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高崇清每次聽到劉雪琴埋怨他把大權旁落在高掌西手上,就正色道:

「誰給我掌管三十六億資產值的公司能維持每年百分之二十八的增長,我就讓她當家。」

劉雪琴剛打算接嘴,高崇清便截住她的話:

「你別多說,我完全願意重男輕女,誰叫你的兩個寶貝兒子不爭氣。」

劉雪琴一聽,滿肚子委屈無處申訴。

的確,高鎮東名義上在高氏企業內是執行董事,但老是指派他應酬那些中外嘉賓的公關角色,半點業務調配控制的實權也沒有。

連劉雪琴都忍不住侮辱她的兒子,說:

「高氏企業有什麼重大的商務決定,我怕你是要在早上閱報時才會知曉吧,或是要在晚間觥籌交錯之際,才從客人回的口中知悉呢!

高鎮東聳聳肩,根本不把他母親的話看成一回事。

不是他聽不懂母親的弦外之音,而是覺得她無聊兼幼稚。

在高鎮東的心目中,作為高崇清的兒子並不需要營營役役,顛撲辛勤地建立功業。

自古以來的王朝,姑勿論有多少能幹的子孫,始終傳位給長子。

中國人很奇怪,一句血濃於水,或是切肉不離皮,就斷送了很多公平與正義。

換言之,姑勿論兒孫犯了什麼錯,都不忍心對他們作出什麼懲罰。

遠的不去說它了,就那城內號稱首富的榮必聰,前些時被自己的一於一女出賣股權,險些斷送了整個企業王國給另一個名聲顯赫的韓統家族手上,最終江山掉不成,極其量是把子女的股權收回來,依然得著個帶罪立功的機會。之所以如此,無非是製造一個借口,好讓自己心安理得地重新接納謀朝篡位的逆子罷了。

故而,高鎮東認定了,不必為父親賣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最穩當的。他賭高崇清仍會顧念他那長子嫡孫的崇高地位,而不會少分地半點利益。

反而是在現階段加入商場肉搏,萬一有什麼差池,給老父抓在手內,一定不會留下好印象。這種徒勞而未必有功的事,由著他的妹子高掌西落力去干好了。

在高掌西心目中,或者她看不起長兄,認為他不長進,甚而至自暴自棄。倒過來,高鎮東才是徹頭徹尾的沒把高掌西放在眼內。

他認為她愚不可及。

為了要爭取在父親面前建立功勛,甚至肯葬送自己的畢生幸福,聽從父命,完成一段政治式婚姻,未免好笑。

高掌西的丈夫庄鈺華是本城四大家族之一庄經世的兒子,他不是個不本事的人,但,花天酒地、沾花惹草是上流社會內知名的。高掌西嫁給他,最貼切的形容就是一枝鮮花插在牛糞上。

就是為了這是高崇清的意願,於是高掌西不敢違背。一旦對父親說了個「不」字,她在高家的地位就會貶低,她要掌握的權力中心就會失控。

因為高掌西的先天條件輸了,她是個女的。

其實高家之內,人人都清楚高崇清那種重視男丁繼后香燈的想法,單看高崇清對高鎮東兒子的那個寶貝方法,就可以洞悉他的心態。

不只是高鎮東的兒子,就是高耀南的兩個兒子,也一樣備受祖父的寵愛。

日理萬機的高崇清每聽到男孫有病,可以一整夜地起床來,到孫子們的房間探視,於此可見一斑。

相反,高耀南的女兒曾因割盲腸而要住院幾天,做祖父的就未曾到過醫院去。

這些情況看在高鎮東眼內,非常的穩當舒服。

他自覺勝券在握,大可不勞而獲。

尤其是高鎮東有的是小聰明,缺的是大才華。

他的小聰明令他更明白不做不錯的道理,於是他樂於老是代表高崇清,以高家長子身分出席各式應酬場合,努力出這等鋒頭,落實自己是高氏家族向外代表的資格。

就前幾年,高崇清籠絡了有關勢力人士,更給高鎮東弄了個政府委任的立法局議員來當,這可真是喜出望外的事。

無端端的能過一把官癮,實在令高鎮東開心,而且他當的這個立法局議員,無非是橡皮圖章、舉手機械。可是呢,外表有威有勢,高崇清的很多朋友,分明是高鎮東的父執輩,也禮讓他三分,不時倚仗高鎮東問什麼訊息,走什麼門路,結果里弄得高鎮東有一登龍門,開價十倍的威勢。

