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州。問霞別苑晚霞染紅了天際,一陣風輕輕吹過,帶來一股沁涼的感受。
在富麗堂皇的宅院里,所有人都為了這人的到來而忙碌著;最好的桂花釀酒已經端上、最上等的佳肴已經盛在盤中、女侍們換上新衣,就連城裡最會跳舞的舞娘,也都被請進了「問霞別苑」,在他的面前盡展所有的美麗。
「東方公子,這個涼亭可說是咱們蘇州城裡最適合觀賞夕陽的地方。」宅院的主人張明德,殷勤地站在一名白衣公子身後,涎著一張笑臉說道。
「張員外,這裡的風景確實不錯。」白衣公子點頭,眯起眼欣賞風景,仰頭喝下一杯溫熱的桂花釀酒。
「您慢慢欣賞、慢慢欣賞。」聽到貴賓滿意,身為主人的張明德,可說是鬆了一口氣。
要知道眼前坐在這,傭懶地喝著小酒的貴公子可不是什麼普通人,他是名震天下的東方家長公子東方煒,張明德表面上是蘇州城富商之家,暗地裡卻是當朝皇太子在蘇州設下的眼線,這個東方煒不但與當朝皇太子是義結金蘭的兄弟,還是權傾京城東方世家的長公子,如此一號人物現在到了蘇州城,他自然不會放過獻殷勤的機會,於是,當東方煒一從畫舫上岸,他就上前表明身分,驅車將東方煒接回府上招待了。
「東方公子若是需要什麼,小人自當盡心戮力的為公子效勞。」張明德恭敬地道,東方煒初下蘇州,皇太子在信上註明要好好地招待他哩。
「別忙,我聽說這裡山明水秀,所以才特地南下一游,打算在這裡好好休息休息。」東方煒淡淡一笑,將話題帶過。
「既然如此,請一定讓我聊表地主之誼,我這個地方住起來比客棧要舒服多了,就請東方公子不要客氣,放心地住下吧!」張明德笑開了臉,住得越久,那可是更好攀交情啊!
「如此我就打擾了。」東方煒舉杯敬酒,嘴角始終噙著一抹高深莫測的淺笑。
「老爺。」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婢女匆匆地走來,在張明德耳朵邊說了一些話后,婢女臉上儘是為難的表情。
「啊!這樣,那該如何是好?」張明德也白著一張臉,不知所措的眼睛瞄了一下東方煒,又迅速別開了眼。
「張老爺,是我帶來的姑娘惹了麻煩?」東方煒自幼習武,自然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於是主動開口詢問。
「不知是不是我家下人不中用,惹得小姑娘不高興了。」張明德有些尷尬地笑道。他不知道與東方煒同行的女子是誰,卻怎麼也不敢得罪。
「這倒是我失禮了,她的脾氣拗得很,這一路上都在和我鬧脾氣。」東方煒搖搖頭,對那名女子斯文一笑問道:「真對不起,不知她惹了什麼麻煩?」
「啊!也沒什麼。」婢女脹紅了一張臉,為東方煒那一抹淡笑失了魂。「只是……只是姑娘不願意我們替她更衣。」
「原來如此,這丫頭,先前我帶著她上『慈雲寺』參觀,她就是淘氣,一時興起買下一套寺里巫女的衣裳,說是好玩,你現在要她換下,她自是不肯。真是胡鬧!」東方煒無奈地搖搖頭,輕鬆地將她的身分和寺里的巫女劃分清楚。
「是啊!姑娘家就是淘氣。」張明德「喔」地一聲,也跟著搖頭。
「沒事,讓我去教訓她幾句就可以了。」東方煒站起身,對張明德解釋。「小姑娘鬧脾氣,張員外請多包涵,耽擱了晚宴真是過意不去。」
「哪裡的話,這晚宴主要也是為東方公子洗塵,自然是等您回來才開始。」張明德哈哈一笑,瞧東方煒似乎對那名少女頗為禮遇,說不定她也是個身分尊貴之人,看來他可走運了,屋裡一下子來了兩個貴賓哩。
「那我就先失陪了。」東方煒拱手為禮,跟著婢女自花園離去。
走出花園涼亭、穿過長廊,東方煒不一會兒已經來到了客房之外,他停下腳步,對帶路的婢女一笑后開口道:「你先下去吧,我記得路,一會兒我會帶著她一起回花園。」
「是。」婢女再次紅著臉,無限嬌羞地退下。
等到婢女退下,四周空無一人,東方煒眉頭一緊,望著那緊閉的房門,一時之間還不知道要怎麼進去面對那名小巫女。
先前在畫舫上,他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本以為他可以從這名小巫女身上,多探聽一些有關「雲□巫女」的事,沒想到她一醒過來,就告訴自己「雲□巫女」已經在那一場大火中喪命了,這消息將他原本的盤算都打亂了。
