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節 重賞之下
敬銘在山西賑災結束后,回到了京城。對這位剛剛總督,京官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敷衍。別人升了官,自然是賀客迎門;但是,「無利不起早」,只要望望閻大人身上穿的那件褡褳布的舊袍,人家就知道要從他的手裡去撈取油水好處,會有多麼困難。
更有人聽說,這次跟隨他一起去山西的隨員們,就有人只因為穿了一件綢緞衣服,而被閻大人當場「嘖嘖」稱讚著勸捐,「你既如此豪闊,不如也捐點銀錢,以解山西百姓之困苦?」結果,這位隨從只好立即把衣服換掉,拿去當了銀子,然後捐出。
愛惜自己衣箱里幾件綢緞衣服的,當然因此惟恐避他不及。他們當然也不會想到,如今在江寧城,已經不時興穿綢緞了,連綢緞莊的老闆都紛紛改業販賣粗布。因為大家都已經打聽得,即將到任的兩江總督閻大人,只穿粗布衣裳。
既然巴結也得不到好處,總之也不要得罪就是了。不過有好多位京官就開始為今年年底起愁來。往來到年底,總是這些京官們最窮苦難捱的時候,只能等著各位地方大員,派人到京結算或辦事時,順便給大家送點銀子。這其中,當然又以富庶的兩江地方,送得稍多。如今馬大人已死,閻大人上任,就看閻大人平日一副「清水判官」模樣,這孝敬,還能保得住么?
總之年例是不用去想了。但這些人念頭觸到另一處,又不禁幸災樂禍地微微笑了起來。人人都知道,從前胡林翼向朝廷推薦閻敬銘時,說他是國家少有的賢才,如做法官將使「弄律有準」,如掌管財政則「必無欺偽」。果然他雖然面目醜陋,操守才能卻是一流,此前掌管戶部,清廉耿介聞名。凡有他來地地方,就有官員要求調走。
而兩江一向富庶,朝廷官員擠破頭到了那裡,都想著要順便撈一把。這次閻敬銘去,倒要看看那些人,又將是個如何自處法?有沒有人要求調走?哈哈,自己反正是窮慣了,損失的也不過是幾十幾百兩年例銀子,那些人損失的卻將是滾滾財源,這真是好戲一台呀。只可惜這戲台隔得太遠,情節還沒來得及展開,自己也因此還不能苦中作樂一回。
既然如此,那就還是想想年例銀子的缺口,有沒有辦法補上,大家正為此憂心忡忡地打探新財源之時,忽然打聽到了一條傳聞。
朝廷官員之中,軍機大臣沈桂芬之反對吸食鴉片,大家都有目共睹。從幾年前以禮部侍郎的身份署理山西巡撫,沈桂芬就現當時山西民間栽種罌粟趨之若,米糧短缺;所以當時就刊章程,嚴禁種植罌粟。
說起沈桂芬,很多人同意這個觀點,就是大清朝這一代,漢人真正掌權,是從他沈桂芬開始地。他在同治六年由恭親王延引進軍機處,「有洋務長才」,辦事也很利落。
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偏偏有個李鴻藻,以傳統「正學」自居,和沈桂芬常意見相抵觸,不肯附和,李鴻藻是皇帝的師傅,又深得兩宮太后的好感,地位甚為顯赫,倭仁革職之後,那些翰林、言官見了他,就好象飛蛾見了火,一個個追隨而來,形成了一股所謂「清流」,凡是聽到「洋」字和「改」字,就一概反對。
這真是。「既生瑜。何生亮」?沈桂芬感到勢單力薄。只好在朝廷內外多結交人物。和各地督撫也常互通聲氣。以便抗衡這些對什麼事情都要大嚼一番舌頭地「清流們」。
如今地這條傳聞。就是和沈桂芬有關。聽說他最近給太后遞了摺子。倡議在大清朝全面禁止鴉片地吸食和種植。太後為此召見他幾次。要商議出一個妥當地辦法來。
這個辦法還在不斷地商議和改訂當中。所以具體來說。這條傳聞比起鴉片。其實和沈大人朝服上肘子處打地兩個補丁更密切相關。
因為常常伏案批文。他朝服地胳膊肘處總是先被磨穿。一件朝服要費許多兩銀子。不能輕易更換。只能拿去給巧手裁縫。用同顏色質地地布打個補丁繼續穿。當然。這和道光爺坐擁整座大清江山。褲子上價值千兩銀子地補丁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也許是因為先後召見了幾次。也許因為女人畢竟心細如。太后現了這兩個雖說是出自巧手裁縫之手。仍舊有些顯眼地補丁。因此問道。「沈桂芬。以你地俸祿。
用?」
這個題外的問題,讓本來正對鴉片事情對答如流的沈桂芬,一時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因為如果答說「敷用」,那麼自己今天為什麼穿著打了補丁地朝服來見太后?要是讓太后以為自己只是裝窮,那也就太冤枉了。但是要答說「不敷」,那不又有故意穿得破破爛爛,在太後跟前哭窮的嫌疑嗎?而且朝廷一向的俸祿定例,都是幾朝沿襲,也自然有其道理,自己答說「不敷」,不也在指責朝廷沒有把官員俸祿定得更為合適?
