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練洛崖窩在書房柔軟的沙發里,迷迷濛濛的眼眸停留在窗外的夕陽餘暉里。
彩霞滿天,紅橙橙的霞光斜斜的灑進來,映照在他的臉上。
書桌上擱著剛剛批閱完的各項企劃案和公文,他的心全被眼前的自然美景炫惑。
安妮死後,他已脫胎換骨成一個忘情之人,在某種程度上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有可能再找到另個魂魄相依的人。
魂魄相依安妮和他是嗎?
或許是外表的登對,讓外人欣羨讚慕的目光強而有力的說服他,她是他這一生所能奢求最好的天賜良緣。
他承認,在某種程度上她和他的價值觀並非完全契合,但世上豈有完全相合的兩抹靈魂?
所以,他相信自己是愛她的。
可是,這幾天都有另一抹人影常常飄然而至他的心湖,驅走他冷然不動情衷的心。
這個情根是何時種下的呢?
他回憶起兩人初識的情景,不是那時,方時他恨她入骨,難道是她與他初次結合的那一晚……
纏綿繾綣,身形相合。
他抹了抹臉,想求一絲理智。
恨一個人要比愛一個人容易多了。
他譏諷自己的多情。
他想起甘賞賢的話||春天是關不住的。
他鎖著她,將她圈禁在綠天深處,為了什麼?或是他怕什麼?
怕她危險?怕她抗拒不了追求者的求愛?怕她看淡了他們間的關係……
這樣做他又得到了什麼?
胡思亂想。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冥想。
"進來。"他說,站起身拉上窗帘,點亮書房的燈。
"哥哥。"練洛冰一進來先叫喚他。
"有什麼事?"他寵溺地問。
"子杭是不是嫌棄我?"她可憐兮兮地道。
"他又惹你生氣了?"他不慍不火地道。
"沒有,只是想起他不想結婚的觀念我就傷心。"練洛崖當然清楚彭子杭哪裡是不想結婚,分明是推拖之詞,但他並不想說破,只得平撫練洛冰。"子杭還年輕,總是要等事業打下基礎再說婚事嘛,何況你也才二十歲,這麼早就要嫁人,大哥可不贊成。""不結婚能做什麼事?""想不想到學校念書?"練洛崖不知問了多少遍。
"不想。"如往常般,她答得乾脆。
"要有寄託,不然你會無聊。""結婚就不會無聊了。"她說得理直氣壯。
"如果你對婚姻期望太高,一定會很失望。婚姻可不是萬靈丹,以為有了婚姻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包辦所有的寂寞,世上沒這麼完美的婚姻。"練洛崖推著她的輪椅往外走,到綠天深處的庭院散步。
"我看你和安妮姊姊也常會因為意見不合吵架,為什麼還是想結婚呢?"練洛冰仰首問。
他幾乎忘了他和安妮曾為什麼事意見不合吵架,好像她死後什麼都變美好了。
原來他和安妮也曾有過不愉快的往事。
"每個人對事情都會有不同的看法,就像你和子杭。""子杭很少反駁我的話,這是好還是不好?""你自己覺得呢?"他反問,說再多不如她自己看清楚。
"我也不太知道,只是太喜歡他了,喜歡到想天天和他在一起,天天見到他。"她天真的喃語。
他想,這就是少女情懷了吧"如果我讓子杭住進綠天深處呢?你不也可以不用嫁給他就能天天看見他、天天和他說話?"為了讓洛冰快樂,他甘冒夜仙與子杭舊情復燃的危險。
"子杭不會答應的。"練洛冰嘟著嘴。
"他會答應的。"因為綠天深處里有個官夜仙。
練洛冰笑了,因為她很清楚,哥哥允諾的事沒有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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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子杭住進綠天深處的第二天,練洛崖對官夜仙說出他放在心上幾天的決定:"你可以選擇要住在綠天深處,或是住回你自己的地方。"望著他果斷的臉上閃動的猶豫和怔忡。她問:"如果我走了,我想你可能就留不住子杭了。"聽到這話,他攏起劍眉玩味地望住她。"你以為彭子杭是為你而來綠天深處的?"她不語,等著他的答案。
"他父親的公司受練氏集團的牽動,只要我一個不高興,他家的財富會立刻大量縮水。"紅霞染上她的臉,為她方才的大言不慚。
"不過,你在這裡確實也是他之所以願意如此迅速搬家的主因。""你讓我走,沒有條件嗎?"她問。
"你以為會有什麼條件?樺沅科技已日有起色,半年後就能恢復昔日水準。"他瞇起眼,聲音轉為冷酷,"還是你願意心甘情願的做我洩慾的娼婦?"她瑟縮了一下,討厭他下流的說話方式。
他執起她的下顎,仔細盯住她看,濃眉生得秀氣,盈盈靈眸鑲嵌著一窪秋水,小巧挺立的鼻樑,紅嫣的菱唇和白皙的皮膚,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撼人心弦的詩意和美麗。
天吶!他是瞎子嗎?怎會看不見她的美好?
