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新月娟娟,夜寒江靜山銜斗。

起來搔首,梅影橫窗瘦。

好個霜天,閑卻傳杯手。

君知否?亂鴉啼后,歸興濃如酒。

宋.汪藻.點絳唇

長孫俞冷眸望著桌上的綉袋,裡頭裝的是她還給他的賣身錢。她想就此與他一筆勾銷是嗎?

不,他不會讓她這麼做的,她寫下的賣身契他還收藏著,不是還錢就能了事的。

他非得要回她不可。

???

在章家的桑語儂因為受了風寒和患了相思而病倒。

「大夫怎麼說?」長孫瑛瑛拉著章之亮急問。

「語儂身子骨本來就弱,所以一病起來比普通人還不容易復元,得多吃幾帖葯才行。」

長孫瑛瑛看著桑語儂蒼白的臉,「要不要通知五哥?」

「這樣好嗎?」

「說不定語儂姐見了五哥病很快就會好。」

「都三天了,你哥哥一點消息都沒有,語儂卻病得瘦了一圈。」章之亮嘆氣。

「我看得出來五哥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定,常常沒耐性的對下人發脾氣。」

「那他在猶豫什麼?」

「在和心裡的陰影掙扎吧!」

章之亮拉著長孫瑛瑛的手腕往房門外走。「要不要主動把語儂送回山莊?」

「主動?不好吧,豈不前功盡棄?」

三天的分離應該會有些成效,不然你回去放些風聲,說得愈慘愈好,讓你哥哥主動來接語儂回去。」

「語儂姐未必肯回去,我們那天把五哥說得那麼無情冷血,語儂姐可能信以為真了。」

「她病成那樣就算想反對也無能為力,我們順水推舟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好吧!我回去試試。」長孫瑛瑛也沒把握。

???

長孫俞正要出門,蘇州知府有個買賣想找他合作,他推掉了,因為他實在沒有心情賺錢。

「她病了。」長孫瑛瑛匆匆忙忙的跑來。

「誰病了?」

「語儂姐病得快死了。」長孫瑛瑛誇大的說。

長孫俞冷峻的表情霎時閃現狂亂,他躍上馬背,拍馬疾馳而去。

約莫一刻鐘后,馬兒在章家大門前停下,他急忙往內沖。

一看見長孫俞,章之亮調侃的笑,「你終於來了。」

「她在哪裡?」

章之亮指了指西廂房。「她病得不輕。」

他沒說什麼客套話便旋即奔向西廂房,三天未見,她怎會突然病了?

一走進房間,他直往床鋪走,然後緊抿著嘴坐在床沿,冷凝的視線無法自桑語儂蒼白的臉上移開。

他握住她纖細的腕骨,心煩意亂的皺著眉。

「大夫說只要燒退了就沒事,瑛瑛太大驚小怪了,你可以不必來的。」章之亮故意這麼說。

「我要帶她走。」長孫俞木然的說。

章之亮求之不得的暗暗竊笑,但他不想表現得太明顯。「不行,語儂不會同意和你走的。」

長孫俞霸道的說:「我不需要她的同意,當初她簽下賣身契就該知道這一生註定離不開我了。」

「你有餘蘋了不是嗎?」章之亮急問。

長孫俞未回答,逕自抱起未醒的桑語儂往門外走。「讓開,你攔不住我的。」

章之亮忍住笑。「語儂這樣不能騎馬,我給你們備輛馬車。」

???

