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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罷,對著妝台,鏡子中的臉不算太蒼白,鏡中的眼眸糊糊的,看似有些矇矓,深棕色的眼珠,彷彿覆蓋一層哀傷,霧濛濛的,憂鬱了一些……

憂鬱?

她挨近鏡子,扯開嘴笑一下,那霧濛濛的朦朧感消退一些,眸子清楚起來。她不喜歡那等引人誤解的憂鬱感,也不喜歡強顏歡笑──算了,管別人誤不誤解,她無法控制別人怎麼想。

她拍拍臉頰,也不笑了。笑應該是由衷的是吧?沒感覺想笑,就別裝笑臉了,像個白痴。

假日下午,讓人覺得有點懶。乾脆去睡個午覺算了。脫掉衣服,電話卻驀然響起來。

「明珠。」低低的嗓音侵入耳里。她已經熟了的何紀川的低沉聲音。

這片刻,她的心平緩地一點都不感悸跳。

認識何紀川兩個多月──嗯,快三個月了。有開心有甜蜜有愉快的時候。但最近……

她喜歡何紀川嗎?

毫無疑問的,他是個好看的男人。既有青春男子的活力,更有成熟男人的從容:有能力又有本事,更且溫柔有耐性。感覺多理想的一個男人。

所謂條件。

他是個好條件的男人。

可他為什麼看上她?對她有意?他說他以前見過她幾次,他們同公寓──為的那少年似浪漫,對所謂偶然有著宿命般耽溺的情懷?

或許,他喜歡她的,只是那一份「偶然」造成的美感。

那麼,她呢?

「明珠,晚上我姑丈的表姊、表姊夫和婷婷也會去,你不介意吧?」何紀川如同播報新聞似,卻少了一點抑揚頓挫。

那次約會取消后,他們又碰了一次面,何紀川告訴她,他大姑想見她,請她吃飯。然後,約好了今天晚上在某飯店。然後,何紀川又打電話告訴她,他小姑、小姑丈也會出席,然後,現在,大姑丈的表姊、表姊夫、表外甥女也會加入。

「不會,沒關係。」她並不在意。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對她來說並沒差別,也無所謂,沒什麼關係。

啊──沒關係──這是最近她說得最頻繁的字眼吧。

「那麼,晚一點我過去接你。」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過去。」

她這麼說,何紀川竟笑起來。「那好像有點奇怪吧?還是我過去接你。」這種會面是有「學問」的。她想都不想,他不禁莞薾。

本來是不想讓何紀川太麻煩,他一笑,江明珠想想,也許還是兩個人一起出現比較妥當吧。

「好,我等你。」

其實,她並不喜歡「等待」的。

但一開始,認識方立成之初,對於「等待」,她也曾那麼感覺甜蜜過,無怨無悔。只如今,她忽然感覺,「等待」這回事,太消磨。

只不過,「等待」似乎是愛情中的共性。等心上的人;等一個甜蜜的約會;等一次傾心的相遇;等一回令人期待心折的兩情相悅。

等,又等,再等。一直地那樣等待。

消磨人的時間,消磨人的精力,消磨人的感情。

江明珠看看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何紀川接她到飯店大概花半個小時的話,沖個澡加準備一個小時應該夠了,那麼,她還有一個小時可以睡覺。

睡不著的話,躺在床上也好,感覺實在太懶。

對於晚上的聚會,她並沒有太期待,奇怪的,也並不那麼緊張。何紀川大姑之所以請她吃飯,一大家子作陪,無非是想審視,或者說了解好了,侄子正在交往的人罷了──也就是她了。

她無法不想像某種情景:一個大圓桌,桌上一個大鐵籠,一大幫人圍著圓桌,對著關在鐵籠內的珍禽異獸好奇地指指點點。

模模糊糊地睡過去。醒來后發現剩下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江明珠也不急。然後想,自己這樣不著急,對這聚會似乎顯得不夠注重,就給它著急緊急了一下。匆匆衝過澡,再上妝換衣服,花了半個小時便準備好。

她看看鏡子里的自己,輕抹淡掃,再簡單不過。

嗯……會不會太簡單,不夠隆重,顯得不夠重視?

