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書齋里的顧適堯表情沉鬱,只是坐著,完全無辦公的樣子。

初雲敲了敲門。半晌后他才答腔:「進來。」

她輕移蓮步,定定地審視著他。「你相信我是個殘酷的女人?」

「這沒什麼好爭辯的,孩子死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走近他,怯怯地握住他放在桌案上的大手。

「我明白你心裡的痛苦。」

「你明白嗎?」他悵然地鎖住她的眸。「你不可能真的明白。」

「適堯,我承認我很羨慕曼蓮能替你生下孩子,但僅止於羨慕,我怎麼會做出把一個小娃兒悶死的事來?我不會這樣毫無人性的奪去一條小生命,尤其她是你的女兒,我知道你是多麼期盼她的到來。」她由衷地陳述。

顧適堯摟住她的纖腰,將頭埋在她的懷裡。

「我知道你不可能害死小娃兒。其實,我所害怕的是事情的真相。」他低語。

她抱住他,掉下淚來。「會有什麼真相是你所害怕的?」

「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但是我有不好的預感。」顧適堯的聲音很沮喪。

「適堯,不要胡思亂想。」

他抬頭,看著她。「你知道我想的是什麼?」

「我不確定,能讓你害怕的事一定是真正可怕的事,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往最壞處想。」

他長吁一氣,將她抱起坐在他的膝上。

「我錯了!」

「呃?」她與他相望。

「我不該納曼蓮為妾。」他語重心長地道。

「怎麼突然說這些?」

他不疾不徐地道:「我既娶了你,就應該只守著你一人,是我讓自己陷入兩難的。」

「你是不得已才娶我的,你和曼蓮相愛在先,反而是我硬拆散了你們,如果我知道……我會勸皇阿瑪取消婚事。」

「我不愛曼蓮,應該說我根本不知道愛是什麼,收她為妾是因為想看看你的反應,想向你示威,那不是愛,你帶給我的心動,有別於她,這是真心話。」

「你……感動了我。」初雲流下開心的眼淚。

「我不要你感動,我要你愛我。」他深情的說。

她仿似被凍住。「愛?」

「我愛上你了,不管你是誰,長得什麼模樣,我就是愛你。」顧適堯握住她的手,執著地道。

她淌淚的頰也因快樂而勾出笑紋。「你是認真的?」

「一開始,我告訴自己你配不上我,雖然你是固倫公主,可光是容貌這一項即顯示你高攀了我,相處之後我慢慢因為了解而對你動了真情,配不上的反而是我。」

「適堯,你不要這麼說,你沒有配不上我,我們之間要談這個……從來都是我配不上你。」

他緊擁住她,嗅著她身上的香氣。「我們扯平好不好?誰也不許再說配不配得上的話好不?」

她同意的微笑。「你真的愛我?」

他不想壓抑。「是的,愛到分不清東西南北的地步。」

她想到陸曼蓮,「曼蓮失去孩子一定很痛苦,你要多陪陪她。」

他搖搖頭,「她對我不忠。」

初雲聞言大吃一驚,「怎麼會?」

「馬瑞告訴我的,我本來也不相信,後來把車夫找來問話,那日闖入你房裡想侵犯你的王屋是曼蓮的相好,不過我不怪她;近日,我因為心裡有了你,所以待她冷淡許多,她因寂寞而找上王屋我完全能理解。」他輕語。