她害怕他炯迫的目光,想要迴避……
他俯下頭,狂烈的吻她,想記住她的味道。
她費力的抬頭,踮起腳跟,回應他的熱情。
留下她的話,他開不了口;求他留下她的話,她也開不了口。
她不敢要求,因為她要的是他全部的愛,這對他而言,可能代表著貪婪,他不可能給得起。
他的心裡還放著那個叫安妮的女子不是嗎?活著的人如何能跟一個死去的人爭呢?
太難也太苦了,她承受不起這些波瀾。
分開了彼此的唇,戀戀相依的眸子望住彼此。
"告訴我你的選擇。"他問,心怦怦地狂跳著。
"我要搬回原來住的地方。"她聽見自己說。
他的夢碎了,沒錯!春天是關不住的。
他只能開窗、開門讓春天翩然而去。
當日下午官夜仙離開了綠天深處,徒留有情人心頭惆悵。誰教一個不敢開口要求留下;另一個不奢望伊人願意留下,固執的兩個人。
張新荷下午沒課,趕來幫忙整理居家環境。
"你終於自由了。"張新荷歡呼。
"心頭的重擔也放下了。"官夜仙說。
"樺沅科技的股價最近又上來了。"張新荷每日注意。
"幕後有人在穩住盤面,再加上樺沅科技未來的基本面看好,股價自然會回升。""練洛崖確實有兩把刷子,先是毀了樺沅,又能讓它起死回生。""現在樺沅交給經理人代為經營我也不用操心了,投資人也不會因為父親過世,受流言影響而對公司信心動搖,我想樺沅的元氣很快就能恢復。"官夜仙打開衣櫥放掛衣物。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今年準備復學,書是一定要念完的。""復學之前呢?"官夜仙轉身鋪床單,瞥見張新荷的髮型。"怪不得總覺得你今天有個地方有別於以往,你把頭髮拉直了。"張新荷摸了摸新髮型。"好不好看?"官夜仙點點頭。"以為你真的喜歡之前的米粉頭。""才怪哩!那是珊珊失敗的作品,掛在我的頭皮上,我恨不得剷除而後快。""很好看,很精神。""阿甘先生帶我去弄的。"張新荷吹了吹口哨,神情愉悅。
"誰?"官夜仙一時反應不過來。
"就是那個很像吉田榮作的甘賞賢。"張新荷無意識地在發尾編著髮辮。
"賞賢你們交往了?"官夜仙微笑,充滿興味的表情。
"不算交往,吃過一次消夜,陪我上過一次美髮院,他不錯哦!"頭髮編了又松,鬆了又編。
"嗯!他很有俠義心腸,你可以考慮考慮哦!"官夜仙看出張新荷對甘賞賢有好印象。
"應該是他要考慮考慮我吧!我現在是待價而沽的一方,選擇權在他身上。"張新荷難得的臉紅。
"那倒未必,你莫要妄自菲薄,據我對賞賢的了解,他是個正人君子,懂得欣賞美好的事物,沒有階級意識。""他有女朋友嗎?"有情敵就麻煩了。
"不曾聽說,在綠天深處,除了我就是洛崖的妹妹洛冰,他的工作很忙,應該不會有太多的時間交女朋友。"官夜仙想了想后說。
"練洛冰……他會不會喜歡上那個千金小姐吧?至少可以少三十年的奮鬥。"張新荷心涼了一大截。
"不至於吧!洛冰愛的人是子杭,如今子杭又搬進綠天深處住,他和洛冰結婚是遲早的事,賞賢不會不知道。""或許是暗戀啊,女方不知情的那一種。""若是這樣,洛崖一定會知道,沒有一種隱藏可以逃得過朝夕相處的觀察,他們在一起工作的時間很長,幾年下來不會不知情。"官夜仙鼓勵道。
