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要咖啡,她給他咖啡;她要紅茶,她給她紅茶。
「沒想到你在這兒打工,七夏——」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什麼都小巧的蔡依穎親熱地叫著她的名字,很小鳥依人地瞅瞅側坐的男人。「你真討厭,海天,怎麼不先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會這麼巧。」謝海天面不改色的撒著謊。
他是故意的吧,至少不會是善意:帶著女人到她打工的餐廳招搖,還是兩天前才跟她一起吃過烤肉的女人。
徐七夏視而不見,眼觀鼻鼻觀心心不動,職業性機械化地說:「請問還需要些什麼?」
「你想吃些什麼?牛排好嗎?這家餐廳的牛排很不錯,肉質很嫩,又十分新鮮。」謝海天體貼禮貌地詢問蔡依穎的意見。
蔡依穎笑開臉,笑得花枝亂顫。「都好,你說吃什麼就吃什麼,你決定就好,我沒意見。」
「那好,就來兩客牛排。」
他跟她說過的,自以為是的,他小事霸道,大事尊重對方的主意,聽對方的意見,有理,聽對方的,但小事,他絕對是爺。不像其他男人,小事隨女人,大事卻自作主張。可平凡生活中根本不會天天有大事發生,所以想當然全是他大爺在作主,在拿主意。
此外,有些女人總是反覆來反覆去,磨蹭半天最後還是拿不定主意,所以他乾脆幫忙做決定。因此那些女人總嫌他蠻橫霸道,說他大男人主義,不尊重她們,不注意細節,不細心體貼。
所以看看現在,他多體貼、多尊重蔡依穎的意見,喝什麼要先問她,吃什麼也要先徵詢她的意見。
「牛排兩客。」徐七夏強壓下心頭翻攪的浪濤,記下點單然後收起菜單,再機械化地說:「謝謝。請稍等。」
不管謝海天說過什麼,都跟她無關,不關她的事。眼前只是一個陌生人,陌生人!
不急氣地,卻覺得耳熱臉燙,徐七夏先到洗手間沖個冷水,醒醒臉,對著鏡子用力拍了拍臉頰。剛出洗手間,冷不防卻見謝海天站在那裡。她撇開臉,那麼走過,謝海天攔住她。
「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開口就是質問。
徐七夏懶得搭理,側身往外走。謝海天抓住她的手,說:「幹麼不說話?我跟她是碰巧遇見的。」他大爺破天荒解釋。
「不關我的事。」徐七夏用力所手,沒甩開,生氣地瞪著他。「放開手!」
「我要是放手,你還肯乖乖聽我的?」
「你——」
「生氣了,嗯?」他在她耳邊吐氣,「你吃醋、嫉妒了,對不對?」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個男人,帶著另一個女人到她打工的餐廳來,一邊卻又對她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放開我!」她果然跟他是不同星球的生物。
「說,說你吃醋嫉妒了。」他要她承認。
「誰吃醋了!」徐七夏當然不肯承認。
她現在已經不冀望她的春天會來了。反正春天來了也沒什麼好事,只有一堆綿雨、冷風、寒氣,外加長霉的牆壁。她現在一點都不期待了。
「放開我!我在工作!」聲音里明顯顯出怒氣了。
「我就知道你生氣了。」謝海天這才放開她。「我會讓你承認的。」
他要她親口說,親口承認;他要聽她親口說,聽她親口承認。
「承認什麼?」徐七夏總算正眼看他,像在看神經病。
「承認你吃醋、嫉妒了。你喜歡我對吧?」
徐七夏靜看他兩眼,一言未發,只是搖了搖頭。他果然跟她不是同一個星球的生物。
謝海天手機響了起來,正好有人走往洗手間來,徐七夏趁勢推開謝海天,快步走開。
「老哥,是我。」
「又有什麼事了?」
「你還問!不是說帶她回來一趟的?你現在人在哪裡?」
「某家餐廳。」
「我猜猜出----那個魚乾女打工那一家?」
謝海天沒說話。
「我就知道。」謝山林嘿嘿一笑。「我看你這一次真的是淪陷了。」
謝海天悶哼一聲。
「既然有意思,幹麼拖拖拉拉的,你哪一次不是速戰速決的。」
「哼,我要她親口承認。」
「承認什麼?」
「當然是承認她吃醋嫉妒喜歡我,我非要她親口說,親口承認不可!」
「這種事還需要嘴巴一字一字說嗎?你跟她不都有那種關係了,還說什麼!」謝山林無法理解似。「為什麼非要她親口承認不可?」
為什麼非要她親口承認不可?問得謝海天一愣。
是啊,為什麼……他不由得低下頭,思量起來。
心中深處,隱隱總有一絲不確定,感覺到會失去的可能,不聽到她親口承認,他不放心,更不安心……
不!怎麼可能!他是謝海天!
