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辜婕心覺得自己很幸福。

她沒有後悔，因為她確知自己愛著星野御人，她也相信與他的親密關係是自己想要的。接下來的時間，她一直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在遠離塵囂的兩人世界中，她愛的男人陪伴著她，他們盡情的讓自己徜徉在自然中。

這樣忽然而至的幸福，改變了所有事，改變了她原先的生活，以及日後生活的重心；雖然，他的態度始終不太明顯。

「今天的天氣好好，我們去湖邊游泳?」

「時間不夠……我們該回家了。」

「我們今天就要走了嗎?可是我們才……」

「有機會再說吧!我還有事要辦。」

對於她興緻勃勃的提議，星野御人只是冷淡的回應……他們才在這裡逗留了一個晚上，而他就要離開?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惹他不高興?

但辜婕心不敢多問，雖然頗為失望，但她還是順從的上了車。

一路上，她試圖引起他的對話，或是以興奮的口吻想引起他的回應……但三句話裡面，通常他只會勉強的回答一句，大部分的時間，都彷彿有重重心事般的默然不語。

一進到家門，聽見聲響的星野拓人早已迫不及待的迎向他們。

「為什麼你們不帶我一起去?又故意不讓我知道!」

「對不起，因為是臨時決定的……」

辜婕心編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因為有關於感情，她很難向星野拓人解釋。

「下次你們不可以這樣了，表姐，我不喜歡起床后找不到你，那樣我會很害怕的……」

「拓人……」

她現在才知道拓人已經習慣生活中有她，已經習慣依賴她的存在……

「沒有你說故事，我晚上睡得不太好，所以早上老師說我的精神很差……」

「對不起，下次一定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被需要的感覺很好，這讓她回憶起她的母親，她曾有過的家庭生活。

「你能保證嗎?表姐，我不想要你離開，你可不可以一直待在這裡陪我?」

「我……」

這可不是她一個人可以決定的，雖然她也很想，她望向坐在沙發椅上的星野御人，但他卻避開她的眼神。

「你保證?」在沒有聽到她的回答以前，他不能安心。

「……拓人，我們可不可以改天再討論這個問題?你不是想讓我念故事給你聽嗎?我們現在就到你的收藏室?」

「現在?好啊!」

不管星野拓人外表看起來如何，心智上，他還只是個孩子。

但御人的態度，才讓她有點擔心。

她想讓自己成為他愛的女人，總是希望能盡其所能的投其所好。

辜婕心沉醉在她所期待的愛情中，全身自然散發出來的精神與氣質，都在在說明了她是戀愛中的女人，每個晚上的晚餐時間，她比之前更刻意的打扮自己，嬌甜的喜悅，也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星野御人回到家的時間，晚餐已經快結束了，但一聽到他進門的聲音，她馬上起身迎接他……她的表現剛開始有些錯愕，但很快的就讓自己恢復了鎮定。

「你沒打電話回來，所以我們就先開動了……」

「沒關係，我已經吃過了。」

「你吃過了?那再陪我們喝一點湯吧!今天的湯是李嫂……」

「我不想吃。」

說完后他便上樓，原本歡愉的期待受到冷漠的打擊，辜婕心的心沉了下來，表情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的富有光彩。

為什麼?她做錯了什麼嗎?

他們之間的關係明明就有了長足的進展，為什麼御人又會忽然轉變態度?他的轉變，是因為那一個下午之後……

會不會是因為他不知道她愛他，會不會是因為他不相信她愛他?

她不知道答案，但是有機會她會讓他了解。

在晚餐之後，星野御人便沒有再出現，她像往常一樣，陪星野拓人檢查功課，然後在他就寢前為他說故事……

「……在村莊里盛傳，如果有不聽話的小孩，虎姑婆就會出現……」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可是我還是會怕她……」

「所以你要聽話嘍……在每個夜裡，虎姑婆會出來巡視村莊里的每戶人家，如果被她發現了不睡的小孩……」

突然，星野御人的話插入他們的談話，「你們還沒休息嗎?」

「哥哥!表姐在為我說《虎姑婆》的故事……好可怕呀!」

辜婕心訝異他的出現，以前，他很少會參與他們的晚安故事。

「虎姑婆?我沒有聽過，可不可以讓我一起聽?」

「真的，好棒!」

因為星野御人的加入，不止星野拓人覺得高興，連辜婕心說起故事來也特別開心，正因為如此，即使在故事說完之後，星野拓人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他催促著她再說另一個故事。

