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雖然墜台只是一瞬間的動作,但在蘭翩的感覺里,那像是幾百年那麼漫長。她嬌小的身子在半空中,衣袂的飛揚、金鈴流蘇的微震、嬌軀的翻轉,無不在腦際劃下深刻的印象,每一記都讓她驚惶得要哭喊出聲。
她深深後悔,為什麼會想出這個在眾多男人面前獻媚的計策?摔下去的她會有什麼下場?是會摔得腦袋開花、筋斷骨裂,還是會成為這些逐漸瘋狂的男人的慾望禮物?
不管將會遭遇到什麼,她都要閉緊眼睛,什麼也不看!
台下的男人們本來就不懷好意,此時更是鼓噪得厲害。「來呀,小蠻女,下台來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熱情!」
他們邊叫嚷著,邊伸出手去抓。那彎著手指、露出尖尖指甲的蠻悍手勢,像要撕裂她身上的蔽體衣物,飽覽春色。
谷眼見情勢不對,立時動作——
他右手往腰間一抽,隨身武器「弄情索」瞬間解開來,他反手一甩,足下連蹬兩記,騰起身來,那泛著金光的長索便像是條靈蛇般地拋飛出去。
「呀!」眼見突然殺出了高手妙招,眾人們不禁一陣驚呼,轉移了目光。
谷噙著氣定神閑的笑容,眼中閃著看似倦懶、實則精鑠的眸光,專註在使勁之間。才一眨眼,索端便攀住了蘭翩的柳細腰肢,將她往上輕拋,然後順著用力勢子,捲入了谷的懷抱。
順著沖勢,他在半空中翻上一翻,瀟洒閑逸地擁著小舞娘停定在二樓雅座的欄杆上。
谷氣息未亂,若無其事地俯下頭去,那姿態像是平時在與美人溫存的模樣;摟緊的雙臂讓懷裡的小舞娘離他很近很近,近到足以聞到她蜜膚上的甜香。
他的鼻息吹在她的額上,修剪整齊的劉海因呼氣而微微翻飛,谷看著她緊閉雙眸,微微顫抖的僵硬模樣,憐愛之心頓起。
忍不住要邪氣撩撥芳心的他,柔聲地道:「可以睜開眼睛了,姑娘。除了被在下迫於情勢地佔了一點便宜之外,我想你沒有損失什麼。」
谷別有深意地說著。在她翻落的一剎那,他清楚地看到她眸間的絕望,她怕死傷、也怕被凌辱;然而,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這兩種可怕的可能性也同樣撼住了他,讓他的身子像是有自主意識似的,行雲流水般地發招救人。
耳畔不再有呼呼的風聲,半側身子都倚在熾熱熱源旁,蘭翩一時也猜不出自己究竟是不是死了,只覺得有種強烈的安心感受,彷彿正被周密地保護著。她把心一橫,索性睜開眼睛,眼帘困惑地扇了扇,卻發現自己正倚在一個男人懷裡……
噢,天啊!她竟倚在「那個」同路了好一陣子的佻達男人懷裡!
「放開我!」一觸及他眸中的慵懶笑意,她幾乎要尖叫。怎麼會是他?她是怎麼落入他臂彎的?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覺得耳畔的風颳得特別急?
