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緣已盡情難絕

第七章 緣已盡情難絕

風雪飄飛的暗夜,山洞裡卻別有一番光景。

藍若霓睜開雙眼,不可置信地眨了又眨,她觸目所及全是高燒的紅燭,以及散滿一地的紅綢絲緞.而披在她身上的紅袍,正是新嫁娘的喜服。

「你醒了?」凌宇塵淡笑著傾身向前,同樣是身穿紅袍。

「這些是……」她虛弱地問著,一隻手輕撫著嫁衣上的花紋,忽然間,她像是明白了什麼,立刻淚盈雙睫,滑下一顆顆的淚珠。

「根據民間的習俗,新娘子是不可以掉淚的。」凌宇塵輕笑出聲,低頭吻去她的淚水。

「你……何必對我這麼好?我只是一個快死的人。」

「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凈說些不吉利的話。」凌宇塵伸手輕輕點住她泛白的唇,強忍住心中的悲痛。

若霓緊緊握住他的手,並將他的手掌貼近自己的臉頰。她心中一酸,苦苦道:

「你這麼做只是苦了自己,再過幾日,我就會魂魄盡散,到那時,我什麼都不會記得了。而你一個人在世上,孤孤單單的,多了這些回憶只會讓你傷心難過,既是如此,你又何苦這麼做?」

「只要是關於你的事,不管是甜是苦,是悲是喜,我全都會記得。」他將若霓攬在懷中,在她髮鬢印下一吻。「你的甜香、你的一顰一笑、說話的模樣、微嗔的怒顏,以及現在的模樣,我都不會忘記。」

若霓靠在他懷裡,聽著他強而有力、安撫人心的心跳聲,盡情地吸取他傳遞過來的熱力。

「你穿紅袍的樣子好奇怪。」靠著他半晌后,若霓忽然輕笑出聲。

「為什麼?」凌宇塵低頭看著自己的紅袍,感到好奇不已。「或許是你常穿黑衣服吧!現在突然看見你穿紅袍,感覺不太相稱。」她淡淡一笑,伸手把玩著他的衣領。

「全天下也只有你能將紅色穿的這般好看。」他愛憐地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

絳唇黛眉,緋色雪羅,好一個烈焰幻化的玉人兒。即使此刻她已被魔氣纏身,他仍然對她著迷、愛戀不已。

「第一次見你,是在一場大火里,你一身的火紅衣里,眸光瀲灧,彷佛是從火里幻化出來的鳳凰。」他目光低垂鎖在懷中的紅裳女子,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

「如果當時沒遇見你,如果沒有對你動心,你依然會是一個無憂無慮的仙人,和你師父在峴山頂過著平靜的日子……」

他的黑眸寫滿悔恨、自責。「我情願我們從未相遇,我寧願獨自過上千年萬年,也不願你變成今日這個模樣,如果我沒有遇見你,沒有逼迫你和我一起下凡,你依然會是原來那個藍若霓,你冷漠也好,討厭我也罷,至少你會一直活下去。」

語畢,凌宇塵的眼光飄向遠處,凄然一笑。

「我怎能原諒自己?若不是我逼著你和我一起下凡,你就不會遭遇這些事,我好恨我自己。」

直到一雙顫抖冰冷的小手覆上自己的手背,凌宇塵才察覺到臉上多了兩行淚,然而那滾燙的熱淚,卻溫暖不了他無助慌亂、日趨荒涼的心。

「我一點也不後悔。」此時,她絕美的臉龐已沒有半點血色,明眸卻依然泛起無悔的深情。「我們曾經歷過的一切,我都不會後悔,我會一直牢記在心裡,直到我魂飛魄散的那一刻,我都不會忘記。」

