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英嘉成其實並不少英國朋友,單是英林集團就有好幾位談得來的老相熟。他們有甚麼維護港英政府的言行,看在英嘉成眼內,也覺得順理成章。
只一個理由,他們是紅須綠眼的英國人。
到了這個香港主權即將歸還的時代,產生國族之間的利益衝突是在所難免的。要英國人犧牲英國的利益而維顧香港的中國人,未免是迫人舍情棄理,妄求偉大。
沒有人活在世上偏袒自己的國家民族、家庭與親人是不值得諒解的。
英國人何獨不然。
只有中國人為討好英國人,雙手把屬於中國人的利益奉獻給英國人,那才可悲!那才可恥!
故而,英嘉成對徐永祿有著揮之不去的成見,因而造成業務上的心理故障而跟他不合拍。
人們,包括樂秋心在內,只看到他們不咬弦的一面,卻忽視了結怨的根源。
英嘉成不勞向樂秋心諸多解釋,除了他本身的性格使然,也為他對秋心有信心,認為她必有慧根所致。沒想到她居然會認為現今轉投英林集團才算是附驥尾的行動。
一定是這陣子跟徐永祿走近了,受他影響之故。
女人總是把持不定的,容易聽人唆擺,真是沒法子的事。心上有氣,更不欲多言,反身便縮進被窩去,實行一宿無話。樂秋心可也是氣得兩眼發光,瞪著天花板到天明,無法入睡。翌日,回到辦公室去,看到徐永祿送來的三打雪白玫瑰,氣才稍稍消掉了。小紅把花插好之後,忍都忍不住,對上司拋下一句話:「這樣子下去,真不是辦法。」「說得對,就快要解決了。」樂秋心應著,隨即埋頭工作。小紅輕輕地嘆一口氣。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都不知道誰的葫蘆內賣甚麼葯?小紅退出樂秋心的辦公室之後,徐永祿的電話就搭進來了,問:「三打白玫瑰,可否打動你的芳心,讓我今天跟你吃頓午飯?」樂秋心答:
「可以。」
他們約在太平洋會所的西餐廳吃午飯。
同是26樓,西餐廳也分東西兩翼,西翼名為圖書館廳。東翼則叫扒房,徐永祿因知秋心午膳時並不喜歡多吃,故此訂位在圖書館廳吃自助餐。
剛走到26樓的接待處時,坐在那候客梳化上的一個洋鬼就站起來跟徐永祿打招呼。
「我來給你們介紹,」徐水祿說:」這位是英林集團的執行董事佐治麥丹尼,這位是樂秋心小姐!」
「聞名已久,在報上也看過樂小姐的照片,真人好看得多了,真羨慕英嘉成先生。」佐治麥丹尼這樣說。「我的另外一位同事若翰韋遜正好約了英先生在扒房吃飯。等會兒我再過來跟你們喝杯咖啡吧!」
當徐永祿和樂秋心坐下來時,他說:
「怕已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了,若翰韋遜是英林集團內專責人事的董事,英嘉成對你表態了沒有?」
「徐先生,午飯時別說這麼令人神經緊張的挖角事好不好?」
徐永祿一疊連聲的說好。
實則樂秋心十二萬分的不自在。
一種已被人出賣的感覺,瀰漫全身。
沒辦法,在徐永祿跟前,只能當作若無其事。
那位佐治麥丹尼真的在他們喝咖啡時走過來打招呼。徐永祿問:
「要不要我充當臨時侍役,為你們拿點甜品來?」
還未及樂秋心回答,佐治就說:
「難得你紆尊降貴,請把各種甜品都拿一件來好不好?」
徐永祿應命而去。
佐治優閑地舉起咖啡杯,對樂秋心說:
「歡迎你,將要成為我們的同事了。你的英名,如雷貫耳。相信有你協助英嘉成,英林會更受益。」
樂秋心無辭以對,她笑得很尷尬。
全世界的人都以為英嘉成非帶著她在身邊不可,獨獨她自知不是那回事。
午膳后,她著小紅去調查,果然證實英嘉成剛才的確與英林集團的若翰韋遜有的會。
容忍有個限度,樂秋心決定今晚就要跟英嘉成坦白的說清楚這件事。
就算要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也隨它去吧!
