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詠童很不想承認,外表遠比以往還具有致命吸引力的他,在有了歲月滄桑的漂染過後,他成熟男人的魅力,並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男孩可比擬的。只是,雖然說此刻近在眼前的他,外表有了很大的改變,一反以往長輩們眼裡中規中矩的好學生模樣,長大后的他,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褪去了她第一次在捷運上所看到的筆挺西裝后,一身體閑裝扮的他,整個人看上去的感覺,介於狂野與頹廢的邊緣,可是她知道,在他看似不修邊幅的外表下,依然和以往一樣,總是對所有的事都早已做好了計劃,在別人還沒確定好方向前,他一定早已規畫好將來的道路,又準備腳踏實地執行。

他一直都是這樣,穩操勝算的外表下,有的其實不是過人的天分,而是比別人更深更多的毅力與耐心。

舉杯再啜飲了一口味道清淡的調酒後,與陸曉生一塊坐在飯店酒吧里的詠童,邊聆聽著讓人聽了,總會覺得心事頗多的爵士樂,邊看著打從一進來后,就只是悶頭喝酒而話不多的男人。

一張設計精緻的請帖,透過他修長的指尖,滑過光滑的桌面輕推至她的面前。

「我的個展,有空來看看。」

「琉璃?」她一手掩著唇,沒想到當年那個目標是公司小職員的前男友,競大大改了行,放棄了他嚮往的規律生活,轉身投入藝術這一門的領域。

「很意外?」他笑看著她眼中盛滿意外的模樣。

「你怎會……」

陸曉生說起他之所以會改變志向的原因,「當年到了日本后,我在富良野住了好一段日子,那段期間,我邊幫繼父農忙邊補習日文,後來在札幌考上了大學,那四年寒暑假,我都跟我的同學到小樽去學吹制玻璃的技術,畢業后,我又去學了製作琉璃的技術。」

一直以來,她很想知道、卻從無機會打聽的這些曾經屬於他的過去,如今就近在她的眼前,自他的口中緩緩在她的面前敞開,看著娓娓對她訴說著過去那些沒有她參與的人生里,他所經歷的每一階段的路程,她不禁回想起倫敦多雨的天空。

她還記得,剛到倫敦的第一年,那時的她,想他太多,哭得也太凶,媽媽曾經邊擦著她的眼淚邊對她說,多雨多霧的倫敦,簡直跟她是結拜過的姐妹。

她總是在灰濛濛的清晨里,抬首仰望著天際,試著在雨絲與薄霧裡尋找著哪一片的天空下,才是屬於他的方向,在回來台灣后,她則將頭轉向北方,盼望著流雲能捎來北國遠處的隻字片語,可是這些年來,她什麼都沒聽著、沒看到,他離她太遠,也從沒有回首……

略帶磁性的嗓音將話題一轉,自遙遠的從前轉述到近年來,這讓一直壓抑著自己,並命自己要心中毫無波瀾地聽完他的過去的詠童,聽了后不禁開始緊握起雙手。

「三年前,我就回來把我爸的喪事辦了。」他像在訴說一個已經淡得看不見的印子,「對於這件事,我媽和我繼父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聽隔壁的張嫂說,他爸最後還是被地下錢莊的人給找到了,那時的他,在知道了這個消息后,只覺得過去的那些事,就像個遙遠的噩夢,而夢中那雙黃濁的眼晴,任他再如何仔細想,也憶不起它在那夜時的顏色。

三年前?

一陣寒慄瞬間打上詠童的心坎。

三年前她在做什麼?

還是不肯死心的在等他?而他競三年前就回來了卻沒有來找她,甚至就連通知一聲也沒有?

