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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對於夏飄雪的認知。還是從小馬小霧他們口中得知的。
也在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的生活圈子有多小。認識的人有多少。就連小米這樣冷冰冰的人,對於夏飄雪不陌生。
「他哦。家裡有錢吧?二十幾了,沒在念書,好像有在工作吧?不過生活很亂。」和小霧逛完街,坐在foodcourt吃東西的時候,夏飄雪就這樣被我們聊了起來。
「生活亂?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我吃著薯條,不太了解的問。
小霧繳著她的奶昔。「他那個人幾乎每天都在PUB混,煙酒不離手。老實說,他除了那張臉帥到不太像人以外,我覺得他全身上下根本沒有可取之處。」
「沒這麼慘吧?我看他還滿有禮貌的啊。」
「我覺得人格和個性是兩回事吧?就像小米好了,她冷冰冰的算是很爛的個性,可是她人格很好啊。可是夏飄雪這個人,他是個性好,對什麼人都很有禮貌的樣子。但是他人格差啊。尤其在交女朋友這方面。現在是破天荒跟那個什麼Sherry交往了一年多。不然以前他的速度,簡直就是一年幾十個吧。炮友的就更不用說。」小霧有點不屑的說著。
「有這麼離譜嗎?」我有點乍舌。想起一兩次見面下來,印象中的夏飄雪感覺很有家教一樣。唉。不過小霧也有理吧。他有本錢花。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大概就是針對他發明的。」小霧做結論。
而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心口有點緊。那天夏飄雪自己淡然的說出這樣的話時,臉上那抹笑容我還沒辦法忘記。很詭異,也似乎,很…很無奈?
我不知道,我也無法從哪裡找出什麼憑證來證明我的感覺沒錯。但是我始終就無法把夏飄雪跟大家口中的那個夏飄雪連在一起。他給我的感覺,不只是那樣。
小霧似乎看出來我在想什麼,她喝了一大口奶昔。「洛心,寫小說就是有這缺點吧?你總是喜歡鑽牛角尖。別想那麼多啦。人爛就是人爛,不是每個一爛人背後都有什麼可憐的因素。你不要想那麼多啦。」
我尷尬的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耶。總是覺得無法被你們說服。」
小霧聳聳間。「正常啦。一開始都會被他的外表給騙了。等多聽些人說,就會發現事實是如此。洛心,你別猶猶豫豫了。左顧右盼的,把身邊好的人都給浪費掉了。」小霧話中有話的這樣跟我說。
我心中散過一絲絲不快。「小霧,你們別老是扯到小馬身上。我跟他只是很好的朋友如此而已。我們都已經懂得什麼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不是嗎?」
小霧點點頭,「我知道。問題是,你真的知道你要什麼嗎?」小霧端起餐盤,往垃圾桶走去。
「說真的,我並不覺得你知道。」然後她回頭這樣跟我說。
我啞口。找不到反駁小霧的話。
我只知道,那年的我,一直覺得這樣很好。上面有幾個寵我的學長,身邊有年齡相仿的女性朋友,還有跟我非常要好的小馬。
那年,我要的就只有這樣。希望大家永遠不要散。
至於所謂的珍惜身邊好的人,我不想,也沒有能力去想的那麼遠。
對我來說,這樣是很足夠。這樣就好。
但是,也是在以後,我的生活開始開慢慢走亂了步調以後,我才知道這樣的想法,深深的傷害了多少人。
後來,再次遇到夏飄雪,是在一個比較正常的場合裡面。
我和小馬剛好逛完書局,在中國街找了一家泡沫紅茶店。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店面不大,那天生意剛好特別好。我跟小馬兩個人暫著四個人的桌子,總覺得老闆的眼光有點不和善。但是飲料又沒喝完,只能硬著頭皮給他坐下去。
