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鍾無依看到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的嚴子越,微微而笑,一顆緊張彷徨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她不去看人群,不去理會周遭的喧嘩熱鬧,只靜靜等待嚴子越。
這段距離並不長,可嚴子越覺得自己彷彿走了很久才到達她的身邊,心有些急迫,悄悄萌動。看到了,站定了,他心懷感激,笑意爬上臉龐,卻不敢笑得很開,「你穿粉色好漂亮。」
「謝謝。」鍾無依笑了,「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
「我未卜先知,知道你今天要來參加晚宴,所以提前恭候大駕嘍。」嚴子越邊說邊抬起自己的左臂,「走吧,公主,我帶你去看新郎新娘。」
鍾無依猶豫了兩秒鐘,然後伸出自己的右臂,挽住嚴子越的左臂,隨著他走向大廳中央。心底有個小小的浪花冒起,吹起無數個泡泡,她低下頭,小聲道:「謝謝你,騎士。」
「不客氣。我的榮幸。」
兩人相攜而走。
「嚴sir,你女朋友嗎?好漂亮。」一作花枝招展打扮的女子問。
嚴子越簡單客氣回應:「是我的好朋友,謝謝。」
「呵呵,嚴sir,好漂亮的女孩子!什麼時候幫我做介紹?」一身穿白色西裝的男子問。
「改天,改天。」
一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攔住他們,驚訝地問:「子越,你和柔柔分手了嗎?」
鍾無依感覺到嚴子越的手臂輕輕顫抖一下,連帶著自己的手臂也顫抖。她抬起頭,只能看到嚴子越的側臉。線條剛硬,清晰分明。
嚴子越頓住,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如果是前幾天有人問起他這個問題,他會毫不猶豫地說,鍾無依只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徐徹的話彷彿定時炸彈,一碰到導火索就會爆炸。
徐徹說鍾無依吸引自己,徐徹說吸引是走向喜歡的前提。
前一刻,他的感覺驗證了徐徹前半句話的正確,他不由自主受鍾無依吸引。
喜歡鐘無依嗎?
他問自己,但無法回答。
「梁阿姨,我幫你們做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鍾無依小姐。」嚴子越停止追問,無法找到答案,據實回答道,「我和柔柔沒有分手,柔柔現在在美國讀書呢。」
有那麼一個瞬間,嚴子越不敢轉頭看鐘無依的臉色。他害怕,怕鍾無依臉上的笑容不再,怕辛辛苦苦與鍾無依建立的良好關係破碎。
一側臉,嚴子越看到鍾無依正仰臉看著自己,雙眸中笑意未曾消失,耳朵上的珍珠吊墜輕輕晃動。
「我女朋友的名字是沈柔柔,不介意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吧?」嚴子越小心翼翼地問。
鍾無依搖頭,笑容從容而雅緻,「不會。」
怕見不到她的笑容,但,見到她的笑容,嚴子越的心卻隱隱有些不舒服。一絲惆悵,一絲失望,淡淡的,相互混合,壓住一顆輕揚雀躍的心。
「師妹,你終於來了。」隋唐挽著新娘子,滿面春風,迎面向他們走來。
鍾無依從嚴子越的臂彎中抽出自己的手,雙手遞上禮物,開口道:「師兄,恭喜你。新娘子很漂亮。」
嚴子越低頭看自己空蕩蕩的臂彎,深覺若有所失。
隋唐接過禮物,將鍾無依從頭看到腳,嘖嘖稱讚:「師妹,若不是我深愛身邊的這個女人,我會說你是全場最漂亮的女人。」
一旁的新娘子羞紅了臉,輕輕地扯一下隋唐的手臂。
鍾無依看到了新娘的小動作,沉靜開口道:「師兄,她是你最漂亮的新娘,我是你最漂亮的妹妹。」
隋唐一改往日的輕佻,一改素日嬉笑形象,一張帥氣的臉嚴肅而凝重,激動地問:「你肯當我做哥哥了嗎?」
「我一直當你是哥哥啊。」
「師妹,如果哪一天有人欺負你,不管那個人是誰,你告訴我,我一定不會讓他好過!」隋唐在自己的婚禮上許下誓言,對象不是自己的新娘,而是鍾無依。內容不是一生一世與你在一起,而是關於保護與復仇。
這樣的婚禮,普天之下,怕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