他不語,只是緊擁著藍若霓,將她的話、她的容顏,以及此時的光景,深深地烙在心裡。

他要永遠記牢關於她的每一刻時光。

「吉時已到,我們可否先拜堂?」他扶住若霓的身子,短短的一番談話,已使虛弱的她頻冒冷汗。「好,一切依你。」她奮力撐開眼皮,扯出一個微笑。

凌宇塵忍著淚為她戴上鳳冠,而後抱著渾身無力的若霓到洞口,細心地扶著她跪下。「第一拜是告之天地。」他低語,摟著她盈盈一拜。

「第二拜是拜高堂,這可有點難了。對了,峴山在北邊,我們就朝你師尊的方向磕頭好了。」

而後他接著藍若霓,輕聲道:「最後一拜是夫妻交拜,自此之後,你是我的妻子,而我是你的夫君。」

藍若霓隔著紅巾一顫,微微搖頭。

「怎麼啦?你哪裡不舒服?」他急忙掀開紅巾,只見她閉目不答,臉上掛著兩行淚水。

「你不喜歡當我的娘子?」他溫柔地抹去她的淚水。

藍若霓搖頭,打了個冷顫,一抬眼,就看見他俊美的臉上布滿關切之情。

她「嚶」一聲,突地投入他懷中,哭道:「再過五天,我就會死去,可是我真的不想死,我想一直陪著你,千年萬年一直陪著你……五天太短了……太短了。」

凌宇塵低吼一聲,緊緊摟住她,而後狂亂地低下頭,吻住她顫抖的唇,他一寸寸地深入、徹底地釋放熱情。

時間、空間對他而言一向沒有意義,但是他和若霓僅剩下五天可以共處了。

五天後,天庭就會派人送來星月戟。

五天後,若霓體內的魔性將會貫滿全身。

奉天命,他必須在她成魔之前殺了她。

手刃他心愛的女人,親眼看她香消玉殞,三魂七魄俱離……他將眼睜睜地看著她化為輕煙……

從此清風裊裊,天上人間,永不會再有佳人的芳蹤……

一縷芳魂杳渺,永生永世,他再也尋不著她的蹤影……

他近乎絕望地吻著藍若霓,如果時間可以就此停住,他願意放棄一切,只求換得一個機會——

一個讓她活下去的機會!

「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這些的。」她垂首一嘆,再抬頭時已用衣袖抹去淚痕,粲然一笑道:「這樣子一延遲,會不會誤了吉時?」

他搖搖頭,重新為她覆上紅巾,繼續行禮。

「第三拜——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凌宇塵的娘子。」他微微一笑,將她摟回鋪著紅布的草堆上。

凌宇塵再次取下她的紅巾,體貼地問道:「累不累?要不要睡一會兒?」

「我好冷,也好累,可是我捨不得睡……你陪我說話,我想聽你說話……」她星眸半掩,強自振作。這五天對她而言太寶貴了,她要好好把握住每一個時刻。

凌宇塵牢牢地攬住她,抵著她的髮絲,他溫柔說道:「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以後我該怎麼稱呼你?你要我叫你娘子?還是霓兒?」

她溢出一抹甜笑,軟聲道:「什麼都好,我都喜歡,師兄習慣叫我紅兒,師父喚我若霓,還是第一次有人叫我霓兒呢,以後這就是你專屬的稱呼,一個人一個,我才不會搞混。」

「你師兄為什麼叫你紅兒?」凌宇塵含笑問道。「因為你總是穿著紅衣嗎?」

「藍若霓是師父替我起的名字,師兄喜歡和師父唱反調,所以另外替我取了一個名字叫紅兒。」

她閉上眼睛,陷入兒時的回憶。「為了讓師父和師兄兩個人都開心,我就用師父取的名字;一身的紅衣,則是對應師兄為我取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子。」凌宇塵輕笑出聲。

「師兄和宓兒不知怎麼了,他是不是找著了宓兒姊姊……」她閉眼低喃出聲。

「這世上怕是沒有沈兄做不到的事。」說著,凌宇塵突然心念一動,激動地坐直了身子。

「沉軒之?!我怎麼會忘了他?當初是他救了你,也是他隱藏了魔珠的魔力,他一定會有法子救你的!」

突如其來的一線希望,讓他的臉布滿狂喜之情。

「凌郎,你說什麼?」她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因為全身的精力都用在對抗魔珠的魔性,所以清醒的時刻已經越來越短了。

「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他,他一定會有辦法的。」他將若霓一把抱起,就往洞口衝去。

尚未踏出一步,洞口就出現了天帝派來鎮守的天兵天將。

「你們做什麼?」凌宇塵怒不可抑。

「天帝有令,她即將成魔,為免生靈受難,我等奉命看守洞口。」

「讓開,我要救她,一定要出去。」凌宇塵沉聲道,他一直以為這個山洞夠隱密,殊不知早已受人監視。

「請不要為難我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讓開!」他一聲暴喝,抱著藍若霓就要衝出,鎮守的天兵亦不敢輕忽,紛紛舉起了神器應付。