這預期會發生的火拚場面,竟提早在富恆的主席杜佑祺辦公室內發生。
是他單獨召見英嘉成的。
「嘉成,我們賓主一場,一切開心見誠的討論。」
杜佑祺這樣說,就表示英嘉成有甚麼事是隱瞞著他的了。
英嘉成覺得很奇怪,先是一愕,隨即冷靜下來。淡淡然以平日的語音說:
「當然,我們一向如此。」
「這最近有點轉變了,是不是?」
「主席,我不明所指。」
「孫國棟給我報道說,好幾個部門的頭頭都向他提出請辭,包括富恆投資的幾個打理商人銀行業務的經理,以及公關部的宋小姐在內。你可以解釋原因嗎?」
英嘉成更愕然:
「他們沒有跟我透露過半點風聲。尤其公關部的宋小姐,更非我的直轄屬員。」
「她是向樂秋心述職的,是不是?也許樂秋心要把自己手下的猛將帶在身邊一起走。」
「走?走到哪裡去?」英嘉成莫名其妙。
「嘉成,如果你繼續以這種態度跟我商議,我們談不出個結果來。你不妨坦白告訴我,要甚麼條件才能把你,以及你的一班手下安撫下來。
「市場上已有傳聞,說你拉大隊到英林去,何況現今又有好幾位同事辭職,理由不謀而合。」
「太笑話了,」英嘉成把聲浪提高:「我會跳槽英林?」
「是他們的官高薪厚太吸引了,是不是?嘉成,如果條件真如市而上相傳的一千萬元包底,那我就無話可說了,的確是非常可觀的數目。」
英嘉成差點失笑,道:
「一千萬元這個數目如果是包薪的話,即是說市旺,做多些生意時,可以超越此數,市淡呢,又起碼以這個為基數押陣。主席,你是熟悉市價的人,知道有沒有可能?」
英嘉成差點想舉那些女明星在影視周刊的宣傳為例,動軋就說那一個財閥以金屋藏嬌,一出手就是千萬元,完全是誇大10倍的言論。如果有那個女人真的價值千萬,財閥必定已娶她為妻,只為跟她有段霧水情緣,不值這個數目。本城樓價高達三千元一英尺,女明星名下物業有幾幢,每間房子又有多大?明眼人一看,心上一算,就知得一清二楚。一千萬元?開玩笑。
杜佑祺的臉色一直沒有好過,說:
「這當然要物有所值,嘉成,既是賓主一場,你別怪我直言,單是茂榮食品中、台兩地再上市,就已經是一筆很可觀的傭金,只要年中有一兩單這種十拿九穩的生意,市道再差,也不愁達不到一千萬元的花紅,是不是?」
英嘉成一聽這番話,額上立即冒出豆大的汗珠來,整張臉漲得紫紅,因盛怒而口唇不住顫抖。
杜佑祺誤聽市面上的謠言,以為自己跳槽並不打緊,要自行聯想以及思疑到他英嘉成收藏著客戶的生意,留為己用,作結納新貴以及抬高身價的本錢,無疑是大大損害了他的人格與專業操守。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英嘉成終於在牙縫裡擠出話來:
「我們合作一場,對我竟如此的不信任?」
「話不是這麼說。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在茂榮食品上市上的政策。要為茂榮留力,原因何在?老實說,有幾多人真會如此忠厚,為客戶著想?直至我收到訊報,知道原來英林以超乎常價去挖角時,我才覺得你此舉合情合理。當然,茂榮只是徐永祿注意到且力爭的一宗個案,還有其他的很多宗,我們無法在現階段洞悉。總之一句話,要拉大隊去英林,未免大傷富恆的元氣,我們若不能滿足你的要求,也請你給我三分薄面,以你個人的力量另起爐灶好了。」
也算不得晴天霹靂,商場中司空見慣的是廣東人所謂「反轉豬肚就是屎」,一旦有利益衝突,立即反面無情,毫不稀奇,毫無例外。
在這種氣氛之下,英嘉成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他氣鼓鼓地說:
「要離開富恆,只我自己一人,其餘所有人等的去留均與我無關。」
「好,一言九鼎,嘉成,多謝你成全。」
杜佑祺伸出手來,跟英嘉成一握。
這一握,等於接受了英嘉成的請辭。
英嘉成回到辦公室去,立即閉門苦思。
情緒慢慢平穩下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是送羊入虎口,一腳踩進杜佑祺與徐永祿聯手布下的陷阱之內。
將剛才那一幕回想,就會發覺到其中有詐。
杜佑祺行走江湖多少年了,對於一個他的愛將去留會如此輕率處理,意氣用事?