紅潮漫上了她秀頰,被他這樣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就好像被他無聲地垂問:何必搬磚頭砸自己的腳?蘭翩窘迫得很。
「放開你?」谷的墨眉質疑地斜斜挑飛。「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姑娘。」
「可,我覺得是。」她咬牙切齒地迸道。
「姑娘,我願意以你的意見為意見,但這得是在顧全性命的前提之下。
不像其他中原男人,他沒有粗率地直呼蘭翩作「小蠻女」,反而煞有介事地喊她「姑娘」,語態也溫柔禮貌。略去他眼中調侃使壞的笑意不談,其實他這人還不差嘛。
「請你看看身在什麼地方。」他提醒她道。
「免了,放下我就是了。我怕隨便動一動,你就會抱不住我,到時候摔個四腳朝天更難看。」蘭翩小小聲地譏諷說道,眸子問著耀眼的焰影火光。
這才是谷一直想見的、小舞娘的真實情緒。她的性子並非冷若冰霜,單看行事所為就知道;可為了避免跟人牽扯不清,她一直裝作難以親近。
事實上,她的性格有有角,擦撞之下就會迸出火花。
谷嵯悠然地笑,決計不與女人計較口舌。他謙笑道:「在下的功夫雖非高乘,但至少還抱得住一個輕如棉絮的姑娘,你大可不必擔心露醜。」
他的功夫還不算高乘,那什麼樣的絕頂功夫才能稱得上是厲害?這男人哪,若是當場認了第二,誰敢大言不慚地自稱無敵?
早在谷出手的時候,待客廳里便陷入了一片緊張的寂靜,此刻人人更是不住地將招子朝他晃去,爭看少年英雄。
「不蠻女,你就順了他的話吧。」一位尋芳客在谷身後開了口,排開眾人走來,倚在欄杆邊。「這裡是二樓,你們腳下都是懸空的呀。他要是鬆了手,豈不是要摔死你?」
二樓?懸空?這些字眼還來不及在她腦子裡深思過一遭,蘭翩便注意到,說話者就是讓她追進了賞芳園的男人;在波浪紋的鏤空欄杆之間,他衣帶上的玄黑星紋若隱若現。
啊!睜開眼后,她只顧與抱著她的男人力爭,倒是把自個兒為何在賞芳園裡獻藝的目的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蘭翩真氣自己糊塗誤事,連帶的也遷怒到谷身上。他是來攪和什麼的?「請你找個安全的角落,放下我。」不只是她的表情,連她的眼神都冷了。
谷瞅著她驟變的神情,再望了發語的男子一眼,這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已然猜到七、八成。
「不謝謝我的救命之恩嗎?」他好整以暇地笑問。
「救命之恩?」蘭翮咬牙重複。他的「見義勇為」只是提醒了她的怯懦而已,何況她根本……根本不屑他的出手相助!
將發現自己落在他臂彎的心安統統抹去,蘭翩開始用力掙扎。她原本的盤算都泡湯了,待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思,她只想快快離開,以後再另作打算。
她踢蹬的雙腿因為失望而變得十分有力,纖細的手臂也推拒他的胸膛,谷倚重的支撐點不意間滑了一下,交纏的身影因而往下直墜——
「啊,當心!」看熱鬧的人們同聲發出了驚叫。
只見那頎長精幹的男子身影不慌不忙地以突起的雕花壁飾為基點,足下輕輕一蹬,身勢便連升三尺,再提氣縱翻,正當身形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時,他已經懷擁著小舞娘,穩穩地立在三樓欄杆上,所露的身手比適才更驚人。
這一連串的激烈動作讓蘭翩嚇回了理智。這回她沒有閉上眼睛,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倒翻錯置的景象讓她毫不猶豫地圈緊了谷,把他當作浮木似地緊緊抱著,不肯鬆手。
「手勁輕點兒吧,姑娘。你的熱情厚愛,讓在下部快喘不過氣來了呢!」谷閑逸地調笑說著,眸中詭異的光芒讓她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嚇她的?「就算得用上我所有的武功和生命保護你,我也不會讓你受傷的。」他柔情萬種地保證道。
呵,中原男人都是用這種磁性的嗓音,以及騙死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來拐女人的嗎?怪不得無往不利!
