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和在私人公司上班的人比較起來,老師待在工作崗位上的時間可短得多了。湛藍早早便下了班,先到約定好的西餐廳喝杯咖啡,等待其它四個死黨的到來。

昨晚在電話中,紀盈盈興奮地說要和大家分享一件有趣的事,而且和她有關。不管她怎麼逼問,紀盈盈都三緘其口,還表示若現在說了,明天聚會要說什麼?

有這麼悲慘嗎?他們竟然到了找不到話題聊天的地步?

湛藍啜飲一口咖啡,翻開手邊的雜誌。又是緋聞、三角戀情,大概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擺脫不了感情的磨難。前妻跳出來替前夫洗刷負心漢的罪名;前女友為前男友扛下分手的責任;記者下了眉批:影藝圈多重情女子。

而現實生活呢?湛然的母親即使擁有丈夫,還是毅然決然離去。父親沒什麼可說的,畢竟先背叛的人是他。可是,湛然畢竟是無辜的,他由一個陽光少年變得陰鬱……湛藍想著,心都疼了起來。

陸陸續續有客人上門,胡世傑是四人中最先到達的一個,他跑得氣喘吁吁的。

「等很久了?」胡世傑一落坐,便柔聲問道。他握住湛藍的手,深厚的情意,外人一目了然。

「是呀!等得一顆心都快碎了。」湛藍故意嘟起嘴抱怨道:「這麼晚才來。」

「我可是下班時間一到就往外沖,不理會老闆在身後叫喚。搞不好明天老闆就叫我捲鋪蓋走路呢!妳還嫌我慢,真是狠心的女人。」胡世傑搖著頭,一臉的傷心欲絕。

湛藍抬眼瞧著胡世傑的表情。還真會作戲呢!兩人相處久了就有份默契,對於對方所說的話,不會只看表面。她喜歡這種輕鬆的感覺。

「嗨!藍藍、世傑!」紀盈盈的大嗓門一進門就扯了開來,引起不少人側目。

她才不在乎呢!況且,她就是愛引人注意。

「藍藍,我告訴妳一件奇怪的事。」紀盈盈等不及坐下,便抓著湛藍的手臂,激動地說了起來,但卻被湛藍掃興的打斷。

「妳不是說要等大家都到齊了才說嗎?說什麼不耐煩見著每個人就重複說一次,浪費口水。」

「哎喲!妳幹嘛把我的廢話記得這麼清楚?我等不及了嘛!因為今天我又巧遇到他,而他竟然要我代他向妳問好,妳說奇不奇怪?」

紀盈盈說得口沫橫飛,湛藍和胡世傑則滿頭霧水地對望著,不知紀盈盈到底在鬼扯什麼。

「喂!妳別興奮過頭了。到底是什麼事?說清楚。」胡世傑皺著眉,嚴肅地看著眼前這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

「事情是這樣子。有一天,我和人事室的幾個女孩子一起用餐,聽他們左一聲『湛藍』,右一聲『湛藍』的,心裡覺得很納悶,詢問之下,才知最近研發部來了一個從國外回來的男孩子,叫『湛然』。」紀盈盈刻意捲舌,發出那個「ㄖ」的音。

湛藍一聽,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湛然!湛然回來了!湛藍感覺自己的笑臉慢慢僵化了。

紀盈盈絲毫沒有察覺到湛藍臉上表情的變化,依舊興高采烈地說著。

「後來,我到研發部去看那個湛然,哇!真是迷人,可是好冷漠。我上前和他搭訕,跟他說,我有個朋友叫『湛藍』,發音跟他的名字很相近。他『哦!』了一聲,又繼續盯著計算機屏幕。湛藍,妳不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嗎?」

「啊!」湛藍有些失魂落魄的,腦子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胡世傑望著湛藍,心裡感到有些疑惑。

「藍藍,妳的名字那麼特殊,竟然有人的名字跟妳的那麼相似,而且,我覺得他跟妳父親的氣質還挺神似的呢!」

「聯想力別那麼豐富行不行啊?」胡世傑白了紀盈盈一眼。其實他心裡也充滿了好奇,因為湛藍的臉色實在蒼白得嚇人。

怎麼辦?該怎麼回答?湛藍感到非常苦惱。湛然不承認她是他的妹妹,且態度冷淡,她該如何解釋呢?