此時將她送回「慈雲寺」並不恰當,一來她的身體尚未痊癒;二來,官府的人現在正在清查那一場大火的起因,要是他私自帶走一名巫女的事情被發現了,勢必又會惹上一場不必要的風波。
沒想到那天畫舫一靠了岸,張員外已經等候在岸上,所以他只能將小巫女一起帶回這「問霞別苑」。
要怎麼安置她倒是其次,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說服她換件衣服,參加這場晚宴,其餘的以後再說。
「我要進去了。」東方煒喊話,敲了房門幾下,便直接推門而入。
只見那名小巫女身上仍是穿著那一件髒兮兮的衣服,纖細的身影坐在床上,縮成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讓她們服侍你更衣?」東方煒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拉了張圓椅在床旁坐下,試圖和她講理。
她仍是不發一語,以沈默應對。
「你……」東方煒蹙眉,這倒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破人徹底忽略,感覺有些不習慣。
「你和他們是一樣的,都想帶我上京城,對不對?」她雙手環膝,頭也不回地冒出這一句。
「帶你上京城?你哪裡來的這個念頭?」東方煒覺得莫名其妙,真要懷疑「慈雲寺」是個古怪的地方,就連一個小巫女,說起話來都陰陽怪氣的。
「就在我們上岸的時候,那個胖胖的、一臉和氣的員外,他不是一看到你,就親切地說,『什麼風把您這位貴人從京城吹來?』你還想騙我?」她輕聲開口,肯定對方一定是特地從那裡來,想要將她帶去京城的,她不要!
「我的的確確是打京城來的,可是我可沒打算回去時還帶著你這個小巫女,帶你回去可以做什麼?蓋一間寺廟讓你為我念經祈福嗎?」東方煒忍不住低笑出聲,好玩地發現她原本白皙的臉上,慢慢染上了一層暈紅。
「你沒有……沒有要帶我上京?」她轉過頭,既驚又喜地問道。
「的確沒有。」東方煒肯定地搖搖頭。
「那,是我誤會你了……因為一天之中發生太多事了,我有點緊張,真對不起。」她澄澈的雙眼換了個方向,總算肯轉頭注視東方煒。
「就為了這事,你不願意換衣服,出去用膳?」東方煒有耐心地詢問,他可不想再有什麼誤會。
「不是,只是,我習慣了穿這身衣服,那些……那些衣服大花俏了,我穿不習慣。」她有些尷尬地開口,指著婢女為她準備的新衣。
「我記得你在畫舫上告訴我,你不願意再回『慈雲寺』,對不對?」東方煒微微傾身,欲借這個機會和她吧話說清楚。「現在官府的人都在調查那一場火災,而我不但救了你,還將你帶出『慈雲寺』,這可是有包庇人犯之嫌,你可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我剛到這個地方,並不想和官府的人扯上關係,我想你也不願意事情定到這個地步吧?」
她的臉色一白,僵硬地點了點頭。
「很好。」東方煒見她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滿意地點點頭。「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你是我從『慈雲寺』帶出的巫女,但若是你在言行舉止上露出了破綻,那我可救不了你。」
東方煒看到她非常困難地又點點頭,不情願地拿起了新衣服,雖說這種威脅的行為有點卑鄙,但此時此刻他也顧不了這麼許多,既然她不願意回慈雲寺,就得聽從他的命令。
「你明白就好,我在外面等你。」東方煒站起身,正準備要離開時,又回頭問道:「對了,至今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抬起頭,看了東方煒好一會兒,像是在做什麼重要決定似地猶豫著,最後緩緩地開口道:「我叫練無瑕。」
「練無瑕,我是東方煒,記住我的名字。」東方煒點點頭,關起了房門。