高鎮東認為他不但比高掌西聰明,甚而勝過高耀南。這個弟弟是既不知自量,又不識抬舉,本身才華才子固然趕不上妹妹,偏還是要跟高掌西爭一日之長短,實行明爭暗鬥。這樣子搞下去,高鎮東認為只會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他是卷高了衣袖當定這漁人了。

根本上是性格使然,高耀南沒有乃兄的深沉,他是屬於直爽一類,但失之丁囂張鹵莽。人是沒什麼本事可言,少時念書成績差,大時工作能力弱,偏是不服氣。

高耀南絕對不像高鎮東,他不肯袖手旁觀,把權力雙手奉送高掌西,他自出道以來,就立心跟妹子在商場上拚鬥。

這一點,高崇清是看得到的。

高崇清當然知道次子的能力遠不如掌西,但由著他們爭鬥,對自己似乎有百利而無一害。

兄弟不和,忙於爭寵,就等於要奉侍得他更好。

有些統治者最怕下屬團結,成了一股力量,倒轉槍杆子對著自己,豈非糟糕。

故而,高崇清不但知之為不知,有時候,他看高耀南的確輸得太慘,也會出手扶他一把,讓他與高掌西縮短距離,繼續明爭暗鬥下去。

如果個個子女都像高鎮東,實行撒手不管,坐享其成,王國內就少了紛爭的熱鬧了。

這好比男人家中三妻四妾,如果不是常常醋海翻波,你爭我奪,怎顯得家主人的權威,怎為他帶來榮耀的感覺。

高掌西本人對她二哥呢,不是故意跟他斗,只是兵來不得不將擋,求存的成分佔絕大多數。

至於高家的第四個兒子定北,實在也不是個繼承父業的材料。不是他不長進,而是高定北為人理想化,因而做事就幼嫩,經不起考驗。在美完成學業回港后,竟一度趕時髦,要棄商從政。

高定北的從政方式,自然不是跟他長兄一樣,透過了父親跟當局當權者的特殊密切關係,被摔為官。事實上,這種從政方式在以前行得通,現今已是不可行了。

高定北喜歡靠自己的力量與信仰打天下,他希望通過功能團體或參加直選,得到一個為民請命的聲音渠道,把自己的政治理想實現出來。

高崇清前幾年,已捧了長子做政壇明星。如今九七將至,自知高鎮東的政治生命已在倒數階段,期望女兒在新的政治環境內出一把勁,可是高掌西似乎又沒有興趣。

況且,從政在於今日是要全心全力灌注的,要高崇清放棄高掌西在商場上的輔助,那是太大的賭博,很容易得不償失,高崇清不願為。

本來,高定北喜歡政治的話,最好不過。實行兵分兩路,長子與幼子各踏中英一條路,他就坐享其利。

可惜,高定北並不肯作為父親的利用工具,他有個人的政治理想,覺得自己剛在美拿了博士學位回港不久,應該先行觀察,再定目標路向。

高崇清於是也不白花時間,就放高定北在高氏企業內;任職,以觀後效。

高定北起初對這個安排並不熱衷,他的專業是藥品研究,最開心是躲在實驗室內為發明及改良新葯而努力。

父親勉強不了他為高家從政,卻成功地要他為高家從商。

這其中也牽連到勞長興的影響力。

勞長興把高定北帶大,視作親生,這個兒子也就成了她在高家的掌權力量之一,自然要把高定北放在高氏企業內實習,將來才會用得著。

勞長興不是不知道高鎮東與高耀南是什麼料子,他們與高掌西的矛盾又在哪裡,她覺得這些複雜的牽絲拉藤式的人際關係,正好利用來鞏固自己的勢力,讓高定北混水摸魚。

很奇怪,高定北對於勞長興有種莫可名言的親切和敬愛。因為他自小喪母,在大家庭中,實在誰都沒有打算把他悉心照顧好。直至勞長興把他收容起來,把戶口過到大房名下,他才可以得到庇護。故而,他沒有考慮勞長興愛護他的動機,他只記牢了這位母親的功勞,於是一般很聽她的話。