「小馬,介不介意我們?」就當我跟小馬聊到已經不知道要聊什麼,和緩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我和小馬都抬頭,我嗆到,小馬則是一臉怪異的表情。
「當然不介意。」小馬摸摸頭尷尬的笑了笑。
來者是夏飄雪,還有他身邊一個高高瘦瘦的美女。老實說,卡加利的女生我見多了。如果夏飄雪真的是像小馬口中的爛人,他女朋友應該也是屬於那種『開放』型的。
但是在這女生身上,我感受不到那樣的味道。
淡淡的妝,黑長的頭髮,瓜子臉。除了漂亮,我想氣質兩個字套到她身上去也不為過。
小馬拍了拍他身邊的椅子,我連忙捧起我的西瓜珍珠奶茶,趕快移位。
夏飄雪微微的對我一笑,替他女朋友原本是我的座位的拉開椅子,然後自己才坐到小馬身邊。「打擾你們了。」
「不會不會。反正四個人也好,免的那個老闆一直盯著我們看。」小馬搖搖手,趕忙說。
「這是Sherry,Sherry,這個是小馬,這個是……」他轉頭看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也在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夏先生根本不記得我的名字。我有點驚訝,而除了驚訝,還有一點很奇怪的感覺。是什麼,我說不上來。
「洛心。」小馬看出夏飄雪的疑慮,替他接了話。
「對,洛心。」他笑,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四個人在泡沫紅茶店喝茶,小馬和夏飄雪聊著有關車子的主題。我則對著他女朋友,sherry傻笑。我是個不擅長交際的人,所以除了傻笑,我真的不知道還能用什麼動作代表的我友善。
加上我也不知道心裡到底裝了什麼鬼。那天在PUB跟夏飄雪跳舞的狀況,說起來好像,那晚不覺得怎樣。等酒醒了,每每回想每每都臉紅。
所以短短几十分鐘,我幾乎一個字也沒土出口,只覺得戰戰兢兢,呼吸有點不順。
「我叫些東西來吃好了。」夏飄雪突然這樣說,然後他翻開簡單的菜單。「Sherry你要吃什麼?」
Sherry靠了過去,兩個人瞧著菜單,看起來很親密。
而也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有一股氣,從胃部直衝腦門,霎時我漲紅臉。
「小馬!」我猛然拍桌子站起來,惹的他們三個人都在看我。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我勉強幾齣個笑容。「那個,我…我頭有點痛。我們先走好不好?」
小馬怪異的看了我一眼,抓起桌上的手機還有車鑰匙。「好啊。夏飄雪,我們先走了。」
飄雪揮了揮手,「哦,那再見。」他淡淡的對我們說。
我往門的地方跑去,小馬則跟在我後頭,就在我們把門打開的時候,夏飄雪突然又轉頭對小馬說。
「對了,小馬。今天晚上台灣同學會辦了party,在51。看看你的朋友要不要去?」
「好,我問問看。」小馬回了夏飄雪以後,我們就走往停車場。
回程的路上,小馬關心的問我。「怎麼好好的頭痛?」
我揉揉眉心,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突然覺得不太舒服。不好意思哦,害你連飲料都沒喝完。」
小馬搖搖頭,代表他不介意。「今天的舞會要去嗎?」他問我。
我稍微思考,即刻說了不要。小馬點點頭,表示同意。
但是後來,我們還是去了。反正那時候我也過了生日,滿了十八,不用在偷偷摸摸溜進去。加上不只我們去,還有猴子哥,阿立學長跟小霧。原因只因為猴子哥手上剛好有票,就找了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人一起去湊熱鬧。