「可是我現在想不起來了，明天再告訴你好不好?」

「不要明天，明天還會有明天的故事……」

「這樣吧!讓婕心休息一下，聽一聽我們的故事怎麼樣!我知道有一個故事很不錯，是發生在久遠的朝代……」

為她解圍的是星野御人，他居然會說故事?辜婕心不懂他的態度為什麼轉變?也許，剛剛是因為他工作了一天，難免會感到疲倦而心情不好……等到他發現自己的態度傷害了她，所以，他才會出現在這裡……

想到這裡，辜婕心覺得釋懷了許多。她不應該多疑猜，有某些感情在他們之間作用，這是千真萬確存在的，她不需要懷疑它的真實性；過多的猜測，對兩人來說都會是一種負擔。

她和星野拓人津津有味的聽著他的陳述，雖然，星野御人通常是正經八百的，但偶爾出乎意料的肢體動作，總是惹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

「好了，現在你一定得休息了，明天還要上課呢。」

對於他哥哥說的話，星野拓人向來不敢討價還價，今天晚上聽了兩個故事也夠了，他心滿意足的向他們道聲晚安。

星野御人和她一起走出星野拓人的房門……應該說是，她略微落後的跟在他的身後……一直快到她的房門前，他才回過身……

「晚安。」

「晚安……」

她有些失望，今晚就這樣結束……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他卻在她的唇上很快的印上一吻……

「早點休息吧，晚安。」

※※※※

忽冷忽熱，是這些日子辜婕心對他的感受。

有時候，他們就像回到之前的甜蜜，他會參與她正在做的事，他會陪她聊聊天，或帶她到外面走一走；但是還有些時候，他只是冷漠的保持距離，就像旁觀者一樣的不做任何錶示。

除了偶爾的一個吻……他不曾再碰觸她。

如果她不知道原因，為何不直接去問他?那總比她胡思亂想，胡亂猜測來得好此呃?辜婕心決定問個明白。

在起居室與書房都未能發現他的身影，他會在自己的房間里嗎?如果她就這樣破門而入，會不會打擾到他的隱私?

看看時間還不算太晚，幾經猶豫之後，她還是敲了敲他的房門。

「御人?對不起，我可不可以和你談一談?」

「進來。」

辜婕心打開房門走了進去，看見深藍色的牆面，與閱讀燈下的紫色麂皮單人椅，還有那張佔據了不少面積的大床……她不自覺的紅了臉。

她是來找他談事情的，可不是來觀察他的隱私，可是，他似乎並不在房間內，她明明聽見……

「有事找我?」

只在下腹部圍了一條浴巾的星野御人剛從浴室走出來，濕漉的頭髮與裸露的上半身，還有水滴滑過其間……

「我……待會兒再來……不是什麼……」

她結結巴巴的說不清楚，她沒料到會這麼突然的看見這一幕，他好性感，這讓她很緊張。

他笑了，走近她的身邊。

「你在說什麼?有什麼事，你可以現在說沒關係。」

他這個樣子，要她怎麼說?她嚇都嚇壞了。

「那……可不可以麻煩你……先將衣服……」

「你要我穿上衣服?」

她只能害羞的點點頭。「我待會兒再來……」

「不用待會兒，我現在就可以穿上。」

他隨手拿起扔在一旁的短褲，然後將浴巾扯開，這舉動讓辜婕心發出一聲驚呼。

「對不起!我們改天再談……」

她慌忙的逃出……卻又馬上被他抓了回來。

兩人的距離只有短短的幾公分，他抓住她的手臂，她的頭卻轉向另一邊，始終不敢將視線往別的地方看。

「怎麼了?你怎麼這麼害怕?這又不是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模樣。」

「我……不知道……」

「怎麼了?你不是因為想念我，才到我的房間來的嗎?為什麼你表現的這麼羞怯……」

「我不是……」

「在夜晚，女人敲男人的房門，只為一個理由……」

「我真的不是，我只是為了……」

他扯開她的襯衫，不顧脫落的鈕扣，徑自將她整件襯衫拉了下來……

※※※※

光線大刺刺的充斥在室內，毫不在乎的灑在仍然在睡夢中的人們，身旁些微的騷動，使辜婕心不安的睜開了雙眼。

「御人……」

他已經穿戴整齊正準備出門，聽見她的呼喚，他回過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上一吻。

「早安，我吵醒你了?」

她覺得自己好快樂。「沒有，是我自己醒來的，你要去公司了?」

「對，今天一早就有重要的會議，我得走了，晚上見。」

有一股衝動梗在喉頭，讓她想一吐為快……

「御人?」

他回過身等待著她想說的話……

她鼓起了勇氣。「御人，我愛你……」

「什麼?」微睜的雙眼，說明了他的訝異。

「我想，我愛你，御人……」

他沒有任何反應，也看不見任何錶情的轉變，像是在強忍住情緒，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種……嫌惡?