「凌宇塵,你想違反天規?!」帶頭的天將怒吼。

凌宇塵臉色發青。他覺得懷中的人兒越來越冷,似乎隨時會離他而去。他一咬牙,不再猶豫——

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不願意放棄,只要若霓有一線生機,即使傾其所有他也在所不惜。

「凌某得罪了。」話未說完,他隨身的扇子已飛擲而去,趁他們分神之際,他立刻摟著藍若霓竄出山洞,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踢開兩個天兵——咒法一施,已消失於現場。

「快追!」一群天兵天將急急追上去。

「且慢——」一聲渾厚的嗓音忽地從天而降,正是慈眉善目的太上老君。

「老君為何喝阻?!藍若霓若是成魔,並不是我們能擔待的責任!」

「我知道。」太上老君嘆口氣,從袖中取出了天帝交付的星月戟,一柄可以讓神仙魔物魂魄俱毀的神器。「還有五天,就讓他們好好過完這五天吧!」

「但是……」

「要找到他們並不困難,我願意擔這個責任。他們只剩這最後的五天,不要再為難他們了。」

太上老君長嘆一聲,輕揮拂塵緩緩離去。

宋.南京城.司徒府。

大雪紛飛的夜裡,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寂靜的暗夜。

不一會兒,一名老漢已經探出頭來。

「是誰啊?在這大半夜裡擾人清夢!」

「老爹,我是路經此地的旅人,因為妻子受了風寒,想在貴府借住一晚,可否行個方便?」老漢定眼看清楚來人的長相;氣宇軒昂,眉目間有股抹不去的疲憊,而且懷中抱著一個女子,想必他所言不假。

「你倒幸運,一找就找對了人家。」老漢微微一笑,欠身讓他們進入。

司徒府在南京是有名的行善人家,他雖然僅是司徒府的總管,卻也格守老爺子的吩咐:在有人上門求助之時,要適當地伸出援手。

提著燈,他領著旅人來到一間客房。

「你的夫人沒事吧?」打從進門后,就不曾聽見她的聲音,總管禁不住開口詢問。

「多謝您的關心,只是受了風寒,不礙事的。」

「公子,那你們早點休息。」

「在下凌宇塵,不要公子長公子短的,聽了挺不習慣的,謝謝你的幫忙。」黑衣男子爽朗一笑。

管家一離開,凌宇塵嘴邊的笑意隨即隱退。他走向床邊,失神地望著昏迷的藍若霓。

她清醒的時間已經越來越短,眉目間的黑氣逐漸加深,身子忽冷忽熱;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魔性一點一滴地侵蝕她的身心,他卻是該死的束手無策。

他花了一整天才趕到南京的司徒府,亦是宓兒轉世投胎的人家,這是他唯一想到沉軒之會出現的地方。

依時間推算,宓兒在人間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少女。他希望宓兒已經和沉軒之相遇。

他和若霓只剩下四天的時間,而沉軒之是他最後的希望。

床上的人兒忽地動了一下,凌宇塵趕緊伸手將她納入懷中。她長長的眼睫眨了眨,一雙悲傷的眸子和他相對望。

「我不要你為我這麼做。」她困難地開口。知道他違反天規,打傷天兵天將,還帶著她逃出了山洞。

「你先不要說話。」他強顏歡笑,絕望地想再傳些熱力到她冰冷的身子里。「胸口很難受嗎?」

「我要你答應我幾件事。」她撐起身子,困難地開口。

「什麼事?」他忍著淚,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

「帶我回山洞,不要再和天庭的人動手。」她自知死期將至,唯一的期望就是不願凌宇塵再為她受苦。「你還不明白嗎?沒有任何人救得了我……你打傷了天兵天將,違反了天規,是要受處罰的,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藍若霓掙扎著起身,就要下床。凌宇塵急忙摟住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憐我、愛我,我都明白,但如今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什麼都不想強求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伸出手,顫抖地撫摸著他俊逸的臉龐。「師兄身邊有宓兒姊姊陪伴,可是你沒人陪伴……答應我一件事,多花點時問到峴山陪我師父,他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又不會照顧自己……」