送走了他們,卓之亮鬆了口氣。

氣喘吁吁的長孫瑛瑛這才趕到章府。「五哥的馬騎得飛快,我怎麼追都追不上,人呢?」

「走了。」

「不會吧!五哥那麼固執,你是用什麼方法說服他的?」

章之亮笑了笑,「哪裡有用什麼方法,我根本啥廢話也沒多說,人就被抱走了。」

「這麼直接?」長孫瑛瑛也覺得有意思。

「他坐在語儂的病床前專註的想事情,一會兒就說要帶語儂走,我假意反對一下,不過你的點子真不錯。」

長孫瑛瑛有絲得意,「我騙五哥說語儂姐病得快死了,他可急了,簡直是快馬賓士而來。」

章之亮和長孫瑛瑛相視而笑,他點了點她的鼻頭,「你的演技真不俗。」

「好玩嘛,余蘋一定氣炸了,原以為到手的如意郎君這下就要變成別人的。」她想起來,做夢也會笑。

「你要不要跟回去看看?你哥忙著照顧病人,余氏姐妹來個放手一搏,豈不糟糕?」

長孫瑛瑛如夢初醒,「對喔!我忘了她們奸詐得很,你陪我回山莊吧!我怕我一個人應付不來。」

「這不妥,我用什麼身份跟你回去?余蘋會更有戒心,你先回去應付,萬一有什麼狀況派人捎個口信給我,常志可以信任,必要時他會幫你忙。」

「你的身份不難解釋,就說你是我的未婚夫啊,咱們私訂終生不好嗎?」

「你太看得起我了,長孫俞未必捨得將妹妹嫁給我。」

「五哥才高興哩,你娶了我,咱倆相親相愛,他就不用擔心語儂姐會讓你搶走。」

「你肯下嫁嗎?」他問。

「先搞定五哥和語儂姐的事,等他們拜了堂,趁五哥心情大好,什麼都好談。」這是她打的如意算盤。

長孫瑛瑛騎上銀鬃馬,「我先回去。」

「這馬何時被馴服的?」章之亮拍撫著馬兒的身子。

「五哥上個月花了一個下午把它馴服,現在好騎得不得了,而且還通人性。」

「我明天會以探病的名義入庄,到時咱們再見機行事。」

長孫瑛瑛頷首,拍馬疾馳而去。

???

桑語儂緩緩的睜開眼,驚訝的環顧紗帳四周。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離開了不是嗎?

「你病了,是我把你帶回來的。」長孫俞掩藏起見到她轉醒后的狂喜。

桑語儂掙扎著想要坐起身,身子骨卻無奈的力不從心。

「你還沒完全康復,身體不好別逞強。」他低吼。

他向來冷靜,可她的病打亂他的冷靜自持。

「為什麼把我帶回這裡?」

「瑛瑛告訴我你病得不輕,就要死了。」

她側首望著他,「死了倒也一了百了,桑崑山的女兒不配活在你的土地上。」

他沉聲道:「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先我而死的。」

「我死了,你就再沒有折磨人的樂趣了。」她不確定他話中的涵義。

他定定的審視她,「折磨人不會有真正的樂趣。」

「關於折磨,你不會比我更明白。也許在你心裡我爹是讓你爹痛苦的禍首,可這麼多年來我看見的卻是我娘的痛苦,直到她憂鬱而終為止。因為你娘的存在,我爹不曾愛過我娘,就算你爹娘已經逝世,我爹還是沒有忘記他最初的愛。而一個自小生長在爹娘惆悵以對的環境里的孩子,你以為幸福離她能有多近?」她淌著淚訴說,然後閉上眼不再說話。

他承認自己太主觀了,他正試著慢慢調整心緒。

「餓了吧?我叫喜妹嬤嬤熬了些粥。」他說。

一會兒后,妙妙捧著托盤進來。

「伺候桑小姐吃完才准離開。」長孫俞交代完妙妙後站起身離去。

妙妙點點頭,喚著:「語儂小姐,五爺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可別為難我埃」

桑語儂睜開眼。「我沒什麼胃口。」

「多少吃一點,開了胃后自然能多吃一些。」

桑語儂半躺著小口小口吃粥。

「你走後我們這些下人全好想你,都說有你在的時候五爺脾氣比較好,這幾天咱們如臨大敵,生怕做錯事挨罵;常總管最倒霉了,前天還為了一點小事差點丟了工作。小姐,你可別再離家了。」妙妙微笑的要求著。

「這裡不是我家,我和你們一樣只是丫環。」

「小姐,你別胡思亂想,你和我們怎麼會一樣呢?我們大伙兒都說五爺想娶你可是不好意思開口。」妙妙咯咯笑著反駁。

桑語儂嚇了一跳,「你們怎麼會這麼認為?」

「洛陽的長孫老員外來了封信,我也是聽伺候余小姐的丫環說的,老員外問五爺他的孫媳婦尋到了沒。你說五爺是不是巴不得快些同你成親。」

「我飽了,剩下的晚上再吃。」她輕咳了幾聲。

妙妙倒了杯溫熱水給桑語儂。

桑語儂喝下后躺回被窩,「妙妙,謝謝你。」

「我能伺候你是我的榮幸,你脾氣好又會體諒下人,不像余小姐。不知怎地,她最近和五爺一樣脾氣都不太好,會亂罵人。」

下人們的心愿其實不大,最希望主子好伺候,所以她們都願意被喚來伺候桑語儂。

???

余蘋脾氣大也是可想而知的,桑語儂離開三天,長孫俞待她一樣冷淡,如今桑語儂回來了待她更是止乎禮。

「姐姐,我看咱們回洛陽去吧!」余湘嘆了口氣。

「為什麼想回洛陽?」

「俞哥哥一顆心全系在桑語儂身上,全不把你放在眼裡,我們留在蘇州還有什麼意思。」

「我真是不甘心。」

余湘看了一眼姐姐,「乾脆毒死桑語儂。」

「毒死她?我也沒什麼好處啊!」搞不好長孫俞會殺了她。

「至少你不用看她和俞哥哥雙宿雙飛埃」

余蘋苦笑搖頭,「我毒死一個桑語儂,還會有第二個桑語儂,沒有用的。」

???