將至十點,宴會大廳的氣氛依然熱鬧高漲。
隋唐挽著自己的新娘穿梭於眾賓客間,紅酒,白酒,葡萄酒,一杯一杯往下灌。嚴子越這個正牌伴郎自鍾無依出現后,舉牌罷工,一直陪伴於左右。
「無依,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嚴子越見鍾無依面露倦色,起身道,「走吧,和新郎新娘道個別。」
在一張椅子上枯坐四個小時,即使嚴子越不斷尋找有趣的話題活躍氣氛,但是整個大廳營造出來的喧嘩氣氛仍讓她覺得難以忍受。嚴子越的提議一出,她馬上站起來,附和道:「好啊。」
嚴子越帶著鍾無依找到正在與一位客人寒暄的隋唐,順手拿過他手中的酒杯,微笑著舉杯:
「啊,張先生,好久不見了。聽說您最近又做了一單大生意,來,我們喝一杯,祝您生意興隆。」
那個張先生被嚴子越說了幾句好話,痛快地喝盡杯中酒,不再為難隋唐。
「你不要以為替我喝了一杯酒,我就會感謝你。」隋唐搖晃著身子,半醉半清醒道,「你竟敢玩忽職守,在其位不謀其政。說好了幫我擋酒,哼,一個晚上都不見人影!」
嚴子越扶住隋唐,滿懷歉意道:「你小心點。你師妹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家。晚點來接你們。」
「好。」隋唐眨巴著醉意深重的眼睛,給了鍾無依一個迷人的笑容,「師妹,你早點回家休息。喂,你一定要把我師妹安全送到家,不能出半點紕漏,否則我唯你是問。」
「外面的空氣真清新。」出了宴會大廳,呼吸著新鮮空氣,體內積聚的沉悶情緒一掃而空。鍾無依用略帶歡快的語調說道,「謝謝你。」
「不要和我客氣,那樣我會覺得你不把我當朋友。」嚴子越替她打開車門,一隻手放在車頂上方,「小心,別碰到頭。」
如此細小的一件事情,他做得自然且隨意。鍾無依感受到他動作里的體貼,心隨之而動,漏跳幾拍,亂了節奏。
嚴子越看她坐好,關閉車門,繞過車頭,掛擋開車,側頭對著鍾無依說:「以後不要總對我說謝謝。」
「我習慣對人說謝謝,是禮貌呀。」
「在別人的口中謝謝可能是表示禮貌,但是在你口中絕對是拒絕兼疏離。你不要對我說謝謝啦,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離你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遠!」
「不會呀。」鍾無依眨著眼睛,困惑道,「我現在就在你身邊。」
「小姐,我說的距離不是身體之間的距離。」嚴子越猛然靠近鍾無依,一半開玩笑一半正經道,「是心與心的距離。」
「哦,我明白了。」鍾無依點著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好,不錯,孺子可教也。」
「不要得意。綠燈!」
「怕巡警?」
「沒有。開車要遵守交通規則。」
一路上兩人自如交談,偶爾開幾個玩笑,狹小的車廂內一股熟悉與融合慢慢滋生。彼此身邊的這個人,彷彿突然從天上降落,莫名其妙地走進各自的生活中。初覺突兀,互相不入各自的眼睛,所以爭吵不斷;慢慢交往,熟悉彼此的性格和習慣,才發現,原來他們可以這樣契合。
到達鍾無依的公寓,嚴子越停下車,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試探著問道:「無依,我可不可以上去喝杯咖啡提神?我困了,可是一會兒還要回去接隋唐。」
鍾無依哪裡想到嚴子越心中打的鬼主意呢,一心怕他精神不好出意外,乾脆利落地回答:「可以。」
嚴子越看她摁下最高一層的數字,問:「你住頂層?」
「嗯。」鍾無依點頭。
嚴子越想了想,接著問:「怕別人打擾?」
鍾無依偏著頭,思索一陣,決定據實回答:「一方面是不想別人打擾。但是,最重要的是,我覺得頂層距離天空最近。我喜歡在陽台看星星,樓層越高,我覺得自己與星星的距離越近。」
嚴子越笑了,「無依,你總是這般與眾不同。」
「這是我個人的理論。第一次聽說嗎?」
「簡直是前所未聞。」
電梯到達頂層,鍾無依率先走出電梯,一邊從手提袋裡拿鑰匙開門,一邊說:「你可以去陽台看看,我說的是真的。」
鍾無依的公寓非常簡單,所有裝飾以冷色調為主,分別是黑、白、灰三色。嚴子越環顧四處,深深覺得這間公寓就像剛剛認識時的鐘無依,性格鮮明,線條清晰,第一次見面便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即使時光流走,即使日轉星移,她依然會留在他的記憶之中。