他就是要她開口承認而已!
是的,不過如此而已……
說是請他們吃飯,其實「信達」王總經理夫婦還請了他們生意上來往的對象,而且采自助開放的形式,方便年輕人聊天溝通。
「王總經理,謝謝你的邀請。」謝海天跟他父母到場,禮貌地先跟主人示意。
「呵呵。」王總高興的笑呵呵。「別這麼客氣,叫什麼總經理,那麼生疏!叫我王伯伯就好。」
「王伯伯。」謝海天遵意又補喊一聲,然後又跟在場其他長輩問好招呼。
王總笑呵呵點頭,對謝家夫婦說:「老謝啊,你好福氣,兒子都這麼大的,而且一表人才。」
「哪裡。」謝海天父親也笑呵呵的。
「老二呢?今天怎麼沒看到?」
一旁經營證券公司的崔董打貧,笑說:「老王啊,老大在你還不滿足,又問老二,你想一箭雙鵰可不行,可別太貪心。」
王總哈哈笑,謝母也笑說:「老二成天關在房間里研究什麼股票指數,說也說不聽。」
崔董幫忙宣傳,又笑說:「老謝的二公子可有名了、對投資、股票走勢等特別有一套,從沒失手過,若想做投資,找他准沒錯。」
「哪裡,董崔太誇山林了。」
這邊稱讚,那邊自謙,又是一陣笑呵呵。笑聲中有人提問:「對了,小媛呢?怎麼沒看到她?」小媛是王總小女兒的小名。
趁那些董事長總經理在談天說笑,沒留心時,謝海天已到一旁,自顧喝他的酒。有錢人家不太會做無聊無功事,像這種宴會,表面上看似不過一群富家貴人聚在一塊作樂,沒什麼意義,實則除了聯絡或鞏固關係外,尚有打聽內幕消息的作用,並且提供下一代彼此結交、建立人脈的機會。當然,對有子或女成長的人家,更是結親聯感的好機會。
所以,謝海天也不覺得參加這種宴會有什麼不好。只不過,現在他心思不在這上頭,提不起興趣罷了。又拿了一杯酒,自己走遠,自顧喝著。
「謝海天?」身後有人叫他,聲音清脆柔甜。
他轉身過去,一個看起來二十初歲的女孩正對著他笑。
「我是王芝媛,今天宴會的主角。我想你今天是被押來見我的。」王芝媛高挑明媚,而且很自信,還帶著一絲幽默,態度落落大方。
謝海天覺得有趣,笑說:「是的,我是謝海天。被押著來倒不至於,不過,被念得不來都不行。你知道的,父母總有他們的方法讓兒女就範的。」
王芝媛凝目看了他一會,然後明朗笑起來。揚揚眉,說:「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
謝海天也挑挑眉,一副「有什麼不可以的」的表情。
王芝媛又笑,轉身先走,謝海天跟在她身後,動作低調,不欲驚動其他人。謝母正和崔董在說話,面向著他們的方向,眼尖瞥見兒子跟在王董女兒身後,走出客廳出到花園,便多心幾眼。
她看他們兩人站在一列修剪成橢圓形的矮叢前,面對面不知在說些什麼。從客廳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看錶情,兩人似乎交談甚歡。
花園那裡,王芝媛語氣幽默說:「我們兩家都是做生意的,也算是商人。你知道,商人交易買賣都江堰市是要先探探底價的,對不對?」
「是沒錯。聰明的話都這樣,笨的就不一定。」
王芝媛又笑。「你應該知道,我是聰明的。」
「那你也該知道,我也不笨。」
「所以,有些話,得先說在前頭,先探聽好。」
謝海天挑挑眉,饒有興味似,看她一會,然後笑起來。
「改天找個時間一起吃飯吧。」噙滿笑。「當然,我請客。」
「媽,老哥的事,我看你最好還是放棄比較好。」謝山林說。
「為什麼?」謝母無聊,正織著毛衣,聽到兒子的話,笞起頭,有些困惑。
謝山林聳個肩。
謝母見狀,放下手中的活,坐在兒子身旁。「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快告訴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太好了,大哥不會答應的。」
「怎麼會,上次我看他跟王小姐談得滿好的,兩人避開大家到花園,還有說有笑的。」對兒子的話,謝母不以為然。
謝山林扯扯嘴角,笑得有點壞。「那叫障眼法啦。孫子兵法你聽過沒有?老哥用的是兵法里的障眼大法。」
「什麼兵什麼法的!」謝母搖搖頭,拍了兒子一下。「真是!別說這些讓人不懂的事,快告訴我,怎麼回事?」
謝山林瞅瞅老媽,搖搖頭,再抬眼瞅了瞅。