「曼蓮一定是為了氣你才故意和王屋在一起,以後你要對她好一些。」

可他知道自己和陸曼蓮緣分已盡,「很多事再也回不到從前。」

馬總管的聲音在書房響起:「大人,陳先生和崔姑娘在花廳求見。」

「劍書?」

他牽著初雲的手走進花廳。

「適堯,我是來負荊請罪的。」陳劍書開口直說。

「講什麼罪?你何罪之有?」

崔嵐在一旁竊笑。「他闖了大禍,陳兄,需不需要我替你說明?」

「不用你多事,我自己來。」陳劍書嘀咕著,然後面向顧適堯,慚愧地道:「你還記得幾個月前我在寄暢園外同你獻上一計?」

顧適堯想了想,「記得,可我拒絕了你的好意。」

「你是拒絕了我,可是我把那個餿主意告訴了曼蓮,她非常有興趣,並且採用了……公主,我真是該死,我對不起你。」他自摑臉頰左右各十下。

初雲聽懂了一半,「陳公子,請不要這樣。」

崔嵐補充了另一半,「是他活該!」

「我不是好好站在這裡嗎?我連王屋都原諒了,更何況是你和曼蓮,不要再自責了。」

「師兄要他無論如何都得來認錯,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崔嵐說道。

「德承也知道這事了?」初雲間。

崔嵐點頭,「師兄現在有很多內幕消息,全是安格格告訴他的。」

心頭死結解開后的陳劍書整個人呈現許久未見的放鬆,他很高興自己聽眾人的建議前來認錯。

「我聽說才出生的小娃娃昨天讓人給悶死了?」崔嵐好奇地問。

陳劍書碰了碰崔嵐的手肘,「你別多事。」

「是馬總管說的嘛!」

「沒關係,這事恐怕很快就會傳出去,你們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吧!」

崔嵐一副三姑六婆的模樣,「怎麼會悶死呢?沒有請奶娘照顧嗎?不可能呀,你們這種大戶人家多的是奶娘的人選。」

「我還在了解當中,很可能是在睡眠中摔死的。」顧適堯難掩心中的悲痛。

「崔嵐,走了啦,人家家裡一片愁雲慘霧的,你就不要再問下去了。」陳劍書拉著崔嵐的手,抱著她往外走。「適堯,你們節哀,我把這個麻煩精帶走,省得礙眼,下回有空再叨擾。」

「幹嗎啦?我有權關心師兄的……」崔嵐咆哮。

他們離去后,四周又回復寧靜,初雲說:「我不知道曼蓮這麼恨我。」

「對不起,這一切全是因我而起。」他希望重新做一次選擇,只是已無回頭的可能。

「會過去的,你要原諒曼蓮,不要自責。」她勸他。

他無言,他有什麼資格責怪別人?他不該已有妻又納妾的。

「王屋是曼蓮的人,你教我怎麼原諒她?」他越想越不能忍受。

「適堯……」

「我甚至懷疑孩子是她弄死的,然後嫁禍給你。」他害怕的真相就是這個。

初雲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會的,曼蓮是孩子的母親,虎毒尚不食子,你別自己瞎猜。」

顧適堯希望自己猜錯,否則他的罪孽將因此更深重,他了解曼蓮所做的一切只為了想要獨佔他,她犯下的錯成了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的原罪。

陸曼蓮發了瘋似的朝顧適堯叫囂。

「因為她是公主對不對?所以你不追究她害死了我們的女兒?」

「初雲沒有害死女兒。」顧適堯冷冷地道。

「沒有嗎?你好偏心!女兒死了你不查出兇手替女兒報仇,卻袒護那個女人!」陸曼蓮愈哭愈凶,她不讓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白白犧牲。

「曼蓮,你心裡清楚誰才是害死女兒的兇手。」他嚴厲地盯著她。

陸曼蓮指著他,「是你,是你害死了女兒,我可憐的女兒,是你和那個矯悄的公主害死了女兒。」

他長聲嘆息,「不錯!某些程度上是我害死了女兒,所以我不忍心責怪你。」

陸曼蓮蒼白的臉血色盡失,「怪我?為什麼要怪我?」

受夠了她的死不認錯,顧適堯火氣上揚怒吼:「你才是悶死女兒的劊子手!」

她呆住,「你胡說什麼?」

「你為了醜化初雲的人格,悶死了女兒,嫁禍給初雲。之前沒揭穿你是念在你我之間的情分,又剛生完孩子,身子尚弱;不願意刺激你,沒想到你一點悔悟之意也沒有。」

陸曼蓮跳下床,拉著他的手臂,仰首可憐兮兮的娘著:「不是的……我沒有……」

「還有王屋的事,也是你一手策劃的對吧?」他又說。

「你聽誰胡說八道?」

「劍書說出了他先前向你出的主意。」

陸曼蓮一時腳軟,整個人無力地癱倒在地上。「不是的!」

「曼蓮,不管你做過什麼事,我都會原諒你,畢竟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的,以前的你不是這樣可怕的女人。」

陸曼蓮哭得不能自己,「我做的一切全是因為——愛你。」

「我知道。」顧適堯扶起她,「所以我原諒你。」

「王屋他——」她想要說些什麼。

「我明白,你和他之間有了不清白的關係,我說過不論你做過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她癱軟在他懷裡,他抱她躺回床上。