練無瑕輕嘆一口氣,開始換下那一身代表著巫女身分的白袍。
弄了半天,是自己誤會了東方公子。原本自己想乾脆死在那一場大火之中,一了百了,沒想到卻被東方公子救了起來,他救了自己,自己非但不感激他還誤會了人家,而他居然沒對自己生氣,這個東方公子真是一個好人。
※※※
當換上新衣衫的練無瑕走出房門,東方煒滿意地點了點頭。
淡粉色的衣裳襯得她的皮膚更加細緻,也增添了一些生氣,讓她看起來不再那麼纖細單薄,一頭烏絲規矩地縮在腦後,再加上無瑕本身就有一種寧靜的氣質,說是巫女也好、大家閨秀也罷,地想張員外是不會察覺出兩者之間的不同。
「宴席上不用說話也可以,等今晚的宴席結束了,我們再來討論該怎麼做。」
東方煒看出她的不安,於是為她打氣。
「嗯。」練無瑕點頭,柔順地跟在東方煒的身後前進。打從她換下那一身巫女的衣裳起,她就告訴自己該有所改變。
既然自己沒有死在那一場大火之中,她也已經離開了「慈雲寺」,從今以後,再也沒有「雲掙巫女」這一號人物。
她只是練無瑕。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在簡單的介紹雙方之後,晚宴開始了,但接下來的場面,幾乎讓張明德嚇破了膽子。
為了討好東方煒,張明德準備了一桌上好的美酒佳肴--駝峰炙、纏花雲夢肉、蒸臘熊、小天酥,各種奇珍美食,奢華程度幾乎可媲美宮廷飲食,沒想到,這挖空心思所籌備的美味一上桌,坐在東方煒身邊的練無瑕卻是臉色一白,手捂著嘴痛苦地彎下身,不住地乾嘔出聲。
「練姑娘怎麼啦?」張明德嚇呆了,這可是他花了不少金子,特地向御廚買來食譜做的,怎麼她光是聞了味道,就吐成這個樣子?
「我……很難過……」練無瑕臉色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怎麼了?」東方煒直覺地伸出手將她垂軟的身子摟住,黑眸淡掃過一桌子的葷食,有些明白地問道:「是這些味道讓你不舒服嗎?」
他聽過有些人若是長年茹素,一旦吃到葷食,身體會覺得不適,但沒想到練無瑕卻是連聞到氣味都會不舒服。
「我……不舒服。」練無瑕無力地攀住他,沒有力氣說出其他的話,就昏倒在東方煒的懷中。
「啊!東方公子,這是怎麼一回事?」張明德緊張地問道。
「無妨,可能是受了點風寒,就請員外為我準備一些清淡的素菜,我先帶她回去。」東方煒將練無瑕一把抱起,對張員外歉意一笑。
「要不要我請個大夫來看看?」開玩笑,貴賓怎麼可以在他的屋檐底倒下?張明德急忙表示。
「不需要,我略通醫理,等會兒為她把個脈,再請人抓一帖寧神養氣的藥方即可。」東方煒不再多說,抱著練無瑕很快地離去。
望著那一桌原封末動的美食,張明德哀怨地嘆了一口氣,他精心準備的美食啊!就這樣全浪費了,東方煒達一口也沒嘗到,真是可惜極了。
「老爺!」身邊的僕人小心地開口。「從雲舞坊請來的舞娘還在等著,您看,是不是要送她們回去?」
「統統散了!」張明德揮揮手,看來今晚是什麼馬屁也拍不著了。「這宴席也撤了去,另外,叫廚房準備一些清粥小巷,即刻給我送到客人房裡去。」
「是。」
張明德起身,莫可奈何地拂袖而去。今晚雖然有點不順利,但東方煒人就住在這,他只好慢慢找機會再獻殷勤了。
※※※
東方煒將練無瑕一路抱回房間,再一次感嘆自己不該將麻煩攬上身,早該將她留在慈雲寺的。現在可好了,不但從她身上問不出「雲□巫女」的事,還要處處防著她的身分暴露,真是麻煩。
一腳踢開房門。東方煒將她平放至床上,順手倒了一杯水,小心地喂她喝一口溫熱的水,練無瑕這才慢慢蘇醒過來。
「啊!」長長的眼睫眨了眨,澄澈的眼在看到他時霍地大睜。
「醒了?覺得好些了嗎?」東方煒不以為意,又喂她喝了一口水。「你當真這麼虔誠,光是聞了肉味就讓你受不住?」
「對不起。」練無瑕有些委屈地開口。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知道食物一上桌,腦門就覺得暈眩,跟著一陣酸意就湧上了喉頭。
「算了。」她的確是個麻煩,但也是自己惹上身的,再說,不知怎麼一回事,面對那雙純真的眼,自己就是無法狠下心不理會。
