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沖他笑
柳大媽出於同情心,可憐心,把小黑孩抱回家領養,不但遭到家裡人的反對,而且鄰里街坊也對柳大媽的態度生了轉變,最邪乎的是,小黑孩住進柳大媽家的第二天,她家的一條懷崽的母狗莫名死在門口,而狗腹尚在起伏,小黑孩好奇,從狗尾巴處伸手去掏,竟掏出三隻閉眼汪叫的小狗崽子來了。雖是活崽子,但母狗死了,失了奶水,狗崽子也便死了。柳媽信佛心很強,跪在草氈上卜卦,見撕碎的紙片附在銅磬上遲遲不脫,表明先祖是顯過魂靈的,那母狗的莫名之死是不是某種不祥的預兆呢?柳大媽如此一想,聯繫到家人與鄰里的勸說,自然把狗之死、靈之顯與小黑孩的收養聯繫在一塊,覺得小黑孩是個禍星,於是藉由驅出小黑孩,給了他幾件衣物,一點零食,任其生計。
人先吃苦,次嘗甜,身心會愉悅,他的每一步都拿苦日子比照;而先嘗甜,后受苦,身心自然頹喪,因為眼前的苦頭彷彿不是他所應有的,他也難於接受,總回憶先前的甜頭。但挫折未必不好,至少生存能力會在吃苦中提升。小黑孩也是如此,無家可歸,流浪街頭,他曾去過胖女人的家,那是習慣使然的,不知不覺便往六樓跑,可是那裡的門緊閉,門上貼著封條,鎖了一屋的幽靈。他失意地往樓下退去,柳大媽從門縫裡瞅他,他身上的臭氣透過門縫飄進了柳大媽的鼻孔中,於是門呀地合攏。小黑孩不吃不喝的,也沒什麼吃喝的,生活變得簡單了,彷彿天上的飛鳥,水中的魚兒,只知呼吸就行了。他過著本不屬於他這個年齡層次過的生活,當他在胖女人家裡獲得的皮下脂肪漸漸變薄時,他的身體更黑,味口的檔次也調低了,因為他的肚子需要東西填塞,有東西比沒東西好,否則它便咕咕地提意見,這使小黑孩的目光投向了一大堆酸臭的生活垃圾,一個爛了心的蘋果也能讓他激動好一陣子。
當他捧著一個冷盒飯,用斷髒的一次性筷子往嘴裡扒飯時,一雙眼睛盯了他許久,他看見一雙女鞋站在他不足一尺的地方,雖然聞不到女人的香味,但能感覺到女人的氣息,那是寒冷的氣息,陰陰地風,從她的梢吹過他的嘴邊。小黑孩像一下子找回了自尊似的,不顧肚皮的飢餓,果斷地扔卻了殘飯,才回過頭去打探身旁的陌生人。
一張熟悉的臉在沖他笑,嘿嘿地笑,但他不認為那是在嘲笑他,而在與他打招呼。
「我也吃過垃圾。」
他認得她是兇案生的當夜刺向他腋下的小女孩,她為什麼不刺他的心臟呢?歹徒看見那把刀刺穿他的側腰,實是從腋下鑽過來的,但他那時確有死亡的味道,他弄不懂小女孩有什麼奇大的法術。從第二次她從冰箱里抱出冷冰迷昏的他,繞著大廳疾跑動時,他覺察她的行為是善意的。他拿光亮的小眼投去,像見著熟識的夥伴一樣親切:「你能帶我走嗎?」
鴦瑛嘻嘻地笑:「當所有人都嫌棄你的時候,你才對我出請求,為什麼不在我離開胖女人的家門時,跟我一塊出來?」
「你願意接納我?」小黑孩走近了一步,他的手想去扯她的衣角,但是擺動了一下,又縮了回來。
「你我同是孤兒,正好為個伴兒。人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全是騙人的,有福哪能吃垃圾,嘻嘻!」鴦瑛的經歷與小黑孩有相似點,同與歹徒打交道,同樣不死,因此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