「不要再說了!」凌宇塵不由得熱淚盈眶,淚水直灑而下。

「這幾天我越睡越沉,醒的時間只怕有限,難得我有話想說,凌郎,你就讓我說完吧。」

凌宇塵不忍拒絕她的要求,僅僅收緊雙臂,用力地圈著她。

「我原本是個人,因緣際會被師父撿了回去,更在他和師兄的教導下修鍊成仙,這番際遇不是人人都有,我已經幸運地比常人多活了幾千年,該知足啦,你說是不是?」

她閉上眼喘息,心口湧上的痛楚越來越強,連她都沒把握自己還可以再撐多久。但她還有很多話想說,現在若不開口,只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凌宇塵將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隨即將真氣運入她體內,抑住她體內日漸強盛的魔性。

藍若霓察覺后奮力一推,氣若遊絲地開口。「凌郎,不要浪費你的真氣了。」

萬魔蟻穿珠乃魔界至寶,無論魔氣或是仙氣,一旦遇上,只會讓魔珠將能量吸為己有。

「以我的修為,應該還可以為你擋些時日,只要再多個幾天,我們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他伸出手,就算耗盡他所有的修為功力,只要能多換得一天、兩天,他也願意賭上一切。

「你再有這個念頭,我就立刻自盡!」她將手高舉在額頂,神情堅決。

凌宇塵只能無助地凝視著她眼中的悲傷和絕望。

「你這是在懲罰我嗎?」他揚起苦澀的微笑。「不能救你,不能幫你,什麼都不能,只能看著你轉變成魔,最後親手讓你魂飛魄散,呵!上天對我可真仁慈。」

藍若霓高舉的手慢慢放下,輕嘆一聲,她將自己縮在床角。

此時,屋內屋外一片死寂.就如同她現在的心情。

凌宇塵明白她的用意,他也知道自己就算將功力全輸給她,到頭來還是會被魔珠所吸取。

藍若霓還是難有生機。

「所謂將心比心,換成是我,你又會怎麼做?」

藍若霓轉頭,凝視他半晌,搖頭嘆道:「我和你不同,你是天帝最信賴的人,還有許多天命責任待你完成,又怎能和我相提並論?」

他淡淡一笑,輕撫她柔順的髮絲,問道:「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此時此刻,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救你,其餘的什麼責任使命,我一點也不在乎。」藍若霓靠回他的懷中,任由淚水滑落。

過多的談話讓她疲倦,此時她只想閉眼睡去,卻捨不得凌宇塵。

「你再多說點話,別讓我睡著。」

「你已經喪失太多力氣了,先閉上眼睡一下,好不好?」他柔聲勸道,慢慢地將她的身子放平。

她閉上眼,任由凌宇塵為她蓋上被子。在意識逐漸模糊之際,她彷佛聽見了嬰兒的啼哭聲。

她再次睜開眼睛凝神細聽,而後鄭重地開口。「凌郎,你可有聽見嬰孩的哭聲?」

「有,怎麼啦?」他細心地撥開她額前的髮絲。

「倘若時候到了,你一定要殺了我。」她正色道。

他的手一僵,黑眸蘊滿痛楚。「別說這些,我會找到救你的方法。」

「還記得我們親眼所見之事嗎?魔族的人個個心狠手辣,連嬰孩也不放過,而我不想變成那樣子。所以,請不要讓我傷及無辜,也請在我蛻變成魔之前——殺了我。你願意答應我嗎?」

凌宇塵形如槁木,動也不動。

「我知道這很困難,但這是你唯一能為我做的,你肯答應我嗎?」她盡量以平淡的語氣開口。

「你知道我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他疲倦地閉上眼,算是允諾。

「謝謝你。」她虛弱一笑,而後沉沉地睡去。

凌宇塵起身,走到窗前。只剩下四天了,能不能找到沉軒之是個問題,找到他,救不救得了若霓也是一個問題。第一次,他感到對未來毫無把握。轉身在她床邊施下防護的咒語后,他迅速離開了房間,準備夜探司徒府,找尋沈軒之和宓兒的蹤跡。

「什麼?你們家小姐失蹤很久了?」凌宇塵站在大廳,失魂落魄地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離開房間,他施展輕功在司徒府找尋宓兒,卻沒有發現宓兒的蹤跡,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好直接找人詢問,卻得到這個晴天霹靂的答案。