絕對不可能。
杜佑祺在商場上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要羅致誰,誰都不可以逃出他的天羅地網。史有前例,他要把財務好手聶正延聘到富恆來為他看守那盤賬目,何只禮賢下士,還不惜出動兒媳,向聶正的夫人著手,通過什麼慈善婦女會結識她,且出錢出力讓她在社團活動中大出鋒頭,於是枕邊細語,當然勸丈夫效力富恆去。
就算當年要打英嘉成的主意,何嘗不是出盡八寶,把一班英父生前的商場好友拉攏,讓他們在英嘉成母子眼前說盡杜佑祺量材而用,選賢與能的種種好話,才水到渠成。
換言之,除非某人在他杜老的心目中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他才會輕視。
英嘉成打了個寒噤。
無須要妄自菲薄,自己在富恆仍有可利用的價值。只可惜,杜佑祺一定是發現了有人可以取替英嘉成,而此人的可資利用價值比英嘉成更高更強,於是二者擇一,條件相比之下,英嘉成不戰而敗。
這個取代英嘉成的人太呼之欲出了。
究竟徐永祿手上有什麼把握,如此的感動杜佑祺的心,現階段依然未揭曉。
其實原因已不重要,後果已到了不得不正視、不得不承擔的時候。
那就是英嘉成必須離開富恆,權位讓予徐永祿。
英嘉成苦笑,真不是杜佑祺的對手,布一個局,再加幾句說話,就把自己的火氣撩起來,墮入他的陷阱之內。
現代人一講骨氣義氣,就要付出代價。
英嘉成不再受杜佑祺的閑氣,他就得放棄公司要辭退高級職員所作的賠償。
誰叫他主動請辭?誰叫他不努力沉住氣?直至杜佑祺覺得非要他讓出位置來不可的一日,自然只得主動貢獻一個「黃金握別」,把一張填寫了很多個零的支票放到他的面前,才斯斯然離開富恆不遲。
當然,這要經歷一個刻苦而可能沒有什麼自尊可言的過程,不是很多人捱得住。
英嘉成冷靜下來,才洞悉乾坤,已經太遲。
唯一令自己稍為安慰的是,他為個人尊嚴能付出的,是物有所值。
何必要在自己年青有為之時,要食嗟來之食?東家不打打西家,天地之大總有藏身之所。
他很爽快地打好了辭職信,交給人事部,然後又囑咐公關部取消寶緣花屋的戶口。
不必要人家出聲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連帶這些附屬的利益,都必須自行割捨,才是正經。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向姜寶緣交代一聲。
英嘉成提早下班,直趨寶緣花屋。
花屋設在一個高尚的百貨商場內,布置得相當雅麗明亮,讓人透過一大片的玻璃窗望進去,已見繁花似錦的畫面,已有芬芳濃郁的感覺。
英嘉成呆望著在櫃位后收銀,跟客人笑語娓娓的姜寶緣,百感交集。
從前,他未曾看得起過這女子。
認為姜寶緣的一切,均由他英嘉成一手賜予,包括舒適的家庭、可愛的兒女、以及見得光的地位;穿得光鮮。吃得豐富、住得華麗;一切的一切,姜寶緣都是受惠人、承恩者。
因而,他看她,不過是平庸的、隨處可見的一個女人而已。
多年來順境生活,感情上平靜無波,更生枯燥。
於是一旦與樂秋心翻起滔天巨浪似的激情,益發覺得姜寶緣的不可取。
然,如今看她呢,纖瘦的身材,精靈的五官,我見尤憐。
再加上那遭逢逆境、接受考驗而顯露的一身傲骨,灼灼然匯聚為一股獨特的氣質,薰人慾醉。
他深感難堪、歉疚。
他是太看扁她了。
英嘉成推門走進花店,隨即響起了柔和的鈴聲,姜寶緣抬起頭來,看著走進來的客人。微笑道:
「是你!」
不知道二人心上是不是都浮泛起一些愛情故事的情節,男主角走進女主角的花店來,買花做人情,卻忽然的愛上了女主角,花全部都買下,只送她一人。
「這麼早下班?還是路過?」姜寶緣說。