「然後呢?」心火直在隱密竄燒的詠童,在大口喝了一口杯中酒後,面無表情地再問。

「在我有點積蓄后,就開始替我爸還債。」陸曉生並不太願意回想起,這五年來那些曾讓他累到天地日月無光的那段日子。「他生前欠了不少。」

「還清后呢?」

「一還清我就來找你了。」注意到她指尖用力得泛自的他,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之處,「但我聽人說,你已經有了男友,也快論及婚嫁了。」

「誰說的?」聽至此處,她再也忍不住地問。

「絢麗。」方才在車裡就知道自己被誆了的陸曉生,清澈的眼瞳里,也與她同樣寫著遭到矇騙的事實。

晨光里,站在小葉欖仁樹下,一字字對她說過也曾愛過他的絢麗,那張美麗又高傲的臉龐,彷彿就近在眼前,恍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的詠童,再次在心中溫習起了那種無法恨,卻又無法怪的心情,她頓時覺得,她耗費的那些青春,在這晚,簡直就像出荒謬的鬧劇似的。

「我要回去了。」再也不想多知道一些的詠童,拿起擱在桌邊的皮包起身就要走。

陸曉生伸手拉住她,「我喝了酒,得等酒退了后才能開車。」

「我會坐計程車回去。」

「不行,阿正會不放心。」深知她的性子,也知道她是怒在心底的他,不慌不忙地拉出一個擋箭牌。

詠童不發一語地看著他似警覺了什麼,故刻意緊握著她不放的大掌,才試著想掙脫,他立即握得更緊。

「我就住樓上,要上來坐坐嗎?」掏出張鈔票放在帳單上后他穩穩握住她的手,輕聲再向她邀請。

「你住在這裡?」抽不回自己的手,只能坐著任憑他宰割的詠童,在他自顧自地拉著她走時。不情不願地再次跟他走。

他邊說邊帶她走向電梯,「我老家早就被我爸賣了,加上我待在台灣的時間通常都不長久,索性就直接住飯店。」

當客房的房門在她的身後關上時,迎面而來的空調,令詠童顫了顫,可是在她身體里卻有種熾熱仍不停地燃燒著,望著他的背影,她猛然察覺到,她一直以為青謄的火花早已經熄滅了,其實不然,那余火一直都在灰燼里持續悶燒,從未熄滅過。

一下子,她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當年那個手足無措的小女孩,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知道要守著自己所給的諾言多少年。

「詠童?」回首看著她就站在玄關處也不進來,陸曉生忙走回去。

「我要走了。」知道再不阻止自己,很可能就會爆發的她,話一說完就轉身想拉開門。

「等等……」動作敏捷的陸曉生一個快步上前握住她按門把的手。

「不要碰我!」在他接觸到她的那一瞬間,她想也不想地用力甩開他的手。

「詠童?」被她手背揮中臉頰的他,一手撫著臉問。

決定打破所有沉默的她,邊搖首邊問。

「你還想繼續在我面前裝到什麼時候?」在這世上,他曾是最了解她的人,同樣的,她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他一直經營的偽裝表情,在她聽來帶點哭音的質問里逐漸消失。

「你應該很清楚我在躲你,是不是?」詠童直視著他那雙根本就很清醒,絲毫沒有半點醉意的臉再問。

他直接承認,「對。」就是因為自在捷運上遇到她起,就發現她排斥他的感覺太過強烈,所以他才一直命令自己不能太過衝動。

「那你為什麼要刻意靠近我?」備受煎熬的她,眼底閃爍著淚光,「我都假裝我已經忘記你了,你為什麼不跟我一樣也假裝已經把那些給忘了?」從一開始就跟他說過她要結婚了,他以為他現在是在做什麼?不要這時候才來對她說他想要從別人的手中找回她,也不要告訴她那些日子以來為他流的眼淚全都是自流。

「因為我沒忘。」他沉聲應著。

「騙子!」她飛快地將手中的包包扔至他的臉上,在那同時。奪眶而出的淚水也劃過她的面頰。

「我沒有忘記過你,我還是和當年--」陸曉生大步上前一口氣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后,才想解釋,卻在她抬首時迎上了她那一雙充滿幽怨的水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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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粟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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