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夏音曉帶著女兒下了公車,佇立在寒冷的夜風中,望著育幼院的圍牆。

結果還是來了。

雖然當時她婉拒了綠堯的好意,沒想到他卻告訴了海微。一聽能到他家過聖誕夜,海微雀躍萬分,回家后不斷向她哀求,拗不過女兒,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今晚,丈夫和婆婆都不在,她留了紙條,獨自帶著女兒出門。

由門縫中可見到育幼院內有一大塊空地,空地上生了火堆,一個紅褐色頭髮的俊秀男孩坐在火堆旁,正在拉小提琴;旁邊幾個孩子和一個少女圍成一圈在講話,還有個胖墩墩的中年婦人在煮湯,卻不見丁綠堯的身影。

該進去嗎?畢竟她當時拒絕了丁綠堯,現在這樣突兀地跑來,會不會打亂了人家聖誕夜的計畫?

夏音曉正猶豫著,迎面緩緩駛來一輛車,在路邊停靠後,下來一男一女。

「安太太?」抱著紙箱的魏霓遠認出是她,快步走近,笑問:「妳怎麼也來了?和安先生一起來的?」

夏音曉搖搖頭,看著他身後的少女。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巴掌大的臉蛋極為美麗,也極為蒼白,像剛生過一場大病;她身段清瘦,穿著毛料的黑色外套和長褲,頸上圍著紫色圍巾,冰冷幽緲的神情,顯得孤僻而難以親近。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丘琉紫。我朋友出遠門了,托我照顧她。小琉,這位是安太太,是紡織界很有名的安氏集團的總裁夫人。」魏霓遠剛為兩人介紹完,育幼院大門就開了,一個爽朗的聲音隨之傳出——

「小魏,你回來啦?不好意思,小鬼們吵著要玩煙火,還讓你跑出去買……」乍見帶著一雙女兒站在外頭的夏音曉,丁綠堯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確定不是眼花后,歡呼一聲,一把抱住她,「我以為妳不來了呢!」

夏音曉當場僵住,尤其一旁魏霓遠眼神頓時變得相當怪異,更令她窘迫。

但窘迫只是一瞬間的事,下一秒,十幾個孩子從育幼院內衝出,險些將他們幾個人撞倒,圍著魏霓遠興奮地又叫又跳——

「煙火!煙火!」

「我要仙女棒!有沒有買仙女棒?」

「我要那種會砰砰響的!」

「我們先進去了。」看著手忙腳亂地護住夏音曉母女三人、免得她們被孩子們撞倒的丁綠堯,魏霓遠唇畔掠過玩味的淺笑,「你們慢慢聊。」

他往育幼院裡面走,丘琉紫和一群孩子也跟了進去。

安海微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綁著緞帶的小紙盒,拉拉丁綠堯衣角。

「給我的禮物?」他驚喜地接過,順勢將她抱起來,「是什麼……哇,好大一條手帕!給我變魔術的時候用嗎?」

她害羞地點點頭,小手指指自己,又指向一旁的安曼菊。

「是妳和姊姊一起挑的禮物?」丁綠堯會意過來,另一手將安曼菊也抱起來,笑道:「謝謝妳啰!用這麼漂亮的手帕變魔術,效果一定更好!」

安海微打著手語,

「媽媽帶我們去買的。她也有買禮物給你。」

「哦?」他回頭看著夏音曉。

「只是小東西而已。」他熱切期待的眼神,彷彿她正要拿出的是珍貴的寶石。

她靦腆地拿出一個極小的紙袋打開,將一枚耳環倒在掌心。耳環由銀、綠雙色絞成星形,小巧精緻。

「星星形狀的耳環?我頭一次看到呢!」雙手各抱一個女娃兒的他空不出手來拿,只好伸長了脖子,要她幫忙戴上。他笑得很開心,「妳們送我這麼好的禮物,我要怎麼回報啊?」

夏音曉微笑,

「你邀請我們來就已經夠了,不需要回報什麼。」

他興高采烈的模樣,以及那對黑亮眼眸流露出的熱烈光彩,在近距離注視下,不禁教她有些怦然,小心替他戴好耳環后,退開幾步。

「妳們還沒吃晚餐吧?等一下我們要烤肉,陶媽先煮了湯,餓的話可以先喝一點。」雖然四周昏暗不清,但她抬手替他戴耳環時,毛衣袖口滑落,確實露出腕上幾道白色的疤痕。

「在外面可能冷了點,不過烤火就不會冷了。」他裝作沒看見,示意她跟他進育幼院,「小鬼們玩起來很瘋,妳別被嚇到——」

「哥!」在一旁觀察許久的丁綠尹再也忍不住,直衝到哥哥面前,盯著洋娃娃般的雙胞胎,「你去哪裡拐來這麼可愛的小孩啊?」還有哥哥身後那個真人大小的美麗洋娃娃!天哪,她一向只愛錢的老哥,竟然會帶女孩子回家?!她興奮追問:「她是你女朋友嗎?」

