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在「火龍號」到英國的漫長旅程中,維奇由錫蘭帶回來的貼身侍女及管家一直輪流的暈船,最後甚至變成由維奇來照顧他們兩人。但琳娜和布約翰對他的意義重大,在他買下「黑豹園」后不久,琳娜及約翰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們變得好像是他的家人,而不只是侍女及管家。他們也都對他付出耿耿忠心。

琳娜年約二十齣頭,她是名窈窕美麗的印度女郎,維奇昵稱她為蓮花,因為她出落得就像蓮花般幽靜動人,她的美是深遂神秘的,像東方一樣神秘。她十二歲時就成了寡婦,依印度的慣例,她得火葬殉夫。那時候維奇才剛買下「黑豹園」不久,他自火葬堆里救了她,使她成為他的貼身侍女。約翰也是印度人,維奇給了他一個英國名字,因為他崇拜英國的一切,而且他似乎天生具有英國管家一絲不苟的脾氣,這次維奇回國,約翰堅持要同行,一方面看看他所崇拜的英國,但最主要的是照顧維奇。約翰的辦事能力很強,他將維奇在錫蘭的家管理得井井有條,維奇猜想「伊甸庄」也會用得上他。約翰尊敬並忠心於他的英國主人,雖然他和蓮花常鬥嘴,維奇看得出這名大個子事實上很喜歡蓮花,而蓮花也並不全然對他無意。

旅途似乎永無止盡,但終於在一個晴朗的黃昏,「火龍號」抵達了倫敦。一陣強烈的鄉愁突然淹沒了維奇,他已經十二年不曾踏上英國的土地了。倫敦碼頭的氣味及喧鬧仍和往日一樣,但停泊在港口的商船比往日多了許多,而且來自世界各地的都有。

跳板放下來后,維奇第一個下船。他雇了一輛馬車等在船邊。他回到船上,打開槍櫃,將槍發給船長及大副、二副,吩咐他們守著貨物,不要讓在碼頭上流竄的一些宵小上船。然後他帶著約翰、琳娜、一雙隨身不離的八哥,扛著由錫蘭帶回來的行李箱及金子,上了等待的馬車,指示車夫帶他們到當地最高級的沙佛利旅館。

那晚走進旅館的是極引人注目的三人行。布約翰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回教服飾,白色頭巾上縫了顆斗大的紅寶石;琳娜穿著印度紗麗。一雙五彩繽紛的八哥立在肩頭,維奇雖然穿著白人的服飾,但他被太陽晒黑的肌膚與及肩的捲曲黑髮,卻教人難以相信他是土生土長的英國人,加上他威嚴的氣度及天生領袖的風範,旅館的經理及僕役立刻結論他是由印度或東方來英國訪問的酋長大君——而且還富可傾城。瞧他讓僕人戴紅寶石,及一口氣訂了三間最好的套房的大手筆就知道了。

沙維奇沒有理睬他們的大驚小怪。至於其他客人好奇的注視,他只需要以冰冷的眸子掃過去,他們就紛紛轉過頭去繼續做自己的事了。重要的是,他終於回到了英國。今天他會在沙佛利旅館好好休息一夜,明天開始就有得他忙碌了。

穿著安利的衣服,坐在安利的床上,安妮剛將一本書放在膝上。書里的故事一點也不吸引她,她的思緒一直漫遊到悲傷的方向。她拿起書,再次試著閱讀,但她無法不想起安利。儘管她不斷的禱告,向上帝祈求,安利始終沒有出現。

藍庄少了她的雙胞胎哥哥變得好寂寞,但她要代替安利的決心並沒有動搖。她寧死也不讓藍伯納自她及外婆的手上奪走藍庄。

這是個美麗的一天,她渴望到外面去,但她嘆了口氣,硬逼自己埋首書中。突然她將書丟過了房間。該死了!她總是得出門的。過去幾天,她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害怕被揭露了身分。但如果她要扮演安利,她就該做得徹底些。重要的是「態度」。只要她抱著正確的態度,任何事都可迎刃而解。