「不,專誠拜訪。」
「多謝。」
「寶緣,」英嘉成訕訕地說:「剛才我通知了富恆的公關部,結束了你花屋的戶口了,過一陣子,我定了去向,再幫你的忙。」
姜寶緣先是一呆。隨即自櫃位走了出來,依然平靜地說:「不要緊。我這兒地方不多,要不要到隔壁餐廳去喝杯咖啡?」坐在咖啡室裡頭,英嘉成一股腦兒,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遭遇與辭職事件告訴了姜寶緣。
姜寶緣拍著英嘉成的手,說:
「大丈夫能屈能伸。嘉成,這些年來,你太順境,也不是絕好的事。或會為今次的風浪,得出個事業上的突破來亦未可料,凡事都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英嘉成望住了姜寶緣,感觸良多,說:
「寶緣,是不是我們的離異,對你都可能是福不是禍了?」
「嘉成,我們現今是老朋友了,你這樣子說,真叫我無從作答,要欺騙你,固非我所願。要坦白,或許你會誤會我在故意刺激你。」
「我知道你不會。」
「那就好。嘉成,我總要設法好好的、開開心心的生活下去,是吧、生命還這麼漫長,自閉與自苦都不是辦法。」姜寶緣說:「就活像如今你離開了富恆,不管是被迫的抑或自願的,老實說,也只有希望經此一役,得到一個處事上的寶貴教訓,有益於將來。若不努力的化險為夷,設法於因禍得福。是對自己不起的。」
說得太對沒有了。
從前,非但沒有發現姜寶緣的智慧,他們夫婦倆也從未曾如此開懷的談論過人生,交換過意見。
寶緣說得對,他們現今是一對很要好的老朋友。
離開寶緣花屋時,英嘉成挑了一大盒用白色康乃馨堆砌成的鮮花,笑問寶緣:
「這康乃馨又名毋忘我嗎?」
寶緣點頭。
「能給我一個8折?」「7折也可以。」寶緣笑。「多謝,老闆娘。」隨即付足了錢,再問:「是有張禮品卡附送嗎?」「對。請把收花人的姓名地址填妥,我們自會送去。」
「服務一流!」
說著,英嘉成就在那張小小的禮品卡上寫:
「請你,毋忘我!男人總是自私的,你會諒解?嘉成。」
之後寫好了姓名和地址,交給姜寶緣,才離開花店。寶緣看看地址,眼中就是濕濡。
櫃檯前的電話,正好於此時響起來。
寶緣接聽,說。
「寶緣花屋。」
「今天生意好嗎?下班後來接你吃晚飯好不好?」
姜寶緣流著兩行熱淚,望著那一大蓬的毋忘我。久久說不出話來。
電話裡頭的一把男聲在嚷:
「寶緣,寶緣,你還在嗎?」「在,在。」「我說的話,你聽見嗎?」「你說什麼了?」「我說,下班後來接你去吃晚飯好不好?」「好,好。當然好。」寶緣掛斷了線。跟前的一朵康乃馨,含苞欲滴,只為她的眼淚水稍稍濺於其上。英嘉成很晚很晚才回到樂秋心的家裡去。
他心情實在差,百無聊賴地在中區踱著。又跑進會所里,管自獨個兒喝悶酒,一直熬到近午夜時分。英嘉成不是沒有想過樂秋心會擔掛,甚至不是不知道今天在富恆發生的大事,他還沒有向樂秋心交代。
然,他有點使性子,無法禁耐得住對徐永祿的憎惡與怨恨。
無可否認。在公事上的一仗,他敗下陣來。
或者樂秋心早已在徐水祿的中聽到有關消息,就由著他搶著居功炫耀去吧!
何必爭?
故而,一直拖慢了回家的步伐。
無疑,至今英嘉成才明白姜寶緣與樂秋心兩個女人有自己心目中的差別,前者予他的感覺是安全,他深知自己再潦倒,在姜寶緣跟前仍有肯定的分量與地位。至於後者,對他始終是挑戰,萬一落難,就有可能在樂秋心跟前矮掉一截。
在太平日子,人們需要安全感.只追求挑戰所帶來的刺激。
在艱苦時期呢,情勢或許有異。
當英嘉成回到家裡去時,情景令他嚇一大跳。
大門口堂屋處放著一個皮箱子,正正是多月以前他自寶緣家遷到秋心住處時提用的那一個。英嘉成蹲下身來,把皮箱子打開,全部他的衣物已經執拾妥當,放在其內。
這是什麼意思呢?