「其實老哥他啊——」拉長尾音,頓了頓,故作神秘,故弄玄虛,增加戲劇性效果。
「你大哥怎麼,還不快說!」謝母心急,催促著,連拍了兒子幾下。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你別再動用私刑啦。」謝山林挨了打,摸摸鼻子,老實招認說:「老哥他啊,大半夜還待在女人的閨房裡——嗯,算是閨房啦,跟人家有那種關係了。」
「那種關係?你是說——」謝母並不太驚訝。
「對啊,就是你想的那種。」謝山林點頭,並且加重強調:「要對人家負責的那種。」
「真的?」
「絕對不是煮的。」
「這也不算什麼……」現代社會,男女交往,男歡女愛已變成是很正常普通的事,於禮於法,談不上負不負責,也不是太嚴重的事。
「當然有什麼。」謝山林伸出手指搖了搖,點出他母親想法的「誤區」。「我當然知道,大哥是成年人了,成年男女歡歡愛愛,你情我願,這也沒有什麼。問題是——」他刻意一頓,停下來,看看老媽一臉緊張的表情,收到效果了,才繼續說:「你知不知道,媽,大哥他刻意讓我去那女孩的閨房見他,讓我看到他跟她一塊待在那閨房裡,你說大哥那是什麼意思?該不會只是叫我去參加他們的甜密密吧!」
謝山林句句聳動,字字「挑撥」,加油兼添醋,惟恐天下不亂,也不知安的是什麼心。
果然,謝母面容大動,急忙問:「你大哥真的跟你在那女孩住的地方見面?」
「十足真金。你不知道,那個魚乾女住的地方之小的,跟我們家——」
「你見過那女孩了?」謝母打斷他。
「嗯。」
「那好——」謝母站起來,拖起兒子。「走!」
「山林,我叫你帶我去見她,你怎麼帶我到這種地方?我肚子又不餓。」謝母看看左右,不明白兒子想做什麼。
明明叫他帶她去找那個女孩的,竟然帶好到餐廳來,還分開桌位坐,背對著背,搞得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噓,小聲一點,別說話——你還不想讓她知道你是誰吧。」謝山林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母親噤聲。
想想也是。謝母不再追問,但不到一會,忍不住又說:「她在這裡嗎?」
「她在這裡打工,我碰過一次——噓,來了!」
謝山林連忙回身坐正,過了一會,才又轉過身,悄悄說:「諾,就是那個,看到沒?頭髮亂亂的,發尾還翹起來,正端著盤子走到靠門窗邊那桌的那個服務生——」朝門口那裡挪抬一下下巴。
沒想到居然會是餐廳服務生!謝母有些失望。也不是說嫌棄,但未免跟理想中的謝家媳婦差太多了,也想不通自己優秀的兒子怎麼會看上餐廳服務生——
「你大哥怎麼會……」她低聲問,終究沒有把話說透。
謝山林會意,說:「她只是在這裡找工,正職好像是個畫家。」
畫家?感覺風雅多了。
最先開始的情緒過後,謝母冷靜了許多,凝神往徐七夏看去。餐廳服務生就餐廳服務生吧!兒子會看上的,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而且,才說是個畫家……
「小姐。」徐七夏招個手。
「媽,你做什麼?」謝山林一驚。
徐七夏走向他們。謝山林趕緊背過身,低下頭,把臉壓低,又用手遮著,莫名其妙覺得緊張,擔心被徐七夏認出來。
「小姐,這杯咖啡冷了,請你換杯熱的給我。」謝母抬頭,邊說邊仔細打量徐七夏。
「好的。」徐七夏禮貌微笑。沒注意到隔桌背對著的謝山林。
正要伸手端走冷咖啡,謝母自己端起咖啡遞給她。
「謝謝。」徐七夏又微笑。
「不客氣——哎呀!」謝母正要將咖啡遞給徐七夏,看似不小心,一個失手打翻了咖啡,輕聲訝叫起來。
「對不起!」徐七夏忙不迭先出聲道歉。咖啡傾倒,大半潑到她身上,小半濺到謝母身上。
謝山林連忙回頭,看到老媽臉上那過分誇張的驚訝表情,心裡暗笑。
他老媽還真會演戲。怕徐七夏發現,趕緊又背過身,再回頭偷偷瞥幾眼。
「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小心。」謝母一臉歉然。「都潑到你身上了。」
「沒關係。您的衣服也潑到了,得趕快處理,我去拿濕布過來。」徐七夏先抽了一堆餐紙給謝母,然後找一濕布幫謝母擦試衣服。
「我沒關係,你衣服也濺到了,先忙你自己的事吧。」