「你為什麼不恨我?還要原諒我?」陸曼蓮不解地道。

他苦澀一笑。「因我一開始做了錯事。」

「適堯,你會不會趕我走?」她擔心的問。

「不會,只是我們不再是從前的關係了,你是自由的。」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是自由的?」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真心待你的男人,我鼓勵你追尋屬於你的幸福。」他決定一鼓作氣地說完。

「你不要我了?」她心碎的低喃。

他必須說實話,「我們不適合。」

「你希望什麼樣的妻子,我可以改變自己符合你的要求,適堯,我知道錯了,女兒斷氣的那一刻我就後悔了,我不應該悶死她。你是如此愛孩子,期待她的出生!適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給你更多孩子,求求你,我不能失去你……」

她的淚水再也打動不了他。「我只能說抱歉,因為過去的事永遠不會再現。」

陸曼蓮傷心欲絕,「我知道全是我的錯,我不要離開你……適堯,我錯了,我太小心眼,我……」

顧適堯告訴自己已經明確的心意不能任意動搖,他愛初雲,他的未來只能屬於她一個人。

「曼蓮,不要強求。」

他知道自己可能要花上許多年的時間,才能徹底說服曼蓮離開他,但他相信命運,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曼蓮的真命天子不久之後就會出現。

「你為了那個丑公主不要我?」她覺得匪夷所思。

顧適堯反駁:「初雲不醜。」

「你真的愛她?」她快要崩潰了。

「是的,我愛她。」

她不甘心!

「她還好嗎?」初雲偎在顧適堯懷裡哺語。

「不好,直掉眼淚。」他摟著她,心情沉重。

初雲抬起小臉瞅著他;「如果你心軟,我不介意。」

他立即阻止她說下去,「別自作主張,我愛你,只想和你在一起。」

「曼蓮也愛你,她已失去了孩子,如果你也不要她,她會受不了的。」

「你呢?你為什麼從不替自己打算?」他心疼的看著她。

「我……我已經習慣了。」她感傷的說。

「習慣於分享?習慣於把丈夫推給別的女人?我不喜歡你這項習慣,我希望你為我改變它。」

初雲愈是這樣識大體,他的自責愈深,他為什麼不能在一開始就好好了解她、認識她呢?

「適堯,我明白你的為難,曼蓮也是你的妻子,你娶了她,承諾要照顧她一輩子,在你心裡甚至曾經喜歡她甚於我,現下的情況落差如此大,我擔心她會想不開。她好勝心強,一直以來覺得自己妾室的身份不如我,所以才會用盡心機,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

顧適堯勾起埋在懷中的螓首,心動的看著她。「你善良得令人心疼。」

「別同情我。」

「不,我不是同情,也不敢同情你,在你面前我才是那個需要被同情的人。」他自嘲地道。

「從小,我便過著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生活,根本不知道民間疾苦,外貌上異於常人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打擊,有時候想想,老天待我是不薄的,比起許多人,我太幸福了。」她說著內心話。

他對她用情至深早巳放不開手了。

月影慢移,光芒四射,床榻上的兩人眉目纏鎖,唇手身子已迫不及待的想擁有彼此。

風陽閣內一夜銷魂——

隔日一早,首先發現奇迹的自然是枕邊人。

初雲,你的臉——」顧適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悠悠轉醒的初雲下意識地撫了撫面頰。「我的臉怎麼了?變得更丑了嗎?」

顧適堯搖搖頭,笑意濃濃地道:「你的臉纖潔無瑕,白凈美麗。」

她先是一愣,然後喜出望外地道:「真的?」

「不信你自己照鏡子。」他急忙下床找鏡子,卻遍尋不著。「鏡子呢?你這裡沒有鏡子嗎?」

她披上外衣,「收起來了。」她走下床從五斗櫃里拿出鏡子,攬鏡自照。「算命大娘的話是真的!」

他環住她,「什麼算命大娘?」

她將那日巧遇大娘的事說了一遍。

「原來你臉上的小肉芽不是天生的。」他替她感到開心。

她張著翦水瞳眸道:「老天讓我遇見你,治好我的心病,現在又讓我的半張臉恢復原貌,適堯,真謝謝你。」

顧適堯的黑眸漾滿笑意,「現下你是美人胚子了,可別變了心,移情別戀。」

初雲嗔怒道:「你放意取笑人家,明知我只想守著你。」

顧適堯聞言掩不住興奮,「我這個九門提督,看來終究是高攀了公主——」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許往下說。」