她決定騎馬到佃農的農田,看看他們有什麼需要的。她戴上假髮,繫上一條漿白的新領巾,抓了些銀幣到口袋裡,順手拿起安利的馬鞭。到達馬廄時,她差點忘了,直接走向她的「維納斯」。她及時醒過來,要布萊為「海神」上鞍。

「它也需要好好地運動一下了,」萊德說道。「你可以試試你在羅徹斯特買的新馬具。」布萊說的新馬具是安利第一次的墜馬意外后不久添購的。

馬廄里的老獵狗搖著尾巴靠近她,她正要像安妮常做的叫它「甜蜜寶貝」,並撫弄它時,她記起了「態度」的重要。她改口學安利嘲弄的語氣道;「嗨,醜陋的老傢伙,還在這裡鬼混啊?」而老獵狗似乎喜歡安利的侮辱勝過她的甜言昵語。

安妮騎著「海神」穿過田野,辛哈利和他的兒子正在收割麥草。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裝做漫不經意地下馬。她一手插在褲袋,一手輕甩著馬鞭。「嗨,哈利,看起來收穫不錯。」

臉紅撲撲的農夫抬起頭,他的舌頭似乎打結了,他強迫自己開口。「爵爺,我們全都對你妹妹的事感到很難過。」

安妮咬著下唇,點點頭。她強咽下喉間的哽咽,如果她要扮演安利,她得先度過這個尷尬的時刻。「我騎馬過來看看你們有沒有需要些什麼。」

「不必為我們費心了,爵爺,你自己已經有足夠的麻煩了。」

辛哈利的兒子卻帶著挑釁的眼神開口了。「屋頂會漏水。」

他父親的臉龐脹得通紅。「等我們割完了麥草,我們就會補好它。」

安妮看向那間農舍。「它的屋頂需要重換了,哈利。我今天就叫人弄好這件事,你早該告訴我的。」她責備地道。「在下雨前把草割好吧。」

哈利搔了搔頭,不明白貴族為什麼總是出爾反爾。以前他提到屋頂漏水時,年輕的藍爵士只是叫他補好它。

在下一處農田,安妮發現到農夫的兩個女兒一直在看她。瑪莉及莉莉比她都年輕,卻精明得很。她經常和她們說話,把一些不穿的衣服送給她們。瑪莉開口時她以為自己要被揭穿了。瑪莉拋給她一個誘惑的眼神,似乎他們之間分享著某種秘密。安妮想著:她知道了!但她卻聽見瑪莉說道:「今晚我會在牛棚后等你,爵爺,如果你有意思。」

安妮鬆了口氣,跟著愣了一下。瑪莉正在邀她赴一場午夜約會。莉莉的態度也不比她姊姊好上多少。「你的妹妹不會再需要她那些漂亮的衣服了,可以把它們給我們嗎?」

多麼貪婪的小婊子,安妮心裡想著。「你們的父親呢?」她冷著聲音問道。

「在牛棚里,他叫我們在母牛生完小牛前不要進去。」

安妮下了馬。「看著我的馬匹。」她命令道,低頭走進了矮小的牛棚。

「你好,爵爺,」白喬伊大喊道。「能幫我個忙嗎,爵爺?」

安妮嚇住了,但她知道不能因為看見母牛分娩的場面就退卻。

「真是頭老婊子牛,踢得就像騾子一樣。你能抓著它的後腿嗎?」

安妮脫下白手套,塞在口袋中,再脫下外套,慢慢走近牛屁股的那一端。她抓住母牛的後腿,隨即驚恐地發現她的馬褲已全濺上了牛糞。然而她很快地忘了這一回事,專註於生產的神奇過程中。母牛低下身子,一包包著小牛的膜狀物落到了喬伊的手中。他很快地撕下小牛的胞衣,讓小牛可以呼吸,他將濕淋淋的胞衣揉在乾草中。