無法忘記,無法捨棄。
一如刻在心裡的一枚刺。
鍾無依轉身走進卧室,對著兀自出神的嚴子越說:「你先去陽台,我換掉衣服就幫你沖咖啡。」
嚴子越應了一聲,拉開白色的細砂窗帘,推開陽台門,一眼見到陽台上擺了一隻茶几和一把凳子,不由自主地笑了。
也許,他是第一個進入鍾無依公寓的人呢。
過了幾分鐘,穿著一身白色休閑裝的鐘無依端著兩杯咖啡走進陽台,一邊遞給嚴子越一邊問:「怎麼不坐呢?」
嚴子越接過咖啡,眼神瞟瞟陽台上的擺設,笑道:「小姐,你預備我坐在哪裡呢?茶几上嗎?我是沒問題,不過我怕茶几會喊累。」
鍾無依不好意思地笑了,把手裡的咖啡放到茶几上,轉身便向房裡走,聲音飄過來:「我去房間搬一把。」
嚴子越一聽,趕忙放下咖啡,跟著她走進房間,制止道:「小姐,你沒看到這裡有個男人嗎?這種搬搬抬抬的粗活怎麼好意思讓小姐動手呢?」
鍾無依這次倒沒有和他爭什麼男女平等,雙手從椅子上縮回來,非常合作道:「好,那麻煩你了。」
「什麼叫麻煩我?本來就是我坐。」嚴子越一手提起椅子,想起什麼似的問,「你沖了兩杯咖啡嗎?」
「對啊。」鍾無依答得理所當然。
「噯,你別喝咖啡了。夜深了,喝咖啡會影響睡眠,明天還要早起呢。喝杯鮮奶吧,這樣比較好睡。」
鍾無依不置可否道:「應該沒問題吧?」
嚴子越堅持道:「你這醫生怎麼做的?不行,喝鮮奶。」
鍾無依笑了,夜空映照下的笑容嫵媚無比,「不是我不聽你說,而是我的冰箱里沒有鮮奶。」
嚴子越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含笑,閃閃亮亮,比夜空中的星星更美麗幾分,小退一步,「那喝杯清水吧。」
「算了吧。我都沖好了,不要浪費。」
「我退了一步,你也要退一步。大不了我喝兩杯。」嚴子越堅持道,「快點。星星都該回家了。」
為喝咖啡還是清水兩人爭執不下,最後還是鍾無依宣告妥協,無奈地走進房中倒了杯清水。等到終於風平浪靜靜下心思看星星的時候,時間已然過去了十幾分鐘。
唉,這兩個人啊,天生是浪費時間的好手。
鍾無依把玩著手中的杯子,清澈透明的清水慢慢搖蕩,「夜晚的星星真的好漂亮。」
嚴子越喝掉一杯咖啡,轉而拿過另一杯,問:「為什麼喜歡看星星呢?」
「你看,天上有那麼多顆星星,散布在無邊無際的深藍色幕布上,一顆一顆閃閃發亮,美麗無比。可是,它們每一個都是單獨的個體,一顆一顆,相距甚遠,彼此孤立,遙遙相望。其實,我覺得自己在本質上與星星相同,孤單一個,仿若孤島。」
腦中有句詩詞閃過,嚴子越記不起原文,只記得一句:「無依,沒有人是座孤島。」
鍾無依自嘲一笑,「可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座孤島。」
此刻的鐘無依顯得孤單又無助,小小的身軀蜷縮在椅子中,雙手緊緊握住玻璃杯,雙肩瑟縮。
嚴子越的心有點點不舍,放掉咖啡杯,起身蹲在鍾無依身邊,抽掉她的玻璃杯,將鍾無依的小手包含於自己的寬大手掌內,沉沉開口道:「無依,你並不是孤單一個人,你還有我。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手掌傳來的厚實觸感蔓延至全身,一種置身於保護與安全中的感覺油然而生。原來有個人在身邊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可以舒心,可以安心。
不用想昨天的傷痛,不用想明天的煩惱。
什麼都不想,只想握住這雙溫暖的手。祈禱時光停止,讓幸福的感覺停在這一刻。
是的,幸福的感覺。
不想欺騙自己,鍾無依知道,嚴子越帶給她幸福的感覺。
徐徹實在是不得不佩服自己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的能力。
星期天的野餐會,主角果然不是槍傷康復出院的自己,而是美女醫生鍾無依,以及對美女照顧周到的重案組組長嚴子越,以及那一群被美貌迷惑到不分東西南北不理青紅皂白的重案組隊員。
可憐他這個重傷號,這次野餐會舉辦的真正緣由之所在,竟被那群沒有同情心沒有同事愛的傢伙扔在一旁。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自生自滅也!