「沒關係。」徐七夏對謝母微微笑了笑,很有耐性。「不趕快處理,咖啡漬很難洗掉。」
「我自己來就可以。你還要工作吧,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
「真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沒注意。」徐七夏將濕布遞給謝母,再次道歉,然後才收拾桌子。
「我來好了。反正你也快下班了吧,乾脆先進去,把衣服換了。」小真趕來幫忙收拾,讓徐七夏進去清理衣服。
「也好,那就謝了,這裡就拜託你了。」徐七夏想想也好,謝過小真,沒忘了又對露出一臉歉然表情的謝母點頭致意,才轉身走開,始終沒注意到在隔桌看熱鬧的謝山林。
等小真收拾好桌子離開,謝山林溜到母親身旁,低聲詢問:「媽,你覺得怎麼樣?『
「嗯……」謝母沉吟片刻,望著徐七夏的方向。「模樣不錯,性情也好,又有禮貌,態度也親切。不過……」對徐七夏的印象不錯,可還是有個「不過」。
「不過怎樣?」
「你不懂,這種事,光是對方人品好還不夠,都有一些其它要講究。門當戶對那種事,還是有它的道理……」
「媽,」謝山林不以為然。「門當戶對很重要是沒錯,但我們家已經很有錢了,不需要再找個有錢的來聯姻那套。」他當然不是不懂,強上再強、富上加富,當然比去扶貧、或是被「均富」好太多。問題是,他們家已經很有錢,所以要他們自己覺得順意開心且喜歡才比較重要。
「嗯,你爸是很會賺錢,我們家也很有錢沒錯,不過,你不覺得得財上加財、勢上添勢,更相襯一些?」
「那也得老哥喜歡啊。」
「所以嘍,我不是說這個徐小姐不好啦,其實我覺得她滿不錯的,對她印象很不錯。不過,在門戶相當的對象里,挑一個喜歡的,不更省心?」
「是沒錯,媽,你想的都對,我也都贊成。不過——」謝山林笑起來,也來個「不過」。「這要是能像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就好了。不是我要打擊你的理想,不過,媽你幾時聽過見過你家兒子,像狗一樣被人斥著喝著趕著,還死皮賴臉不肯走,硬是要賴在別人閨房裡?」
這話不無幾分誇張,也不無幾分壞心,可也算是幫他老哥的忙,畢竟兄弟一場,他不幫他老哥也說不過去。
「你說的是真的?」這說的是自己的兒子?謝母簡直不敢相信。
「我騙你做什麼。」
謝母白兒子一眼。「我哪知道你安什麼心!把自己的哥哥說得——」
停住口,搖了搖頭。
「我只是陣述事實。」雖然誇張了點。「喏,現在人你也看到了,你打算怎麼辦?下旨召喚老哥回朝,問明真相?」
「你哦!」謝母又白兒子一眼。「我問你,人家女孩也喜歡海天嗎?」居然說自己大哥像狗一樣被人驅趕……真是!
「這倒是問題。大哥好像還沒搞定的樣子。」
謝母有些意外,「你不是說明,對方都跟你大哥已經有親密關係了?」
「老哥是這麼說的。」天曉得!謝山林聳聳肩。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
「你知道,大哥那個人一直都很霸道的。」謝山林又聳肩。
「不會吧?」自己的兒子那麼優秀,有身材有長相、有學問有家底,還需要用那種手段?自己的兒子當然是最好的,所以謝母實在難以想像。
「你想到哪裡去了!媽。我可是什麼也都沒說,只是說大哥一直都很霸道。」頓了一下,才說:「所以,你反對也沒用。」
謝母不禁又白白兒子。聽到這裡,她總算聽出來這才是重點,兒子繞了一圈真正想說的。
「怎麼?你不贊成?」謝山林小心伺候母親的臉色。
「你幹麼一直替海天說話?又不關你的事。」
謝山林嘿嘿一笑。「這叫手足情深——那樣大哥就欠我一個情嘍。」
謝母忍不住又白兒子一眼,好氣又好笑。
「怎麼樣?媽你贊成嗎?」謝山林朝徐七夏剛剛進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
謝母沒有立刻回答,靜默了一會,終於說:「只要海天喜歡,你爸也同意,我沒意見。」
沒意見就表示默許,默許就表示同意;同意就等同贊成。謝山林很佩服自己的邏輯概念。這下子,他老哥非欠他一個情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