喬伊咧開笑容道:「你現在可以把那隻腿放下來了,抱歉讓你的身上濺得都是屎。」

安妮看向她的長褲,笑了。「據說這代表幸運,不是嗎?我想我們是需要點運氣。」

「是的,我們對宅邸里發生的事情感到很難過。」

「我是過來問問你們有什麼需要,不過我自己可以看出有一邊的牆已快要垮掉了,我會叫人補好它。還有,這地方最後一次粉刷是什麼時候,喬伊?」

「我已經兩、三年沒有粉刷過了。」

「我會給你油漆及長柄的刷子。」

「你還要來幫忙刷牆嗎?」喬伊笑道。

「現在我看出你那些女兒的膽量是自哪兒得來的了。不要得寸進尺,喬伊。」安妮和悅地說道。

回到莊園的路上,安妮的精神昂揚。她感到自己第一次成就了些什麼。她仍驚訝人們這麼容易接受她為安利,

一點點粗話加上漫不經意的態度,所有的人就認定她為男性。

她上樓要換下長褲時遇見了柏克。「我剛替一隻小牛接生。」她驕傲地道。

「做得好,爵爺。」

「對了,你知道吉米遞給我一個基尼,告訴我這是我贏的錢,那是什麼意思嗎?」

「他父親在養馬場當會計,安利賭馬。」

「多麼浪費錢!」安妮喊道。

「說得像個女孩子。」柏克苛責道。

「好吧,既然這樣,把這個基尼給吉米,告訴他我要賭一匹一賠二十的。」

「這就對了。」柏克眨了眨眼,禮貌地不對安妮身上發出的惡臭予以置評。

安妮拉下靴子,心裡納悶,不知道沙維奇在魏律師那兒接到修理農莊的帳單時,會有什麼反應。她聳了聳肩。為每一件小事擔心是典型的女性作風,她會改掉這個習慣,安妮堅定地告訴自己。

維奇在倫敦第一個找上的就是魏律師,他已故的好友藍洛斯向他推薦過他。見過他后,維奇精明地衡量著對方的能力,決定成為他的客戶之一。

「做生意的第一件事是開個銀行帳戶,」維奇說道。「我以前的海外交易都是用萊德銀行的戶頭,但如果你能在巴克來銀行那兒爭取到較好的利益,也可以選擇那兒,這件事讓你全權決定。不過你最好先和他們約定好時間,我幾個小時后要叫人送幾箱金子過去。」

魏律師強迫自己不要為之動容。「你的金子用箱子裝的?」他問道。

「是的,正確來說共有十二箱。」維奇回答道。

「每個箱子里大約有多少金子?」魏律師禮貌地問道。

「大約二十萬盧比。」

魏律師怔了一下才有辦法計算,他的新客戶擁有兩百五十萬鎊的金子的身價!魏律師不由得肅然起敬。這是他接過最有身價的客戶!

「我這裡有一張單子,你可以要你的職員給我一些適合做生意的地方的地址嗎?我還需要交通工具,此外,我似乎也需要好裁縫,我到英國后,人們一直瞪著我瞧。」

魏律師召來他的職員,將單子交給他,他私下叮囑了他幾句,要他只列上一些最好的地方。

「我在格文沙那兒要韋威廉替我建幢房子,我存了錢讓他隨意支用,但我猜想他現在已經超支了。我會叫他以後把帳單寄到這兒由你看過。我現在最需要的是在倫敦有個居住的屋子,我今天就需要,但我可以容忍到明天。這期間我會住在沙佛利旅館。」

「沙先生,我可以看出你是個講求實際,直話直說的人。」魏律師說道。「要在今天買到房子是不可能的,也許你可以先在旅館住上幾天。」

「我已故的朋友藍爵士向我保證你的能力極強。」沙維奇指出。

魏律師一直想和他談到他監護的兩位藍家雙胞胎的事,現在正是機會。「已故的藍爵士在城裡的考南街上有幢房子,既然你代管藍家的產業,你何不善用一下?房子里設備齊全,屋裡也有僕人。這可以給我們充分的時間,為你買到最合適的房子。」