呆立了片刻后，他沒有任何錶示的離開，留下依然在昨夜溫熱的床上，傷心啜泣的辜婕心。

然而，殘忍的現實卻不僅於此。她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在自己的房間里，想象著他為何會有如此的反應，等到她收拾起失望傷痛的情緒下樓時，卻有訪客正在等著她。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女人的名字叫「亞曼達」。

「御人還沒有回來，你找他有事嗎?」

辜婕心驚訝她的出現，而且是這麼堂而皇之的姿態。

「我知道，是他要我來家裡等他的，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御人讓你來這裡等他?不可能!他不會這麼做……」

經過昨夜，經過今天早上，御人還把這個女人帶回家!他不會這麼過分的對待她，她不相信。

「你不信?那你可以現在打電話問他。」

辜婕心原本不願意為了這種小事而妨礙他的工作，但她實在受不了亞曼達挑釁的態度，於是她很快的撥通了電話。

「什麼事?」

他的聲音中有煩躁，也有冷漠。

「有你的訪客。亞曼達她說，是你讓她來家裡等你的……」

「我有事要找她所以讓她到家裡等，有什麼不對嗎?」

聽見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辜婕心的自尊心大受損傷，情緒自然激動高昂了起來。

「有公事你們可以在公司談，為什麼要約在家裡?你明知道你這樣做，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我們要談的不是公事，你現在是用什麼身份在說話，女主人嗎?關於你的繼承權，我會給你一個好價錢的，其餘的事和你沒關係!」

什麼?原來從頭到尾對他而言，她始終只是個貪戀金錢的女人，他根本從來沒有愛過她……

「御人他不是笨蛋，別以為你有了繼承權他就會任你擺布，你，太嫩了，根本就不是他會喜歡的女人!」

亞曼達見她臉色灰白，不但沒有安慰，反而還倒捅了她一記……

「對他而言，你只是個『價位』，你還以為自己很特別嗎?」

夠了!她不要再聽到這些，她激動的跑回自己的房間，用力的關上房門。

她想了許多，卻愈想愈亂。

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對這裡有了不舍的情感，包括拓人，她擔心他能不能獨立照顧自己；包括這裡的僕人，他們相處的一直很和諧；屋內的每一個房間、花園裡她整理過的花圃……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捨不得就此離開。

紅悅阿姨的遺囑改變了她的人生。她想起自己獨自來到這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親戚」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她想起第一次與御人共舞的舞會、第一次的出遊、第一次的親吻、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她是不是太貪心了?原來，她終究只是童話故事中的灰姑娘，時間一到，就會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她不舍這一切，但是她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留下來?

御人的態度已經表示的很明顯，就像亞曼達所說的，她代表的，只不過是一個數字。所有曾經有過的甜蜜與幸福，都只是她一相情願的想法罷了!御人不會愛她，自然也不可能在乎她的離開。

從亞曼達出現的那天開始，御人已經有兩天沒有回家了。

她知道，他是在逃避她，他不想見她……這裡是他的家，如果有人需要逃開，也不會是他。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她該回到原來屬於她的地方；即使她沒有了工作，即使她失去了住所……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雖然痛，但她衷心希望他能快樂；如果她的出現讓他不快樂，她就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她收拾簡單的行李，她帶來的只有一個小皮箱，她將帶回的，除了它，卻多了許多甜蜜與痛楚交錯的回憶。

她沒有勇氣向任何人告別，尤其是拓人，他會讓她不捨得離開，她決定只留下信件，屆時，御人自然會向其他人解釋一切。

她叫來計程車，前往安信律師事務所。

「安達律師，我是紅悅阿姨的外甥女……」

「辜小姐，我當然記得你。對不起，因為這次的財產繼承金額過於龐大，且有許多關係企業的緣故，進行的時間延遲了許多……」

「沒關係，我不是來關心進度的……」

「那是……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的嗎?」

「我想放棄繼承，我可以這麼做吧?」

「放棄繼承!辜小姐，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金額，你需要考慮清楚……」

「我已經考慮清楚了，這些原本就不是我的，我沒有盡到任何力量……請幫我辦手續，我想將繼承權還給星野御人。這需要很久的時間嗎?我還要趕著到機場……」

「很快，你只需簽幾份文件，然後寫份授權書就可以了……」

「謝謝你。」

花了一點時間，辦完手續之後，辜婕心走出辦公大樓，陽光是那樣的刺眼，逼得她無法看清任何事，但，當眼淚滴落，她才發現原來不是陽光，而是她的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從律師事務所到機場，她曾經打了通電話告知唐管家，希望他不要為她擔心，並通知其他人，不待他可能會有的反應，她就匆促的掛上了電話。

在飛回台灣的班機上，她想起了她留下的那封短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