台灣同學會辦的party幾乎都是台灣人在那裡。小馬說這樣也好,讓我多認識一些人,不然我快要變成絲毫沒有人緣的怪咖。這次沒有上次的擠,音樂也比較溫和。大家玩的還算愉快。
下去跳了幾支舞,我就嫌累的走回沙發邊。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下午的頭痛似乎還持續在隱隱發作。
「洛心,要不要喝什麼?」阿立學長蹲下來問我。
「學長要喝什麼?我去買好了。不然坐在這邊快悶死了。」我反要求阿立學長,他想了一想拿了一張二十塊的鈔票給我。
「那你去買四瓶水果酒好了,知道在哪裡吧?」
我點點頭,正當抓著鈔票要去買酒,小馬突然冒出來。「我跟你去好了,不然等一下你又迷路。」
我正想反駁他我又不是路痴,但是想到上次的經驗。我想還是讓小馬跟著好,不然等一下又有人酒醉捏我屁股,我真的就會噴淚哭回家。
到角落拿了四瓶水果酒,付了帳,我們又折回去。在轉彎的地方,我突然站住腳。小馬一個沒留神撞上我。「幹嘛?」他退後一步,好奇的問我。
我沒說話,視線卻停在陰黑角落的垃圾桶,及旁邊的人。
小馬隨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皺了皺眉頭。「哦,是夏飄雪啊。過去打個招呼好了。」說完他正想走過去,卻被我拉住。
「算了。我們回去。」不知道為什麼,我反應間就是不太想看到夏飄雪的臉。
就在我們離開那角落的時候,我眼角還是看見夏飄雪不知道仰頭吃了什麼東西,然後把那好像空了的罐子丟進了垃圾桶。
罐子沒有丟進去,滾到角落。飄雪沒有注意,也沒有看到我們,好像深呼吸以後就往酒吧走去。我不知道小馬有沒有看到那一幕。可是看到飄雪吞了那莫名的東西時,我卻皺眉起來。
回到了位子,我拉拉小馬。「小馬,這裡有賣葯嗎?」
小馬莫名的看了我一眼,指著剛好從我們前面晃過去穿著火辣的工作人員。「有啊,你看她手上的托盤,上面一罐一罐的就是葯啊。」他懷疑的持續盯著我瞧。「你該不會想買吧?」
我眯眼看著托盤上的瓶瓶罐罐,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像夏飄雪丟掉的罐子。「那個有什麼作用?」
「哦,吃了會high啊。類似興奮劑。」小馬替我解釋。
「這樣端著公然賣,不犯法嗎?」
「在這裡是無所謂的。台灣好像就犯法了吧?不過不管怎樣,不是好東西。說直接一點,也是算輕量級的毒品。」
我心口一悶。飄雪在角落那一幕,煞然又升上來。
然後小霧那句,人爛就是人爛,不一定要有什麼可憐的因素,也跟著在我腦海里盤轉。一瞬間,我迷惘,卻也不相信。
我豁然站起來,在小馬來不及抓住我的時候,往那個角落沖了過去。
我只知道,那時候的我穿過舞池,大家都在看我,我喘噓噓的跑到那垃圾桶前。我必須證明,我始終不相信,夏飄雪是那樣的人。
因此,我要證明。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來的衝動,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神經線接錯了。現在想起來,回頭看,才發現,其實一遇到夏飄雪的那一瞬間開始,我的生活步調就亂了。只是我沒有發現,也沒有承認而已。
在垃圾桶旁邊一公尺處,我果然發現那個被他丟掉的罐子。
我撿了起來,透過七彩的螢光登,眯著眼睛瞧了半天。
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唯一確定的是,那並不是PUB所賣的葯。
因為這種罐子我見過,那是醫生處方開的特殊藥罐。
我捏著那藥罐,不知道為什麼,在吵雜的人群里,我感覺到背上居然冒起冷汗。
而這就是開始。
後來的我,因為這隻罐子,自己把自己的生活硬生生的抽離原本,然後加入了夏飄雪。
到現在,我依然常常在想。
如果那時候的我,沒有因為那份執著的想要證明什麼,是不是跟夏飄雪之間就會劃上直線?