翌日,秦悔之來看余蘋。

「我想回洛陽。」余蘋無奈地道。

「放棄了?」

余蘋嘆了一口氣,敗陣下來的美人還是美人。「不放棄能怎樣?我留在這兒只會讓人覺得礙眼。」

秦悔之由衣襟里拿出一塊玉珊瑚。「送你。」

余蘋接過玉珊瑚。「為什麼送我?」

「我突然發覺你比我想象中的善良。」他真心的說。

「呃?」余蘋微愣。

「余湘告訴我她建議你把桑語儂毒死,可你竟然反對。」

她聳聳肩。「我不想殺人。」

「所以你良心未泯。」

「湘湘太天真了,我都這個年紀了豈會不分輕重。我已經制止她,沒想到她還跟你討論起這件事,我真擔心她給我捅出樓子。」她開始後悔曾向湘湘發太多牢騷,弄得湘湘一心要為她出頭。

「是要約束她。如果你想回洛陽不如儘早起程,免得夜長夢多,湘湘真闖下什麼禍來。」

秦悔之的話不無道理,余蘋回洛陽的念頭又更堅定幾分。

「你呢?」

「守著花香園多掙幾個錢,看看能不能轉行,畢竟開妓院的哪有好人家的姑娘肯嫁,我可不想打一輩子光棍。」

「你做了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掙幾個錢吧,不如趁早收山換個環境重新開始。」

「跟你去洛陽?」

「有何不可?」

「我只是個妓院老闆。」他自貶道。

「少來,你的廚藝好得沒話說,不如轉行開酒肆飯館。我可以和你合資,想掙錢不一定非得娼館不可。」余蘋老早想建議他收山改行。

秦悔之聽了很心動。「我會考慮。」

???

大病初癒的桑語儂趁著天氣不錯到梅林里透透氣。

因為病勢來勢洶洶,讓體力不佳的她更是傷了元氣,才散了一會兒步即顯得微喘腿軟。

已入初冬時序,梅花愈冷愈開花,纖潔無塵的她置身在梅林里,像仙女般裊娜動人。

她倚在一株梅樹上,突然憶起那日和長孫俞在這裡熾烈的歡愛,不覺紅霞飛上臉頰。

他總有本事撩起她yin盪的一面,讓她情不自禁的回應他……多不知羞埃

她愛他,而他愛她嗎?

這幾日他待她的方式略有不同,不僅殷勤,還小心呵護,展現不同以往的溫柔。

「病才剛好,就到外頭來吹風,萬一又病了可怎麼得了?」

關懷的嗓音由桑語儂身後傳來,腳步聲緩緩靠近。

「天氣很好,悶在屋子裡很可惜。」

「剛才不見你在房裡,以為你又走了,急得四處尋找。」長孫俞的大手牢牢抓住她的小手。

「我能走到哪裡?之亮和瑛瑛沒一個支持我,縱使我有膽量出走,也無本事走太遠。」除非他讓她走。

長孫俞憐惜的俯首吻吮她柔情的唇瓣,礙於她尚體弱,他輕托著她的纖腰。

一會兒后,他才放開嬌喘的她。「對不起,我太粗魯了。」

她心一震,為他的溫柔動容不已。「我為我爹曾帶給你的傷害道歉。」

他搖頭,敞開心扉說:「你說得對,在那個悲劇里你和你娘同樣是受害者,我娘的存在不也給你家帶來痛苦,我不該一味的埋怨。」

聞言,桑語儂難掩欣喜。「你真的這麼想?不恨我?」

「恨你,真的很難。所有曾經累積的恨意全讓愛你的心給消除得一乾二淨。」他溫暖的笑著。

他猝不及防的表白,惹來桑語儂的淚水。

「怎麼哭了?」見她流淚,他好不心疼。

「我太高興了,所以才哭……」她止不住淚水的滑落。

「傻丫頭,高興應該要笑,怎麼反而逼出你的眼淚?」他抹去她的淚珠,誘哄地道:「不許哭了,再哭我又要吻你了。」

她紅著臉,淚中有笑。「如果我不哭,你是不是也會吻我?」

他喜歡她向他討吻。「你喜歡我吻你?」

她垂下眼,不好意思回答。

他嗄聲地道:「你想要什麼?說出來,我什麼都給你。」

她掙扎了半晌,細細喃語:「我只要你愛我。」

「嫁給我!」他動情的接住她。

此時,正說著海誓山盟的兩人,並不知道不遠處的涼亭里有另一段精採的對話。

「你這個偷窺狂!」長孫瑛瑛喝了聲。

「你們想嚇死我?」余湘訝然轉身。

「人家談情說愛,你鬼鬼祟祟做什麼?」章之亮反問。

「干你們什麼事,怕人看就別在光天化日之下纏在一起,礙眼啦!」

說著,長孫瑛瑛和章之亮一左一右架著余湘,往前走。

「你們想劫持我?」余湘大吼。

「小聲點,我們打算給你介紹個有情郎,轉移你的注意力。」章之亮輕笑。

「凡夫俗子我可不要,腦滿腸肥的我也不要,長相普通的我更不要……」

「哈!哈!你說的條件……全部都有。」長孫瑛瑛快活極了。

「救命礙…我不要……」余湘哭喪了臉。

章之亮和長孫瑛瑛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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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月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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