下逐客令?
怕再沒有別個解釋了吧?樂秋心竟於他辭職富恆的同時,不予他支持,還結束彼此的親密關係,是不是太忘情負義,太豈有此理了?
英嘉成衝進客廳,走過走廊,直趨樂秋心的睡房。
房門是緊閉的。
英嘉成正想衝進去,立時間一個念頭清晰的浮現。
那是姓樂的私人重地,這所是姓樂的名下物業。自己姓英。
法律上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個體。
感情上若有關連,還可以聚在一起生活,否則楚河漢界,河水不犯井水。自己憑什麼身份衝進人家的睡房去?
英嘉成氣餒了。
他稍稍退後兩步,終於決定回身就走。
挽起了那隻簡單的行李箱,他如何的來,就是如何的去。英嘉成這一夜宿於酒店。睡不好的不只他一個人,還有姜寶緣,還有樂秋心。秋心更是狠狠的,傷心的哭了一整夜。下午她已經聽到了英嘉成請辭的消息。當然是徐永祿報的訊。
人事部又是直屬部門,她一下子就求證了真偽,果然已經接到白紙黑字的通知。
只她樂秋心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她嚇得整個人呆住了。
從而傷心欲絕。
徐永祿以商議公事的借口,向樂秋心已然淌血的心再加戳幾刀。
他跑進樂秋心的辦公室,說:
「有要事務必火速辦理。好幾位富恆要員都向人事部遞了辭職信。主席囑咐,能挽留的儘力挽留,否則動搖根本,對富恆有壞影響,這一場與英嘉成的爭奪業內好手之戰,非要展開不可。我恐怕有令你左右為難的地方,故此,先來跟你商量,看你意下如何?」
這才叫尊重。樂秋心是這樣想,口裡便說:
「公事公辦,那幾位經理如果肯留在富恆的話,最好不過。我們出來做事的人,也無非是看僱主出的條件如何,然後就跟誰辦事。公平競爭,何為難之有?」
「對。到目前為止,你還是富恆的屬員,是吧?」
那就是說英嘉成到如今這個白熱化的時刻,還沒有提出要樂秋心共同進退。
這一下悶棍,照頭照腦的打在樂秋心頭上,她只好忍著痛,作不了聲。「秋心,那就要麻煩你囑咐人事部一聲,盡量以優惠條件挽留經理級的同事,力挽狂瀾,穩住大局,至於主席能否以甘辭厚幣令英嘉成回心轉意,則非我們的職權範圍了。」這其實是孤立與杯葛英嘉成的一著,樂秋心不至於傻到看不出來。可是,你不仁時我不義,英嘉成既是挖角在先,就怪不得富恆出手在後。
樂秋心是無話可說的。自己的激憤還未平伏過來,更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理會其他。她火速的給了一張公函式便條於人事部,著人事部經理全權跟那幾個請辭的部門頭頭討價還價。樂秋心也提早下了班,一心回到家裡來,苦候英嘉成的出現。
樂秋心在這心神俱碎的最後關頭,仍對英嘉成寄予一份希望,他會得回來好好與她暢談一夜,一切都有個圓滿的解釋,令她接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毫無音訊,甚至沒有電話搖回來告訴她是否會回來吃晚飯。
樂秋心於是打電話回富恆,問小紅:
「英先生有沒有給我留口訊?」
「沒有。」
「英先生還在辦公室嗎?」
「不知道,要我問問他的秘書嗎?」
樂秋心想想,說:
「不,你把我的電話接過去,由我跟她說吧!」
英嘉成的秘書叫李太,是個比較年長的有經驗的秘書,聽到樂秋心的問話,意識到在英嘉成辭職的今天,可能有要事要把他尋著。且對方也非閑雜人等,於是說:
「英先生已下班,剛有電話接回來問口訊,他目前正在太古廣場咖啡屋,他囑咐有要事可以接電話給他。」
「謝謝!」樂秋心掛斷了線。
當她正搖著太古咖啡屋的電話號碼時,忽然的心血來潮,掛斷了電話,再重新接到電話公司去。
「我想查寶緣花屋的電話。」
對方一會兒答:
「是不是在太古廣場的一家?」
樂秋心握著電話的手冰冷,說:
「是。」
然後她默默地寫下了寶緣花屋的電話號碼,再鼓起勇氣搖過去。
對方是把好聽的聲音,說:
「寶緣花屋。」
「你們,有新鮮的白玫瑰嗎?我是富恆企業的同事,英先生介紹來光顧的。」
「對,對,對,小姐,多謝你賞光,英先生剛來過,跟姜小姐到隔壁去喝咖啡了。」對方非常興高采烈地報道這個消息,無非想落實和加強彼此的關係,始踏入正題:「是這樣的,我們今天買入的白玫瑰已經賣光了,明天給你預訂好不好?」
「我明天派人來親自挑選好了。」
「歡迎,歡迎。」
電話掛斷之後,樂秋心覺得一切都完了。
要她再為英嘉成的所作所為尋找借口,實在是委屈。
這最近的一連串事件與隱憂加起來,樂秋心憤怨得幾乎認為她還未曾與徐永祿有超友誼的關係,是件很不必要的、太賞英嘉成面子的事。
愛的反面,從來是恨。
樂秋心一個箭步走回睡房去,把衣櫥內屬於英嘉成的衣物,都放進那個他帶來的皮箱之內。然後挽到門口堂屋處,擱在那兒。
事情就是如此這般的僵著了。
富恆這幾天真是滿城風雨。
人事部接到主席的訓令,把英嘉成應得的薪金一次過支付,等於說即日他就可以離職,他在母公司的執行董書職位,正交由公司秘書部循正式手續辦理,委徐永祿繼任,將由董事局提名,再轉交會員大會認可。
手續只不過是門面功夫,實則上徐永祿已經接管全部原來隸屬英嘉成名下的部門與業務。
英嘉成這一頭離開了富恆,成班遞了辭職信的經理都在富恆成功挽留下,得著了加薪的回報,而轉投徐永祿門下。沒有一個人離去。
反而是樂秋心,稍萌去意。
這麼個公認的富恆叛臣的情婦,依然大模斯樣,若無其事的坐在高位,是不是有太多的狼狽、尷尬、難以為情?
不知道是否自己敏感,手下的部門已有點我行我素,對她的尊重大不如前。
譬如說,人事部遲遲都沒有把挽留那班經理的加薪幅度向她報告,要她囑小紅追問,才把個給主席的報告副本送過來。
公司秘書部為徐永祿的履新而作的一切安排,根本不勞徵詢她的意見。是駕輕就熟,抑或架空職權,真是匪夷所思。
再下來,最令她光火的是公關部發放了英嘉成離職、與徐永祿繼任的消息,字裡行間,對前者貶,對後者褒,完全在她不知就裡下發放。
當樂秋心責問公關部經理宋美雲時,對方說:
「徐先生看過新聞稿,認為可以,我們才發的。況且副本已呈送給你。」
樂秋心非常的不滿,加多一句:
「請以後在未有我簽批之前,不可發放任何文字給傳媒。」
「以前並非如此安排的。」
「對,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離開了富恆的同事,都有一份尊嚴,不必在字裡行間如此的踩人一腳,有失大機構的風範。」
宋美雲沒有再造聲,臉上的表情帶一點無可無不可,這是更令樂秋心不滿的。
秋心把小紅叫了進來,以從未有過的苛刻語調說:
「公關部的新聞稿是哪個時間送來的,為什麼不立即交給我?」
小紅有點茫然,答:
「我不是已經立即送進來了嗎?」
「你是幾時接到他們的新聞稿的?」
「今日。」
「當然今日,我問是幾點鐘?」
「這可記不起來了。」
「你以後把文件的收發時間記清楚一點成不成,我不能每一次都向你解釋事情的輕重。」
小紅沒有立即反應,因為樂秋心的語氣空前的惡劣。她鼓著腮,沒有回話。
樂秋心望望小紅那個不忿的表情。覺得刺眼至極,就說:這兒沒有你的事了。」小紅退出來以後,雙眼立即泛紅。日來,誰沒有成籮的委屈?只有位高權重的人才有資格發泄,才有機會把自己的一口烏氣噴到別人身上去嗎?不管平日你對上司有多忠心,有多熱誠。到頭來,還是地位懸殊,格格不入。或許是家事太煩心,所以小紅才這般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