「喂!藍藍!」紀盈盈有些不耐煩了。「怎麼回事呀?」

胡世傑心知有異,但見湛藍一臉為難,也不想逼她,於是挺身為她解了圍。「藍藍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呢?倒是妳,人家要妳替他向藍藍問好,以妳的個性,不可能不打破沙鍋問到底吧?」

「說得好!可是這次我真的踢到鐵板。下班時,我在停車場遇到他,跟他說,我今天要和那個湛藍碰面喔!但他只酷酷地丟下一句:『代我向她問好。』就鑽進車子,然後揚長而去。我這絕世大美女站在他面前,他竟連瞧都不瞧我一眼。」紀盈盈恨恨地說著,但臉上卻有種幸福的神采。她大概還追憶著與湛然相處的情景吧!

「我想,因為妳一天到晚跟他提什麼湛藍的,他要妳代他向我問好,不過是隨口說說吧!」湛藍淡淡地說道。她已慢慢恢復了平靜,不!應該說,她已經恢復了偽裝的能力了。

「是嗎?」這個答案讓紀盈盈有些失望,她原以為湛藍或許認識湛然,甚至希望他們有親屬關係,那她便可藉機拉近和湛然的距離。「真的毫無關係嗎?」她不死心地又追問了一句。

「妳這小鬼煩不煩啊?」胡世傑扯扯紀盈盈捲曲的馬尾,啐道。

紀盈盈「啪」的一聲,打掉胡世傑的手。「再叫我小鬼,我就剝你的皮喔!我不過小藍藍一個月,怎麼她是大人,我就是小孩啊?你對藍藍偏心,大明對容容偏心,就我……」紀盈盈感到滿腹委屈。

「喂!妳摸摸良心,妳可是集我們四個人的寵愛於一身,可別不知足了。」

「誰希罕你這種愛啊?我都二十五歲了……」

「我知道,我知道,妳現在是思春期,需要一個寬闊的胸膛,一個親密的愛人。好吧!為了成全妳,告訴胡哥那個叫什麼湛然的電話,我當妳的紅娘。」

「只要你別破壞我的形象就好了!」

胡世傑和紀盈盈兩人就著湛然繼續話題,笑鬧的聲音像是陣陣目雷,轟得湛藍頭痛欲裂。

她霍地站起身,對著眼前驚訝約兩人露出虛弱的笑容,說道:「我去洗手間。」

言畢,她轉身逃走,不管身後兩人持續的靜默。

鏡子里映現著一張如死灰般蒼白的面孔。

沒想到湛然竟然回台灣了!原以為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到他,結果竟是近在咫尺。湛藍無法釐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既興奮,又恐懼,且充滿著疑惑。他為什麼不告訴盈盈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刻意當她是陌生人,是因為心中仍然有恨,還是不願承認兩人是兄妹的事實?他真是丟了一個難題給她,讓她無所適從,甚至不知該以何種態度去面對盈盈所提的種種問題,她甚至不能問盈盈他過得好嗎?

湛藍嘆了口氣,腦海中浮現九年前那個理著平頭的男孩的身影,盈盈說他酷得迷人,和她記憶中的印象差距頗大。她好想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好想跟他說說話,聽聽久違的聲音。

可是,他願意見到她嗎?想到兩人之間這九年的空白歲月,湛藍不禁有此一感傷。

他真的對她毫無感覺了嗎?湛藍望著鏡中的自己,心中充滿了疑惑。縱使沒有未來,但她仍希望過去的種種能在彼此的心裡留下最美的記憶。可是……

唉!算了,多想無益。

湛藍彎下身,洗了把臉,平靜心情后,朝鏡子嫣然一笑。在事情尚未明朗化之前,她不想表現出任何異樣,惹來無謂的紛爭。

她吸了口氣,打開洗手間的門,同座位上走去。

只見劉大明和章惠容也到了,他們四人聊得正起勁。

「怎麼待了那麼久?身體不舒服嗎?」湛藍一落坐,胡世傑便傾身向前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

湛藍捏了捏胡世傑的手,笑著看看他,表示沒事。

「喂!都老夫老妻了,別這麼肉麻行不行?」紀盈盈一副不屑的神色。

胡世傑這回倒不與她鬥嘴了,只是迅速地吻了湛藍的臉頰一下,以勝利者的姿態向她示威著。

「哼!」紀盈盈嘟起嘴,把臉別向一邊。

「我一直好羨慕藍藍和世傑,交往這麼久,彼此相知相惜,互相融入對方的生活圈,共同的話題好多好多。你們已習慣了彼此,當對方是另一個自己,所以,你們不會輕易捨棄對方,因為,那像是捨棄了半個自己。」章惠容雙手托著腮,眼睛望著遠方,淡笑著說道。但若仔細端詳,便可看出那笑容帶著一絲苦澀。