雖然理智一直要蘭翩鬆開手,並且移開眸子,別再直視著他的眼神,但這好像很難辦到,她的雙眼和雙手一直在漠視心中的警訊,巴著他不放。
這……這可能是因為她害怕被摔痛的緣故吧?蘭翩為自己的行動找尋合理的理由,卻矛盾地發現在他的懷抱之中,她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恐懼。
半晌之後,被那奇招嚇住的人們漸漸回過神來,這才大力地叫好。「好哇好哇,男的是英雄、女的是美人,這幕英雄救美的確是看頭十足!」
一直畏畏縮縮在旁觀戰的海潮這才跑出場。他偷偷將腰間的錢囊扯下,將裡頭的碎銀統統藏進袖間,大聲地吆喝著。「各位,這英雄救美的戲碼可好看吧?您看得還滿意嗎?」他兜著錢囊滿場跑。「打個賞吧,看倌,上頭那個又好看又不得了的男人,正是我家主子呀!」
他出身窮苦,雖然現在當了谷的小廝,三餐溫飽不缺,但還是謹記著以前貧窮時候的滋味,不忘隨時賺點外快,就當存老婆本也好。
「可惡!」適才故意輕薄蘭翩的男人,見人們都轉而激賞谷,而兜著錢囊滿場飛的小夥子,又一副以主為傲、不可一世的模樣,他惱羞成怒,虎吼二豎,仗著自己有幾分武學造詣,憤怒地跳騰起身,從靴里抽出匕首。「格老子的,你的細金索就像條死蛇,攀得住一個小丫頭有什麼了不起?咱們來較量一下真功夫,看你那軟趴趴的金索厲害,還是老子的金鋼匕首厲害!」
他撲身過來,氣焰凶怒,招數致命,存心要火併一場扳回面子。
「抱緊!」谷對懷中的小佳人低聲一喝。
「喂,你——」好端端的,她為什麼會上渾水?人家是見不得他們主僕倆氣焰囂張,可不是要跟她一個小小舞娘過不去哪。「你就是要打,也得先把我擱在一旁再打呀!」她可不想再領教一次乘風而行的刺激感受。
「來不及了,你何不實踐一下『既來之,別安之』的精神?」聽出了她口氣中的驚慌失措,谷朗朗而笑。
他抄穩了小舞娘,像護著價值連城的珍寶,縱身一躍,穩穩地立在斜斜的樓梯扶手上。滿樓的人們才觀了一幕好戲,意猶未盡,紛紛退開些,以期能看到更精彩的下一幕。
才定住腳,谷便反身放出弄情索。
莫說那細金索使得像條死蛇了,就看那緩速無力的拋擲,完全瞧不出章法,細細的長索像是泡過鹽澡的蚯蚓,虛軟鬆脫得就像要化成黃水。
眾人失望地欣了口氣,只道方才的好戲只是曇花一現。
「哈哈,這是什麼爛招數?」挑寡的男人笑得得意萬分。「白面書生,我來贈你一句:不是臉蛋好看就有用,只要是『硬』不了的,便不是真漢子,還是別上妓院來丟人現眼吧!」他說這話,本來就是一語雙關,不但嘲笑谷的武功,還譏諷他的男子氣概,暗示谷不是個有種的男人。
看到谷的勁道的確威風不再,眾人忍不住也訕笑了起來。
「多謝兄台賜教,在下一定終身不忘。」谷不以為杵,好看的唇角依然噙著瀟洒的淡笑,絲毫不為侮辱而變臉。
說時遲、那時快,才徐緩拋出的細金索,突然很狠打直,灌滿了力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一圈又一圈地纏著那人的手臂。
長索也纏上了匕首。谷先是客氣又禮貌地朝著一臉驚駭的男人微微一笑,然後氣定神閑地振臂使力,扯緊了細索。
那人傻杲杲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匕首,就這樣被谷硬生生地絞緊、劫走,然後鏘一聲被擲在地上。
眾人趨前一看,匕首已扭曲得不成樣子了。
「啊,真是抱歉,把兄台的匕首絞壞了,但——」谷似笑非笑地道歉,懷擁著小舞娘,很有迫不得已必須反擊的無奈。「在下實在不是故意的。」
囂張、狂妄!蘭翩在摟緊他之際,還分神在心裡痛罵,又氣又想流淚。雖然他真的沒讓她遭遇一丁點危險,但是她幹麼要蜷在他懷裡,跟他作同命鴛鴦?