但是,這可假設我再也找不到答案。
因為不管我願不願意,我和他在那一天,就已經開始。
老媽是醫生,不過沒什麼幫助。她是中醫,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字。所以我查了很多字典,最後跑去問一像對生物拿手的阿立學長。阿立學長抄了單字,告訴我他如果找到意思才會打電話給我。
後來我也沒有多想。只是納悶怎麼會有這麼特殊的藥名。我還以為阿立學長一看就會知道。過了幾天,阿立學長打電話來找我。
「洛心嗎。你上次要問的單字我找到了。」他頓了一會。「那是抗癌藥。大部分是給病情較為嚴重的人服用。怎麼了?你家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阿立哥,你說什麼?抗癌藥?發炎的炎嗎?」
「不是。是cancer。BloodCancer。」阿立學長有點擔心的問我。「這…這葯不是你在吃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我模模糊糊的回應。然後夏飄雪的笑容,動作突然像流光一樣拚命衝擊我。最後思緒停格在那句『聽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句話嗎?說的就是我。』還有那個詭異的笑容。
「洛心,你沒事吧?」阿立學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卻很難吸收。只覺得翁翁作響。
「阿立哥。你確定這是抗癌藥?」
「對啊。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沒有。我在心裡這樣說,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直到阿立學長在電話那頭餵了好幾聲,我才趕忙說:「沒沒什麼。阿立哥,謝謝你哦。」
「洛心,真的沒事吧?」阿立學長又問。
「阿立哥,真的沒有事情啦。還有,我跟你問這葯的事情別跟小馬說。不然他又要大驚小怪了。」
阿立學長呵呵笑了兩聲。「沒問題。沒事就好。」
收了線,我呆楞著電話幾分鐘。跑到樓上去,摸出那個我依然沒有丟掉的藥罐子。跑到老媽的房間翻出了她的醫學用書。
找到了白血病。我開始對這個陌生的字眼進行學習。在我印象中,有關於癌症的東西,都不外於死一個字。聽起來實在太不真實了。
白血病。怎麼可能真的發生。發生在那一個夏飄雪身上。
腦中亂轟轟,翻了一個下午的書。並沒有吸收到多少新的知識。我瞪著天花板,不知道該有什麼動作。後來跑回房間開始在網路上找起相關資料。就在我看的頭很痛的時候,電話響起來,是小馬。「你在做什麼?」
「我在找資料。」
「找什麼資料?」
「bloodcancer。」我反應性的回答,才猛然一驚我居然自己說了出來。
「什麼?」果然小馬愣了一下,然後大叫,「你找bloodcancer幹什麼啊?」
「我…我…」下意識不想讓小馬知道有關夏飄雪的事情,我想都沒想話自己溜了出來。「我寫小說要寫到bloodcancer。所以在找資料。」
小馬哈哈笑了出來。「哇卡。你又要寫那種白爛愛情小說?這一次是男主角還是女主角死掉?」小馬開著玩笑。
其實,這種玩笑我自己也常常開。寫小說嘛,有時候本來就是要這邊死一個那邊翹一個才會顯的刻骨銘心。
但是這時候的我,卻無法接受小馬的口氣。「小馬,你你…太過分了。小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憤怒的大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吼了什麼。啪一聲掛掉電話。
我剋制的胸口憤怒的起伏,瞪著那依然寫著白血病三個字的網頁。心口突然很喘不過氣。
寫小說不是那樣的。
死亡,不是用來博取眼淚的。
不是。
而這一刻,我終於剋制不住哭了出來。哭什麼,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只覺得很悲哀很悲哀,很無奈,很無奈。
整個晚上猛哭,哭的眼睛都痛了起來,隔天剩下一條線。小馬來我家時被我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給你那麼大刺激。」他呆在我家門口,十萬分抱歉的說。
我揮揮手。「沒什麼,我只是神經病發作。沒事的。」外面光線太強,眼睛很痛。我讓了路讓小馬進來,跟他在客廳對看。雖然我實在看不清楚他。
後來我跟小馬問了一些有關夏飄雪的問題。小馬雖然一臉懷疑,卻還是把他知道的都跟我說。而後又陸陸續續的問了阿立學長,猴子哥等其他人的意見。最後,我得到的資訊也沒多少。反正總歸一句,不是爛人,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眾人口中的夏飄雪是那麼一致。
一致到讓我也跟著要相信,他是爛人一個。
但是某一樣東西還是把我從那個信念給拉了回來。那個瓶子,還有那白血病三個字。
我不覺得夏飄雪會無聊到拿這種藥罐子來裝什麼維他命C吃。
我相信,在他的血液里,的確有這樣的問題。
而這一點,更是將我對夏飄雪還有眾人對他的印象,清楚的分隔開了。我越來越能說服自己,夏飄雪不是這樣的人。他那抹笑,還有那句清淡嘲諷自己的話,讓我太印象深刻了。
也許寫小說也有差吧。小馬說我太鑽牛角尖了。而的確,我是太過了。
在我腦中,一些亂七八糟不成行的假設都出來。
夏飄雪知道自己有白血病,他有什麼反應?