好在沈桂芬記性一向很好,事無巨細,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此時也不先答「敷用」或「不敷」,竟然就隨口把自己當前這一個月的收入支出--俸祿多少,日常家用多少,車馬費多少,茶水錢多少,出門拜客時給對方門房的紅包賞錢多少,一筆一筆,都報給了太后。
難得是太后竟然不嫌煩,又跟著問了幾個問題,比如:不同品級官員的俸祿分別是多少,一個雞蛋值多少銀錢,一盞洋油燈,一兩鴉片膏又賣什麼價錢,等等。當時說完,太后也並沒有什麼話。
但事情就有這麼湊巧,太后第二天緊接著召見的,恰好就是剛剛山西賑災完畢后入朝覲見、之後就要到江寧去赴任的新任兩江總督閻敬銘。
閻大人當然也沒有穿著那件褡褳布的長袍去入朝覲見。但是只要見過他那件長袍的人,也就不難推想出,閻大人地朝服並不會比沈大人嶄新挺括到哪裡去。
只聽說閻敬銘能幹會算帳,沒想到竟然也窮到如此!結果太后當然又讓閻大人報了一通他的每月帳單,閻大人戶部出身,不用說,就報得更加詳細準確,連自己夫人每個月起早貪黑紡的兩匹布,和在府衙後院餵雞所得的幾十個雞蛋,也沒有忘記算進每月收入一項。
連續兩天,見到兩位如此清官,把太后的眼睛都看酸了。以前從未有戶部官員在自己面前抱怨銀子不夠用,所以很少留意銀錢地事情;想不到除了戶部尚書文祥哭窮之外,竟然能親眼見到大清朝官員清寒至此。這也許是這個「清」字,取得不太對風水時宜吧?
但本來沾了這個「清」字,做大清朝的官,人人都應該是「清官」,而實際又並非如此呢?
之前說到為何道光、咸豐、同治三朝要禁止鴉片,都未成功,郭嵩說到了,原來各級官員在鴉片過往買賣之中,提取抽成。大清朝地官吏,人人都知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京官人人爭著要外放,就是為此。到了地方,想出各種各樣的厘捐稅貢中,當然也就包括了來自鴉片煙店中地抽成。要不然,為何各地方官在禁止鴉片之時,要阻止收繳煙槍、煙簽等煙具;要禁止告吸食鴉片,而只准官府去查;要一遍遍地勸朝廷「徐緩圖之」?
只是當時郭嵩燾也有提到,這些鴉片抽成,各地官員抽取的額度又有不同;又有地地方抽取的是銀子,有的地方抽取的是鴉片。並且官員們這麼做,雖然有的只是貪得無厭,還有的,卻是因為俸祿微薄,難以度日,不得已為之。
太后當時不以為然。本朝的這些飯桶們,也沒有做成什麼事情,難道還敢抱怨俸祿不足?後來親眼見到兩位一品官員的朝服,才現郭侍講之前所言非虛,大覺震撼。
太后因此又考問兩位女官,「依你們看,本朝的俸祿,比起唐朝又如何?」
「回太后,想來是唐朝寬裕些。」還是狀元的女兒才思敏捷,阿魯特昭想了想便答道,「唐朝的人物大多氣度恢弘,在詩歌辭賦里也很少提到銀錢,如果每天進當鋪或賖帳過日子,一定做不到如此。」
武則天不禁莞爾一笑,這個說辭倒也有意思,說得也不錯。雖然李白也曾說自己沒有酒錢,要「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喚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畢竟他還有五花馬和千金裘,何況李白這樣說,也許只是在酒友面前作態;因為一個人能夠有「萬古愁」,就說明他還沒有真正變成窮酸。
所以之後,太后重新召見沈桂芬時,就表示說,要在之前的鴉片議案中加上一條,那就是:自大清朝全面禁止鴉片成功之日起,朝廷各級官員的俸祿都將提高三成。(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diancomm,章節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