停了下來,放下油燈,卻遲疑了一下——害怕她會在神廟中看到的。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可以回房去,假裝對他的走私行徑一無所知,伊甸庄及它的主人仍會是屬於她。她做好了決定。她會拿到證據和他面對面,不再被他的花言巧語所惑。
她舉起沉重的燭台,打算朝門鎖敲下去,突然她自背後被人抓住,手上的武器被奪走。
維奇自暗處奪走了入侵者的武器,當他看清來人是安妮時,他愣住了。他下顎的肌肉抽搐,他幾乎就要用燭台重擊她了。
安妮驚駭地望著他,她被逮了個正著。
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地冰冷。「用鑰匙不會比較容易嗎?」他拿起鎖,插入鑰匙,打開鎖。
他舉起油燈,她屏住氣息,但他沒有推開門,反而將油燈塞到她手中,她可以想像出他冰冷的輕蔑及灼熱的憤怒。
「回你的房間,小姐,我們這裡還有事要辦。」
她聽見人們走近的腳步聲,趕忙在他進一步地羞辱她之前逃回房間。
在房裡,她用顫抖的手解開斗篷,開始踱步,害怕他會對她做的。她想到在半月街離開他時,還出口威脅他。「小心了,沙維奇,如果我開口說了出去,你可能就要被吊在繩索末端了!」現在他逮到她在搜集他不法行為的證據。她考慮過逃走,但她又能去哪裡?他第一個會找的就是藍庄。她用力吞咽口水,聚集起勇氣,她會留下來,和他面對面。如果他敢欺負她,她會大叫向約翰求救!
安妮在鏡中瞥見了自己。她拿起梳子,試著改善她的儀容。鏡里的女孩挑釁地回瞪她。她究竟是怎麼了?她是個女人,不是嗎?她可以用女人的武器和他作戰。她會引誘他!
她脫下衣服換上領口有無數小扣子的白色睡袍。他從沒有看過她穿這樣,在愛爾蘭他們夜夜裸裎,她多希望她有琳娜那種性感的面紗。她在鏡前梳著她及腰的頭髮,想起了他們親昵的回憶,而且臉紅了。維奇喜愛用她的頭髮裹住兩人……
她聽見門口的聲響時,她的呼吸一窒,心跳加快。維奇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她轉過頭,發覺到他是由自己的卧室過來的。
「我相信你半夜出現在神廟一定會有一個合理的理由,何不和我分享它?」他的聲音是欺騙性的柔和,像黑色的天鵝絨。
安妮決定坦白一切,任他處置。如果她懇求,她就能夠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並觸及他。一如以往,只要一個碰觸就能夠點燃他熾熱的慾望。
「我——我想看槍……你走私到法國的武器。」她低語道,猶豫地朝他走近一步。
「槍!」他的話劃破空中,令她停下了腳步,她看起來就像個處女,純潔、無瑕。而他在她眼中呢?一定是危險、猙獰、怕人的!她真的相信他在走私槍械!