「你……你……」那男人急得臉紅脖子粗。
「看來,一味『剛猛要強』,只會『摧折己身』,反倒是『能屈能伸』才是男兒本色。」谷也說著雙關語,只是他的姿態優雅、眉目風流,所以說來非但不兒猥瑣,反而還有幾分瀟洒揶揄的味道「兄台,你同意嗎?」
海潮見到那報廢了的匕首,拍掌大笑。「哇,這位爺,瞧瞧你,你不但『軟」了,還『拐』了好幾個『彎兒』呢,這哪還叫『男人』?你上賞芳園來,不怕幾位漂亮姐姐笑話你嗎?」海潮牙尖嘴利地喳呼著,替主子反將一軍。
這話本來帶點下流趣味,經海潮這麼一起鬨,那就更好笑了。幾位賞芳園裡的姑娘都掩嘴輕笑了起來,何況是那些慕著蠻女之名而來的市井粗漢?
海潮眉飛色舞地兜著錢囊,再度到處勸募。「來來來,看倌們,慷慷慨慨地打個賞吧,上頭風光作戲給你們看的那位風流貴公子,正是我家主子啊!」
那人被笑得好沒面子,氣急之下,便腳底抹油地溜了。
眾人喧嘩著,紛紛簇擁向海潮;戲看得盡興,錢袋也就解得慷慨大方,誰也沒再去注意他們倆。谷懷擁著蘭翩,往賞芳園的內院蹬飛而去,覓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才冉冉地落下地來。
那燒得熾熱,像是有真焰在其中躍動的水眸,是谷生平首見。望著面前怒氣沖沖的小舞娘,他不禁懷疑,在眸間焚情以火是不是蠻族人的異能之一?
「你帶我到這裡來做什麼?」谷才鬆手,讓她觸地,蘭翩便跳開一大步,謹慎地觀望左右。
看著旁側那一扇扇緊閉的門扉,到處張揚著桃紅艷彩,她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些廂房是做什麼用的。只是!這會兒才華燈初上,妓館里的姑娘都還在前頭陪酒,男人們尚未飽足口腹之慾,這些廂房暫時還派不上用場。
「我們得談談。」谷環臂在胸,好整以暇地說道。
打從見到她以誘人的舞姿魅惑眾人之後,他便覺得這個小女人太亂來;不管是什麼理由支持她這麼做,她都是在跟自己的清白與安全開玩笑!
「沒什麼好談的,不過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如此而已。」蘭翩三一言兩語結束了他們短暫的牽扯,下定決心離這個男人愈遠愈好。
才短兵相接過一下子,她便發現他的眼神會攝魂、他的臂彎與體熱會讓人上癮,得用上許多的怒意才能抵抗。雖然那些可笑的徵兆不曾發生在她身上,但她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蘭翩有些心虛地想著。
谷瞅著她。這小女人不買他的帳,對於他無往不利的深情凝視也無動於衷;別的女人巴不得能多待在他懷裡片刻,她卻憤怒地要他立時就地放下她。
然而,這些都不夠奇怪,真正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覺得甘之如飴……
「告辭。」蘭翩輕喝,腳下猶帶著怒氣地使勁邁開。
「等等。」谷利落地扣合她纖細的手腕。
「你放手!」她是江湖賣藝人,不代表她可以任人輕薄;雖然他的掌溫與觸感都比之前她差點領教到的獸掌好上許多,可蘭翩還是迅速地甩開。
他噙著無辜的笑意,不以為忤。「我想告訴你,那個方向錯了,這邊才是出口的方向。」他好心指點正確的路線。
「你倒是很清楚這裡的格局。」蘭翩譏諷地說著。在鄭城停留的期間內,搞不好他天天都到這裡報到,在姑娘的香閨里流連忘返。哼,好色、無恥!
