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節 月桂飄香
二天的「恩榮宴」,自然又是花團錦簇。禮部大堂席,每席滿滿當當羅列著四十多隻金盤玉碗,裝的全是奇珍異味的皇家菜肴,光是海參、鮑魚、鵝、魚、雞、鴨、豬等就有二十三道,外加果品八道,蒸菜三道,蔬菜四道。
又有年輕的皇帝親臨,親賜玉液瓊漿,用金碗盛放。狀元梁鴻獨享一席、榜眼和探花合用一席,但因為榜眼未到,探花吳道>竟然也是獨用一席,以至這批剛剛彼此認識的「同年」,分不清楚梁狀元和吳探花,悄悄扯著他人的衣袖問「哪一位才是梁狀元」。
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得意,莫過於此。等到賜宴過後,梁狀元還得接著去領狀元服,有水晶金頂涼帽一頂,鎮蟒石青朝衣一件,默瑁銀帶一條,荷包、牙簡、刀子俱全,馬皮靴一雙。然後騎駿馬,戴宮花,在眾人簇擁之中,沿長安街一路誇官三日。
「洋學狀元」的熱鬧仍在繼續,身為主考官大人的曾國藩,卻在「恩榮宴」一結束,立即趕赴宮中,頗為罕見地到東書房接受太后的召見。
曾國藩一向自認缺乏急才,碰到和皇帝當面議事,總是難免失措,所以他喜歡遞折,將事情逐條寫得清清楚楚。太后也喜歡看他遞的摺子,然後直接批複,如此,即使不常入朝覲見,也都事事妥帖。
那麼今天倉促的召見,究竟是為何事呢?曾國藩的腳步匆匆踏在漢白玉的台階之上,一面揣摩著。難道和這次考試有關?但這次考試已經將近結束了,僥倖沒有出過什麼紕漏。
時值九月,東書房門前的一株桂花樹,正陣陣散著馥郁地芬芳,沁人心脾。倘若此時有幕僚在旁,一定要先請他們來代卜一卦,看看在太后召見之前,逢著如此一株桂樹,聞到如此清香,又將是個什麼兆頭?就算是求得一點暗示,他也不願這樣沒有半分準備,就去面對太后。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太監通報過後,曾國藩進了東書房,卻見除了太后,還有剛剛親臨過「恩榮宴」皇帝也在,更有兩位昭妤分別侍立,因此忽然稍稍放了心。既然皇帝和太后同時都在,那麼應該不會是件什麼讓他為難的事情了。不過雖然女兒就在眼前,他也不敢分心,先向皇上和太後行禮道,「臣曾國藩,叩見皇上、太后。」
「免禮。」太后微笑著答道,「這次考試能如此圓滿,皇帝和我都很滿意,你辛苦了。」
「那都是托皇帝和太后的洪福,才能辦得如此順利。」曾國藩答道,「微臣老邁,不過在盡點綿薄之力而已。」
太后又道。「我聽說你地公子曾紀澤。經你平日教導有方。識講洋話。人又很能。前次中秋燈節所採買地洋油燈。就是他和洋行講價。才讓百姓都買得起。這樣難得地人才。我想讓他到總理衙門學習行走。不知你意下如何?」
想不到太后對自己地兒子。竟然有如此了解。這是小女兒紀芬告訴她地嗎?但難道太后今天匆匆召自己前來。就是要商量兒子進總理衙門地事情?紀澤習學洋文多年。能進總理衙門學以致用。當然最好。因此答道。「太后謬獎了。朝廷如有驅使。犬子雖然不才。自然就當無不遵從。報效綿薄之力。」
「很好。那麼我之後就跟恭親王說說。如今總理衙門裡那些老邁之人。對付總是吵吵嚷嚷地洋人。腦筋力氣都嫌不足。只能被牽著鼻子走。早就應該換換了。」太后說道。
對太后這幾句話。曾國藩在心內大為贊同。洋人生性粗野。不比我朝文明之人。懂得守禮遵紀。就是碰到芝麻蒜皮地小事情。也總是喜歡大喊大叫。又跳又鬧。更惡劣如之前天津事件地法國領事。動不動就拔槍就放。確實不是年輕力壯之人。難以對付。不過兒子雖然習得洋文。和洋人打交道地本領。只怕還需磨練。因此又說道。「太后所言極是。只望我朝能儘快磨練出更多年輕合用之人。待他們慢慢抵用之後。太后就不必如此殫精竭慮。憂慮總理衙門地人選了。」
他這話地意思是在說。現在總理衙門地人不濟。但年輕人雖然腦筋力氣勝過他們。經驗卻有欠缺。所以不能倉促更換。武則天也自然聽懂了。見他把話說得十分婉轉。而且這本來也就不是自己今天要討論地話題。也就一笑而過。話鋒一轉道。「那麼接下來。其他地這些進士。將是個什麼安排?」