丁綠堯慢條斯理地放下兩個小女孩,朝右掌呵了口氣,然後對準妹妹的額頭一掌巴下去,「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幹嘛啦?!」丁綠尹抱頭跳開,怒道:「就算我講錯了也不用打人啊!打頭會變笨耶!」

「妳已經夠笨了,再笨也沒差多少。」瞥了一旁好奇探看的陶媽一眼,他將夏音曉拉到身前,鄭重介紹:「她是安太太,是同時贊助我們育幼院和我的節目的安氏企業總裁夫人,這兩個小妹妹則是安總裁的千金。」

陶媽臉上閃過一絲惋惜,卻還是笑著對夏音曉頷首,以手語打招呼:「妳好。」剛才看到他們倆在大門口舉止親密,她還以為阿堯這孩子終於開竅,著實興奮了一陣子,豈知對方卻是他說過要帶回來過節的安家少奶奶,不由得有些失望。

丁綠尹懷疑地盯著哥哥,「真的嗎?」

先別說這個大不了她幾歲的少女看起來弱不禁風,完全不像個企業家的妻子,老哥的口氣也怪到極點,「安太太」、「總裁夫人」幾個字像磨著牙硬擠出來似的,講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丁綠堯伸指敲敲妹妹額頭,「什麼真的假的,這樣對客人很不禮貌……」瞥見孩子們藉火堆點煙火,還有幾個拿木炭往火堆里扔,他急忙衝過去阻止,「喂,別亂加木炭!有拿煙火的站遠一點!」

「安太太,過來這邊坐吧。」陶媽拉過三把椅子,笑咪咪道:「我們阿堯受妳照顧了。」

「不,是他照顧我們比較多。」夏音曉微笑,帶著雙胞胎坐下。

安海微望著開始放煙火的孩子們,安曼菊則倚在母親身畔,靜靜看著正在拉小提琴的男孩。

「他跟我說要請妳回來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呢。我們育幼院長期接受妳先生的捐款,妳先生還出錢贊助阿堯的節目,說起來很多地方都要感謝你們……」

夏音曉只是含蓄地頷首。對於安氏集團的運作她一無所知,也沒聽丁綠堯提過育幼院接受捐款的事。

望著火堆對面的他,他正蹲著弄烤肉架,一邊跟魏霓遠講話,一邊還要應付一個趴在他背上、像蚯蚓般不斷蠕動的小男孩。小男孩揪著他兩邊耳朵,他佯裝生氣,拉過小男孩的手臂作勢要啃,逗得小男孩開心大笑。

看著這一幕,她也笑了。

「原來你們還出錢給我哥的節目啊!」丁綠尹恍然大悟,「難怪他那麼認真學手語。」

什麼意思?夏音曉不解地看著和丁綠堯同樣有雙明亮黑眼的少女。

「他最討厭看書了,最近卻老是抱著小靛借回來的手語書猛讀,看到不懂的還要陶媽教他,原來都是為了妳。」

在這世上唯一會吸引她老哥多看一眼的文字,就只有鈔票上的金額,他會埋頭用功,除了因為能藉此增加更多收入,還會有什麼原因?

丁綠尹興奮地不了個總結,「因為妳老公很有錢嘛!」

陶媽沒想到向來少根筋的丁綠尹會在此時有脫線演出,斥道:「阿尹!」

話一出口,丁綠尹也立刻知道不對,因為美麗的安太太雖仍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幽黑的雙眸已蒙上一層陰影。

她連忙解釋:「這也只是我的推測啦,我以為妳是我哥的女朋友,所以他才努力學手語要和妳溝通,既然妳已經結婚,這就不可能了,我絕對不是說,我哥是為了錢才接近妳……」好象越描越黑。她匆忙找個借口逃開,「我去幫我哥弄烤肉架……」