原本勞長興也想過將高定北栽培成政壇上的一枚棋子,在後過渡期以至於主權回歸之後,有一度直達天廷的階梯。這點心意,她與丈夫是沒有分別的。

而且如果高定北能成功取代高鎮東,於政壇上成為有分量的人物,無疑是為長房撐了很硬的腰。

可惜,勞長興一跟高定北交談,就知道不可以利用他從政。因為高定北天真,從政會帶來亂子,利用他的幼稚從商,反而可以為自己找到利益。

不說別的,當他們母子倆閑談時事時,就看得出高定北的政治智慧到什麼程度。

勞長興問他:

「九五年的立法局選舉,你會不會考慮參選?」

「謀定而後動吧。」

「對極了。如果你當選,你的根本策略原則是什麼?」

勞長興搖搖頭,並不贊同:

與其說柯林頓失信於民在後,倒不如說他妄下諾言於前。當他面對真正的時局,大權在握之際,他才深切體會到全部追隨民意去實施各種政制,他的聲望會比現在更低,因為很多人民的單反方面意願是不能實的,一實行就會出現某些危機。」

高定北還想跟他母親爭辯些什麼,可是勞長興阻止了他,說:

「算了,政客要把手腕耍得出神入化,不是你這個年紀與閱歷可以做得來的,你先聽你父親的安排,好好的在高氏企業工作,搞出個頭緒來再說。在高氏,凡事聽命於你父親,向掌西求教,對兩位兄長尊重。」

勞長興稍停,把身子偏向前,很鄭重地對兒子說:

「定北,千萬記著,不要怕,遇到有什麼難纏的問題發生了,你回來給我說,我自會替你想辦法,毋庸擔心。」

勞長興這最後幾句說話,才是畫龍點睛之筆。

總的一句話,是提醒高定北,誰在給他撐腰,誰又會有辦法為他排難解紛。她要高定北開始認定自己的主人,其實只有一個。

最高級的道行不是貶抑旁邊其他的人來抬高自己,而是要臣服自己的人認清楚,自己才是最有能力保護他及讓他獲得利益的。勞長興畢竟是大家族出身的,她的頭腦與手段,於此可見一斑。

她不是不知道在現階段的高定北,還是相當幼嫩,但,環視高家,勞長興沒有別的選擇,她是非抓緊這個幼兒,加以培育與利用不可。

每個大家族都是一個小社會的縮影,適者生存之外,還有弱肉強食,要稱王稱帝的話,只有強化自己的條件。

勞長興知道一天未曾蓋棺,這場仗都要打下去。

她不要輸給其他兩房小妾與她們的子女。

當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劉雪琴與歷花洋也是如此想。

於是高家之內,人人都是口和心不和,對彼此都存著戒

事實上,哪一個大家族之內,不是分分鐘的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為自己的生存與利益斗個你死我活?

真正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而只能人人有淚不輕彈。

這才是強者之風。

高掌西當然是其中之一。

如果要傷心的話,怕她的眼淚要有一籮。。

眾所周知,高掌西與庄任華的結合,是城內有名的政治婚姻。高崇清固然要女兒嫁進名門去,希望結合庄經世的力量,在商政兩方面都加強援引。

庄經世是戰後在廣東一帶從事商貿而發達的,這證明一點,他跟中國大陸的關係早就已經建立起來,而且非常密切。

從前高崇清羨慕他岳文勞伯鴻封爵,現在他卻盼望能像庄經世般,一早就得到幾個中國授予的榮銜。

自己背著那英國CBE的街頭,老揣測是不是反成以後加官晉爵的障礙。

其中一個積極地鞏固社會地位,以祈在九七之後依然閃耀生輝的方法,就是攀關係,加強手上的籌碼。

把女兒許配給庄經世的嫡室長於庄鈺華是最深得高崇清的心的。

庄鈺華外表也是昂藏六尺的男子漢,跟高掌西站在一起配成一對,可說是珠聯壁合的。

高掌西在決定下嫁庄鈺華時,大部分是來自父母的壓力,小部分也由於庄鈺華當時把他的本性掩飾得很好,顯露外頭的一切條件也實在棒,這就叫高掌西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加以頑抗。

高崇清對她說:

「掌西,皇室的婚姻不比尋常百姓家,口含銀匙而生者,需要為這個高貴的身分付出一定的代價,盡本分與責任。」

伍芷洋也對女兒說:

「多艱難你才在高家有今日的地位,讓我吐一口齷齪氣,我們何必功虧一簣。」

父母的這番說話,令高掌西再無考慮的餘地,就嫁給庄鈺華了。

高掌西披上嫁衣時,完全不懂愛情是怎麼一回事。

當年庄高兩大家族的婚禮,那個盛大的場面,叫城內人可以津津樂道一整年。

說是從前皇室有大婚慶典,舉國歡騰,全城熱鬧,虛耗民脂民膏無數。事實上,在香港,碰巧了庄經世娶媳與高崇清嫁女是同一回喜事,簡直墟冗得好不成話。

原本是打算聯婚的,但出現了兩個不能解決的問題。其一是主禮嘉賓。以高崇清的身分與家族歷史,不能不邀港督參加。可是,庄經世就有不同意見了,不消說,主禮嘉賓的人選,他屬意於新華社香港分社的社長。駐港的中英兩大頭頭,若是碰在一起的話,無論如何總有一先一后之分,很多事情就不好辦了。萬一因著這種矛盾,其中一方托才好。」

高掌西沒有不肯忍,但有些情況真的是忍無可忍。

就當天晚上回家去,那新婚才三個晚上的新郎根本一夜未回家。

直至天色微明,才帶著幾分酒意,步履瞞礎地回到家裡來。

高掌西坐在床上,睜圓眼睛,像看奇景般看她的丈夫,並無開腔說話。反而是庄鈺華說:

「初歸新抱,落地孩兒。今兒個晚上的情況是叫你知道,不管你有多強的後盾,對我一點影響也沒有,明白嗎?」

高掌西嚇呆了。

她不是震驚於丈夫的行為,而是做夢也想不到,政治婚姻會典型成這個樣子。

她到底也算是個有條件有魅力的女入,正如對方庄鈺華還總是個一眼看過去很有體面的男人一樣。難道雙方就不可以好好相處起碼一段時期,才現實起來也不遲吧!

要婚後三天就擺明車馬,也真令人寒心。

當然,高掌西在嫁給庄鈺華之前,不但了解自己父親高崇清的目的,也知悉未來家翁庄經紀的心態。

莊家之所以要娶高家女,也有他們另一番道理在。

只為庄經世的嫡室,只生三個孩子,大女兒庄鈺萍、二女兒庄鈺茹與獨子庄鈺華。

庄鈺茹是榮必聰的妻子,他們的故事都寫在《大家族》一書內。總的一句話,榮必聰自立門戶,是本城首富,根本就不願踉岳父管理他的企業。作為妻子的庄鈺茹,這些年來,也只是克盡婦道,做一位稱職的榮家夫人,而沒有把自己看成是莊家小姐身分。前些日子,庄鈺茹更因害癌去世,莊家這嫡系一房也就報銷了。

再說庄經世的企業不能不交到嫡室的手中,只一句話就解釋清楚了,市場上對他的發跡,一直有過類似清室四大奇案之太後下嫁傳言,庄經世夫人的力量可見一斑。天下既是她有份打回來的,一定要傳給她的孩子,庄經世的庶室與情婦之所出,不可能掌握乾坤,這是不難理解的。

庄鈺茹之外的庄鈺萍,並非大將之材,連品性都不惹人喜愛。當年榮必聰初戀的其實是庄鈺萍而非庄鈺茹,就是為了庄鈺萍嫌貧愛富,才給妹妹押中了榮必聰這匹一日子裡的黑馬。

庄經世不是不知道長女的才具的,連她的夫婿也不是塊材料,家族事業握在她手上,未免兒戲。故而庄經世其實在努力物色接棒人選。

至於嫡出長子庄鈺華是否可造之材,庄經世心裡有數。這兒子不是不聰明的,壞就壞在聰明用在不該用的地方,無法將之納入正軌。

庄鈺華的知名度在社會上並不下於其父,就為了他老以名門望族的公子哥兒姿態出現。單是女明星就不知泡過;多少個,傳出來要息影嫁進莊家豪門去的眾女星,現今還在娛樂圈內努力經營,不能得償素願的原因還不在於庄經世反對。換言之,輪不到要過庄經世一關,在鈦華就首先在緊要關頭,臨崖勒馬。他的政策是交女明星是向公眾確認自己身分與提高一般知名度的把戲,不必選定一個帶到莊家來當大少奶奶。

庄鈺華對跟在他身邊的跟班就曾說過:

「最便宜的宣傳方式就是跟女明星泡個一年半載,她問那種嫁進豪門去的慾望很為我省錢。」

由此可見,庄鈺華不是不聰明的,若他肯把這種調度人際關係,運用人情心理的敏銳放到正經生意上頭,未嘗不可以成為父親的得力助手。

然而,好玩樂是他本性,怎樣也改不了。

但不能說他不談戀愛,他也有真正的感情,卻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對象。

數年前,他在夜店中認識了一個叫鄒湄湄的女侍應,很快就金屋藏嬌起來。

鄒湄湄樣子很艷麗,手段相當好,一旦得著了庄公子的青睞,就全情全神投入去把他奉侍妥帖。

最深得庄鈦華之心的是,鄒循循跟那起女明星有兩個很大很重要的不同點,其一是她不是報刊的報道對象,故而生活得很低調;其二是她從不在庄鈺華跟前提出要結婚。

這兩大特點無疑是不予庄鈺華壓力,反而得著了他的歡心。

故而,鄒湄湄一直陪在庄鈺華身邊,算是他最寵幸的一個女入。

當庄經世決定要對一門得體的親家,把個本事能幹的葛掌西娶進來,輔助兒子的不足時,他是一心想能借著這媳日地把庄鈺華帶到軌道上去。

他仍有著傳統的中國家族族長的想法,認為兒子長大戶,成了親,尤其媳婦幹練的,自然會扶助他成長。

於是庄經世跟兒子談論這頭婚姻時,開門見山說:

「鈺華,我管你是管不了的。就由高掌西耍他的法寶去這對你、對我、對計家都有利。

這句話無疑是刺耳的。

庄鈺華並沒有回答。

在經世繼續說:

「高掌西你不是不認識的,我們兩家家長都有這個意思,你就好好地跟她走在一起,別說這是頭不自由的婚姻,總有你們相處的機會。」

庄鈺華於是開始約會高掌西。

不能否認這個女子確有她的女性魅力,正如庄鈺華坦率地對鄒湄湄說:

「高掌西如果像你一樣,收起來不做事,她會很可愛。」

鄒湄湄笑,溫柔地說:

「是嗎?」

「湄湄,女人一旦有權有位有本事有腦筋,就是只如假包換的雌老虎。」

「你很快就會有與虎同眠的經驗了。」鄒湄湄笑,一點都不懊惱。

「湄湄,你不妒忌她嗎?」

「為什麼?我認為高掌西應該倒過來妒忌我,不是嗎;鈺華?」

庄鈺華微微吃驚,原來這眼前的女子並不愚蠢。

甚至可以說,鄒湄湄十分的聰明。

舉凡不是對方敵手,就別挑戰。

決勝之道,在乎以己之長攻人之短,必須避重就輕。

鄒湄湄明知自己在名分地位的爭取上不敵高掌西,是差太遠了,就乾脆放棄這方面的努力。

她要把握這張黃金鑄造的長期飯票,只能攻庄鈺華心。

庄經世可以控制庄鈺華的人。

鄒湄湄不介意。

她只要有庄鈺華的全個心,就能有他的半個人,以後的一切部署就好辦了。

無疑,她是深謀遠慮的。

況且,她萬一賭輸了,又有什麼損失呢!

反正一條身於就是放在江湖上碰運氣的。

鄒湄湄的政策是走對了。庄鈺華就是喜歡有這麼一個女人在他身邊,可以跟他盡情暢談,無所不言,而又不作任何他沒有準備給予的要求。

當庄鈺華與高掌西的婚事鐵定下來之後,庄經世曾對兒子更坦率地說:

「你外頭的女人已經全部結過了帳沒有?」

庄鈺華笑:

「爸爸,知子莫若父。」

「你還沒有答我的問題。」

「差不多了。」

「那就等於並非百分之百。」

「放心,無人會生事端,破壞你的好事。」

「我的好事?」

「不是嗎?這頭婚姻是你的好事有甚於我的。」

「我不必在現階段還跟你辯駁,總之,別以為你的江山穩如泰山,你不是沒有對手的。」

「我知道,因為你在外頭的很多筆帳也沒有結算清楚。」

庄經世氣得臉上的肌肉都在皺皮之間竄動。

若非大事當前,自已算是有求於兒子,怕庄經世早就拍案而起,賞庄鈺華兩記耳光了。

事實上,庄鈺華亦明知太結婚之前,他是勝券在握,不妨放肆點,發泄那口齪氣在父親身上,且讓他為飲那杯稱心如意的新抱茶之餘,付一點點代價。

庄經世冷笑了一下,道:

「你別胡亂得意。」

「不是得意,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你那從夜店撈回來的女人,處置了沒有?」

「是安頓好了。」

「這與處置沒分別,對不對?」

「對。,,

「為什麼不一刀兩斷?」

「捨不得。」庄鈺華答得乾脆。

「我不明白,這種女子俯拾皆是。」

「拾了回來,對了胃口,何必扔掉,養她十分便宜,且擔保沒有後患。」

「你這麼肯定?」

「是的。」

「若是高掌西在婚後知道你這回事,如何是好?」

「那是我在認識她之前就結下的緣分,屬於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一如香港的情況。剎那間要收回主權,是行不通的,必須尋求一個平穩過渡的過程。當然,這當中會有很多潛伏的波濤洶湧,無人會捨得輕易放棄已在口中之肥肉。」

庄經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佩服兒子的幽默與聰敏,若肯用心走上軌道,是塊可造之材。

「你好自為之。」庄經世只能這麼說。

「放心,爸爸,我不是省油的燈。」

庄鈺針華表明態度,他不會因為娶了高掌西而拋棄鄒湄湄。

不但不會,而且不介意讓高掌西知道這段婚外情的存在。

婚後的第三晚庄鈺華就已經明目張胆地整夜泡在外面,並不為高掌西留半分的面子。

高掌西當時凝望著自己的丈夫,心上一陣發冷,整個身子就很自然地順勢滑進被窩去,她伸手拉一拉那張被,讓雙肩有著覆蓋,就這樣睡去了。

高掌西從小就是那種高傲性格,任何謬誤發生,她都有本事不屑一顧。要她高掌西上心的人與事,還必須在合情合理的水平之上,否則跟荒謬的人事糾纏,是降低自己身分。侮辱自己智慧的事。

自翌日開始,她幾乎不再記起昨晚令她驚駭的事。

高事西對付那些忍無可忍的事,萬法是乾脆不看成是一件事,這叫釜底抽薪,乾淨徹底。

這一指令庄鈺華相當駭異。

他沒有想到高掌西可以孤高自傲到這個境界。

過了差不多十日,是他忍不住開腔跟妻子說:

「你並不過問我的行蹤?」

高掌西搖頭,對丈夫嫣然一笑,並不回答。

「為什麼?」

「同為你不是個小孩子,不會迷途。」

「下,因為你壓根兒看我不在眼內,你高掌西在人人心目中是個高資至極的強者,唯我獨尊,不容任何人挑戰你的英明神武,於是你不願跟我交手。」

高掌西定睛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情不自禁地說:

「庄鈺華,你是個有智慧的人。」

這句話是高掌西的一個自然反應,卻給了庄鈺華很大的刺激。

笑自己,也笑世界上的許許多多女人。

女人的心態怎麼如此奇妙,就因為跟一個男人發生了肉體關係,就覺得自己應該是屬於對方的。

這種牢不可破、濃不可化的歸屬感可以連結在兩性結合的高峰之上。

在這一刻,高掌西多麼情願她開始跟庄鈺華鬧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過去的不必再提。

過去的可以原諒。

只要從這一夜開始,他們相愛。

由相親而相愛,或是由相愛而相親,都不打緊。

她只渴求二者同步前進,相生相剋,也是共存共榮。

唯其如此,才忽爾地令她感受到活著的這條女性生命,的確有著魅力和光彩。

高掌西與庄鈺華的婚姻歷程無疑是曲折而多枝節的。

由崎嶇而至坦途,又再峰迴路轉,不時出現或大或小的危機。

自從高掌西立下心志,好好地遺忘丈夫從前種種不是,只著眼目前,祈盼將來,盡心儘力做個好妻子之後,有一大段日子,庄鈺華表面上相當循規蹈矩。

高掌西和庄鈺華夫婦之間的爭執,反而是在商場的一些見解和政治的一些信仰之上。

但這些分歧,仍是無傷大雅,未嘗不可以協調的。

在高掌西而言,夫婦之間的恩愛在乎兩人之間的同心同德,其他外在環境所引起的觀點角度問題,不足動搖根本。

連莊鈺華的父母都認定了長子娶妻之後,人是定性得多了。

正當天下所有認識高家與莊家家族的人,都驚駭於這麼一頭政治婚姻可以如此順遂地納上軌道時,一件令高掌西傷透了心的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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