在場其它四個人聽了,不禁面面相覷。

「這是很平凡的戀愛故事吧!大部分的人不是都如此嗎?」胡世傑覺得他和湛藍的感情雖然甜蜜,卻也沒什麼了不得,而他就是喜歡這種平凡。

「沒錯,是很平凡,卻平凡得讓人嫉妒。」

章惠容此語一出,其它四人更生疑惑。

「容容,妳沒發燒吧?」紀盈盈傾身向前,隔著圓桌,將手放在章惠容的額頭,測量她的體溫。

「容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湛藍盯著章惠容,關心地問道。

章惠容整個人瘦了一圈,原本豐潤的雙頰凹陷下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湛藍直覺應是一段感情改變了她。

「我沒事,有感而發罷了。其實有時候我很害怕年紀大了,沒有感情基礎,就為了結婚而結婚,然後兩人回憶過往,竟沒有話題可聊。

「即使有,但也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沒辦法像藍藍和世傑那樣,只要一提起『玉山』這兩個字,便自然而然地記起我們在玉山度過的那個狂歡的夜晚……」

「那這樣好了。」紀盈盈突然打斷章惠容的話,「妳就接受大明,這樣,妳就能有妳理想中的戀愛及婚姻生活了。」

紀盈盈此話一出,湛藍和胡世傑先是一愣,然後相視而笑,而兩個當事人--劉大明羞紅著臉傻笑,章惠容則無奈地搖著頭。

「本來就是嘛!妳要適那樣的生活,又不願去經營,當然只有羨慕別人的份了。」紀盈盈理直氣壯地說道。

「盈盈,從我認識妳到現在,這是妳說過最有智慧的一句話。」胡世傑拍拍紀盈盈的背誇道。

「我的話還沒說完哩!為了避免產生遺憾,我決定要主動積極地去追求湛然。俗話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紗』嗎?我的勝算可大呢!」

「妳要追湛藍?幹嘛,有病啊?」劉大明和章惠容一聽,滿肚子疑惑。

「不是湛藍,是湛然……」

紀盈盈果然又重複了有關湛然的話題,她似乎樂此不疲,而章惠容和劉大明也煞有其事地提供各種求愛守則。

湛藍心裡感到百味雜陳。她嘆了一口氣,抬起眼,和胡世傑關愛、探詢的目光對個正著。她朝胡世傑眨眨眼,舒緩凝結在兩人之間沉悶的空氣。

「想什麼?」胡世傑直覺湛藍有心事。

湛藍將身子挪向胡世傑,低聲道:「我總覺得容容話中有話,或許她背後有個難以向我們啟齒的故事。」

就像妳一樣?胡世傑心想,但沒有表現出來。是同理心讓妳變敏感嗎?胡世傑在心底問著。

此刻,他覺得和湛藍的心不再那麼親密,彷佛有了距離。章惠容對他和湛藍兩人感情的歌頌,他會以為完全正確,而今卻發現,只對了一半,或許,在湛藍的內心深處,有著他完全不知道的秘密。

隔天,湛藍突然表示下班后要去逛街,然後自己回家,要胡世傑別去接她。胡世傑心覺有異,還是笑著叮嚀她路上小心。

此刻,湛藍站在停車場附近一棵大樹底下。陸陸續續有人下班,湛藍竭力梭巡著熟悉的身影。

昨夜,她輾轉難眠,和湛然見面的慾望像熊熊烈人般燒灼著她的心。她等不及想要見他,可是卻沒有他的電話,就算有,她也不敢貿然打結他,只怕打草驚蛇,他反而會躲起來,不讓她找到。

好不容易捱過一天,可是站在這裡,她又不敢保證一定可以見到他。

湛藍引領企盼,心跳加速,那感覺就像比賽后,等著評審宣布名次時那樣緊張的心情。

一個頎長的身影走出了公司大門,融入暮色之中,湛藍一眼便認出他來。兩人分開時,湛然還是理著平頭、瘦削的高三學生,而眼前這男子有著一頭狂放不羈的亂髮,肩膀變寬厚了,個子似乎又長高一些,走起路來,非常具有男子氣概。