「一般而言,有方向感的人都不會走錯。」他笑笑地應接一句,把話頂回去。
蘭翩瞪他一眼。方向感個頭啦,她也很有方向感呀,但她怎麼知道該往哪邊走才對?他方才抱她過來的時候,行的可是飛檐走壁的捷徑哪。
她轉向離開,他兜頭欄截。「讓開!」
「慢著。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感激我的相助?」他的笑容是和煦的,卻隱隱藏有逼迫的架勢;不是要逼她言謝,而是間接要她說出在此獻藝的理由。
蘭翩意會及此,臉色一沉,顧左右而言他。「你在要求我回報?想要我以身相許?」
「這種事我不必要求,通常都是女人心甘情願。」谷嵯似笑非笑地說道,隨即眼神一銳。「回答我。」
「你會這樣問,就代表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問?」她打著迷糊仗。
「你不說個明白,在下怎麼知道?,」谷反將一軍。
蘭翩終於忍不住了。「我們這一路上已經打過照面無數次了,現在何必再惺惺作態,故意彼此漠視,裝作從來沒有注意過對方?」
她猜測過千百種他們始終走上同一條路的理由,她就不相信他從來沒有生疑過;也許人家仗著本事高、功夫強,早就把她的來意去向摸得一清二楚,何必再裝傻,硬要逼她坦白?
「是的。」谷醇厚似酒的嗓音,說著別有深意的話語。「的確不該再彼此漠視了。」她的蜜膚、她的美貌,怎能忽視得了?
他深切凝視的眼神,讓蘭翩微微戰慄;不是害怕,倒像是種奇異的亢奮從體內深處萌芽,肌膚因而竄過了一陣陣奇異的熱流。
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抑住這殊異的感覺,正色道:「我今天在這裡所做的一切都有我的理由,不必向你交代。如果不是其中出了差錯的話,我現在絕不可能在此與你打交道……」
「什麼差錯?」他優雅至極地跨前一步,氣勢上卻像是狂猛的欺近。「指的是有人打算摸上平台輕薄你嗎?」他把她當時驚慌失措的模樣深深記在腦海里。
「不是!」她欲蓋彌彰地反駁,心中卻訝然地納悶著:他為什麼會洞悉得一清二楚,難道他把她的行止眼神想法都看穿了嗎?「我應該要忍受他的!」糟糕,她怎麼好像在驚慌之下泄了底蘊?
「忍受他?就算你曾經有心這麼做,在那一刻,你的眼神看起來也是完全的不願意。」否別她何須避開,然後重心不穩地摔下?
該死的,她的確不願意,可那是必要的犧牲,她沒有如實做到就是她不對;她已經夠自責了,不勞他來多嘴提醒!
蘭翩握緊小拳,全身繃緊。
「我說得對嗎?」她就近在身前,略微俯身就能憐惜地吻上她濃密豐盈的秀髮。她的俏頰緋雲頓生,是因為怒氣,還是因為他烘著她的體熱?谷不禁遐想。
「該死的,你不要自以為是的分析我!」他看穿了她的底蘊,就算她曾經對他有過一點點不能輕易承認的謝意與好感,如今也被那強大的壓力榨得一點都不剩!
蘭翩用力地撞開他,往出口方向沖了過去。說不過他,那落荒而逃總可以吧?
她使盡全力地狂奔,身上的金鈴琅當作響,親身見識過他輕功腳程的厲害,明知道躲不過,她也要賣力地跑開。
「哎喲!」一個回彎處,她猛烈地撞上了迎面而來的男人。
「要不要緊?」那男人扶住了她,關懷詢問的日氣不知怎地,聽來就是有幾分虛假。「咦,你不是剛才在大廳上表演蠻舞的小舞娘嗎?」
蘭翩低垂著螓首。她原本就討厭男人碰觸她,正當她想怒斥對方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那人的衣帶末端綉有玄黑星紋。
她火速仰起頭。是他,就是那個讓她追進這裡的男人!
