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但空曠的醫院草坪沒有高大建築遮蔽,風一吹來還是會覺得冷。
蕭梨華緩緩推著爺爺走在碎石步道上,說著笑話逗他開心。
一道刺骨的冷風吹來,她猛地打了個哆嗦。
「哈啾!」她打了個噴嚏,然後停下來,把自己身上圍得暖和的圍巾披在爺爺頸子上。
「還是好冷耶,爺爺不要感冒了。」
「丫頭……」石重山忍不住眼眶泛紅。
自己都凍得鼻子紅了,冷到打噴嚏了,明明那麼怕冷也不先注意自己,反而還來擔心他,是要說她孝順,還是要罵她笨蛋呢?
「爺爺?」
「你啊,這麼笨,該怎麼辦才好?」像這樣性情敦厚的女孩子,沒有他這凶神惡煞的爺爺在旁看著照顧著,會不會被騙被欺負呢?
「有什麼關係,我有爺爺啊!」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石重山聞言心頭一暖,想著如果他依舊健康,兒子媳婦不那麼薄命,丫頭應該可以過更好的日子,而不是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離她而去。
思及此,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丫頭……我跟你爸媽一樣,對你沒有別的要求……你這個傻丫頭,一定要幸福,知道嗎?」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她能幸福。
「我現在就很幸福啊!爺爺,成為你們家的小孩,真的很幸福。」蕭梨華笑著回答,享受爺爺難能可貴的溫情。
她很開心但又有一點點愧疚,爺爺跟她那麼好,石燁會不會吃醋啊?
管他的,不要告訴他就好了,難得爺爺對她這麼溫柔,她要一個人享受爺爺的疼愛,才不要讓給他呢!
「真是傻丫頭……」石重山搖頭,笑得無奈,拿她沒轍。
蕭梨華就這麼推著爺爺,讓冬陽曬得暖烘烘的,感覺自己數日來隨著爺爺病情加重的憂鬱也一掃而空了。
這時候的她樂天的相信,爺爺很快就會康復出院,和她一起回家。
但在這天深夜裡,石重山於睡夢中病逝,沒有太多痛苦掙扎,他合上了眼,帶著微笑,慈祥的面容像是作了一場好夢般,八十年的人生,畫下了句點。
硃紅色的大門前,白幡飄揚。
窄小的小巷搭起了棚架,兩張圓桌立於棚架下,上頭擺放了茶具以及供給來上香親友食用的小點心。
燭火不滅的靈前,往生者的遺照莊嚴肅穆。
「嗚……」
忍不住的哭泣聲和哀戚的氣氛交融,濃得化不開。
「不要這樣啦,爺爺不希望給人添麻煩,也不想大家為他難過,他現在解脫了呢,不用再吃我煮的難吃的菜了,他一定很開心。」蕭梨華和熟悉的鄰居媽媽握著手,安慰著替自己心疼哭泣的李媽媽。
「我是心疼就剩下你一個女孩子,該怎麼辦才好?」李媽媽說著說著又淚流滿面。
「李媽媽,我都這麼大了,不用擔心的。」她微笑拍拍李媽媽的肩膀,堅強的安慰著對方。
石燁剛替來上香的親友點完香,即使被親友安慰了仍面無表情,弄得許多人被他的冷臉無語感到尷尬不已。
他抬頭,正好看見一身樸素的她正笑容溫和的安慰別人,像是沒事的樣子。
看著靈堂前爺爺的照片,想起爺爺臨終前特地對他說的那番話——
那個傻丫頭,就是笑得像個笨蛋,越難過就越是笑,要哭就躲起來偷哭,就是不會把心事講出口,真拿她沒辦法!阿燁,你以後要多留心丫頭。
看她還能笑著安慰別人,看著別人哭泣,她卻一滴眼淚也不流,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她哪有這麼堅強,怎麼可能不難過,怎麼可能不傷心,一定又在逞強了……
「Boss,都準備好了。」Dan走來在石燁耳邊低聲說道。
爺爺的後事已經安排好了,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人,能夠把台式的葬禮辦得這麼傳統,也真是難為他了。
「媒體那邊呢?」石燁沒有漏掉最重要的事。禿鷹般的媒體一聞到味道就會尋過來搶獨家,他可不想讓他們破壞了爺爺和親朋好友告別的場面。
「已經安排妥當。」
他提了幾個問題,Dan都已處理好了,確定後天爺爺出殯的時候不會吸引到一堆記者來採訪。
石燁頷首,正準備交代Dan照著計劃行事時,他突然想到那個丫頭。
視線再度投向她,她身邊圍了一群婆婆媽媽,她一個一個的安慰,笑容越來越大……
不能否認他很在意這個女孩,不只是因為爺爺臨終前交代過要照顧她,而是他發現了她的特別,開始對她有了好感。
他會因為她的存在牽動少有的情緒,會因為她激起自己遺忘許久的情感,他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在意她的情緒反應,這些不正常的情況都在在說明了她對他的影響力。
她連為爺爺準備祭拜的三餐時,都沒有背著人偷偷掉眼淚。
「接下來的大小事,都要經過她同意。」他淡淡的吩咐Dan,「每一件事情,都要先問過她的意見。」
Dan愣了一下,看看撲克臉上司沒有表情的臉,再看看那個甜笑著安慰別人的女孩,眉頭皺了一下。
「Boss……」
「我要你讓她忙到沒時間安慰別人,順便練習一下你那蹩腳到不行的中文,還要我再說第二次嗎?」石燁朝助理投去的眼神冷冽如冰。
「我聽清楚了。」Dan的表情跟上司一樣沒有溫度,板著一張面孔應聲。
但是他在別開眼后,卻忍不住嘴角上揚。
EricWarren什麼時候開始會在意別人的心情了?這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呢!
爺爺的身後事有很多瑣碎的細節要處理。
蕭梨華忙得團團轉,忙得沒有時間停下來聽別人的安慰話語。
選塔位、去請來為爺爺誦經祝禱的師父……種種大小事都要她處理,石燁信任她,她便一肩扛下這些事情。
直到事情都結束,人群散去了,她獃獃的站在硃紅色的大門前,在手臂上別著的孝布都還沒有取下。
家裡沒有人……
客廳有小燈,但是她卻感受不到家裡有人的氣息。
「怎麼會這樣?」她看著這個家,空氣中還有她熟悉的、屬於老房子的濕氣和霉味。
住在這裡六年,她對這裡很熟悉啊,可是為什麼她卻覺得不對勁呢?
「沒有人……家裡沒有人。」對,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對勁,家裡,沒有人了。
她像一抹遊魂走進房子里,客廳被人動過了,但是桌椅仍擺回了原來的位置,幾乎沒有什麼差別,但她就是覺得不對了。
爺爺慣坐的椅子上應該擺著讓他能好躺好睡的靠墊,但是現在不見了……
「啊,對,我把爺爺的東西整理好,火化給爺爺帶走了。」她搔搔頭,笑自己笨蛋,竟然忘記了。
像踩在雲端般不真實,她茫然的抬頭,看見祖先供位旁擺著爸爸和媽媽的遺照外,爺爺的照片也擺在上面。
照片上的爺爺健康硬朗,精神抖擻,是他從軍中退役前拍攝的照片。
「爺爺好帥。」她笑著說,接著開始整理家務。雖然有附近鄰居的幫忙,但是自己的家不是自己整理,感覺就是不一樣。
信件堆積了很多,其中有一封是今天寄到的,政府發的公文,他們要把房子收回去了。
蕭梨華的笑容不禁僵了,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