顧適堯輕咬著她的手,她本能的移開,莢面羞紅。

「討厭,不理你了。」

他促狹低笑,「真生氣了?」

她不語,推開他,他隨即抓住她的手往他胸膛擱,手心壓覆下的心口律動強而有力。

「這就是我.一個愛你愛得痴狂的人。」

初雲明亮的黑眸感動得流下多情淚,他俯首,吻去她秀顏上的清淚。

他專註的吮吻著,然後吮上她的唇,令她的身子抑不住情潮的輕顫起來。

「適堯——」

他放開她的唇,眼底全是溫柔。「愛不愛我?」

她抿辱一笑,「早已愛上許久。」

他心底徽感訝然。「什麼時候?」

「你救了我的那一天。」她措的是她由馬上摔下的那一件意外事故。

顧適堯思及當日,仍心有餘悸,更覺得要珍惜兩人相處的每一天。.

「我說過許多殘忍的話。」

然她早巳釋懷。「不需計較過去,我們只能往前走,你看,老天一直待我極好。」指了指鏡子中的麗人。

有人笑,也有人哭。

「小梅,我真的失去他了,教我怎麼話下去啊?」

「夫人,容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在您做了那些事後,大人還能原諒您,您又有什麼不知足的?」

陸曼蓮一驚,「小梅,我真的是個壞女人嗎?」

「而且是個狠心歹毒的母親……」小梅硬著頭皮說出真心話。

「狠心歹毒?」陸曼蓮呆在原地半晌,淚水直流。

「夫人的自私害人害己,今後若不痛改前非,怕還要吃更多苦頭。」小梅陪著掉淚。

「這裡我是待不下去了,家裡又沒臉回去。」待郎府出入的幾乎是父親官場上的朋友,那些人的指指點點足以令她崩潰。「夫人可以投靠自家兄長。」小梅提議。

「投靠大哥?」

「是啊,我記得上回夫人的大哥來訪時,十分關心夫人的生活起居。」

是啁,她怎麼沒想到去道德庄避避風頭?』

陰雨綿綿,陳劍書跑進城隍廟躲雨。

「怎麼又是你?」崔嵐上完香一轉身,看見一身濕的他,好笑地嚷著。

「雨這麼大你還來上香?該不會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吧?」他調笑道。

「我不是來為自己祈福的。」她說。

「那是為了誰?」

她欲言又止。

「你師兄?」

「都有啦,安格格和師兄的婚事到現在還得不到宗人府的同意,不過他們決定不顧一切。」

「這麼勇敢?」他就著廟裡的火盆烤火。

「本來我希望能嫁給師兄的,結果卻是安格格後來居上。」

陳劍書半開玩笑道:「是啊,安格格和你師兄初識時,還口口聲聲嚷著要幫助公主和適堯,沒想到兩人忙著卿卿我我,什麼忙也沒幫到。」

「就是,好在初雲和大人有天助,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崔嵐有感而發。

「陸曼蓮在道德庄沒惹什麼麻煩吧?」他問。

「有了新歡。」

「這麼快?」

「美麗的女人永遠不寂寞。」她羨葛箸。

陳劍書見她一臉酸葡萄的模樣,打趣道:「初雲公主就要做母親了,怎麼你總是後知後覺?」

「你才是後知後覺呢!說好要我打聽我哥的消息,都多久了;一點影子也沒見到。」

「唉!」陳劍書長聲嘆息,「你真的想知道?」

「廢話,不然我找你幫忙找好玩的嗎?」

他深深吸了口氣,「聽著,據我向宮裡同一年進宮的太監打聽,崔拓在進宮的第二年就死了。」

雖已有心理準備,崔嵐還是難掩悲痛。

「知道你會傷心,所以一直不敢告訴你,能拖多久是多久。」

雨停了,兩隻燕子飛了進來。

崔嵐難過的拭了拭淚。

「別哭了!」他拍了拍她的肩,之後乾脆摟住她的肩。

「大家都有歸宿,就我形單影隻,連燕子都成雙成對。」她不禁悵然。

他試探地問她:「我也是孤家寡人啊,不如咱們倆湊成一對,學燕子雙宿雙飛。」

崔嵐抬眼看他,「是不是真的?」

陳劍書點點頭,提起謝籃往門外走,另一隻手握住她。「騙你的是小狗。」

「我要隆重的婚禮、七彩轎、美麗的新嫁衣——」

聲音漸漸遠去,風靜靜的吹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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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的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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