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綵衣娛親

這是一座三層紅磚建築，也是五十年代的時候蘇聯老大哥的作品，雖然殘破了些，但是滿牆的爬山虎給這裡平添了幾分生氣。不過聽說很快就要拆遷了，這裡的居民現在最常討論的話題就是補償款能賠多少，夠不夠再買一套新房子。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只是化作一聲無奈的長嘆。

一個門洞原本的設計是每層兩戶，三間卧室兩大一單獨廚房和衛生間，還有一個四個平方米的儲物間，而且房間都比較大，老毛子是按照蘇聯工人的標準設計的。可是隨著廠里的職工越來越多，慢慢就變成了每個卧室住一家人，三家公用一個廚房、一個衛生間，雜物間就有些麻煩，三家的東西放在一起，往往會有喜歡佔小便宜的給順手牽羊，為了這個，鄰裡間沒少鬧矛盾。

「五百五，五百七，六百一，六百八，七百，呵呵，今天足足賺了七百五十塊！要是天天過端午節就好了！」莫明盤腿坐在破舊的人造革沙上，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傻孩子，哪能天天過端午節？」床上一個頭花白的女人看著莫明，疼愛的道。

莫明邊數錢邊道：「沒事兒，還有春節不是，到時候，門神咱給它換成變形金剛。」

「你這孩子，真能胡鬧！餓了吧？佳佳一會兒就把飯做好了，你等一會兒啊！」

「媽，讓佳佳別忙了，她還是學生，學習第一！明天我繼續去賣奧特曼，剛才收攤的時候，好多人都不願意，實在是沒辦法了，畫紙都用光了，明天我起早一點，去批個兩三百張，一張就能賣二十塊啊！」莫明想起剛才的好買賣，就忍不住的笑。

女人的鬢角已經染霜，臉上皺紋密布，尤其是額頭的皺紋更是深如溝壑，可是從眼睛的透明度看，她的年齡並不太多，最多不會過五十，實際上，她才剛剛四十齣頭。

「小明啊，你晚上還要去酒吧上班，下班到家就得兩點左右，平時白天也要上班，星期天就不要忙了，聽我的，明天歇一天，好好睡個懶覺！」女人斬釘截鐵的道。

「媽，我壯的像頭牛，三天三夜不睡覺也不要緊！」莫明撩開T恤，露出胸膛鐵一般解釋的肌肉。

說罷，他走到床前，又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疊的整整的鈔票：「媽，這個是佳佳賣畫的七百五，我給你湊個整數，這是一千，你收著。」

將錢遞給中年女人，他又輕柔的給女人按摩肩膀和大腿。

掀起被子，女人的腿瘦的如同枯柴，在褲管里空蕩蕩的，有點觸目驚心的感覺，讓人不忍看下去。

莫明沒敢向乾媽講出自己城管隊的工作已經丟了的事情，何必再讓她替自己擔心呢？莫明對她一向是報喜不報憂的。

「小明，媽不能再要你的錢了，你也不小了，該找個女朋友成家了！媽媽這兩年把你拖累苦了！」女人堅決的把錢又遞給莫明。

莫明笑嘻嘻的給女人按摩著已經萎縮極為嚴重的腿：「媽，你還怕你兒子沒人要？我站在馬路上，不曉得多威風啊！我泡妞還用花錢？你兒子肯泡誰，那她高興的能三天睡不著！從來都是妞泡我，哪裡需要我泡妞？」

莫明邊邊偷偷將錢塞在了枕頭下面，女人看得真切，眼睛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帶著三分苦澀七分欣慰的神情。

「多少女孩子哭著喊著要嫁我，而且是倒貼房子、車子，起碼也是獨立別墅，帶游泳池那種，開的全是保時捷、法拉利，要是那種聯排的別墅，寶馬車，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打招呼！」莫明口沫四濺的吹牛。

