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姜寶緣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十分理智而合理的:

「請問你打算把孩子寄養在你母親家呢,抑或把你母親接到你的新居處。一同居住?」

還未等英嘉成答覆,姜寶緣就溫溫文文的解釋:

「你決定之後,我還得替孩子們辦理轉校手續,這年頭,教育司署定下來的規矩也真多,早一點有預算:好辦事。」

「我還未物色新居。」英嘉成想,母親住慣了司徒拔道,大概對那一區有固定感情,未必會願意搬往別處。現今樂秋心的居所,是肯定不合老人家心意了。再說,一家大小的搬到樂秋心的公寓,也太不成話了。

為了這個問題,英嘉成沉思了好一會。

真好笑,若不是姜寶緣提起,他還不知道要正視這件緊要事。

姜寶緣說:

「報讀新校的手續是要及時辦理的,照看,就算你們搬在一起住,也要好一段日子,倒不如我試留意母親那區的學校,萬一再有甚麼變卦.白做功夫總還不要緊,免得臨急抱佛腳。」

英嘉成慌忙地點點頭,以示贊同。

他原本很想加一句:「寶緣,真要謝謝你這般細心!」

然,話到唇邊,又溜回肚子去。好像這句話很婆婆媽媽,不得體似的。

姜寶緣再板一板腰,說:

「嘉成,如果我的投資戶口仍放在富恆,會不會不方便、這也是我要預算的一回事。對我,哪一間基金經紀行代我打理金融投資,也不相干。最緊要是他們的表現良好,別把一筆女人的私己錢胡亂包湯便成!如果你認為日後不便囑富恆的同事代我打理戶口,就給我推薦另外一間投資機構好了。」

這是非常關照英嘉成的一個舉動。尤其是英嘉成的新歡樂秋心也是在同一間機構內辦事的。萬一有甚麼同事,為了公事而要在工作會議上提到了姜寶緣戶口的事,惹起樂秋心或英嘉成的不快,也很不必了。

姜寶緣先行報案,且把主權雙手奉送給英嘉成,這份細心隆情,令英嘉成再多一層感動。

他只能說:

「不相干的。只要你不介意,我仍有可能因業務關係而知道你的投資情況,富恆和我都歡迎你繼續讓我們做你的生意。」

「謝謝你!」姜寶緣說這句話時,倒是十分自然而流暢的。

英嘉成心上不無驚駭。想,為甚麼姜寶緣可以如此的落落大方?大概來來去去只為一個原因,她於心無愧,磊落光明。

「嘉成,請別怪我太仔細,今晚要跟你商量的最後一個問題,在我是非常重要的。」

「請說。」

「你堅持要爭取銘剛與銘怡的撫養權,我之所以答應考慮,只為你母親肯肩承撫養他們的責任。為此,我可以放下一半心。至於另一半心,就得看你那位樂小姐跟孩子的緣份了。」

「我會做個好父親。」英嘉成只能這樣答。

「這是我並不存疑的。然,也為使你在日後容易做人,其實,你應該現在就安排孩子們跟樂小姐相識,希望他們在要接受她的新身份之前就能跟她混得諳熟,這對彼此都有益處。

「你當然知道我們的兩個孩子其實並不難服侍,只要有耐性、有心機、有愛心,就可以將他們融化。人際關係,當然要時間去栽培。」

「很好的建議,我試試安排。」英嘉成答應著。

忽然之間,英嘉成心頭的壓力加重,好像有個巨大的聲音,在他身畔指責他:

「英嘉成,你攪甚麼鬼?競為了一時間的情慾,遺忘責任,拋棄一個如此無助無援無失無過的髮妻?」

他不期然伸手抱著自己的頭,不要再想下去。

姜寶緣站了起來,說:

「你累了,睡吧?明天又得早起。」

然後,她就獨自回客房裡去。

姜寶緣搬進客房去也是近期的事。

英嘉成想,到底有教養的女人必定緊張自尊,姜寶緣已決定不要嗟來之食。

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盡了。

剩下來的可以是互相尊重,也可以是彼此埋怨。

如果姜寶緣選擇後者,或會令英嘉成更好過一點。可惜,她沒有。

常言道:文窮而後工。有慧根的人,會在經歷了磨難之後,忽然開竅,出落得漂亮瀟洒、有風采、有胸襟、有個性。英嘉成無法不在心內喟嘆,當年自己跟她情投意合,不無道理。就為了姜寶緣的建議,他安排一雙兒女跟樂秋心儘早相見。當然英嘉成沒有把姜寶緣採取主動一事告訴樂秋心,他的煩悶亦因源於此,一旦說溜了嘴,只怕秋心多心,自己的精神壓力更大,真正所謂腹背受敵,難於應付。

星期日竟不是個艷陽天,一直刮著微涼的風,太陽又不露臉,氣壓似乎很低,天是灰濛濛的,令人惆悵。

在這個氣氛下跟孩子們初相見,是頗煞風景的。

英嘉成把樂秋心和兒女們送到淺水灣酒店的餐廳去吃午飯。

才叫好了菜,樂秋心就把一盒盒的禮物推到孩子跟前去。

「看看你們是否喜歡這些玩具?」樂秋心興緻勃勃的說。

「是甚麼東西來的?」英銘剛問。

這一問,樂秋心話窮。她根本不知道小紅為她備辦了甚麼禮物。

她尷尬地答:

「你們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銘剛是個聰明的孩子,立即答:

「那就是說,你並不知道買了甚麼禮物給我們?」

「銘剛!」英嘉成略提高聲浪,對兒子有點不滿:「不能以這種口吻跟長輩說話。」

「哥哥沒有說錯甚麼話嘛!」才十歲的銘怡一直是牙尖嘴利的。

一開始氣氛就弄得不好,英嘉成的確有點緊張,樂秋心更甚。

也只好勉力打個圓場,秋心再對銘剛與銘怡說:

「我這陣子忙透了,沒趕得及親自去挑選禮物。只把你爸爸給我的貼士轉告秘書,請她代勞。」

「做女強人的秘書是不是很辛苦、很受氣?」銘剛突然這樣問。

攪得樂秋心又一次的目定口呆。

「誰教你這種見解?」英嘉成問。

他似乎下意識地希望是姜寶緣攪的鬼,若是,倒令自己心安一點。

可惜,答案非但叫英嘉成失望,更令他和樂秋心面面相覷。

銘剛和銘怡兄妹雙雙昂起小臉,很權威地說:

「是奶奶給我們說的。」

既是英母的言行,就等於是最高指示,有無上的懾服力,不可抗拒。

樂秋心無法禁耐得住氣餒之情,稍稍低下頭去。

英嘉成把手伸過去,在台底下,緊緊捉住了樂秋心的手,以示無限支持和安慰。

這個動作才有效而快速地安撫樂秋心已滿是傷痕的心。

她強顏歡笑,仍給孩子們說話。

「等會兒我們上哪兒去玩好呢?」她這樣試探。

忽然,樂秋心又心酸起來,真不知有多久沒這樣子忍氣吞聲過?大概只在初出道時,對上司才如此小心翼翼,誠恐有失。

現今巴結的對象變成了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孩,真令人感慨。

為甚麼呢?為來為去,都只為自己深愛的人心安,既如是,就不要生怨、不必難受、不用感慨。

樂秋心握緊英嘉成的手,再看著他。對方那有求饒求恕意味的眼神,令秋心剎那間願意接受考驗與磨難。

說到底,能為愛情受一點委屈,才更能感受到彼此的愛重恩深,情長義厚,有甚麼不好呢?