何紀川準時過來接她。她沒讓他上去,省得他麻煩,自己直接到樓下。

何紀川站在車邊,看見她出來,自然浮起笑。

江明珠走過去,臉上也帶著微笑。還沒開口,猛不防,有個女孩突然從何紀川身後冒出來。

「你好啊,明珠姐。」笑嘻嘻的,落落大方,甚至帶點俏皮。

江明珠愕愣一下,自然望向何紀川。何紀川無奈似搖搖頭,拿那女孩沒辦法似,說:

「這是我姑丈的表外甥女,葉婷婷,你叫她婷婷就可以。我讓她跟姑丈們一起去飯店,她偏不肯,硬要跟來。」對葉婷婷無可奈何似。

「你不介意吧,明珠姐。」葉婷婷嘻皮笑臉的,因為年輕,並不令人覺得討厭。她大概也知道自己那份年輕,仗恃著那份年輕,毫無顧忌,甚至接近於挑釁的神氣。

「沒關係。」江明珠微微一笑。笑完,微一怔──啊,她又這麼說了。

什麼都沒關係──那麼,什麼才是有關係?

一時間,她也理不清,疑惑起來。

「明珠姐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我就知道小川哥的女朋友一定很漂亮。」葉婷婷沖著她笑。言談舉止間,與何紀川竟似已十分熟悉。

小川哥?江明珠竟也沒覺得好笑。因為葉婷婷年輕嗎?想想她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叫一個男人「小」什麼的吧。再想想,她也不過大葉婷婷四歲五歲吧,怎麼心態就那麼老了?

「謝謝。」江明珠微微又一笑。

何紀川反倒綳了繃臉說:「婷婷,你別隨便亂喊叫,大哥就是大哥,別自創新名詞。」聽起來,對那聲「小川」並不怎麼欣賞領情。

他也計較這個嘛?

江明珠不禁朝他望去,卻發現他也正看著她。心中一閃。啊?他是怕她誤會什麼,有意澄清嗎?

「好嘛,好嘛。」葉婷婷吐吐舌頭,因為那年輕,非但不顯突兀,反而有種嬌氣與俏皮可愛。「不能把你叫小了,那麼叫紀川哥哥總可以了吧?」「哥哥」兩字,發的不是輕聲,而是第一個「哥」字發第三聲,第二個「哥」發第二聲,聽起來就像「葛格」。

簡直是小女孩的語調,自然也帶著小女孩的爛漫可愛與俏皮,與她那健美青春的外形卻一點不顯突兀奇怪。

讓人無可奈何呀,想生氣也生氣不起來,對那張青春甜蜜的笑臉發不出脾氣。

何紀川也沒例外。佯裝生氣似白葉婷婷一眼,搖搖頭,又一副拿她無可太不何。

葉婷婷朝他扮個鬼臉,洋溢著一股青春氣息。高挑凹凸有致的身材下,自有吸引人的女人風情,又混帶著女孩的天真。的確,令人不捨得對她發脾氣,只能拿她無可奈何。

江明珠覺得自己像局外人似,進不了狀況。她甚至覺得,其實葉婷婷跟何紀川站在一起,比她跟何紀川站在一起還相配。葉婷婷的外型無懈可擊,青春高麗、健美飛揚;至於內在──誰管內在呢!許多人說起愛情,總喜歡提那些抽像又虛無縹緲的所謂內在、個性或品德、氣質什麼的,總括說是「感覺」,而其實所謂的「感覺」這回事,不過就是具體的外在與物質條件所構築成的可見、可摸、可量化,可以諸如皮相、身材、學歷、事業,以及金錢衡量估計的具體條件。

啊!江明珠小小心驚一下。她實在太不可愛了。把一切剝得這麼光溜、揭得這麼赤裸──還能留給愛情的浪漫多少餘地呢?