「這個建議有價值,它倒是解決居住問題的權宜之計。我還沒見過我的被監護人。」

魏律師坦白道:「他們非常年輕,而且一直住在鄉下,他們不像城裡的那些年輕惡魔一樣的世故。我可以告訴你,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像話。你不在英國這段期間,真是世風日理,道德淪喪,不過藍安利爵士不會給你惹麻煩,他是個個性和善,討人喜歡的男孩。」

維奇看向他。「為什麼我覺得你還有言外之意?」

魏律師清了清喉嚨。「是那個女孩,藍安妮小姐,先生。她父親去世后不久她來過這裡,要求知道她父親留給她多少錢。我對她保證她的嫁妝存得好好的,但她又想要知道她能不能挪用它來生活。我告訴他你控制著她的財務,她就發脾氣了。之後她就到處購物,並把帳單寄過來讓你處理。」

「讓我看看。」維奇道。

維奇很快地翻看它們,大部分都是用來買女性的衣物及飾品等的,加起來還不到一百鎊。另有幾張帳單是用來支付修理佃農的屋子的費用。

「由我的帳戶里提錢付清它們吧。就我所知,安利是按季收到零用錢的,那筆錢那麼少,我真不知道他怎麼過活,你最好把他的津貼加倍。我打算在倫敦這些要緊的事辦完后,就到斯托拜訪他們。」維奇站了起來,「好了,今天暫時就到此為止,魏律師。你可以在考南街的屋子找到我。」魏律師將寫著住址的紙條給他,兩人用力地握了手。

沙維奇決定用走的過去,距離並不遠。一路上他想著雙胞胎的事。女孩聽起來就像她的母親——女人在碰到錢的問題時都一樣。男孩聽起來就比較不那麼世故,而且討人喜歡。他希望他們能成為朋友。

維奇知道一路上他吸引了許多人的注目,但他自己也開始注意起倫敦街上的人。老天!人們的流行究竟變成怎樣了?他是街上唯一不戴假髮的男性。大部分的紳士都穿著緞料緊身長褲,富麗的織錦背心及蕾絲高領襯衫。維奇覺得他們穿著倒比較像是舞會中穿的,一般平實的服飾哪兒去了?

他看了一、兩個男人穿著紅色的高跟鞋。為什麼他們一定要學女性的流行?倫敦一向流行得比較古怪些,但老天,路上他經過的每個男人都顯得可笑的娘娘腔。還有不少年輕人在臉上抹粉、戴耳環並帶著扇子,他留在印度期間,這個世上的人是變瘋狂了嗎?

兩名年輕人悠閑地靠在一間巧克力店門口,一個人的背心上綉著蝴蝶,另一個人在金色蕾絲邊的外套胸前別朵花。維奇輕蔑地看著他,年輕人也抬起眼睛,打量著這位黑髮、高大的外國人,打了個寒噤。

維奇終於將目光掉離開了男人身上,改看向女人。稍早街上只看到一些較下階層的女子,過了中午後,一些時髦女子逐漸露面了。她們穿著一身繁複的威尼斯蕾絲,撲著白粉的假髮高高聳立,假髮上飾滿了花朵及鳥兒,大多數由僕人提著東西。維奇早知道女人一向更追逐流行,對她們愛戴的高角帽,或眼角、嘴角故意貼來吸引人注意力的黑痣,他並沒有挑挑眉。然而當他看到一位時髦的女性帶著個黑人男孩跟在後面,牽著只用鐵煉煉著的猴子時,他不由得憤慨不已。

回到沙佛利后,維奇寫了張便條,通知藍安利爵士他已回到英國,要求在他買到自己的房子前,允許他使用考南街的屋子。這只是個禮貌的通知。在信寄到斯托前,他早就搬進去了。信末他附加上他會在下周去造訪藍庄。

藍家在考南街的門房費頓禮貌地迎接沙維奇,聽到對方是已故的主人在錫蘭的鄰居及好友時,他的態度變得熱絡了些。屋子裡還有一位廚子及一位年輕女僕。朱太太及朵拉偷偷打量著來自印度的奇怪三人組。朵拉低語道:「看見他們的臉嗎?」