樂秋心對嘉成嫣然一笑,再耐心地候著小主人翁的答覆。

銘剛和銘怡都沒有發表意見,只埋頭吃他們的牛扒。

樂秋心於是建議:

「我們去海洋公園好不好?」

銘怡頭一個摔下刀叉,一臉的不耐煩。

銘剛立即加入和應:

「那是去過十萬九千七次的地方。」

樂秋心立即以眼神阻止住英嘉成說話,這男人在是日午膳時間內,已經做得夠多破壞工作了,樂秋心不要英嘉成為了照顧自己的感受,而傷害孩子的心靈。

必須要勉力維持一個好的開始,才是成功的一半。

於是樂秋心又建議:

「那麼,我們開車去游新界,或者到甚麼會所去游泳打球,好不好?」

銘剛與銘怡再無表示,聳聳肩,不置可否。

英嘉成只有打圓場,故意喜孜孜地說:

「我們把今天的節目弄得熱鬧一點,先去新界兜一圈,再順道到粉嶺哥爾夫球會去游泳,吃晚餐吧!」

就這樣決定下來。

孩子們抱著那一手的禮物,坐到車廂後上,才坐定了,兄妹倆交換了一個眼色,還是忍不住把禮物逐一拆開,興奮的神情,表露無遺。到底是孩子,或者說到底是人。

樂秋心吁了長長的一口氣,如釋重負。

只要人們不肯放棄利益,總是有辦法的。

忽然之間因著人性的天生弱點,而使生活上點燃起另一種希望,其實令人啼笑皆非。

這一天樂秋心的身與心都疲累至死。

英銘剛與英銘怡兩兄妹比他們的祖母更難服侍。無他,成年人做事總是含蓄,不會像孩子般直接坦率,唯其童心是百無禁忌,想到甚麼說甚麼、做甚麼,於是更能使人難堪,更令人難於應付。

只消英嘉成一不在身邊,兩個孩子就活像得著個甚麼寶貴機會,立即跟樂秋心過不去。

英銘剛問:

「你和爸爸是不是就要搬在一起住了?是他搬去你家,抑或你搬來我們家?」

樂秋心愕然,只好小心翼翼地應付,微笑著答:

「若果搬到你們家去住的話,你們兄妹倆歡迎我嗎?」

英銘怡立即答:

「你不是要爸爸將我們兩個送到奶奶家裡頭去嗎?是你不歡迎我們。」

樂秋心啞了。叫她怎樣解釋呢?要解釋,都不知從何說起。她原本應該答:「如果你們喜歡的話,沒有不歡迎的理由,就大夥住在一起好了。」

可是,翻心一想,絕對不可如此作答。萬一真的成事,那她跟英嘉成的二人世界就要被破壞得體無完膚了。

侍候兩名小孩子一天半日,也弄得心力交瘁,要是整日為伴,都不知會出甚麼亂子?怕要刺激至猝然暴斃。

於是樂秋心改口說:

「我們要上班,反正陪伴你們的時間少,到了假日,再在一起歡聚耍樂,豈不是好!」

英銘怡突然一臉老成說:

「我最怕應酬!」

如此一句不配合孩子身份與年齡的說話,其實應該是惹笑的,然怎麼能叫樂秋心笑出聲來?

況且英銘剛還未待她反應,又多塞一句:

「以後每周的星期日都是屬於我們媽媽的。」

樂秋心自出道以來,還未真正在社會上遇過比現今更難堪的場面,未遇過比這刁鑽的兩兄妹更難纏的人物。最令樂秋心心寒的,還是兩個小孩背後有主持人,那才是一股完全不能忽視的勢力。再想深一層,輪不到她不寒而慄,尚有一位高手,叫姜寶緣,始終未在戰局中亮相。

她是龍是蛇,功力如何?不得而知。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現今對方不出手,不現身,自己在明時她在暗,這場仗怎麼打?

樂秋心還未知道,武林上最一等一的高手,根本就不會讓敵人認得出真面目來,只會非常隱蔽地在暗中伺候,令人不曉得他的虛實,單是精神上的困擾與擔掛就會弄得對方筋疲力竭,不戰而敗。