感動吧。她想要一種感動。

但這所謂的「感動」,和所謂抽像的「感覺」,又有什麼不一樣?具體化后的真相,會不會不過也只是一個「多金、溫柔、英俊、又體貼、有學養」的成就男子,那般的愛情條件罷了?

她究竟在求什麼?期盼什麼?

內心一下子亂起來,再理不清。

一桌子十來個人,何紀川的大小姑及表姊、表姊夫都出動了,當然還包括大姑丈的表姊一家。何紀川的父母在國外,大小姑們大概就代替他遠在國外的父母,替他們「鑒定」她這個有可能──即便是很微小的可能,將來進他們何家的侄子的「女朋友」。

這個,江明珠可以理解。在心裡想到「女朋友」那三個字時,都還用了括弧。至於,何紀川大姑丈的表姊一家為什麼也來湊熱鬧,這她就有點想不通了。好奇吧?

大家都笑咪咪的,江明珠也保持適度微笑。其實,真的,坐在那裡,那樣看看,怎麼看她都怎麼覺得何紀川跟葉婷婷比較相配。

何家並不特別拘泥,位子隨便坐,葉婷婷就挨著何紀川右手邊坐。她坐何紀川的左手邊。他大姑,倒是湊巧挑到她正對面的位子坐。實在,那個「湊巧」究竟真有幾分巧,也沒必要太仔細研究,總歸機率那回事,天才曉得。

何紀川大姑問了她一些家庭、個人的事,好比家住哪裡?有兄弟姊妹嗎?她在哪工作?還技巧地提問到,父母從事什麼行業?她從哪個學校畢業……等等,恐怕連何紀川自己都沒問過。

江明珠倒也沒特別覺得反感,何紀川大姑想知道什麼,她就回答什麼,甚至,連問她幾歲、多大時,她都沒眨下眼。

「明珠──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大姑笑說:「我早早就想見見你,和你說說話,偏偏紀川這孩子一直拖著,說什麼才剛認識沒多久。可我想,你跟紀川應該認識也有好幾個月了吧,等不及想見見你。」

「我跟紀川認識其實也不算久,大概有三個月吧。」就像這樣,在和樂祥睦的言談笑語中,婉轉地挖出他們想知道的事。江明珠不以為意──就算心裡介意也只能不去介意,這畢竟是人際關係的藝術,躲不掉。

何紀川的姑丈們不多話,小姑相對也比較安靜,多半還是大姑發話。姑丈的表姊、表姊夫與其他人時或聊幾些家常。

「紀川,你可真的是好福氣,認識了江小姐這樣漂亮又好脾氣的女孩。」姑丈表姊笑咪咪的,間接稱讚江明珠。

何紀川微笑,算是回應。大姑一邊也笑,半真半作態,略為埋怨,說:

「這孩子真是的,有了明珠這麼不錯的女朋友也不跟家裡說,他也知道他爸媽就著急這事,前些日子還說起,要朋友介紹哪家女兒呢。」埋怨了侄子一眼。

隨即對著江明珠,笑說:「我說這些,可沒別的意見,你別介意啊,明珠。」

「大姑!」何紀川笑笑喚他大姑一聲。

江明珠也就只是笑。

「就是啊。我本來還想毛遂自薦呢,可是看到明珠姐,我想我沒希望了,就只好放棄嘍。」葉婷婷笑嘻嘻,毫不在意地說著。

「婷婷,你別胡說。」葉太太說了女兒一句。

葉太太跟何紀川大姑一家交好,原也有意親上加親,對何紀川自然中意,卻不想何紀川已經有女朋友,只能作罷。

葉婷婷做個表情,可愛俏皮,何紀川大姑說:

「沒關係,婷婷在國外念書長大,說話比較直率,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討人喜歡,我就喜歡她這點直率。明珠應該也不會介意的。」

葉婷婷轉向江明珠,眨眨洋娃娃似長長的睫毛,笑說:「你不介意吧?明珠姐。」

介意,她當然介意,可有人都替她說她不會介意了,她能說她介意、表現一點不高興嗎?