女人被他逗的笑得直咳嗽，莫明輕輕的給她拍著後背。

「你這個死小子，還倒貼車子、房子，再倒貼個兒子，你要不要？」

「那就省事了！你老人家白撿個胖孫子！」

女人揚起瘦弱的拳頭作勢要打，莫明裝出萬分恐懼的樣子一個虎跳從床上蹦到門口。

「小心！」佳佳手裡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湯麵，正好挑帘子進屋。

眼看就要撞上了，莫明腰身鬼魅般的一扭，險過剃頭的躲過熱湯麵劈頭蓋臉澆一身的噩運。

佳佳卻被他嚇的手一抖，白瓷盆從手裡滑落。

莫明身形一矮，右手閃電般托住瓷盆，同時左臂扶住佳佳纖細的腰肢，手上稍微一用力，她就順著手臂的力量旋轉了半圈，恰好坐在了舊沙上，整個動作充滿了難以名狀的美感。

「帥不帥？」莫明左手托住白瓷盆，右手叉腰擺了個造型，突然臉一皺，鼻子一抽：趕緊將湯盆放在桌子上，手捏著耳朵，火燒尾巴的貓一般在屋子裡蹦來蹦去。

佳佳和床上的中年女人都被他逗的哈哈大笑，只是中年女人的笑容里似乎隱隱約約還有其他的味道。

佳佳笑完了，將湯麵盛好，拿了一個小炕桌放在床上，又端出一小碟鹹菜絲。

莫明跳上床，把自己的飯也端到炕桌上，樂呵呵的道：「我就喜歡吃佳佳做的麵條。」

「哥，你下來吃吧，床上太擠了。」

莫明一邊嚼著麵條，一邊含糊不清的道：「這樣就挺好，和媽一塊吃飯，香。」

佳佳聽見他吃飯的聲音，不由得眉頭一皺道：「哥，你吃慢點，麵條還多著呢，你聽聽你吃飯的聲音，呼嚕呼嚕的，像那個什麼，多不好啊！」

「呵呵，想說像豬就直說啊！」莫明依然持的頭都不抬，喝麵條的聲音反而更大了。

「你這孩子，有這麼和你哥哥說話的嗎？」中年婦女瞪了佳佳一眼。

佳佳低下頭，悶聲不語，用筷子挑起一根麵條，慢慢送進嘴裡。

莫明三口兩口將碗里的飯吃完了，用手背一抹嘴，從床上蹦了下來：「媽，佳佳，你們慢慢吃，我得去酒吧上班了，晚了要扣錢的。」

說罷，風風火火的沖了出去。

中年女人看著她的背影，不禁出一聲長嘆。

「今天哥哥可威風了，他的畫大家都搶著買孩子買不到的坐在地上打滾·····哥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都這麼大的人了，一點都不成熟，像個大孩子！」佳佳邊吃飯邊道。

女人苦笑著搖頭道：「你哥不穩重？你這個當妹妹的還是不懂他的心思啊！你聽過老萊子綵衣娛親的故事嗎？」

「沒有！」

女人有些不悅的道：「現在的學校都教些什麼？該學的一點都不學·····二十四孝的故事裡講過春秋的時候，有個人叫老萊子······」

漢.劉向《列女傳》：「老萊子孝養二親，行年七十，嬰兒自娛，著五色綵衣，嘗取漿上堂，跌仆，因卧地為小兒蹄，或美鳥鳥於親側。」

女人將老萊子綵衣娛親的故事娓娓道來。

佳佳撇撇嘴道：「孝順父母是應該的，把好吃的都給父母吃，這個挺好的，不過七十多歲的老人了，還穿上小孩衣服裝嬰兒，肉麻死了！」

佳佳說著話的時候，就覺得身上冷，惡寒的感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中年女人微笑著道：「你聽說過《道德經》嗎？」

「知道啊，老子寫的，裡面說什麼『道可道、非常道』什麼的，反正挺牛的！香港電影里老是有道士念著這個降妖除魔，好像挺厲害的！」

「那你曉得道家的創始人除了老子還有誰嗎？」

「還有個莊子，就是那個夢蝴蝶的！」

中年女人用手攏了攏長期卧床而略顯散亂的頭道：「道家的創始人，一個是老子，一個就是老萊子，莊子是他們的繼承人。」

佳佳瞪著漂亮的眼睛道：「不是吧，這麼厲害啊！」

「孔子流落在楚國的時候，還要向老萊子請教治國的學問，著名的縱橫家，身披六國相印的蘇秦，你聽過那個『牙齒堅硬，可是到老就脫落，舌頭柔軟，卻到死都不會損傷』的名言吧？可是卻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最早是老萊子教導孔子的話！蘇秦只是引用他的話罷了·····老萊子的父母看見兒子已經頭全白，一半是覺得自己活不幾天了，一半是感傷兒子老了，老萊子為了讓父母忘記憂愁，穿上綵衣逗父母開心，老萊子是參透宇宙的聖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大智慧，後世人只看到孝行，實際上還是不懂他！你哥哥也是為了讓我寬心，他這是大孝，你這種小丫頭是不懂的！」

「媽媽，你知道得好多啊！」

「媽媽哪裡懂得這些，這個是上次你哥哥的書落在家裡了，我在家裡悶的慌，偶然翻了幾頁，看見你哥哥在書頁上的批語，媽媽也是現學現賣！」女人微笑著道。

佳佳將炕桌上的碗和鹹菜碟收拾到一旁，坐到了床上。

中年女人疼愛的撫摸著她如絲般順滑的頭，低聲道：「佳佳，你哥哥不是個平凡人，他是被我給拖累的，平時裝出一副沒心沒肝的樣子，那是為了逗我開心，他用心良苦啊！記住，將來有一天媽媽死了，你要像對親哥哥一樣對他！這個乾兒子，比親生的還要強百倍！」

佳佳用手捂住中年女人的嘴，聲音哽咽著道：「媽，你別胡你會好的！」

「傻孩子，媽自己的病自己清楚，這個病全世界都沒辦法治好，你是個懂事的丫頭，知子莫若母，雖然我不是你哥的親媽，可我也看得明明白白的，你哥哥是個性格非常深沉的人，他這種人有再多的苦都自己扛著，這樣活得累啊！今後，你要替媽媽多關心你哥哥，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了！」

「媽，你別說了！」佳佳撲在媽媽的懷裡，淚水早已濕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