她屏住氣息,他的目光落在旁邊椅子上敞開的日記。他立刻拿起它。
「不!你不能讀它!那是私人的東西!」
他很快地掃過一遍。「我的名字在其中每一頁上面!」
「那是我個人對你的看法!有良心的人絕不會讀,你不能侵犯我的隱私。」
「你知道我是沒有良心的,你害怕我會侵犯你,而不是你的隱私!安妮小姐,在我讀你最內心的想法時,請坐下吧!」
安妮想要撲向他,自他手上搶回日記。但她不敢,她知道那雙手的力道。她坐在她細心挑選的心形情人椅上,臉紅地看見他坐在另一半雙人座中。他伸長長腿,那對冰似的藍眸不再看她,開始讀日記。
日記里告訴了他許多,每一頁都由恨他、詛咒他、責罵他開始,但以愛他、崇拜他結束。最令他驚訝的是,她堆在他名下的邪惡罪名,他的人格被抹黑得他幾乎要笑出聲。她知道他運鴉片,甚至還抽它,他還是個殺人兇手,及有史以來的大嫖客。他養了小妾,上過倫敦所有貴族婦人的床,其中還有的是母女檔。但儘管這一切,安妮明顯地崇拜他。她瘋狂地愛著他,並不下百遍以各種罪名罵他,只因為他沒有向她求婚。
安妮將他製造成一位邪惡浪漫的惡魔,並因為他的邪惡更難以抗拒。可憐的安妮,她會很失望的。這些日子來他已經改邪歸正,走向善途,而不再是歹路了。他雖然不願打破她的幻想,但他不得不。天性熱情的她一直在鄉下過著幽居的生活,渴望冒險的她被壓抑得如此地久,無怪乎一有機會,她就要假扮成男性。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有機會享受完全的自由。她奔向冒險,像脫籠而出的鳥兒般飛向天空,展翅翱翔,直入雲霄。
麻煩的是,她幾乎變成對冒險上癮了。她和藍伯納決鬥;和他搭乘「飛龍號」逃離英國;在威尼斯的嘉年華會為他們編織一夜的綺情幻夢;他們在愛爾蘭戀愛。但安妮愛上的是錫蘭歸來的野蠻大君?或是有著傷疤、野性未馴的豹?還是布萊克瓦子爵?她能夠愛上真正的他嗎?她能愛上沙維奇嗎?
他放下日記,走向她。他抱起她讓她貼著他的心口時,一小聲尖叫逸自她唇間,這告訴他她正在享受這次全新的冒險。他大膽地抱著她進入他的卧室。紅木做的圓形大床聳立在高台上,映著周圍的黑絲地毯,一張豹皮由床上垂至地毯上。
看著自己房間愚蠢的擺設,維奇笑了。他也一樣地沉浸在幻想中。他溫柔地將她放在床上,脫下靴子、襯衫。他沒有脫掉長褲,逕自躺在她身邊,她美麗的綠眼睜得大大的,期待著這位危險的惡魔會對她做出的事。他大膽的手探至她純白的睡袍下時,她驚喘出聲,但他只滿足於用手撫過她修長的腿。
他沙嗄的聲音令她的脊椎竄過一陣輕顫。「安妮,你知道我過著危險、腐化的人生。不,讓我說完,根據你的日記,你知道我說謊、詐欺、偷盜、走私。我做的事是毫無原則、邪惡及不道德的;我的行為是違法的,甚至犯了罪,我違犯了上帝及人們規定的所有法則。」
他感覺到她的身軀一僵,畏縮地退開他。
「你知道我唯利是圖,罪大惡極,但我可以看出來這隻讓你感到更刺激。」他的手向上到她絲般的大腿內側,創造出了魔術……
安妮開始顫抖,而他立刻察覺到了。「你一直是個乖女孩,穿著甜美的小睡衣,純潔地躺在這裡。但是當你和我在床上,你實現了你對於天使及惡魔交歡的幻想。
安妮一巴掌摑在他臉上。她拉回睡衣,覆住雙峰,試著逃離開床上。他有力的手指抓住了她的手腕。「安妮,哪兒不對了?」
「你這頭好色的豬!」她喘息道,氣壞了。
他熾熱的藍眸鎖住了她。「安妮,你不要一個奉公守法的拘謹男人做你的丈夫的!」
「我要的!絕對要!」
「承認吧,你不想要一個沒有膽子拈花惹草的男人做你的丈夫!」
「我要的!那正是我所想要的!」
「你真的寧可要一個有道德心的男人?」
「我只可能愛上那樣的人!」她激烈地發誓。
他放開她的手腕。「穿上你的衣服,安妮,我要帶你回倫敦!」
她逃回相鄰的卧室,一切結束了,她僥倖地脫身了。她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了,天使一定在照顧著她。安妮撲到了床上,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她開始嗚咽。「去他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