勵志奮發圖強?這一點,我到是沒看出來?
自怨自艾躲在房間里不見人?從他在PUB的活動力,還有認識到多的不像話的人,我也否認這一點。
而墮落呢?豪不在乎呢?甚至故意的自暴自棄呢?
我將這三個假設收好,放在夏飄雪身上。
緩緩的,我似乎看見了一個等號。
※※※
最近的我,跟猴子哥很好。
其實沒什麼特別原因,只因為我需要他帶我去PUB糜爛。
猴子哥沒有發現我的不對,只是笑嘻嘻的要去PUB的時候,就會來一通電話。而我就會跟著他去。而幾乎的,那是一個歪七扭八的夜生活。一個禮拜我有兩三天在PUB待到他們關店才回家。我沒有跟猴子哥說我想去PUB的主要因素。
我並不是愛上那裡的環境,我只是一直在注意著夏飄雪。
也是到了現在,我才知道猴子哥一直跟夏飄雪有來往。說誠實點,就是那種酒肉朋友。他們幾乎都會相邀去同一間PUB喝酒跳舞。而也就是這樣,我幾乎是每次都會遇上夏飄雪。
他很少跟我交談,大部分時間都是跟他的朋友聊天。而我卻很討厭那種刺眼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他吐出一口白煙,喝掉一瓶酒,我就會想吐。那種扯心的感覺強烈到讓我想奪門而出。但是我始終沒有離開,一雙眼睛,只盯著夏飄雪瞧。
我想從他的眼神表情中,找出一點什麼。一點什麼也好。
「洛心,我問你。」猴子哥突然坐到我身邊,低聲的問我。「你常常跟我來PUB,有原因嗎?」
我傻笑,想打混過去。偏偏猴子哥的眼睛雪亮的很,他沉默了一會,才舉起手指著從吧台過來的夏飄雪。「你的原因,是不是他?」
我猛然心虛了起來,但是依然裝模作樣的說。「猴子哥,你喝醉了。別開玩笑了,哈哈。」我自己乾笑,那笑聲連我自己都騙不了,何況是猴子哥。
「洛心。你要來PUB玩,我不反對。但是,如果真的為了他。跟你說句實在話,不值得。」猴子哥沒有理我,難得一臉正經的對我說。
「猴子哥,你想太多了。我對夏飄雪真的沒什麼。」我繼續解釋。我打從心底知道,會這樣做的確是為了夏飄雪,但是並不是什麼特殊情感。我只是…我只是有一股說不上來衝動想要去了解他。
「洛心,他不是好人。你不要飛蛾撲火。」猴子哥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剛好撇頭看見夏飄雪,而他正好也望過來我們這邊。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人不能只看外表。」猴子哥的結論,一字又一字像雷一樣打下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刷一下我的眼框突然紅了起來,雙手無法剋制的開始發抖。然後框啦一聲,整個水杯被我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周圍的人全部看著我們,猴子哥嚇了一跳。
我顫抖著彎身想撿起玻璃碎片,一個不注意,被銳利的邊緣給割傷,鮮紅的血從我掌心緩緩流下,在螢光燈中顯得特別詭譎。
而這一刻,我終於忍不住,站起身子轉頭對著猴子哥大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們到底要說多少次?多少次?」轉身,我握這依然涓涓流血的手,往大門外跑了出去。
我想夏飄雪聽到那句話了。
我衝出去門口,不知道在逃避什麼一樣,在停車場鑽過了兩三徘車子,最後兩腳發軟的蹲在一部轎車的旁邊。我喘噓噓的呆愣著柏油路。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刺痛感,我才緩緩攤開手心,看著血流了滿手掌。
一塊玻璃插在掌心。很痛,我卻不敢拔。左手用力的抓住右手腕,停不了顫抖。眼淚終於噗蘇掉了下來。我並不清楚我在哭什麼,只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你躲在這裡做什麼?」突然有聲音在我頭頂,我抬頭,朦朧的發現是夏飄雪。
他怎麼會追出來?