蘭翩不知道進行誘拐工作的男人到底有多少,但被她追蹤到的,約莫有十來個人在活動。她是打算伺機將自己扮作誘餌,一改之前犀利的形象,誘引他們上鉤,可是,紅珊剛失蹤時,她曾經很衝動地向他們追問紅珊的下落;正因為其中有些人見過她,所以卧底並不是那麼容易進行,若她想權充誘餌,起碼也得找到一個未曾兒過她的人才行得通。
那個誘拐集團里有多少人,扣除掉認得她的人數,剩下的數目就代表她有幾次機會;機會無多,浪費不得,所以今天臨陣退縮,她才會如此生自己的氣。
如今,在九彎十八拐的迴廊里見著了她的目標,這是代表上天憐她一片救人的誠心,所以讓一度失去的機會回頭來找她嗎?
她應該再搏力一試!
「我……我沒事。」她藏起眸中的怒氣,和任何一絲看得見的精光。
她知道自己是美麗的,但是不夠笨,無法委屈自己上男人的當;當初孟仁挑上紅珊下手,就是因為紅珊被呵護得好好的,而她卻已經看透男人,尤其是看透中原男人的本質有多惡劣。
「你剛剛跳的舞可真不錯,非常迷人。」那男人眼中有著估量與算計,說出來的讚賞甜之又甜,笑容卻假假的,然而蘭翩一律假裝看不懂。
「真的嗎?」她沖著他天真無邪地笑著。「可是我剛剛拐了那一下子,好醜哦!」
「怎麼會?我一點都不覺得。對了,你是這裡的人嗎?」
蘭翩作出實話照實說的單純模樣。「才不是呢,我是個流浪舞娘,到處賣藝賺取盤纏,一個人四海為家,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安定下來。」她彷彿毫無警覺地泄出底蘊,笨呼呼地笑開了。「對了,你是不是要給我打賞錢?要愈多愈好喔,我想去買新的胭脂水粉。」
「你,一個人?」那男人的眼光若有所思,卻綻放滿意的光彩。
「是呀。」她重重一點頭。「你要給我打賞錢嗎?不給的話,我就要走了哦。」
「慢著。」他握住了蘭翩的手臂,而她必須要耗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剋制自己不把他甩開。「聽著,你想不想要有個豪華的棲身之所,不用再東奔西跑,辛苦地賣藝賺錢?」
來了來了,重點來了。「豪華的棲身之所?不用錢的嗎?」她睜圓了眼睛。
「保證半毛不取,不過你得付出一點代價就是了……」像是警覺到說了不該說的話,那男人掩飾性地笑了一下。「如何,想去嗎?」
「想!有那麼好的地方,不想去的人才是傻瓜!」她熱烈喊著。
「好,那就跟我走吧。」
「走去哪裡?」溫雅的男性嗓音響起,伴隨著慵懶雍容的身影冉冉一落。
谷閑散自在地坐定在他們身旁的迴廊欄杆上,好整以暇地輪流望著他們兩人,神情甚是有趣。
蘭翩杏眼圓睜,幾乎要自毀形象地怒吼起來。在這關鍵性的當口,他到這裡來做什麼?他該不會是一直在暗處窺伺著,直到重要時刻才故意亮相的吧?
蘭翩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著「少管閑事」的警告意味。
谷笑吟吟,絲毫不理會。「二位要去哪裡?可以告訴在下嗎?」
「你別又來多管閑事,這回不干你的事!」蘭翩怕他又來攪和,趕緊先下手為強地說道:「公子爺,我們走,別理他就是了。」
「我怎麼能夠不管你呢?」谷漫不經心地調情道。「你可是我的女人呢。」
「胡說八道!」蘭翩簡直怒不可遏。「誰是你的女……」語聲未畢,剎那間,她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谷收回了閃電般出手點穴的手指,張開懷抱,正好將她接個正著。她好香,遠比任何奇花異卉更迷人。
「我剛剛說錯了,怪不得你的反應那麼激烈。」穀神情溫柔地順著她的髮絲,旁若無人地呢喃著。「你將會是我的女人,只不過現在還不是;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你又何必氣成那樣?」
她可真是個急驚風的小女人,半點都讓人怠慢不得!