不過,她還是認為自己的推論沒錯,老哥九成九是為了錢!雖說前陣子他不知發什麼瘋,把好好一張五萬元的支票釘在門上當靶,用飛鏢射得破破爛爛,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提到要邀這位安太太來過節時眉飛色舞的,而除了可以從人家身上淘金挖錢,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能讓老哥這麼樂。

「不好意思,阿尹這丫頭平常就愛瞎說,妳別放在心上。」陶媽連連道歉。

夏音曉臉色蒼白,茫然怔了半晌,才勉強露出微笑,回以手語——

「如果捐款不夠,我可以告訴我先生,他一定很樂意幫忙。」

所以……他邀她來,純粹只是應酬罷了?他當時那麼熱切,威脅利誘地央著她答應,只是想藉由她拉攏安氏企業?

真是這樣,他也不算有錯啊。想討好出資者也是人之常情,育幼院尤其需要資金,她可以體諒他的處境與心情……

只是,因為非常喜歡他而如此期待今晚的海微,在他心裡算什麼呢?還有……同樣期待今晚的她,又算什麼呢?

她像個傻瓜似的,在他熱切邀請時,心底曾有那麼一絲恍惚的喜悅,彷彿早逝的少女情懷悄悄重燃起來,現在……一切都掉進深深的谷底……

「不!跟捐款沒有關係!」陶媽慌忙解釋,「我們這裡情況不好,阿堯是想多賺點錢沒錯,不過,他絕對不是因為妳是安太太才邀妳回來啊!我從小看他長大,他是很愛錢,但是……」越急就越不知該怎麼講。

夏音曉淡淡一笑,

「沒關係,這畢竟是好事,我希望能盡量幫助你們。」罷了,他的目的是什麼都不要緊,只要海微快樂,一切都由他吧。

至於,她的期待……也忘了吧。是她一廂情願,錯解了他的意思,怨不得人。何況身為安隆楷的禁臠,連自由都無法掌握在手裡,這樣的她還能期待什麼?

可強烈的失落感卻揮之下去,心湖已被掀起的漣漪波動蕩漾著,無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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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來襲的天氣再冷,也阻擋不了孩子們的玩興,加上煙火助陣,育幼院的空地像個沸騰的鍋子,到處是歡笑和喧鬧聲。

「不行了……」丁綠堯滾倒在火堆旁,呻吟著,「我已經滿到喉嚨了。」

「魔術師手上功夫一流,怎麼連猜拳都猜輸呢?」魏霓遠好整以暇地在他的杯子里斟滿酒,笑吟吟道:「來,輸了就要喝一杯。」

「因為你是妖怪!哪有人剪刀石頭布每猜必贏?!」害他連喝了十幾杯,有點頭暈,躺下來還是覺得世界在旋轉。勉強撐著眼皮,他往右側三人瞟去。

谷靛正將一本樂譜遞給安曼菊,坐在母親懷裡的她慢慢翻著樂譜,最後指著一首曲子,仰頭看向谷靛。

他微笑頷首,重新架起小提琴,輕柔的旋律隨即在弦間軟軟流瀉。

安曼菊仰著可愛的臉蛋,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凝視著谷靛與小提琴的眼神卻無比專註。夏音曉抱著女兒,臉上始終帶著溫柔的淺笑。

俊秀的男孩,一對洋娃娃般的美麗母女,加上婉轉如訴的琴音,組成一幅如詩如畫的優雅景象,和四周又吼又叫、宛如地獄小鬼出閘的喧騰完全不同。

「雖然她在笑,我卻不覺得她快樂。」觀察片刻,魏霓遠下了這個結論。

丁綠堯仍動也不動地躺著。

魏霓遠又問:「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那麼,她落寞的眼神就不是他的錯覺了。方才所有人聚在一起看他變魔術時,她的眼一次也沒有看向他,消沉的模樣比起在攝影棚時更甚。會是她和安隆楷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回輪到魏霓遠不吭聲。

丁綠堯斜眼看過去,「幹嘛?」

魏霓遠深邃的眸光鎖住他面孔,「她看起來不快樂,而你打算就讓她繼續這樣下去嗎?」

「我……我能怎麼辦?」那責難的神情看得丁綠堯全身不對勁,忍不住脫口而出:「她都已經結婚了啊!難道真的要我去當第三者嗎?這種破壞人家婚姻的事情,老子絕對不幹!」

魏霓遠表情瞬間變得極古怪,「我的意思是,既然是你邀她來的,客人玩得不高興,主人當然有責任,至少該過去跟人家講講話,了解一下人家的感受,不是嗎?」眸光掃過他開始泛紅的俊臉,輕咳一聲,「至於你要不要當第三者,不必告訴我沒關係。」

丁綠堯猛地彈起,「我我我我絕對沒那個意思!是你誤導我講出來的!」話講得那麼曖昧,眼神又閃爍不定,害他跟著想歪了!