想到我剛剛大吼的那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臉紅又想哭。
「你手流血了。」他蹲了下來,拉過我的手看了看,緩和的說著。
我下意識的抽回自己的手,搖了搖頭,沒有勇氣抬頭。
「很痛是不是?我看你都哭了。」他笑了笑,又抓過我的手。「有玻璃插在那,可能會很痛。你忍一下,我把玻璃弄出來。」他溫柔的說著,我卻哭的更厲害。
大概以為我怕痛,事實上我是真的很怕痛。所以他下手的時候很輕。不過還是痛的我哇哇叫了出來。
搞了一會,他終於把那塊玻璃給拿了出來。接下來他拿著衛生紙,用力按住我的手。他緊緊的握著我的手,幫我止血。「幹嘛跟猴子吵架?」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是為了那句話嗎?」他笑了笑,「我不介意的,你不用替我說話。沒關係的。」
我抬頭,眼中帶著點迷惘看著他。我不懂,他怎麼能如此不在乎。如此的冷。對於別人的看法,對與自己的生命,他難道連一點點想辯解,想掙扎的意願都沒有?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能忍受別人那樣說我。
「你最近常來PUB。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猴子說的話沒有錯。少接近我。」他說的緩慢,然後把我的左手放在右手心上,要我自己壓著。
他站起身子,打算要離開。
我抽咽著,在他踏出兩步以後,開口:「夏…夏飄雪。」
他沒有回頭,站定腳步等我說話。
「血…在你身體里的血……」我抽抽咽咽拼不出完整的句子,甚至連我自己怎麼說出這樣的話,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他猛然轉身,在兩步遠的地方看我,臉色失去以往的雲淡風輕。「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知道,有關,你的病。」我斷斷續續的說著。
他稍微握起拳頭,冷聲的問我。「我不管你知道了什麼。你一個字都不準講。」
「沒有人知道嗎?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你也不該知道。」他冷聲的打斷我。「你沒必要知道為什麼,這是我的生活,你沒有資格插手。」他像只刺蝟,猛然間豎立起他身上的堅刺,防備性的對著我說。
「你怎麼這樣對待你自己?」站了起來,對他大吼。
他沒有理我。頭也不回的往PUB大門走去。
「夏飄雪…你…你這樣會死的。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大哭了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喊。而無其他人的停車場,除了保全人員訝異的轉頭看我。夏飄雪卻依然沒有回頭。
他沉穩的消失在PUB門裡,留我一個人在外面。
我握緊拳頭,感覺到血液滲透了衛生紙。
濕濕黏黏的,我的血,是這樣支持著我的生命延續著。
他的,卻是一點一滴扼殺他。
同樣是人,為什麼,需要有這樣不一樣的際遇?