「喂,你……」那男人先是看了他在待客廳里露的那一手,現在又見他雙指輕點,便弄暈小蠻女的高段本事,已經心有懼意,卻還是強撐著說道:「把把把、把她交給我,她明明說要跟我走的……」
才說了兩句,他的氣勢就在谷看似和煦,其實卻叫人發毛的目光中消散無蹤。
「把她交給你?」谷雙臂輕擁著小舞娘,像抱著溫馴的貓兒。「知道嗎?上一個和我搶奪女人的兄台,遭遇可是很不幸的哩。」
「怎、怎麼個不幸法?」他心驚膽戰地問道,又怕又想知道。
「在下點了他的昏睡穴,將他剝個精光,任人為他『比長論短』,我還順手將他的開襠褲掛在城門口晾風喔。」他微笑著告訴他答案。
「嘎?」噢,那多丟人,光是想象那景象,他的腿都發軟了。
「還要我把她交給你嗎?」谷很客氣地請示他的意兒,擺明隨他作主。
「不、不必,您慢慢享用,打擾了。」那男人溜了,一輩子也沒跑得這麼快過。
不自量力!那竄逃的身影讓谷得意地輕笑開來。他俯下頭,望著陷入深眠的小女人,一股異樣的柔軟感覺竟油然而生。
她夠勇敢、夠機靈、也夠倔氣,但有時太愚蠢、太衝動、也太任性;她身上的特質,全然地吸引著他的注意,就像是她隨著絲竹樂曲曼妙起舞的身影,在觸目的一剎那,便懾了他浪遊花間的心。
「不管你有什麼苦衷或理由,總之拿自己的安全去作賭注,就是不對。」他低低地嘆道,喑啞的嗓音述說動聽至極的語言。「既然在下看不過去,你又沒有辦法好好地保護自己,那在下就只好接手嘍。」
雖然他溫柔成性,可必要的時候,體內屬於絕對男性的霸道因子也會及時抬頭。他下了個絕不動搖的決定。「從今以後,你歸我管!」
他攔腰抱起小舞娘,施展輕功來到熱鬧滾滾的待客廳,游目四顧,找尋著那喋喋不休的小廝。
海潮這個傢伙,方才居然敢把他當作是耍猴兒戲的丑角,還捧著錢囊到處跟人討賞錢!該死的,他到底是海潮的主子,還是保鏢兼手下?
「海潮!」他凝勁輕呼,卻得不到一點回應。
找呀找,才發現海潮蹲在沒人注意的壁角,掂著錢囊的重量,一手掩著小嘴竊竊偷笑,好像還很滿意的樣子。
谷雙眉一挑。仔細想來,海潮斂聚在那錢囊里的銀子數目應該是不少;身為他的主子,他太清楚這小子手裡只要掂著意外之財,就會歡喜得進入不聽不聞的境界,叫他、吼他也沒有回應。
谷悠然笑起,心裡倏地有了主意。他抽甩長索,臨空划至海潮面前,索端巧妙地穿過錢囊的皮繩,將錢囊勾了過來。
「喂,我的、我的——」看著錢囊飛走,海潮張口大叫,像是火燒屁股似地追著跑。
跑到谷陵面前,只見弄情索被內力灌得僵直,錢囊懸在半空中落不下來,海潮好急好急,對面前的主子視而不見,只是一個勁兒地跳呀跳,想扯下寶貝錢囊。
谷嵯暗使巧勁,將錢囊甩至海潮頭上,一個反手翻過它,沈甸甸的銀子就往海潮兜頭灑下,大錠小錠的銀塊兒白光亂閃,砸得海潮哀哀叫痛。
「清醒了吧?」望著海潮又驚又愣的迷茫表情,谷得要費上好大的力氣才能將到口的響亮笑聲吞回去。「清醒了的話,就快把銀子撿一撿,咱們要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