「是你自己心裡有鬼吧。」魏霓遠事不關己地迷人一笑,起身加入孩子們的遊戲。

一曲已畢,谷靛放下小提琴,微微一躬。

安曼菊闔上樂譜,仍是盯著小提琴。而夏音曉雖然從頭到尾什麼也沒聽見,還是配合地鼓掌。

谷靛的手語還不大熟練,看著安曼菊,「妹妹似乎很喜歡音樂?」

「我想她是喜歡樂器。」曼菊對收音機或電視播出的音樂很少有反應,今晚難得被小提琴牢牢吸引住。若能讓曼菊跟這男孩學琴,或許有助於改善她的情況?

「你在哪裡學琴?」夏音曉問。

「我以前住在法國時學的……」谷靛手語還沒比完,就被丁綠堯一把摟住,大手揉亂他紅褐色的短髮。

「小靛,你在美女面前表演特別賣力喲!拉給我和阿尹聽的時候都沒這麼認真!」

「我每次都很認真,才沒有差別待遇呢。」谷靛笑著閃避。

「你學琴學了七、八年,要教別人應該沒問題吧?有沒有興趣收個可愛的徒弟?」丁綠堯彎腰與安曼菊面對面,微笑道:「你想學小提琴嗎?」

夏音曉訝異地看著他。她什麼都還沒表示,他怎麼就知道她想對谷靛提出的要求?

而她懷裡的女兒只遲疑了幾秒,就點了頭。

「可是,我從來沒教過人,也不是正式的老師……」谷靛仍有顧慮。

丁綠堯抱起安曼菊,放到他身邊。

「安啦,大哥我保證你一定行。」瞥了夏音曉一眼,「妳說是吧?」

夏音曉順著他的話點頭,看向女兒。她坐在谷靛身旁,照著谷靛的指示輕輕撫摸小提琴,試著拿起琴弓,清麗的小臉不見怕生,只有好奇而認真的神情。她懸在半空的心這才緩緩放下。

「海微和曼菊的聽力都沒問題吧?」丁綠堯突然問。

她一怔,隨即頷首。

「醫生檢查過了,沒問題。」

「也就是說,只要她們願意,總有一天會開口說話。」他順手拎過她放在一旁的大衣為她披上,漾起淺笑,「所以妳何不放輕鬆點?妳是個好媽媽,也已經儘力了,偶爾該讓自己喘口氣才對。線綳得太緊都會扯斷,人也是啊。」

夏音曉怔了片刻,澀然一笑,「你說得對。」可緊繃似乎已成為她的一部分,即使離開安家,她也難以讓思緒與心靈有片刻的鬆懈。

不過,此刻縈繞心頭的,是另一件事。看著忙著翻動烤肉架上的玉米的丁綠堯,她比著手語:

「剛才……陶媽和我談到你母親的事。」

「哦?」他笑了,「陶媽提到我媽一向只有好話,妳一定聽得很膩。」

她微笑搖頭,

「陶媽說了很多她們一起成立這家育幼院的事情,我覺得很有意思。她也提到你母親的婚姻,說她是……主動提出離婚的?」

「我爸都結婚了,還老是在外面拈花惹單,我媽忍了幾年,最後還是離婚了。」

「你——怨過她嗎?」倘若她離開安家,女兒們又會怎麼想?

「多少會啊。雖然知道是我爸自己不好,可是突然要和從小一起生活的人分開,還是會難過。」尤其後來老爸拐走那人,讓他心情低落了好一陣子……

她為什麼問這些?莫非想和安隆楷離婚?

一思及此,他改口了:「雖然一開始很難過,但是後來也就慢慢接受了。畢竟兩個不相愛的人為了家庭穩定,勉強讓婚姻繼續下去,雙方都不會快樂的。」

話雖如此,但若有機會重來,他並不希望父母離異。或許因為當年父母離婚時,他年紀還小,對雙親因外遇問題而引發的爭吵並沒有太大感覺,只希望能和他們在一起,有個完整的家庭。

至於她與安隆楷,他實在說不出勸和的話,尤其小恬前兩天還拿著安隆楷送的成套首飾向他炫耀,對照夏音曉總是鬱鬱寡歡的模樣,除非他腦袋秀逗了,才會勸她咬牙在這場婚姻里撐下去!