而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
從古自今,生與死之間,本來就沒有誰可以給誰答案。
在無出入口的世界奔跑著
我看見你心裡微小的迷惘
那夜的狀況,猴子哥自己做了結論。他斷定我迷上了夏飄雪,為了不讓我陷下去。他拒絕再帶我去PUB。這樣的情況,小馬後來也得知。他有意無意的跑來我家找我,可是即使再掩飾,我還是能看出他欲言又止的動作。
「好了。小馬,你想說什麼就說。」我抱著枕頭,縮在床上。
「你怎麼黑眼圈這麼重啊?」小馬湊過來,關心的問我。
我把頭蒙在枕頭下。「前一陣子糜爛,這一陣子寫小說。所以就變這樣子了。還有,你有話快說,我想睡覺了。」
「現在是下午一點耶。」小馬無奈的搖搖頭。「你會生猴子哥的氣嗎?其實他也為你好,不管你是怎麼想啦。他…他這樣做也算是對大家都好吧?」
我蒙著枕頭,露出眼睛。「誰跟你說我生他氣了?我一點都不生氣好不好。反正是我自己多管閑事。」
「閑事?」小馬有點不懂,但是沒有問下去。「你…你和那夏飄雪怎樣,大家是都不知道。但是,你也不能這樣日夜不正常下去啊。」
我露出整個臉。「我跟夏飄雪怎樣都沒有啦。你們少亂猜了。唉,我想我也該調整一下作息。快開學了。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死的很慘。」我唉唉嘆氣,無奈的看著天花板。
小馬沉默了一會。「找個工作怎樣?」
「什麼?」我稍微坐起來,有點訝異的看著小馬。
小馬換了一個坐姿,一手撐著下巴。「對啊。都高三了,差不多也要打工賺經驗。這樣也可以訓練一下你的負責力,多少也可以賺點零用錢,不用在家當米蟲。」
我想了想小馬的話。說的也是,在加拿大不比台灣。大部分都是領父母的零用錢。這裡到了高中開始,就幾乎人人自己打工,車子,手機,網路瑣瑣碎碎的錢都自己在分擔。想想也對,我都快高三了,天天在家當米蟲,當的自己全身都不太對勁。
「好吧。那我來找份工作好了。可是,你覺得什麼工作適合我?」
小馬想了一想。「我知道有家日本料理店在徵人,聽說他們那裡待遇不錯。你可以去問問看啊。」
我歪頭思考了半天。「好吧。那我整理一下,現在就去好了。」
「你剛剛不是說還想睡覺?」小馬有點懷疑的看著我。
我揮揮手。「既然要發憤圖強,就現在開始吧。你能不能載我過去?」
「好啊。反正我也沒事。我去樓下等你,你整理好再下來。」小馬離開我的房間。
我用了最快速度換了衣服,整理儀容。十幾分鐘后也下樓。
十五分鐘的車程,我們到了市中心。小馬說的日本料理店,是在唐人街一家滿不錯的餐館。本來以為填一填申請表就可以走人了。誰知道老闆娘剛好有空,拉了我就開始面談。幸虧我穿的還像個人。聊了十幾分鐘,老闆娘很爽快的拍了拍我肩膀:「那,你什麼時候有空開始上班?」
我愣了一下。「我入取了?」
「當然啊。」老闆娘繼續笑盈盈。
哇!這麼棒啊?第一次找工作居然就這樣一次上壘?聽小馬他們說都寄了兩三次履歷表咧。
「那,我在開學前都可以上早班。可是晚上不行。」我跟老闆娘商量。
「好啊。沒問題!那,後天開始如何?」
我開心的點了點頭,老闆娘又帶我繞了一圈餐廳。還把中午的壽司打包了一盒給我。阿,真是天堂。我捧著壽司蹦出了餐廳。自從那一晚和夏飄雪的對話,我鬱悶的好久,這是第一次我開心的笑了出來。
出了門,我叫了處在車邊的小馬兩三聲,他卻一副所有所思的樣子看著地下停車場的鐵門。