「不會。沒關係的。」氣氛和諧又和睦,何必惹得大家不愉快。但不讓別人不愉快,她只好委屈一下,忍耐嘍。

何紀川表姊笑說:「你脾氣真好,要我就翻臉給他們看,至少給紀川看。」顯然大有玩笑的意味。「不過,婷婷就是那樣,想什麼就說什麼,也不會看場合。」

「表姊,你怎麼給我泄氣,太不給我面子了。」葉婷婷說歸說,仍笑嘻嘻的。

氣氛真的很熱鬧,江明珠陪著笑,不小心對上何紀川大姑的目光,他大姑雖在笑著,卻似審視著什麼。

一頓飯吃得皆大歡喜──算是吧?江明珠暗自對自己笑了笑。想想,一整晚下來,她就只是一直在笑。

散了席,何紀川送江明珠回去。笑說:

「累了吧?吃這頓『鴻門宴』可不輕鬆。」

江明珠抿嘴笑一下,沒說話。

「不說話,就是贊同我說的吧?」他開著玩笑。

「不說話就是時候不早了,謝謝你送我回來,晚安。」江明珠總算不再笑了。

他看她眼裡露出一絲疲憊,點個頭。「晚安,早點休息。」日常又再家常不過。

陽光底下無鮮事,太明亮了,無所遁形。黑夜中,才容易安放那大大小小、解或不解的心事與困惑。

「晚安。」江明珠微擺了擺手,像孩童少年擺手說再見那樣。

才吃完「大餐」沒兩天,何紀川大姑又找他回去吃飯。何紀川正與江明珠在一起,滿口吻很不巧,說:

「改天吧,大姑,我跟明珠在一起。」江明珠主動找他,還說要請他喝茶,他小小驚喜一下。她還是第一次這麼主動約會他,他覺得挺高興。

「那不正好,請明珠也一起過來嘛,人多比較熱鬧。」

大姑似乎沒想到什麼是「兩人世界」,抑或是熱心過頭,覺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兩人約會不如大家一起熱熱鬧鬧。

「還是改天吧,大姑。」

江明珠在一旁已猜到大概是怎麼回事。她耐心等著,也不吭聲。

「人家說改期不如撞期嘛。你這孩子,當真什麼事都要大姑三請四請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跟明珠打算一去喝茶,喝完茶一起吃飯,然後──」

「那正好,前些天,你姑丈朋友剛送來一些上好的龍井,你們正好過來,順便在家裡吃便飯,何必浪費那個錢呢。」

大姑或許結婚太久了,忘記了什麼是戀愛中的風花雪月與浪漫。

何紀川猶豫著,實在說不過他大姑,並沒堅持,看向江明珠。江明珠說:

「沒關係,你去吧。我們改天再喝茶也一樣。」

「大姑請你也一塊去呢。」

腦中驀然浮起那日飯宴中,他大姑審視她的表情目光,江明珠搖搖頭,說:「下次吧。請代我向你大姑道聲歉。晚點再連絡。」

那雙眼中,隱約有些心事,欲言又止似。何紀川卻沒注意到,只是說:「你不去的話,那我也不去了。」

江明珠沒接話,才不一會,大姑的電話又追來了。何紀川無奈說:

「大姑,還是改天吧,今天不太方便。」

「為什麼?是不是明珠不高興,你讓大姑跟明珠說好了。」也許是熱心,反而更為難。

何紀川自然覺得不妥,只得說:「好,好,我去就是了。」終是沒有堅持。

江明珠對他笑了笑。忽然頓了一下,驚覺似。她對何紀川總是這樣淡淡溫溫的笑,沒有激情起伏過──是她個性淡嗎?可該怎麼才是「濃烈」?

那短暫的驚愕詫頓並不明顯,何紀川忽略過,也沒想太多,說:「最近約會好像有點擠,這個那個總有人軋一角,應該請他們早點謝幕。」半玩笑半調侃。

是的,是有點擠。但他總也不曾堅持過……遲到、約會取消、半途放下吃到一半的飯──這原也沒什麼,只是……嗯,只是……

她渴盼一種全心全意。

但那眸底欲言又止,似也在困惑,什麼又才是「全心全意」?