他其實變了很多,但湛藍最愛的那雙深邃眼眸及弧度向下卻美好的唇型,仍和她記憶中一樣,一點都沒有改變。

湛藍朝四周看了一下,沒有紀盈盈的身影。她快步向湛然走去,在他打開車門、彎下身,準備坐進車子時,來到了他的面前。

「湛然。」她輕聲喚道,聲音竟有些顫抖。

湛然抬起頭,一看是她,不禁愣了一下,但隨即回過神來,淡淡說道:「好久不見。」

「你……知道我會來找你,對不對?」湛藍強忍住心中的激動問道。

「我沒有預期任何事情。」湛然依舊面無表情。

湛然的冷漠澆不熄湛藍的熱情,卻傷了她的心。

她不喜歡這樣的重逢。那麼,她企盼什麼呢?熱情的擁吻?像久別重逢的戀人一樣?可惜,他們不再是情侶了,就算過往的愛在彼此的心裡瘋狂的燃燒,他們也只能是……兄妹。

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湛藍變得冷靜了。她微笑著,儘管眼裡有淚,仍勉強地笑著,然後輕咳一聲,彷佛如此便能將話里濃厚的情意給咳掉一般。

她以微弱的聲音問道:「你還好嗎?」

湛然迎著湛藍深情而悲傷的目光,內心隱隱作痛。眼前這個女孩是他的初戀,是他對流星許願要娶的妻,也是二十七年來,唯一在他心上烙下印記的人。

他一點都不想傷害她,只想折磨自己。可是,顯然的,他的自我折磨也深深折磨著這個他深愛的女孩。是因為他們彼此相愛?是嗎?可是,他卻曾親眼見她偎在另一個男人的臂彎里,滿臉洋溢著幸福……

軟弱的,其實只有他吧!別再沉湎於過去,放她走吧!她已找到了她的幸福。

「我很好。這幾年我一直都過得非常好,也很快樂。」湛然終於露出了笑容。

「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湛藍也笑了起來。

他們互相凝視著對方,沉默的空氣在兩人之間來迴流轉。

「妳……」

「你……」

兩人同時開口,而後又同聲笑了起來。

「妳先說。」湛然止住了笑。

他的眼神好溫柔,就像……就像熱戀時那樣。

湛藍望著他道:「你為什麼不告訴紀盈盈我是你妹妹?」

「妳呢?為什麼不說我是妳哥哥?」

「我……」湛藍低下頭,這是她最不願承認的關係。

「小藍。」九年了,湛然在心裡喊過幾千、幾萬遍,而今,終於可以喊出口。

湛藍抬起頭,盈眶的淚在街燈下閃爍如天上的星。

「大然。」她再也抑制不住,嚎哭了起來。

「別這樣,有人來了,別這樣。」儘管湛然內心亦是波動不已,可是,總要有人穩住陣腳。「我送妳回去。」

湛藍拭去淚水,說道:「不用了!世傑在家裡等我,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告訴他。」

世傑?是那個擁著她的男孩子吧!湛然內心隱然升起一股妒意。

「好吧!那我們也不必刻意聯絡了,一切就順其自然吧!」言畢,他打開車門,坐進車裡。

「你不回去看爸爸嗎?」湛藍追問道。

「再說!」湛然丟下這句話,便關上車窗,不一會兒,就疾駛而去。

湛藍仍站在原處,望著已然消失的車影,內心激動不已。

終於見面了!也了結了一樁心愿,不是嗎?可是她的心情卻如此地複雜,既高興,又悲傷,像是看到一件自己心愛的寶物,可伸手去拿,卻發現中間隔著一層透明玻璃,只能看而不能取。

到底需要花多大的心思,她才能說服自己不帶任何遺憾地坦然視之?

唉!別太貪心,這樣就夠了!至少,至少知道他生活得很好,這就夠了。

湛藍牽動嘴角,讓臉上掛上笑容,想要藉此讓自己也跟著快樂起來。她嘴裡哼著歌,踩著輕快的步伐,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然而不遠處,一輛停靠在路旁許久的車子,彷佛感染了主人沉重的心情,緩緩地滑進車道,慢速行駛著,無視漫天價響的喇叭聲。

「怎麼會這樣?」胡世傑表情獃滯地望著前方。

他一向信任湛藍,即使是現在,他亦不懷疑湛藍對他的愛。可是,湛藍和那男人所表現的一切行為,像是……愛情。最令他不能諒解的是,湛藍竟然編了借口欺騙他!

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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