姜寶緣正在有意無意之間採取這種策略。

她已首先贏了一仗,那就是稍稍喚醒了英嘉成迷惘的心,令他有了一重自咎。有自咎,等於對妻子仍有感情、仍會尊重。

這條伏線是埋得太好、太深奧、太仔細了。

把孩子送回家去后,樂秋心如釋重負。

泡進浴缸里,洗完熱水澡,身體一躺在床上,倦意立即散開來,沒有了知覺,蒙頭大睡。

跟英嘉成再見面交談,競是在富恆的聯席會議上。富恆的主席杜佑祺宣布要加強富恆商人銀行的生意。他把在英資納豐年集團內的一位商人銀行業務高手徐永祿重金禮聘過來,為富恆爭取大生意。

徐永祿名銜是富恆集團轄下全資附屬機構富恆投資企業的董事,既是子公司的董事,就得向母公司的董事負責,頂頭上司正是英嘉成。

樂秋心因是總管所有後勤部門的一把抓,故此,杜佑祺也把她叫來,跟徐永祿相見。

會議席上,杜佑祺對徐永祿的推許是毫無保留的。這位富恆企業的創辦人兼主席的口才以及善用良將的大刀闊斧手段,早已名聞江湖。

財經界的才俊被富恆看中了而羅致,肯答應服務,除了富恆出得起錢之外,更為叨杜佑祺的光。無他,那種一登龍門,聲價十倍的威勢,就會不脛而走。這對自己的能力、聲望,是一次極有效的宣傳。

當年,英嘉成也是懷抱著這個心態,答應杜佑祺的邀請的。

如今,這位商人銀行業務的精英徐某,怕也是如此。

老實說那又有甚麼虧可以吃的,一紙合同在手,就深受深障。試過有一次,杜佑祺以高出市價兩倍的薪金把一位外資銀行總經理赫倫偉斯引進富恆來,結果,洋鬼子跟那些在富恆已各據山頭,老樹盤根的華人頭頭合不來,時間精神全部花在鬥氣鬥法上頭。杜佑祺屈指一算,長此下去,損失慘重,於是實行壯士斷臂,賠足3年薪金,讓洋鬼子立即離去,整個富恆隨而結束種族之爭,重新投入在生意的搏殺之中。拿了3年薪金的所謂失業漢,有甚麼叫損失的?才不過賦閑半載,又在金融界內撈到一官半職了,那3年薪金袋袋平安,根本不用等到兩發皆白才拿退休金。多好!

此事傳誦江湖,一時間,富恆的高級職員都在談話中說句笑話:

「現今在晚禱中,最好祈求上天恩賜,杜老爺大發雷霆,天顏震怒,不惜一擲萬金,要自己立時之間消失在他眼前為快。好過中六合彩!」

話說回來,杜佑祺非常鄭重地對與會中人說:

「歡迎徐永祿的加盟,希望他的才幹能儘快發揮出來,讓英嘉成領導的業務有更輝煌成績。

「現今國際投資氣候是絕佳的。中東一役,奠定了美國大阿哥的地位,在往後很多年都勢難更改。蘇聯更有內患,無暇他顧,如此說,20年內看不到有甚麼戰爭爆發,這是個意外之喜。

「本城的小氣候,是外資對我們的信心比我們對自己的大,這個形勢初成,就得趁眾人還舉棋不定之際,先行一步,鼓勵一些新公司上市,我相信有可為。」

一輪訓話之後,是午膳時間了。

英嘉成在走出會議室之後,跟在樂秋心後頭,低聲問:

「有人約你午膳嗎?」

「你呢,你約了人沒有?」「現正想約一個。」

樂秋心笑了。

兩人跟著走到太平洋會所的扒房去吃午飯。

樂秋心突然說:

有些人頂不喜歡夫妻二人共事一個機構,就為朝見口晚見面,會易生嫌。你想。這會不會是個問題。」

「很多同事之所以鬧戀愛,全為彼此在同一環境工作,有共通的眾多話題,且有共同的朋友,你又怎麼看呢?」

「很好,那我就不用考慮另謀高就了!」

「你當然不同。就算因此要到那個考慮的地步,都應該是我,而不是你!」

「為甚麼?」

「秋心,我希望只是我敏感,我覺得富恆的情勢可能有變。」

「為甚麼?」

「一言難盡。」

樂秋心嘆一口氣,再追問。

「是不是跟徐永祿的加盟有關?」

「也許是,也許不是。」

「嘉成,你別說得如此含糊不清好不好?真是急死人!」

「連我都是在摸索探測的階段,這純粹是一個觸覺性的問題,而非有甚麼真憑實據。」

「杜老聘用徐永祿時,有沒有跟你提過?」樂秋心是經英嘉成這一提,怕是杜佑祺預先僱用個徐永祿來分散英嘉成的職權。

英嘉成連忙說:

「杜老是個甚麼樣閱歷的人呢:他才不會把心內籌算的一套計劃輕易泄露出外。他豈只有把要僱用徐永祿的事跟我提起,根本上,是他跟我商量,要加強陣容,因而考慮挖角,還是由他提起市場內有徐永祿這個人,由我去打探,討價還價,商議合作細則,以致水到渠成的。杜老這人頂仔細周密,未到最後關頭,他不會讓下屬認為不受重視。」

若然此念一生,就會令忠心耿耿的職員再不把心與力全掏出來為老闆效力了。杜佑祺當然不傻。

不過,這也是說,英嘉成感覺到有暗涌,在很險暗的角落裡開始形成,遲一些,可能會逐漸擴散出來。這姓徐的加盟,是一種先兆而已。商場如戰場,天天都要如此你算我,我算你,你防我,我防你!不比男女之間的私情,好像樂秋心與英嘉成的,浩浩蕩蕩,毫無保留,一瀉千里。戀愛時的感覺是激烈而赤裸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愛仍如黑白分明,清清楚楚,絕不含糊。

樂秋心握住了英嘉成的手,道:

「嘉成,放心,沒有人可以把你取代!」

英嘉成拿起秋心的手,放在唇上,笑著說:

「樂小姐,你只是指在你手上無人可以把我取代而已?」

天下間那有缺了任何人就成不了事之理,除非是在激情熱戀之中。

此所謂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嘉成,我是認真的。如果富恆不要你,從今天起,就等於要兩個人走了,我們禍福與共。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秋心,那又未免說得太嚴重,我只不過覺得在不久將來,業務上有些事,存在著一些暗涌而已。你別大驚小怪吧!」

樂秋心抿著嘴,久久不能平靜情緒過來。

「看!你要是這樣子的話,將來真有大事出現,我才不敢坦白告訴你。」

「你敢?」

「不敢,不敢!」英嘉成故意的打恭作揖,猛賠不是:「唯命是從。」

「擔當不起呢,還未曾正名。」

「指日可待了。」

這倒是真的。再下來,英嘉成快要與樂秋心商量居住的問題。

卻萬萬想不到,還未輪到他倆作出決定,姜寶緣就有她的一個既定主意。

她竟然又候著英嘉成下班回家,跟他提出請求,說:

「嘉成,離婚時,你打算怎樣分配我們的產業?譬如說,我們現住的一間公寓?」

英嘉成對姜寶緣這樣開門見山的提出來,先就愕了一愕。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倒是姜寶緣滋油淡定的繼續說下去:

「嘉成,我想平分我們的資產,是非常合理的一個處置方法。這幢公寓反正是我們聯名買下來的,理應各人一半。現今,不外乎三個途徑可行:其一是我把公寓買起、其:是由你將之承擔、其三放盤市場之內,套了現再分。」

姜寶緣把腿交疊起來,換了一個姿勢,說:

「我個人認為第一種方式比較切會實際。老實說.我是習慣在這兒居住,在這一區出入,一動不如一靜。你呢,我看要樂小姐搬進來,住到我的房間去,她未必會喜歡,也不是小器與否的問題,女人的心比較敏感,不適宜有太多的觸景傷情。」英嘉成望住妻子出神,他奇怪姜寶緣怎麼會變成了這麼一個大方的女人?她以前也是這個樣子嗎?是自己太過迷醉於與樂秋心之戀以致於沒有留心看這身邊人的動態與品性嗎?