雖然先前預知一二,可事實真的發生了,一顆脆弱的心靈還是難以承受啊。
鍾無依今天仍然是一套白色衣裝,未施脂粉,長發只是隨隨便便梳成馬尾,未見一點裝飾。雖簡單若此,仍掩不住漂亮沉靜,美麗尊貴。
唉,徐徹嘆口氣。爭不得,爭不得,誰叫人家天生麗質呢?
你看,那邊不正在上演一出爭獻美人恩的經典劇目嘛。
鍾無依挽起衣袖,正欲幫忙擇菜。一隻快手迅速一伸,整捆菜立即跑到一嬉笑男子懷裡,「呵呵呵,鍾醫生,菜臟,別染了您的白衣服。」
鍾無依不便再爭,正欲拿抹布擦桌子。說時遲那時快,斜後方猛然又出一隻手,白白的抹布即刻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笑得正開的女孩子的臉。
「呵呵呵,鍾醫生,抹布臟,別染了您的白衣服。」
鍾無依看看抹布,不解道:「抹布是白色的,很乾凈。」
「嘿,您有所不知,抹布乾淨,桌子不幹凈呀。」女孩子說得條條在理,「鍾醫生,您就等著吃飯吧。您要覺得無聊,可以四處轉轉欣賞一下郊外的自然風景。嚴sir帶您來可不是讓您幹活的,是讓您呼吸新鮮空氣的。您整日在醫院工作,不斷地呼吸像徐徹一樣的病號呼出來的二氧化碳,長此以往,您的肺怎麼受得了啊。」
正在搬飲料的徐徹聽聞此言,真想仰天長呼,大叫一聲天理何在。瞧瞧,這裡的人都走火入魔啦。他一個剛剛出院手無縛雞之力的重傷號,一樣要忍受病痛忍受炎熱天氣做搬運工。而那個鐘無依,面色雖有些蒼白,但身體絕對是健康無比,卻處處享受女皇一般的待遇。就這樣,那幫烏七八糟的孩子還口不擇言,說什麼他呼出的二氧化碳弄髒了鍾無依的肺!