「小姐……小姐已經失蹤了三個月,我家老爺派出所有的人去搜尋,卻始終找不到。」管家不明白眼前的男子和小姐有何關聯,更不明白為何他聽到這個消息后,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面色慘白。

「公子……公子,你還好吧?!」管家好心地上前,想扶他一把。

凌宇塵跟蹌地退了好幾步,面色死灰,滿是絕望,而後他以極快的身手奔出大廳。

凌宇塵衝出司徒府,漫無目標地奔走;舉凡身穿白衣的男子,他都會上前端視,一個接一個地檢查。他從城內找到了域外,最後尋至荒郊野外,心裡最後的一線希望,如同他的體力一般,逐漸地自體內流失……

他再次抬頭時,夕陽已西下。又過了一天,他和若霓只剩下三天的時間。

拖著沉重的腳步,凌宇塵打算轉回司徒府,途中,一對農人打扮的夫妻與他擦身而過,他們的談話,不經意地傳到他的耳中。

「是我沒用,賺的銀兩不夠養家活口,如今你都有孕在身了,還要陪著我一起下田,真是對不起。」

「你我夫妻本是一體,現在怎地又分起你我?我知道你心疼我、憐惜我就夠了,以後孩兒出世后,我會將他教的和你一樣腳踏實地。現在,就算日子苦一些,又算得了什麼……」

隨著農人越走越遠,他們的話語也越飄越遠。凌宇塵佇足在原地,失神地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曾幾何時,他已經忘了這種感覺:平凡、樸實、知足的尋常生活?!他循奉天規,修鍊成仙,數千年下來,他幾乎忘卻當一個人的滋味,直到他和藍若霓下凡除魔……

他和若霓,原本可以成為一對神仙俠侶,逍遙於天地之間,看盡天地間的奇山異水,無論走到哪裡,他都希望身邊有她、千年萬年,就這麼一直牽著她的手走下去……

剛才那對農家夫妻樸實的打扮、平淡的生活,言談中帶有相互珍惜和溫馨的氣息,凌宇塵不禁被感動了。

凡人在世數十載,除了天災人禍,尚有生老病死必須一一面對,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唯有感情才能使心靈有所寄託,若尋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之人,就能一起面對一切苦難,共同走完所有的旅程。

他現在是仙,本已經超脫一切世俗,但現在,他卻羨慕方才經過的夫妻,他們或許平凡,卻能甘之如飴地手牽著手,相互扶持地走下去。

帶著滿腔的憂愁,他回到了司徒府。推開房門,他看見了昏迷在地的藍若霓,他大驚失色,急忙將她摟起;又見她容顏慘白,眉宇間的黑氣越來越濃。他急忙伸手探向她的手腕,發現到她的脈象極弱,生命力正一點一滴地流失。

凌宇塵伸手貼在她的背部,再一次用仙氣抵擋流竄在她體內的魔性,直到他滿身大汗,藍若霓才悠然轉醒。

「霓兒,現在覺得怎麼樣?」他將懷中的妻子扶正,感到心疼萬分,卻又無能為力。

她雙眸眨也不眨,而後流下兩道清淚。

「你……不該這麼做。」藍若霓嘆息,知道他又損耗仙氣來增長她清醒的時間,她伸手替他抹去額頭的汗水,悲傷道:「這樣的苦楚,我一個人受就夠了,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你怎麼跌下床?我不是交代你要好好睡覺,等我回來?」凌宇塵說笑著,不忍見到她的愁容。「我醒了見不到你,心裡頭覺得不踏實,就想出去找你。」她淡淡一笑,抬頭凝視他,非常小聲地問:「你……找到師兄了嗎?」即使她強裝鎮定,凌宇塵還是從她微顫的雙唇看出她的恐懼。

凌宇塵默然無語,只是痴痴地望著她漆黑如墨的美眸。

「凌郎?沒見著師兄嗎?」她從凌宇塵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能不死自然最好,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你也彆強求了,就讓我靜靜地暗你度過這最後的三天吧!」

藍若霓說完后,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霓兒,倘若你真的如此洒脫,為何眼中還是有淚?你心裡還是捨不得我的,是嗎?」他輕輕吻去她不小心滑下的淚珠,淚入喉頭,全是她的悲傷與絕望。