「等會兒員外會送上一些清粥,你多少吃一點。」瞥了眼她清瘦的身子,東方煒命令道。
「謝謝。」練無瑕抬眼望著他,若是連她暈倒這件事算在內,東方煒一日之中就已經放了她三次。
練無瑕怔怔地望著他半晌,像是從沒看過他那樣,仔細地盯著他瞧。原本有些迷惘的眼,慢慢凝聚出一族耀眼的光暈,蒼白的臉頰添了淡淡的紅潤,就連她的小手,也微微地顫抖著。
「怎麼?」東方煒察覺出練無瑕的異樣,有些奇怪她的改變。
「你是好人,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練無瑕綻開笑顏,脫口說出盤旋在心頭的感激。一日之中,東方煒已經救了自己三次。他救她離開「慈雲寺」,改變了她的命運,原以為自己若是死在那場火中,一切就一了百了,沒想到上天卻賜下了一個貴人,解救了她。
好人?東方煒微微蹙眉,這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形容他,他處事向來精打細算、絕不做虧本的生意,就拿帶她離開「慈雲寺」來說,當時不過是想日後可以藉由她接觸到「雲□巫女」,雖然事與願違不得不將她帶在身邊,但那可不是同情她沒地方去,只是為了免除官府調查的麻煩。另外,他地想從她身上多套點慈雲寺的消息。
總之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義兄交代下來的事,卻沒想到練無瑕單純到以為這是善心,還稱呼他是個「好人」。
「你認為我是好人?」東方煒眉一掀,不知道為什麼,練無瑕那種全然的信任,完完全全對他不設防的表情實在讓人生氣。
「嗯。」她用力地點頭,純真的表情就像是一隻等待主人拍撫的小狗。
對!就是那種像孩童、又像小狗的眼神。「我可不是你認為的那種好人。」東方煒微微眯起了眼,這種純真到幾乎是愚蠢的人最麻煩,就像是隨意丟了根肉骨頭給街上的狗,它就認定了自己是它的主人,不顧一切地跟在身後那樣的麻煩。
而依這個情況下去,這個練無瑕到了最後,極有可能會睜著這雙水汪汪的澄澈眼睛,想要和他一起到京城去,那怎麼可以?他必須做點什麼,讓練無瑕斷了他是好人這個念頭才是。
「你是。」她更用力地點頭,拳頭握得緊緊的,小臉上的表情更是篤定了。
一股無名火突然湧上心頭,東方煒決定好好給她一個教訓,好讓她知道輕信於人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原本坐在床沿的身子一傾,雙手攫住她的雙臂,低下頭黑眸鎖住她純真的容顏,扯開一抹放肆的笑容道:「我可承擔不起這樣的信任,我東方煒從不做虧本生意,我的確救了你,但這可是要索取報酬的。」
「啊?」她圓瞪雙眼,有些無措地看著他向她逼近的俊臉。
「隨隨便便相信一個人,是要付出代價的。」不給他回答的機會,東方煒低頭,吻住了練無瑕微啟的心嘴……
一股淡雅的少女清香,從兩人相接的唇齒之間幽幽地傳遞過來,當他一觸碰到那兩片溫潤的唇瓣,意外地發現它們是如此地甜美誘人,而自己居然有點捨不得離開……
「東方公子,我送晚膳來了。」門外的敲門聲,「咚」地一聲喚起東方煒的自制力。
「該死!」東方煒低咒出聲,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忘形至此。
他站起身,下一秒已經恢復了平靜,當他走向前開門,伸手接過了婢女端上的餐盤,臉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平靜無波,就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
「謝謝。」就連他說話的聲音也極為自然。
重新關上門,再將餐盤放到桌上,東方煒深吸一口氣,準備接受練無瑕的指責,她應該會被他剛才的行為嚇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後悔自己不該這麼相信人,如此一來,等練無瑕的身體較舒坦以後……她就會主動離去。