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外人不該置喙,所以他只是旁敲側擊,努力暗示她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而這條路剛好符合他……私心的期望,如此而已。他絕不會變成母親最痛恨的婚姻第三者,一切都是姓安的活該,不懂得珍惜她!

「最重要的是,一個不快樂的母親,她的孩於也不會快樂的。」他低聲道。看見她全身重重一震,憂愁而美麗的眼像被撼醒般,驚詫地望著他。「孩子是很敏銳的,即使妳強顏歡笑,她們還是能感覺得出來。」

一個不快樂的母親,她的孩子也不會快樂!

夏音曉怔怔望著和其它孩子們在玩煙火的安海微,原本正笑著的女兒,卻在視線對上她時,停下腳步,小臉出現惶惑的神情。她這才驚覺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嚴肅,改而對女兒露出微笑。

安海微這才恢復笑容,向她揮了揮手,又隨著丁綠尹放煙火去了。

兩個孩子的畏縮與內向,她在不知不覺中……也有責任嗎?

「所以現在妳要努力讓自己快樂!」丁綠堯將紙杯塞到她手裡,在杯中注滿牛奶般的液體。剛才他和魏霓遠猜拳猜輸時,喝的也是這個。「要快樂,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玩!現在我們來玩個小遊戲,輸的人就要喝一杯。」

夏音曉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就見他摘下她送的耳環,取出雙胞胎送的大手帕包住,將手帕對空一扔,手帕落地后散開,耳環已經消失下見,而他雙手握拳,伸到她面前——

「猜看看,耳環在哪一隻手裡?」

夏音曉傻了眼。他手法太快,她根本什麼也沒看到啊!

被他連聲催促,她隨便點了下他的右手。

丁綠堯張開右手——什麼都沒有;張開左手,掌心中躺著耳環,他嘿嘿一笑,「妳輸了!要喝一杯!」

「等等,你沒有解釋遊戲規則啊!」這讓她有種被陷害的感覺。

「魔術師的戲法是不可以做任何解釋的,妳得隨時專心,才能跟得上啊。」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她為難的模樣,「好吧,這次特別優待你,喝半杯就好。」

夏音曉喝了一口,只覺味道淡而酸甜,有點像優酪乳,卻不冰涼,順喉而下,滑出一道漸熱的水線。正喝著,卻見他又拿手帕包住耳環,照樣朝空中一扔,不待手帕落地,兩個拳頭又伸過來——

「在哪只手?」

就這樣,喝到第八個「半杯」,夏音曉只覺身體越來越熱,眼前丁綠堯的面孔也有些模糊,這才驚覺她喝的應該不是普通飲料。

「這到底……是什麼?」該不會是酒吧?她從沒喝過酒,酒的味道是這樣甜甜的嗎?

「是小魏弄的調酒,他取個名字叫做『返老還童」,加了很多養樂多,把高梁的味道都蓋掉了,很好喝吧?」見她雙頰逐漸透出暈紅,不復先前寒冷蒼白的模樣,他滿意地點頭,拉著她站起來。「好,換下一個遊戲!」

果然是酒!

夏音曉驚恐地發現自己頭暈目眩,腳步不穩地被他拖著直衝到孩子們身邊。十幾個孩子玩膩了煙火,正要開始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來來來,大哥我今天陪你們玩!」丁綠堯清點著要參與遊戲的人,「一共十四個,剛好分成兩邊。聽好!今天玩的方法和平常不一樣,由我和這個姊姊同時當母雞又當老鷹。」

他將夏音曉拉到身前。「我們一人帶七個,互相搶對方後面的小雞,限時十五分鐘,十五分鐘以後,看誰背後的小雞最多,誰就贏了!輸的那一邊,除夕那天要負責育幼院的大掃除;贏的那一邊不但不用打掃,我還請他們去『河屋』吃日本料理!」

「萬歲!我要吃日本料理!」孩子們尖叫歡呼,迅速自動分隊,分別站到丁綠堯和夏音曉身後,顯然平常就玩慣了這樣的遊戲。

什麼什麼?夏音曉還未弄清楚狀況,腰際已被丁綠尹抓住,後面還有六隻又叫又跳的「小雞」,而丁綠堯身後探出一張小臉——是安海微。

小女孩杏眼閃亮,兩腮玩得紅撲撲的,對母親做個鬼臉,又縮回丁綠堯身後。

夏音曉愣住了。海微……對她做鬼臉?平時最活潑的表現也不過是笑的海微,會對她做鬼臉?