何紀川朝她微微笑笑,擺擺手,說:「那我先走了。」又一次忽略那眸底的困惑。

到了他大姑家,他姑丈剛好回到家沒多久,見只有他一個人,笑說:「只有你一個人,你女朋友怎麼沒有一起來?」

「呃,她剛好有點事。」

「哦。來,坐,先喝杯酒吧。」他姑丈手上一杯紅酒,一個人正喝得自得其樂。

起身去取酒杯給何紀川,順道告訴何紀川大姑說:「紀川來了。不過,只有他一個人,他女朋友沒有一起過來。」

「知道了。我想她也不會來的。」何紀川大姑不顯意外。

她準備好幾道家常小菜。說是家常,海陸兼備,也算豐盛。倒是先前在電話里提的上好龍井茶,不知是忘了,還是怎地,不見蹤影,反倒開了一瓶紅酒。

就為了吃這樣一頓飯,硬把他叫來,何紀川實在搞不懂他大姑在想什麼。他都二十四了,不是十四,不會當真擔心他在外頭一人獨居餓著凍著吧?

大姑也不問江明珠為什麼沒來,倒說:「紀川,你覺得婷婷怎麼樣?」

「婷婷?」何紀川頓一下,奇怪他大姑這麼問。「很好啊,活潑又大方,直率可愛。」

「這樣啊,」大姑抿抿嘴笑。「那梅姨的女兒呢?」

梅姨的女兒?何紀川停下筷子,思索一下記憶中的影像。唔,梅姨的女兒是學音樂的,個頭不高,談吐文雅,也是一派落落大方。

「不錯啊。」他含蓄證美。「大姑,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大姑一派從容,若無其事說:「不是突然。老實說,本來大姑是想介紹婷婷或梅姨女兒給你的,你爸媽都見過婷婷跟梅姨的女兒,對他們印象很好,還跟我說了,不管是哪個當了何家的媳婦,他們都很高興。」

原來!簡直叫他啼笑皆非,笑怒都不是。

「大姑,」何紀川很有耐性說:「我已經有明珠了。」

提到江明珠,大姑頓一下,口氣輕描淡寫,說:「明珠是很不錯的女孩啦,不過,紀川,大姑說句話,你可別不高興。大姑覺得,明珠跟你不怎麼相配。」

「大姑──」何紀川微皺眉。他姑丈亦抬頭,有些詫訝。

「你聽我說,」大姑比個手勢。「大姑也不是說明珠有什麼不好,只是覺得她跟你不相配。人家說『門當戶對』,還是有道理的。別說她們家沒有一棟自己的房子,她父母在鄉下還得租別人的房子住,也沒受過什麼好教育,都是在工廠做工,她自己也只是普通的大學畢業,年紀也不小了,都快二十七了──」

「大姑,你侄子也不年輕,都三十四了。」何紀川插嘴說:「跟我比較,明珠年輕太多了。」

大姑白白他。「話不是這麼說,女人跟男人是比不得的。男人是越老越俏,女人呢,年紀越大越不被看好。大姑對明珠也不是有什麼偏見,只是,有時候必須考慮多一點,不能光被愛情沖昏頭,對方個人、家庭條件都要好好考慮一下。」

總之,他大姑就是不滿意江明珠的條件。

何紀川反倒變得冷靜,平心靜氣說:「我知道大姑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只是,這種事就是這樣,無法光是比條件高低好壞。我自己多少有點能力,明珠的家境物質條件雖然比不上我們,但也無妨,我不在意那個。」

姑丈也勸說:「是啊,你就別替紀川操心了。」

大姑嘆口氣。「紀川,你別把大姑當壞人,故意要拆散你們什麼的。可不過,大姑問你,你喜歡明珠什麼呢?家境中下,學識普通,也沒有什麼特出之處,她有哪點特別的呢?將來你們能有什麼共同語言?雖然明珠長得不差,但是那種外在抽像縹緲的喜歡,正是最難天長地久的。當有一天,你發現找不到與她共同的語言,你會很痛苦的。相信我,大姑都是為你好。」