朱太太不贊成地抿了抿唇。「異教徒!我痛恨他們!」

朵拉嫉妒地打量著琳娜富有東方韻味的美。費頓帶著沙先生到主卧房,但他就不知道該怎麼安置另外兩人了。他看見布約翰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衣服,頭巾上還別著紅寶石,推斷他可能是位來訪的印度王子,那位印度女郎則是他的女眷。為了安全起見,他給他們各安排了一間卧室。沙先生似乎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遞了一個基尼到他手上。費頓鬆了口氣。

「稍後還會有行李由我的船上送過來,約翰會負責處理。」維奇決定稍後和僕人私下說句話,讓他們接受約翰及琳娜。「我要下去和其他僕人碰面。」維奇道,提著八哥籠和費頓再次下樓。

維奇將八哥籠子放在入口的玄關上,之後他走到廚房,自我介紹。

「無疑地,你們會覺得我由錫蘭帶來的人很奇怪,我的人習慣指揮一大群僕役,可能他的作法會顯得高壓一些,我希望你們盡量和他配合,有問題再找我。」

朱太太顯得不自在了。她看得出眼前男子的威嚴,但她不習慣服從外國人。

維奇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首先,我可以預見食物會有問題。」

朱太太的嘴巴陰鬱地抿成一線,過去從沒人挑剔過她的烹飪。

「錫蘭一切東西的味道都加得很重,我們吃許多的蔬菜和水果。以前我住在倫敦時,我記得每次吃的蔬菜都是蘿蔔,那成了我最痛恨的蔬菜。如果你能帶我的人上街購買食物,讓他在廚房中準備他本土的食物,我會很感激。」

朱太太會拒絕的——如果她有那個膽子。

「我會出去辦一整天的事,謝謝你的合作。」

他離開后,廚房中一片不祥的寂靜。費頓自覺愚蠢透了,他以為是王子的人竟然不過是個貼身僕役。他道:「我倒寧可把一切事交給他的僕人,落個清靜!」

朱太太道:「我可不會容忍任何人干涉我的廚房!」

衝突幾乎是立刻就發生了。先是朵拉忍不住好奇心,借口打掃,躲在二樓布約翰的門外偷看。正好布約翰打開門,撞了個正著。布約翰用他不大標準的英文指責朵拉,他注意到朵拉直盯著他的頭巾瞧。

「你頭上戴的是什麼東西?」朵拉問道,決定攻擊是最好的防禦。

布約翰挺直身子,他納悶該怎麼向這無知的下階層女子解釋。「那是我的制服,我戴著它就像你戴著你頭上的破布一樣!」

朵拉生氣了。「破布!我戴的是帽子,不是破布!我甚至還綴了蕾絲!」

不幸的是,對英文不很精通的約翰把蕾絲和另一個近似的字「虱子」搞錯了。「虱子?」他驚慌地喊道。「你有虱子?」這解釋了她為什麼戴著那麼醜陋的帽子。「不要靠近我!你不幹凈!去,你被斥退了!」