英嘉成下意識地摔摔頭,不再去想這個具誘惑性的問題了,反正是悔之已晚。

「若是將房子變賣出去,又再買回別間公寓自住,無疑是平白多給了印花及利得稅,還添雙重不薄的房產經紀傭金、那又何必呢?如果你同意我的這個做法,就請你開一個價,我把你的百分之五十業權買過來吧!」兩人鬧離婚,妻子囑丈夫開一個價,買起自住的物業。這番說話令英嘉成聽在耳內,十分不是味道。

突然間,英嘉成寧可姜寶緣會放聲啕哭,罵盡自己的忘情棄義,要求賠償,強要他把這間公寓雙手奉送。最低限度,這會自然地平衡他的怯疚心理,令他那男性的自尊得以完整保存。可是,姜寶緣沒有這樣做。

她選擇了不再抬舉英嘉成,不再將之視作高高在上、獨一無二的人物,須要求他施恩舍惠、矜憐垂憫。

她很有自信.很有志氣地提出公平交易。

英嘉成訥訥地答:

「我也不知甚麼價、最好還是找測量行房產經紀評定樓價,比較公道。」

英嘉成滿以為這個答覆是得體的。然,姜寶緣比他還更勝一籌。

姜寶緣想了想,說:

「要測量行來估價,不是不可以,但,未見官先打八十,他們的費用相當高昂。如果用在商業上,凡買賣交易均要講真憑實據的話,這筆錢還是用得有價值,否則,未免冤枉了。至於找其他房產經紀行來評價,除非我們想出售物業,才能得到人家的專業服務,反正不是真有機會讓對方有傭金可收,何必白叨人家的光。

「嘉成,我看,你且根據你在商場上的知識,隨便說一個價,我照付就是了。」

英嘉成心如鹿撞,卜卜亂跳,整張臉一時間變紅。

姜寶緣所史的招數,不論是刻意營造抑或隨意所為,都教英嘉成措手不及。

像一盤沙蟹遊戲,對方如此面無表情,毫無保留地推出面前的所有籌碼,只為要看他的底牌。究竟她是葫蘆裡頭賣甚麼葯,一概不知,只可以猜。

似乎英嘉成一用心去猜姜寶緣的心態,一關心她的想法與部署,就已掉進一個深深的陷阱之內而不自知。

姜寶緣站起身來,說:

「真的,嘉成,事不宜遲。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你還是早搬出的好。

「我們住在一起,已經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事了。也別讓你在公司內引起不必要的尷尬。現在大太陽底下做事的人,很多額外的人情要關顧,給人多說一句半句閑話呢,我這種全職主婦可以不知不覺,但當事人可不只我一個。何必要做一些各方面都沒有好處的事出來?」

英嘉成只能點頭,目送著妻子走回書房去。

一整夜,英嘉成輾轉反側。

自與樂秋心相戀之後,他從沒有試過像如今的情懷意亂。他在一見了樂秋心之後,馬上傾心,瞬即戀慕,立即義無反顧鬧他的極度激情。

因為絲毫沒有保留、沒有疑慮,沒有反省,他的愛念、感情、慾望都一瀉千里,去勢甚勁、甚流暢、甚舒適。

直至今日,他體驗到一份阻力,使他己完全賓士到樂秋心身上去的心,悄悄地、靜靜地回顧,望一望過去,是否有值得他留戀的人物?或者,說得具體一點,以英嘉成這麼一個有智慧、有身份、有條件的人,他容不下有人可以不當他作第一選擇。這動搖了他的信心,也刺激了他的自尊。姜寶緣對他撒手不管,好比他以為背後必有一張椅子在,自己幾時玩得累了,就能坐到上面去歇一歇,誰知如今一坐,整個人就摔倒地上去似的。情勢狼狽,令他夜不成眠。

翌晨一早醒來,執拾了一皮箱很簡便的衣服雜物,就開車到樂秋心家去。秋心還是剛剛轉醒過來,見到那一臉愁眉不展的情人,心內暗吃一驚,問:

「什麼事?你的臉色十分難看。」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

「為什麼呢?」

「也許是想念你!」

樂秋心開心得像一隻小鳥,飛撲到英嘉成的身上去,緊緊的讓他抱著。「嘉成,我那麼的愛你,那麼的感謝你!」

英嘉成拍著對方的背,說:

「我從今天起先搬到你家來住,以後再找合適的新居。」

「姜寶緣知道你這決定嗎?」樂秋心問,竟有一點擔心。

英嘉成隨即答:

「她稍後會知道,我們昨晚已談過這樣的安排。」

「嘉成,從今天起,請讓我好好服侍你。」

英嘉成吻著樂秋心的前額,表示歡慰地笑一笑。

他其實狡猾,相交以來,他從沒有在樂秋心跟前歪曲過自己的行動,隱瞞過自己的意向。

這其實不是一個好的開始,惡例一開,可能就會成為習慣,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態一旦形成,真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這天,樂秋心是滿懷高興的回到公司去,只覺已完全的勝券在握,一整個英嘉成的人,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心呢?老早已俘虜過來,那就更不用說了。

她的喜悅跟秘書馮逸紅是一式一樣。彼此見了面,竟擱下公事不談,先交換了私人訊息。

「小紅,如果你打電話到家裡找我,接電話的是一把男聲,切勿大驚小怪,那只是英先生,他已先搬到我家去住了。」

「甚麼時候結婚了?」小紅急不及待地問。

「快了,他跟妻子已經談妥了條件,彼此同意簽紙離婚的話,很易辦理。」

「英先生是不是給對方作置了一大筆?」

樂秋心原本想答,她不知道。實情也是如此。

然而,回心一想,答案改為:

「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事了吧?」

小紅立即說:「真難為了英先生,不過,千金難買心頭好。」樂秋心要的就是這句話。就讓外間人傳揚這個一擲千金,為載情人歸的故事吧,歷史上也有衝冠一怒為紅顏,不要江山要美人,萬古留芳的中外奇談。那種光榮感是完完全全屬於千里共蟬娟的最後得主的。樂秋心不打算放過。

一想到這場仗,打得空前順利,她就樂得飛飛的。小紅也不甘後人,說:

「老闆,趁你心情好,明天我想請幾小時的假。」「做甚麼?」「我要跟耀華去搶購廉價家私。」

「為你們的新居添置用品?」樂秋心才剛剛向人事部寫了推薦書,對她的工作極表滿意,希望人事部批准馮逸紅可以把職員家居貸款的年期增長。

「就是嘛!房子交吉了,我們搬進去,除了一張床褥攤在地上為榻榻米之外,甚麼家私也沒有,也真是怪可憐的。沒辦法,耀華他自資的小型冷氣工程公司,又急著開張,要資金周轉,另外,首期兩成又是一筆可觀數字,我倆的積蓄根本都用清了。

「上星期,看到報載,說有間家私廠在新界,舉行清貨大減價,我們明早準備去輪隊搶購。

「我看他們的廣告,有一套4人用的餐台椅,頂便宜,減百分之七十,差不多半賣半送,我們總不成坐在地上吃飯吧!」樂秋心說:

「你有需要的話,可以請足一天假期。」

「不用了,一則耀華也趕著開工,並不能抽空陪我選購其他必需品,只我一個人去買,也沒多大意思。二則,我就快請大假結婚了,有很多文件積壓著,心裡不放心,怕連婚也結得不安不樂的,故此還是趕回來。況且,去搶購平價貨的人極多,我們天一亮,就得到達,待廠房一開門,就衝進去成交。回到中環來,怕還未到11點。」

樂秋心笑著點頭,示意允其所請。心裡卻又難免另有一番感慨。

中下階層的少男少女,要組織起小家庭來,原來也是這般吃力的。

比起自己,手上有一筆為數7位數字的積蓄,再加一份年薪不俗的工作,若還把未來夫婿的家當算在內,生活上是完全優哉悠哉的。

樂秋心當然高興英嘉成住進公寓來,但,過些時,也要另外物色一幢公寓搬進去才是。

說到底,自己嫁入英家,總應該住英嘉成的物業,這是一項榮耀與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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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三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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