正怔愣間,丁綠堯長臂猛地伸來,將她背後的一隻「小雞」抓了過去。

「我不是說過,妳得隨時專心嗎?」他呵呵而笑,瞬間又搶了她的兩隻「小雞」。「等我把妳背後的小雞都抓過來,妳就要幫我們打掃育幼院羅!」

「你作夢!」丁綠尹代夏音曉叫陣,「是我們把你那邊的小雞搶光光,讓你不但要請客,還要一個人做大掃除!」用力將夏音曉往前一推,「沖啊!」

丁綠堯雖然身手敏捷,可背後跟著四歲的安海微,他步伐稍大,恐怕會絆倒她,因此不得不小心移動,連帶減緩了他抓人的速度。

而逐漸發昏的夏音曉雖被身後一串「小雞」拖得腳步踉蹌,但丁綠尹可不是省油的燈,指揮她們背後一串粽子東躲西閃,讓老哥的魔爪屢屢落空。

夏音曉越是被拖得團團轉,體內的酒精就蒸騰得越快,鬱積在心裡的愁緒與感情似乎也沸騰起來,不斷從肌膚表面蒸發飄散,離開了她……

見女兒再度從丁綠堯身後探出頭來,頑皮地對她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她不假思索,伸手往女兒抓去。

安海微連忙縮回丁綠堯背後,然後又從另一邊探出頭。

夏音曉又伸手去抓她,小女孩東閃西避,臉蛋上洋溢著開心的笑,露出一排細白的牙。

「好哇,你想把海微搶過去嗎?」丁綠堯護著安海微連連倒退,冷不防被夏音曉突破防線,抓到排在安海微後面的男孩。

「抓到了!」丁綠尹及身後一串「小雞」歡呼,將男孩拉入己方隊伍。

丁綠堯哼聲:「抓到一個就這麼高興,我隨便兩三下就把你們通通抓過來……」一不注意,身後兩隻小雞又被夏音曉抓走。

他愣了兩秒,才哇哇大叫:「你作弊!我在講話,要等我講完才能繼續玩啊!」沒料到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動作竟然可以這麼快!而且是用聲東擊西之計,假裝要抓安海微,卻把目標放在小女孩之後的其它人!

「你說要隨時專心的呀。」她無辜地微笑,意識在漂浮,手語也比得有些凌亂,望著他擦腰生氣的模樣,粉唇忍不住彎起。

丁綠堯僵立片刻,猛地向她撲來,大叫:「反攻——」左手將她雙手一併扣住,右手往她背後的長長蜈蚣陣抓去。

這下換成丁綠尹哇哇大叫:「你才作弊!抓手是犯規的!」伸手將安海微揪過來,兩邊的孩子們也紛紛動手,互相將對方的人抓到自己隊伍里。

老鷹捉小雞瞬間變成大混戰,原本只是圍觀的孩子們也加了進來,有推擠的、笑鬧的、追逐的、趁機偷打人的,像一團瘋狂的漩渦,轉得停不下,笑聲如水花四濺,灑滿寒冷的冬夜。

夏音曉任孩子們推來擠去,好幾次險些跌倒,又被另一邊的孩子們擋住推回。易受驚的她,此刻卻一點也不害怕,只是一逕地笑,無法自抑地笑,笑得東倒西歪,笑得頭越來越暈,身體卻越來越輕,仰首望著夜幕,彷彿隨時能向它飛去……

若非有人雙臂始終緊扣著她腰際,她真以為自己能飛起來,茫然眨著蒙上一層霧氣的黑瞳,看著不讓她飛翔的男人。他有一雙含笑的眼,比天上的星星更亮,微啟的唇在動,似乎對她說了什麼……可是她讀不懂他的唇,只感覺到他身上的暖意像一雙翅膀包圍著她,為她擋開周身的擁擠……

她伸出手,目標是他眼中星星般的光芒,卻不穩地觸及他臉頰,察覺到他微微一縮,黑眸的亮光變得奇異。她忍不住又笑了,越笑越沒力氣,逐漸在他懷中癱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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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摸摸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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