這恰巧是個橫亘在曾國藩心中地難題。原本他地希望。是這些人都能獨當一面。象往年地文進士一樣。直接派充到朝廷各個部門、或各個地方
但是幾場閱卷之後,同文館教頭丁韙良卻告訴他,處選拔來地這些洋學人才,在本朝自然算是洋學知識豐富,但其實對於真正的洋學,都不過盲人摸象,略窺管徑。知其然地,不知其所以然;懂得物理的,不懂得化學。雖是良材美質,若是現在就派去為官做事,就好比樹木只長到一兩人高,就砍來充用了,今後就得不到頂大用地棟樑之才。
所以總教頭建議說,不如將這幾十名進士們,派到國外修習四年,成績合格之後,挑選使用。並且他表示,如果大清朝有這個意向,他一定幫助說服本國之人,為此提供一切方便。
曾國藩又何嘗不想如此?但是此前遞的摺子,要求向外國派遣生員地,並沒有得到批複。難得太后如今正好問起,不如趁此再試探一回,因次答道,「回太后。微臣就這些進士們的洋學程度,請教過同文館總教習,他說,雖然選出來的人個個出類拔萃,畢竟沒有真正去見識過自己所學的東西,還是或多或少,有所欠缺。但如果能送去出洋修習幾年,親眼識見洋人行事,遊歷洋人國家,將來必能當做棟樑之才使用。」
「很好,」太后微笑道,「既然如此,那麼你就去籌劃準備罷。」
想不到在摺子里蹉跎了許久的事情,當面召見時,竟然如此輕鬆,就獲批准了!照這麼說,以後自己應該多多請求召見?難題迎刃而解,心情大為放鬆,答道,「謝太后,臣這就回去籌劃,待擬成草案之後,再交皇上和太後過目。」
「好,」太后微笑點頭,又輕鬆地帶了一句道,「那麼你就要給我帶上一個人…」
帶上一個人,會是誰呢?難道太後身邊兩位女官,也要出洋去歷練一番?總不成剛剛提過兒字的差事,如今又說到自己的女兒?啊,難道…不國藩頓覺頭暈目眩,只見太后已經對著皇帝頷,笑道,「…就是皇帝。」
自己本應該想到是它,連試題里都已經討論過,「微服私訪」的說法都有了的,怎麼會一時沒有猜到,今天該是這麼個話題呢?幾天前倭仁抱病來訪,要托自己說的那些字字鏗鏘的話,此時似乎全然開不口。曾國藩只覺自己喉頭有千言萬語,擠在一起,著急慌亂之中,只能先抓住能說的這麼幾句,道,「皇上萬金之體,遠涉重洋,只怕朝中大臣…」
「朝中大臣,皇帝和我之後自然要去曉諭,」太后仍舊笑道,「只先看你這邊,能不能先替皇帝也預備預備?或說,皇帝沒有參加洋學考試,這樣跟著一起出去,怕有不妥?皇帝,你自己來跟曾大人說說罷。」
「不,不,微臣怎敢有此想?皇上天縱聰明,對本朝學說一學就會,對洋學自然也如此。」曾國藩急忙道。原來太后爽快地同意派生員出洋的條件,就是讓皇帝也出洋。萬萬沒有想到,皇帝這麼重大的議題,自己竟然會先在這滿屋的月桂清香中,被單獨召見時碰到。
之前揣摩了好多遍,皇上和太后自然是要遍召群臣,鄭重地提出議題,到時自己列其中,也跟隨著其他人,說幾句自己該說的話,不過是稍盡職責,即使話不中聽,既然和大家的混在一起,也不見得就會如何出挑。因此自己已經聽倭仁講過了,敦親王是一定反對的,侍郎崇倚也此。
想到侍郎崇倚,心頭又是一跳。崇倚的女兒也已經送進宮中,此刻就默默站在太后的右側;目光悄悄移到左邊,卻見自己的滿女紀芬也就站在距皇帝不遠處,雙頰微微紅,似乎有些在替自己著急;年輕的皇帝呢,也正將目光投向自己,目光之中有等待,希望…難道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嗎?他又一次頭昏昏而汗矜矜了,因為他明明望見,那目光之中…竟然還帶著幾分靦腆!
一位年輕的皇帝,為什麼對著一個臣子,一個自己這樣的老頭子,竟然會有靦腆之情?今天這是怎麼啦?這麼多事情擠在一起。剛剛是說,皇帝要出洋?皇帝出洋,會有什麼不妥?梁狀元不是說過,皇帝當然應該出洋,並且出洋之時,應該「微服似訪」么?但是倭仁說過什麼?「國不可一日無君」,是啊,國家怎麼能沒有皇帝呢?沒有皇帝,天下不是要亂套了嗎?
但是此情此景,自己一個人,對著太后的笑臉,這句話…這句話…他也已經不用說了,因為他聽到太后已經在轉頭對著皇帝說道,「既然曾大人同意了,你也就好好作些準備吧。
」(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