「李梅,你呼出的氣體不是二氧化碳啊?」徐徹忍無可忍,出言訓斥。
叫做李梅的女孩子才不怕徐徹的一張黑臉呢,直直頂回去:「我呼出的是健康的二氧化碳,你呼出的是不健康的二氧化碳!」哼,你以為我是分局的那些毛頭小夥子呀,才不怕你呢。
為避免加入戰爭,鍾無依選擇撤退。偌大一個野餐現場,擇菜,搬飲料,布置飯桌,沒有一樣她可以插得上手。她走到正在清點水果的嚴子越身邊,神情懨懨,口氣中含有一絲淡淡的埋怨意味,又或者是撒嬌的味道:「他們什麼都不讓我插手。」
嚴子越笑了笑,半是安慰半是哄弄道:「他們怕你弄髒衣服嘛。」
「看來今天穿白衣服是個錯誤。你怎麼不提醒我呢?」聲音又加了幾勺糖。
呵,會推卸責任啦,有進步哦。嚴子越笑得開心,說:「看你大小姐的房間,黑白灰三色當家做主。不穿白色,難道穿黑色呀?」
「對啊。」鍾無依接得順口,「黑色不怕臟,他們就沒有理由不叫我幫忙了。」
「嘿,你個傻孩子。你真以為他們是怕弄髒你衣服才不叫你幫忙啊,他們是關心你,所以才不想你動手。」
「他們為什麼要關心我呢?」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他們看在我的面子上只好關心你嘍。」
「哦,原來如此。」鍾無依一手拿起蘋果,一手拿起刀子,「為了報答你,我決定幫你削水果。」
「你小心啊。」嚴子越叮囑道,「要是你不小心割破手,隋唐非得拿手術刀砍了我不可!」
鍾無依專心致志於手上的蘋果,說:「他是危言聳聽,不要理他。」
「不過,他還真是蠻關心你的。」
「嗯,他是我師兄嘛,認識好多年啦。」鍾無依仍舊低著頭,向嚴子越敘述自己與隋唐的關係。
「嚴sir,一切準備完畢,就等你的水果嘍。」李梅一蹦一跳著跑過來,朗聲喊著,「我來幫你們!」
「不——」嚴子越那個用字還未出口,鍾無依「哎呀」一聲叫了出來。水果刀在左手食指上劃出一條細細的傷口,滲出點點鮮血。
「怎麼了?」嚴子越顧不上回答李梅,一把抓起鍾無依的手,一見到有血,聲音提高了幾分貝,著急道:「疼不疼啊?」
「不會。這麼小的傷口。」鍾無依淺淺一笑,說,「我手袋裡有創可貼。」
「手袋放在哪裡了?」嚴子越不由分說拉起鍾無依就走,邊走邊說,「去拿!」
鍾無依指指放置物品的地方,隨著嚴子越向前走。
李梅也跟上來,走在鍾無依一側,再沒有剛才頂撞徐徹的氣勢,小小聲道:「對不起,鍾醫生,我聲音太大,嚇到你了。」
時刻注意目前局勢的徐徹再次無語。佩服,佩服!她聲音大一點和鍾無依割破手,就算有電視劇編劇的想象力,也無法扯上一絲一毫的聯繫啊。可她李梅,竟然能把兩件風牛馬不相及的事情聯繫在一起,除了佩服,他再無他言。
「不關你的事情,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不小心。」鍾無依用剩下的右手握了握李梅的手,「你叫李梅吧?」
李梅拚命點頭。
「喂,你們兩個待會兒再聊!」嚴子越扳過鍾無依的身體,細心地用消毒紙巾擦掉血跡,小心翼翼地貼上創可貼,輕言細語呵斥道,「告訴你小心了嘛。這次算你走運,傷口很小。萬一割深了怎麼辦呢?你的手可是拿手術刀的。」
鍾無依辯解:「我用右手拿手術刀。」
「這是什麼爛理由,右手拿刀就可以割傷左手啦?誰教你的?」
平日見到再多傷亡再大型流血場面均面不改色,此刻卻為鍾無依流的幾滴血大驚失色的嚴子越,他的緊張,他的在意,一覽無遺,毫無遮掩。李梅有感而發,輕輕地對鍾無依說:「鍾醫生,嚴sir對你真好。」
鍾無依回她一個笑容,「他是我的好朋友。」
僅僅是好朋友嗎?徐徹心裡自問,嘴上卻說:「美其名曰為慶祝我出院搞野餐,沒一個人甩我。」
一同事難得插嘴回應:「徐哥,你不會真以為我們是為你搞野餐聚會吧?嘿,我們只不過是巧列為你慶祝之名目,找個機會出來吃一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呵。徐徹算是徹徹底底明明白白了,原來他只不過是個幌子啊!