張新荷聞言,信心又增加了一層,喜孜孜地嚷道:"希望幸運之神降臨我身。"官夜仙看著張新荷心花朵朵開,她的愛情前途就不若張新荷的平坦,她和練洛崖之間卡有太多盤根錯節的阻礙,易結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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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洛冰的情緒並沒有因為彭子杭搬進綠天深處而大開,反而波瀾四起。
"我要工作,怎麼可能二十四小時陪著你?"彭子杭試圖和練家的姑奶奶講道理。
"我不管什麼工作不工作,我和哥哥說去,從現在開始你只要陪著我,一個月給你一張空白支票,六位數隨便你填。"練洛冰先斬後奏,直接承諾,反正她算準了哥哥一定會答應。
彭子杭不想被人看作吃軟飯的軟腳蝦,就算重利在前誘他,他還是不能就範。
"六位數你還嫌少啊那我再加一點好了,就用我的零用錢……""夠了,練洛冰,你真的沒救了。"由外走進客廳的甘賞賢搖頭嘆氣的搶白。
"你說誰沒救了?"練洛冰哪受得了被人搶白。
"洛崖不是中央印製廠,支票隨你亂開著玩的啊!你不要太離譜,將來被人丟到大街上做乞丐可沒人會同情你。""放心吧,就算是要做乞丐也是下輩子的事,今生有哥哥替我撐著,我的命好得很。"練洛冰不以為然的回答。
"彭子杭,你願意接受這個敗家女的軟飯嗎?"甘賞賢未免氣得升天,改向男主角尋求共識。
"甘先生,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會讓女人養。""好樣的!今天就為了你的有志氣,明天我會在洛崖面前替你家公司說說好話。"甘賞賢鼓掌叫好。
"甘賞賢!你敢幹涉練家人的事,我叫哥哥炒你魷魚。"心有不甘的練洛冰,決定讓哥哥為她出氣。
"如果洛崖真聽了你的話,我甘賞賢也只好認了,這三十年算是白活了!""洛冰,你這樣做只會讓我對你更反感。"彭子杭突地冒出這句話。
練洛冰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倒是一旁的甘賞賢嘖嘖稱奇,為彭子杭的"帶種"喝采!
"子杭,我不是真心要發大小姐脾氣的,我只是太生氣了。"練洛冰滑著輪椅急呼呼的追著往外走去的彭子杭。
甘賞賢望著兩人的背影搖搖頭。"真是相欠債喲!"他上樓到書房拿了練洛崖忘在家裡的文件,正要離開書房時,被一幀小畫留住步伐。
擱在案頭上的畫是官夜仙的小素描,畫旁題了兩行詩||往事如煙散,夢情令我昏眩。
這畫和詩出自於練洛崖的手筆。
如果沒有成為企業家,他想練洛崖會是個畫家或詩人。
由畫里和詩情中,他大膽臆測,練洛崖恐是愛上了那個小美人了。
既然愛她為何不留下她?
他將畫作放回原處,拿了公文帶上書房門,經過綠天深處大院,瞥了一眼練洛冰和彭子杭,他一樣在說好話,討人歡心。
這又是什麼情況?彭子杭到底有哪點魅力,大把大把送上門的貪財青年不要,偏偏挑上這個不情願的富家子?