「好香的粥,我已經好久沒吃東西了。」愉悅的女聲響起,卻讓向來自製的東方煒猛地抬眼,不可思議地瞪著她看。
「你……」她為什麼是這種反應?非但不沮喪,甚至還很愉悅?
「這裡的張員外也和你一樣是好人,知道我不能吃葷,還特地送上這麼香的粥。」練無瑕從床上起身,坐到了桌前,很體貼地先為東方煒盛了一碗粥,才又為自己盛了一碗。
不應該是這種反應的,東方煒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她。
「你不吃嗎?」飢腸轆轆的練無瑕吃了半碗,才有空抬起頭,這才注意到東方煒正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你沒有什麼事想問我的?」這個小巫女要不是太遲鈍,就是根本不把剛才的吻當一回事,而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你的肚子不餓嗎?若不是這樣,你剛才就不會吃我的嘴了。」練無瑕小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
「什麼?」若不是自己的自制力夠好,他真想捏死她。弄了半天,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占她的「便宜」。
練無瑕不知道他為什麼板起面孔,有些無措地咬著下唇,半晌后才繼續道:「嗯……我想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不但從大火里將我救出來,又好心地跳下湖救我,這些都是很累人的,所以你現在應該很餓才對,沒道理你不想吃東西啊!」
練無瑕說出她心中的疑問,忽然飽含歉意地開口道:「啊!我怎麼忘了,張員外幫你準備了那麼豐盛的酒菜,你當然不想陪我吃這些清粥小菜,我真是糊塗,不如……」
「閉嘴!」東方煒低咒一聲,被她徹底打敗了。
他臉色不悅地在練無瑕面前坐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她盛好的稀飯,心裡開始盤算著要怎麼和這個純真過了頭的小巫女將眼前的處境說明白。
他現在所面對的,不是精於算計的富商,也不是工於心計的競爭對手,而是一個很明顯沒見過世面的小巫女。在畫舫跳水之後,她明明對自己還有戒心,但是不知怎的,現在她似乎認定了他是好人,她望著他的眼神不單是閃著信任,就連笑容,都是那副「我相信你是好人」的真誠模樣。
古怪的小巫女!單純而毫無戒心,極有可能被他一口吃了,她都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今年幾歲了?在慈雲寺待多久了?」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它是該多了解她一點,以後才好知道要怎麼擺脫她。
「我十七歲了,我從小就待在慈雲寺,是那裡的師父們將我養大的。」面對恩人的問話,她毫不隱瞞地據實回答。
「你從來沒有到過外面?」東方煒推測道,唯有如此,她才會不怕陌生人,卻又對世事一竅不通。
「嗯。」練無瑕點點頭。
「那麼,你為什麼不願意回慈雲寺?」東方煒再問,幾句簡單的談話,他已經知道練無瑕是個極單純的女子,但是他絕不明白,為何她獨獨對重回「慈雲寺」一事反應激烈。
「我不能說。」她臉色一變,堅決地搖頭。
「還有,你最初以為我要帶你去京城,還激動地跳湖,這又是為了什麼?」東方煒繼續逼問。「你以為我是誰?是誰準備帶你去京城?」
「我……」她垂下眼,身子變得僵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告訴我,你如果不說,我要怎麼幫你?」東方煒不著痕迹地坐到她的身邊,極有說服力的語氣溫和地響起,低低柔柔地回湯在她耳邊。