「不幹凈!斥退!」朵拉呼天搶地喊道。這位異教徒指責她不幹凈,還說要斥退她!「你不能斥退我!你們今天才到這裡!」

約翰逃離了這個「不幹凈」的女人,來到廚房。他向朱太太自我介紹道:「你好,『豬』太太。我是布約翰。」

朱太太氣得面紅耳赤,跟著下樓的朵拉格格笑。「我是朱太太!我不許你拿我的姓取笑,而且我要求在我的廚房中得到尊重。我不許有人干擾。」

「我無意干擾,太太,還有那位虱子女郎。我只是下來拿水果喂主人的八哥。它今天還沒有被餵過。鳥呢?」

「我痛恨它!」朱太太道。

不幸的是,約翰又把朱太太帶著鄉音的「恨」字聽成了「吃」。「什麼?你吃了它!」他的臉色蒼白。「那是主人的愛鳥!」

「是的,我『吃』了它!」聽在約翰耳中是如此。「去樓下玄關找吧!」

「我真是搞不明白了。」約翰迷惑地道。

「你是『腦筋』不明白。』朱太太道。

「我可以回敬你一些難堪的話,只是我不願意罷了!」約翰道,威嚴十足地離開了廚房,他回到樓上的房間,沒有再下樓。

維奇離開屋子前,接到了魏律師派人送來的字條,字條中說有一間房子可能會合他的意。但在見他的律師前,他決定先去看他所推薦的裁縫羅紹維。踏進那間豪華的店面,維奇立刻感到不自在。過去他從沒進過男士的服裝店。年輕時他只穿二手衣服,後來在印度都是裁縫到他的屋子裡為他量身製做。

店裡的服務人員十足的勢利,他們看不起任何趕不上流行的人。但當他們發覺到對這位顧客來說,錢不是問題時,他們立刻競相巴結他。他們表示曾為王儲威爾斯王子做過衣服,並可以立刻將沙維奇由一位俗氣的殖民地人變成流行界中的頂尖人物。之後他們發覺到這位印度野蠻人有著自己堅定的主張。

他訂了兩打襯衫及領帶,全都是最上好的質料,及最平實的設計。他讓他們量身做了藍色、紅葡萄酒色及黑色的外套,以及搭配的背心。他訂了合身的長褲,及半打的鹿皮褲。他們賣給他騎馬手套,但無法脫服他買下最近最流行的狗皮手套。他買了頂平頂帽,對他們推銷的三角帽及搭配的假髮拒而遠之。他們告訴他不戴假髮或不在發上撲粉是無法被社交界接受的,但他不在乎。他們終於說服他做了一件黑色緞料的晚禮服,卻費盡唇舌也無法使他接受所謂的「最新流行」的款式。他買了頂高頂禮帽、斗篷,甚至接受了絲料長襪,但在他們提議高跟鞋時爆出大笑。

他離開店裡時,所有的店員大搖其頭。他們已再三對他解釋了跟上流行的重要,但這位大主顧聽都不聽。

維奇造訪了他的律師。魏律師告訴他距離藍家的屋子不遠處有房子要賣。

「我寧可要倫敦城裡的屋子,做生意比較方便,距離銀行和東印度公司也近。」

魏律師驚駭不已,他告訴維奇住在這不合流行的地方,只會成為做生意的障礙,像他這種身分地位的人一定要住在梅菲爾區。這是生命中極不幸的事實,但人們總是以一個人所住的地方來判斷這個人。

維奇同意去看看半月街的房子,然後他急忙地去購買馬車。他選了一輛可以快速地載他往返倫敦及格文沙之間的四輪大馬車,又無法抗拒地買了一輛聲稱時速可以到達三十哩的兩輪輕馬車——只要拉車的馬夠好。維奇挑了兩匹精力充沛的黑馬。這一加起來,帳單早已超過了三干鎊,但他眨也不眨眼地付清了這筆錢。

他的精力絲毫不減,接著趕到了利德街上的東印度公司。他在其中擁有可觀的股權。他很快地得知下星期將會有股東會議,在心中記下了務必要參加。

他轉過身,同時一個友善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我可以看出你剛由印度回來不久。我需要一些生意投資上的建議,而也許我也可以給你一些倫敦的消息做為回報。倫敦在你不在的期間一定改變了許多。」

維奇伸出手給一名和他大約同年紀的四方臉紳士。

「我是沙維奇,這個星期才由錫蘭回來。」

「咦?我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那名紳士自我介紹為蓋文迪。但和他們擦身而過的人頻頻稱他「德文夏」,維奇立刻明白了和他交談的正是德文夏公爵本人。他們可說是一見如故,兩人有許多相同處:同樣地講求實際,有生意頭腦,而且精於賺大錢。

短短的時間內他們已經聊了許多,包括政治。「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在議會。」德文夏公爵說道。