一彎新月悄悄升上天空,淡淡光輝拂照燈火輝煌的城市,美景怡人,人更怡人。
「今天玩得開心嗎?」
熱鬧了一整天,嚴子越開車送鍾無依回家。在途中,看著偏頭望夜晚星空的鐘無依唇角帶笑,出言詢問。
鍾無依轉過頭,一張舒展熨帖的臉完完全全對著嚴子越,聲音輕揚:「開心。你的同事很有趣。」
「很鬧,不討厭他們吧?」
「不討厭。」鍾無依的眉頭稍稍皺起,似乎在思忖用什麼樣的詞語界定他們,「嗯,是和我不一樣的人。像欣欣一樣,很活潑,很開朗。」
「如果以後再有機會和他們一起玩,你不會不去吧?」嚴子越將車子停在鍾無依公寓樓下,忐忑不安地問。他的生活圈子熱鬧而五彩紛呈,充斥著玩笑與喧嘩;她的世界簡單而無色彩,安靜而嚴肅。
鍾無依想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沒有手術,不用值班,我會去。」
這代表著她接受他的生活了嗎?嚴子越不確信地問:「為什麼?」
「你說過的,人要相互了解才可以做朋友。我想要了解你,想要了解你的生活,想要明白你。」
一顆心啊,輕舞飛揚。
鍾無依說完,推開車門,輕移小步,慢慢走向大廈。
嚴子越追上來,拉住鍾無依,將手裡的一張紙和一袋東西交給她,而後飛速開車離開。
鍾無依站在大樓低下,看著嚴子越的車漸漸融入車流,駛向五顏六色的燈光深處。直至再也看不到,她才低頭看手裡的東西。
袋子里是幾包鮮奶。
紙上是一首詩,最後一段是嚴子越的話。
沒有人是座孤島
獨自一人
每個人都是一座大陸的一片
是大地的一部分
如果一小塊泥土被海捲走
歐洲就是少了一點
如同一座海岬少一些一樣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對我的縮小
因為我是處於人類之中
因此不必去知道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是為你而鳴。
——約翰·唐恩
無依,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你也一樣。天上群星如你所想,美麗燦爛,卻沒有你想象中的孤單。
因為它們雖相距遙遠,卻彼此相望,相守。
我也會望著你,就像天上的一顆星星望著另一顆星星。
嚴子越。
鍾無依低頭細看,再次抬起頭,已是淚水滿面。
幸福與感動一路蔓延,友誼的種子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變質。
星期一早上,一跨進急診室,欣欣、曉清和余中恆一哄上前,把鍾無依緊緊圍住。密不透風。
仗著收到一方絲巾自以為關係有進一步的欣欣搶先一步,率先發問:「鍾醫生,嚴sir是不是要追你?」
「前天晚上參加隋主任的婚禮,我們看到你們手挽手啦。你們兩人男的帥氣,女的漂亮,男有才,女有貌,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
余中恆的話較為含蓄:「鍾醫生,嚴sir不錯,你要好好把握。」
內心一陣波濤洶湧,潮起潮落。鍾無依故意忽略內心的悸動,淡淡地說:「你們誤會了。我們只是好朋友。」
「不可能!」欣欣馬上介面道,「你們兩個看對方的眼神很曖昧,就像男女朋友互看對方。這個事實我上次就發覺了,前天的晚宴只不過進一步證實我的猜測。」
曉清也一臉懷疑道:「鍾醫生,你自己可能沒有感覺到,前天晚上你們兩人手挽手穿過大廳的時候,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覺得你們是最相配最有默契的情侶。如果這麼相配的兩個人不是情侶,那個月老肯定是瞎眼了!」
「鍾醫生,你是當局者迷,我們是旁觀者清。」余中恆說,「你就信我們這一次吧。千萬不要拒絕他。」
那些幸福的感覺,那些令人感動得一塌糊塗的關心舉動,一一在鍾無依的內心翻滾。譬如漲潮時的浪,一層接一層,一波接一波,不眠不休。
可是,她不能讓它們翻滾出來。
因為,她不確定自己的心。
因為,他的身邊有人存在。
鍾無依不著痕迹地走出他們的包圍,笑得雲淡風輕,從容而淡定地說:「謝謝你們的關心,但是你們真的誤會了。我與嚴子越之間,只是好朋友的關係。而且,他有女朋友,現在在美國讀書。」
三人一聽,長吁短嘆,紛紛作惋惜狀。但這不過是前一秒鐘的事情,耷拉著的三顆頭顱在下一秒迅速抬起來,氣勢比之前更見高昂。
「只要沒進禮堂就沒成定局。」
「愛情沒對錯,搶過來。」
「愛情沒有相讓的道理。」
鍾無依閉上眼睛,搖頭,堅定地說:「不,我並不喜歡他。」
欺騙別人,亦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