或許他太殘忍了,不知練洛冰也是有優點的女孩,她的雙腿不方便,他即認定男人不愛她的心性愛她家的財,如此揣測似有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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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事忙一段落後,甘賞賢試探性的問:"什麼時候重拾了畫筆?"練洛崖微愣,隨即恢復正常。"畫筆從不曾丟去,何來重拾的說法?""你真是天才,畫得好極了,維妙維肖。"練洛崖嗤笑一聲。"你想說什麼?""讚美你呀!"甘賞賢輕鬆地說。
"你認識我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知道我愛塗鴉也非近日之事,我猜你想告訴我的應該和我所畫的畫中人有關吧呃?"甘賞賢爬了爬頭髮。"內行人說內行話,往事如煙散,愛情令我暈眩,你寫的人是夜仙對吧?""許多事說穿了就毫無意義可言,感情的事也是如此,你問我寫的是誰?就當我只是一種情緒的發泄吧!""既然往事如煙,而愛情又令你暈眩,那麼你還在等什麼?"他不明白練洛崖的顧忌。
"事情並不如你所想的單純。"練洛崖短嘆。
"也不如你所以為的複雜啊!""我和夜仙認識的方式、在一起的原因,都是阻礙。""你問過人家了嗎?或許人家根本不在乎。""不可能不在乎的,我曾經那麼惡劣的對待她,說過那些混帳至極的話。沒有女人會不在乎的。"話是覆水難收,惡劣的行為也為彼此烙下不滅的痕迹。
甘賞賢點點頭,感同身受。的確,若他是女人也承受不住那些冷酷的對待。
"可是,這並不代表著你沒有機會啊!""假若你是我,你會怎麼做呢?"甘賞賢沉吟了半晌,調皮的說:"我會在她家門前跪個三天三夜求她饒了我多情的癡心。"練洛崖不信地看著他。"我不信你真會這麼做。""別顧忌男兒膝下有黃金的古訓,顏如玉還是比較重要的。"甘賞賢語重心長地道。
甘賞賢的建議在他心裡起了波瀾,雖然辦法矯情了些,可也不失為一個權宜之計。
女人的心一向比男人柔軟,若他示愛求饒,官夜仙定會回應他的情衷吧RRR
"我快被練洛冰給逼瘋了。"彭子杭一串的牢騷。
可這怪誰?是他自尋的,他可以反抗、可以不依、可以拋開。張新荷不像官夜仙沉默,她以看熱鬧的口吻道:"有錢人家的女兒不是每個都像官夜仙這麼平易近人的。你要忍耐,因為我們完全不想濫用同情在你身上。""你好毒!"彭子杭愣愣的看著張新荷。
"我不是毒,只是坦白。"張新荷解釋。
"你分明是給我難堪。"彭子杭可受不了這份閑氣。
官夜仙捧著糖炒栗子走向兩人,堆滿了一桌子。
"洛冰很愛你。"官夜仙道。
"愛"彭子杭尖聲嚷著:"不如把我五馬分屍痛快些。""你捨得死嗎?我看不捨得吧!"張新荷吐槽道。
"我是為了父親的事業,而且基於同情心不得不接受她,你也知道,一個身有殘疾的人,很可能因為一時的挫敗而崩潰。"張新荷掩嘴而笑。"你好偉大,犧牲自己的幸福,拯救一顆可能殞落的心。""你在諷刺我嗎?"彭子杭咬牙切齒道。
"你們別抬起槓來,吃點栗子消消火。"官夜仙推了推桌上的栗子。
"夜仙,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彭子杭一臉在乎的問。
"什麼問題?"官夜仙已猜出了八成。
"你和練先生是什麼關係?"他儘可能神態自若。
她唇邊浮起一抹淡笑。"你以為呢?"他的眼光怪異。"我聽洛冰說,你們……在一起……"她沉吟的回答:"看你們用什麼角度來解讀。"他愕然的聽著她似是而非的答案,"我不相信。"官夜仙清晰的說:"你應該猜得出來,我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你在糟踏自己……"他啞著聲。
"你管好自己的事,夜仙是不是糟踏了自己不是外人能評論的,何況……雖然你是男人,也有被女人糟踏的問題。"張新荷未免夜仙尷尬,跳出來糾正。
彭子杭的臉色明顯的因為失落感蒙上一層灰色。"夜仙,我很關心你,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改變過。"動之以情,試圖打動佳人芳心。
官夜仙緘默,不想再多說什麼。
張新荷見官夜仙欲言又止,主動提出她的看法:"有的時候實質的幫助比冠冕堂皇的高調來得動人。"彭子杭被堵得啞口無言、無話可反擊,因為張新荷說的是實話,在她們眼裡,他無疑是個光說不練的大話先生,心愛的人有困難,他卻拿不出任何具體正面的法子,官夜仙轉求他助也是很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