藍若霓悲從中來,忍不住俯在他身上哭泣。

凌宇塵心中一酸,忽地想起以前曾許下的諾言——

「只要能和你長相廝守,我願意捨棄一切,以性命相許,永不言悔。」

他猛烈省悟,想到了唯一讓若霓活下去的辦法。他不再猶豫,溫柔地掬起她的臉,淡笑道:「今天雖然沒找著沈兄,但我已經打聽到他的居所,他帶著宓兒住在不遠的山上,一個隔離人世的隱僻地方,明早我就會去找他,你別難過了,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你真的找到師兄了?」她的心狂跳,被這個消息震得微微發顫,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

「是真的,我明天一大早就會去找他。只要找到沉軒之,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將她放在床上,要她再休息一會兒。

藍若霓伸手握住他,臉龐泛起一抹微笑,喃喃道:「我睡不著,你陪在我身邊,等我睡了再走好不好?」

「我一步都不會離開的,你睡吧,我會一直陪著你,即使你嫌我煩,我也不會走,日後你莫要後悔。」他仍是說笑著,而後低下頭,吻上她微綻的笑顏。她輕笑出聲,半是滿足、半是疲憊地閉上眼睛,仍是柔聲地說著話——

「倘若我真的可以不死,我願意陪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凌郎,我真的想一直陪著你……」語聲漸緩,她慢慢地睡著了。

凌宇塵替她蓋好被子,輕聲走到了窗邊,思考著接下來該做的事。

他只剩下三天,然而找到沉軒之和宓兒的機會近乎是零。對沉軒之而言,隱藏本身的仙氣並非難事,若他想避著天界的人,簡直是易如反掌。

騙說找到了沉軒之,是為了要讓若霓安心,今早,他早已想出救若霓的唯一辦法——用自己的命延續她的生命。

唯有源源不斷的仙氣,方能抑止魔性入侵,他打算用本身修鍊數千年的仙氣,來延長她逐漸流逝的性命。

明知道他終會燈枯油盡,力竭而亡。

明知道這樣仍然救不了她,他還是願意這麼做,是自私也好,是罔顧天下蒼生也罷!只要他的妻子能多活一天一刻,他什麼都顧不得了……

失去她,獨自活上千年萬年又有何樂趣?

千山萬水,隻身單影一人又該何去何從?

不久前,她曾開玩笑地問他:對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他當時並沒有回答。

時值今日,他已經有了答案,對她的感情,足夠讓他捨去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情之一物,但教他死生相許!

藍若霓再次醒來時,驚訝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來的山洞。凌宇塵說沉軒之已經找到了救她的方法,只是必須去千里之外採取藥材,因此這段等待的日子,他必須不斷用仙氣抑止她的魔性孳長,直到沉軒之回來。藍若霓半信半疑;一方面擔憂他身子會受不了,一方面也擔憂這最後的希望又要落空。

直到一個夜裡,她忽然驚醒,在月光的照射下,她清楚地看見了凌宇塵的臉。

幾日不到,他兩鬢竟已生出了白髮,俊臉上布滿風霜,瞬間他竟蒼老了許多……

此時真相如利劍般穿透了心窩,她急忙摀住嘴將驚喘聲遮住,卻止不住渾身的輕顫,和直泄而下的淚水。

他根本沒有找到沉軒之!!

這世上根本沒有救她的方法!!

他只是用盡自己每一分苦修而來的仙氣,來延續她的生命,卻任自己一天天地憔悴下去。

「凌郎……」她無聲地喊著,怕驚醒凌宇塵。

他這幾天的鎮定和從容並非是假裝出來的,怕是他早已決定這麼做了,只有自己像個傻瓜似的真的以為她得救了。

藍若霓凄涼一笑,無聲地走下床,望著外頭的漫天大雪,心頭不經意浮現在人間讀過的詞句: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是的,直教人生死相許。她的凌郎,竟做出了這樣的傻事,凝視洞外千萬年不變的白雪,她竟覺得今夜的雪景,是她此生中見過最美的一場。

靜坐著,她任由思緒飛躍千山萬水,任由淚水無聲滑落,她要用心記牢這最後的一夜.記牢眼前美絕的雪景,直到她魂飛魄散的那一刻,她都要記牢今晚的一切寒風、雪夜,以及凌宇塵生死相許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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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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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緣已盡情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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