仔細一想,這個小巫女看似天真,卻處處透著古怪,而他不喜歡這個情形,他不允許身邊有這樣一個無法控制的變數,眼前的練無瑕就是如此,她似乎覆蓋著一層掀不開的面紗,卻偏偏有著一雙澄澈如水的眼,這不單影響了他的判斷,還讓他不自覺地鬆懈,這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對不起……我不能說。」練無瑕鼓起勇氣抬頭,輕聲回答。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東方煒眯起眼,看到態度開始退縮的練無瑕想站起身逃離他,於是伸手一抓,輕鬆地將她扯回,按著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我救了你、收留你,我以為我有權知道答案。」
「啊!」握著她纖細腰肢的大掌一緊,讓練無瑕輕呼出聲,嚇了一大跳。
「為什麼不願意回慈雲寺?」東方煒漫不經心地開口,但扣住她腰際的手卻半點也沒放鬆。
「不能回去。」練無瑕無助地開口,覺得腰際間傳來一股熱,讓她覺得很不自在,但東方煒偏偏半點也沒鬆手的打算。
「為什麼?」他輕輕撩起她的一撮發,從發梢隱隱傳來一股清香,和她原有的那股少女馨香混合在一起,淡雅宜人。「是寺里有你不想見的人?還是有別的原因?」
「我不能……不能再當巫女了。」她微微顫抖,覺得被困在東方煒的懷中很奇怪,她感覺到他身上的溫熱一波一波地傳來,讓她的身子忽冷忽熱,就像是病了一樣。
「為什麼?」東方煒低笑出聲,他可以感覺出她的緊張和不安,卻無意放棄他逼供的決心。「你在發抖。別怕,只要你給我答案,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不能。」他吐出的氣息緩緩地噴在她耳後,讓練無瑕幾乎要從他身上彈起,但是他的手卻像是鐵環似地緊緊扣著她,讓她連動一下都不能,更不用說是離開了。
「無瑕,我快要失去耐心了。」
就在練無瑕無助地脹紅臉、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的時候,門口再次傳來了敲門聲。
「東方公子,我是張明德。」門外傳來張員外殷勤的聲音。
東方煒低咒一聲,不情願地鬆開了手,練無瑕則急忙地從他腿上站起,一連退了好幾步,她緊張地咬著下唇,小臉上有著敢怒不敢言的委屈神情。
東方煒走向前開門,對上張明德一臉討好的笑臉。
「東方公子,不知練姑娘好些了嗎?」他說明來意,執意當個盡責的主人。
「無妨,我已經讓她歇下了。」東方煒應了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張明德鬆了一口氣,跟著道:「我已經將您的房間準備好了,離這不遠,就讓我帶您過去休息吧!」
「也好,等我吩咐她幾句話后就走,就麻煩員外在外面等我一下。」東方煒淡淡一笑,再次關上了門。
他回過身,不意外地看到練無瑕又僵著身子,一臉緊張地望著他。
「無瑕。」東方煒踩著平穩的腳步,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這件事不會這樣就了結,我或許救了你、願意將你留在身邊,卻不表示我是個傻子,我不可能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明白地將你留在身邊,你明白嗎?」
她像是僵硬的石塊,只是動也不動地站著。
「明天一早,我要聽你的決定。」東方煒直接下達最後的通牒命令。「看你是要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或是讓我送你回『慈雲寺』?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了。」
狠下心不看她泫然飲泣、楚楚可憐的小臉,東方煒大步離開了她的身邊,將選擇權交到練無瑕的手上。
此次下蘇州不容許有變數,即使練無瑕已經意外地挑起了他的憐惜,還有不常出現的同情心,但他仍是不能破例。
二選一的決定,他已經對她夠仁慈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