「我並沒有席位。」維奇指明道。

「花一點錢賄賂就可以把你弄進下議院了。」德文夏公爵對他點明。

維奇將這件消息謹記在心。

「下個星期我們在德文夏莊園有個晚宴,我會要喬娜把你加入宴客的名單內。你務必要來。晚宴里有一半的人是我妻子及威爾斯王子的朋友,但我保證也邀了一些有頭腦的人,包括著名的建築師韋威廉、詩人波普。如果你要,我也可以邀請前任印度總督華斯汀。」

「我已經認識其中兩位,華斯汀及韋威廉。韋威廉替我在格文沙設計一座莊園,我還沒有時間去看。」

「我知道了,我就是由他那兒聽到你的大名的!」德文夏公爵說道,他很高興認識了這位大財主。

「能去赴宴是我的榮幸,」維奇接受了對方的邀請。「屆時我也會有比較文明的穿著了。」

維奇直到晚餐時間才回到考南街的房子。他走到二樓,發現約翰及蓮花一臉苦狀地迎接他。他們替他準備好了衣服,很難過他們的主人必須用一個小盆子洗澡,在錫蘭維奇總是在私人的露天浴池中洗澡。

「出了什麼事?」維奇問約翰。

「我有兩件可怕的事要向你報告,主人。那個女僕有虱子。我不敢讓蓮花下樓,怕她會被傳染。」

「你是怎麼發現的,約翰?」

「她自己告訴我的。她說因為這樣她才戴著那頂可怕的帽子。」

維奇已猜出了誤會的端倪。他平靜地問:「另一件事情呢?」

「那個『豬』女人吃了露比!」露比是鳥的名字。

維奇咬著下唇,制止自己爆笑出聲。他不認為「朱」太太有那樣的口味。「看來你是和這裡的僕人不合了,」他澀澀地道,轉向蓮花。「你今天吃了嗎?」

她垂下淚光瑩然的眸子,搖了搖頭。

維奇知道責備約翰沒有用,這位固執的印度人有過禁食一個月也不肯認輸的紀錄。可憐的蓮花也絕不願輸給他。

「既然如此,我們就下樓用餐吧?」

「不論是在錫蘭或英國,我們和你一起用餐都是不被接受的,主人。」

「既然你堅持我是你的主人,你就必須服從我的命令,而我現在命令我們都下去用餐,布約翰。」

「是的,閣下。」他肅然道。

在餐室里,維奇對費頓說道:「你去告訴朱太太今晚會有三個人用餐。」他為琳娜拉開椅子,命令約翰就座。

看見她得服侍沙先生的僕人,朱太太進到餐室時差點把湯給灑了。她抿起的嘴唇顯示了她的不悅。

維奇以絲般的聲音說道:「朱太太,我很抱歉把我的八哥留在玄關。請你將它移到我的寢室。」

「是的,先生。」她回答道。

「還有,朱太太,」他同樣慢吞吞地道。「我為布約翰稱你『豬』太太一事道歉,我向你保證他無意不敬,那純粹是英語發音的問題。」

「道歉接受。」朱太太道,趾高氣揚地看向布約翰。

維奇接下來的話冷若冰。「現在輪到你了。」

她看向他冰藍色的眸子,打了個寒顫。「輪到我?」她道。

「是的,輪到你。你必須為你惡劣的對待他們的方式道歉,你讓他們一整天沒有東西可以吃喝,就因為他們的膚色和你不一樣。」

朱太太的臉龐脹成了紫色。「我道歉。」她喃喃地道,別無選擇。」

維奇的聲音再次變成了絲一般,但他的眼神依舊冰冷。「朱太太,如果我聞到你的廚房傳出來的味道是蘿蔔,我建議你把它們留給自己享受,改送上一些比較可口的菜肴。」

朱太太被訓一頓的樣子可不是很好看。她消失到廚房裡,不再出現。一會兒后,朵拉端著菜出來了。三雙眼睛一起固定在她的帽子上,帽子上綴著的是蕾絲。維奇的眼中盛滿了笑意。「非常漂亮。」他喃喃地道,看見女僕的嘴角喜悅地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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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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