嗯,想想,他喜歡江明珠哪點呢?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眼睛,她汪洋似遼遠的眼神。他喜歡她的眼睛,那遼遠似的眼神。可以說,對那許些他認識遇見的許多漂亮女子,他之所以沒太動心,主要是因為她們少了一雙可以撩動他的心的眼眸。

到現在,他還是喜歡江明珠的眼睛,儘管那眼神不再顯得如那汪洋般遼遠,卻另有清澈明凈。

然後,他喜歡上與她相處的感覺,儘管有些溫吞,她似乎保留著什麼,感情並沒有激放。

所以,真要問起他究竟喜歡江明珠哪點?她有什麼特別之處?正是他大姑所說的「抽像縹緲」的東西。而他大姑所考慮的那些,正是他不太在意的。

或許,男與女對愛情的考慮,有著某種根本上的差異吧。也或許,不過因為他多少有些能力成就與物質上的成功,所以,才不大在意那些吧。他想得更多的是江明珠那個人、那感覺、那抽像縹緲的喜歡。

「大姑,你別替我擔心這個。」他笑了笑。

「你別那麼固執、死腦筋。你要真不聽大姑的,大姑也沒辦法,不過,你跟明珠也才認識不久,沒必要太早決定什麼,多認識接觸其他女孩比較好。」

「我哪有那麼多時間。」推手打太極。

「你現在又沒上班工作,公司股份也轉讓了,怎麼會沒時間?」

「再說吧。」

「還等什麼時候『再說』?」大姑瞪瞪眼。「婷婷想買台電腦,你陪她看看挑選吧。」

「我又不是學電腦的,不懂那些。」

「就算不懂,陪她去,幫她出些主意也好。」

「再說吧。」何紀川仍是不置可否。

「就這麼說定。晚點婷婷會過來,你剛好陪她去看看,幫她挑選合適的電腦。」

簡直趕鴨子上架。在他大姑面前,何紀川但覺自己就像被拔了毛架在架子上的鴨子。

畢竟是自己的姑姑,他又能怎麼樣?再不合理,只要不要太過分,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了事。

算了,只要別再叫他接這個阿姨女兒、幫忙那個的外甥女,「間接相親」,那就好了。

葉婷婷一如往常青春俏皮大方,一路挽著他的胳臂,說說笑笑,嘰哩咕嚕的,沒一刻冷場。

說實在,他對葉婷婷多少有些好感。她的眼睛水亮炯炯有神。只不過,太有光采了,缺乏那種汪洋般的遼遠與波光瀲灧。

葉婷婷畢竟在國外長大,典型「加州陽光」式的蜜色型女孩,青春、燦爛、健康且無畏大方。

所以,一晚上,與葉婷婷有說有笑,過得也十分輕鬆愉快。葉婷婷這般的女孩有種特點,似不知人間疾苦,所以一切似都染著蜜色陽光。

「紀川哥哥,你懂得好多。改天再陪我過來看看,要不然,只有我一個人,可會吃虧了。」逛了一個晚上,沒看上太中意的,葉婷婷央求改天再陪她選購電腦。

「我請一個朋友幫你吧,他懂得比較多。」

「不好,我要你陪我。」葉婷婷嘟嘟嘴。

「你是要買電腦,還是要人陪伴?」何紀川不以為意。

「我都要。」「加州陽光」式的直接與霸道。

何紀川搖搖頭,不置可否。

送葉婷婷回家后,他想該給江明珠打個電話,奇怪她一直沒有打電話給他。才取出手機,卻響了。他禁不住勾勾嘴角,好個「恰巧」。不知是否收訊不好,江明珠的聲音淡得如遼遠的海浪聲。

「我想了想,我們還是分手吧。」

他臉上笑容凝住。耳邊只剩遼如海潮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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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使我的棕色眼睛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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