「小馬?」我捶了他一記。「你怎麼了?」
小馬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事沒事。這是什麼?」他看我手上的盒子,發出疑問。
「老闆娘請的壽司。」我傻笑。
「他們用你啦?」小馬打開壽司盒,邊吃邊口齒不清的說。
我高興的點頭,小馬也替我興奮。「太好了。哈哈,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他摸摸我的頭,打開車門讓我進去。
我在小馬的車上狂吃壽司,一直沒有發現,他到離開那條街時,眼睛一直看著照後鏡,眉心也皺了起來。彷彿在思考,在煩惱什麼事情。
而後來,我也才知道,他煩惱的是什麼。
只是當初,我們都沒有想到。
上班的時間在十點。接下來暑假,我都每天乖乖的在八點半起床,整理好裝扮以後搭公車上班去。為了這個職位,我還拉了小霧陪我去多添了好幾套衣服。
沒辦法,我的職位是帶位,Hostess,也是店裡唯一個沒有制服的員工職位。我只好心痛的買了幾件比較正式的衣服裙子回來。錢還沒賺到,到是就花了一堆去。
店裡的人都很好相處。大家來自不一樣的國家,因此廣東話,日文,馬來西亞文,泰文緬甸語都可以聽的到。大部分的人都還是用英文溝通,雖然說那文法常常我聽了以後笑到發瘋。很快的,我在店裡就混熟了,每天上午從十點上到下午兩點半。時間不長,卻很忙,因為接近市區,辦公大樓很多,每到中午就很多人湧起來。
餐廳的人大部分都熟了,少數幾個只做晚班的人還沒有見過。不過我很欣賞這另一個做晚班的人,他剛好跟我一樣職位。每次早上接他班的時候,他總是會把吧台弄得乾乾淨淨。後來問老闆娘怎麼酒類的東西我都沒有搬到。老闆娘笑著跟我說晚班的那個代位聽說我是個女的,就貼心的把分酒這吃力的工作都做好。
真是個好人。每次看到乾乾淨淨的吧台,還有放的井然有序的酒瓶們,我就會在心裡稱讚這一個人。
日子有了打工,正常了許多。和店裡人打打鬧鬧久了,也比較不會胡思亂想。雖然如此,夏飄雪的樣子偶而還是會在我心裡晃過。
他大概還是一樣揮霍他的生命吧?我常常這樣想著,然後這樣發獃著。但是,我又能做什麼事情呢?冷靜下來以後,其實他也沒錯。我的確沒有資格去插管他的事情。雖然這樣告訴自己,有些時候還是會很想去追追他的蹤跡。
但是一天過一天,忙著忙著,這個想法終究沒有變成行動。
※※※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老闆看在店裡很多工作人員都要回歸學子身分。因此一時興起的舉辦了一個party。寫了一張大紙條貼在廚房的牆上,上面寫著星期五下班以後,大家一起去PUB狂歡。最重要的是,老闆請客哦。
老闆請客,這對我們來說是莫大的吸引啊。我連考慮都沒考慮,就被其他同事們拉著去簽名。嘻鬧中,我瞄到那張紙條上有一個挺熟悉的名字,正想湊過去瞧瞧,外面的客人又點了飲料,我只好再度回到工作崗位。
後來也就忘了那名字的事情。一個禮拜過去了,禮拜五很快就來了。大家大概因為今天晚上的party,興緻特別高昂,走起路來都好像在跳舞一樣,一掃平常累的像狗一樣拖來拖去。
我上完早上的班,就跑回家補了一覺。到了晚上十點多,才由店裡的另一個同事來載我去PUB。一路上他興奮的跟我說今天幾乎全餐廳的人都去了,會有多熱鬧多熱鬧。我聽的整個心也跟著雀躍起來。暑假要結束了,一定要好好玩一次。
剛踏進PUB就被幾個女同事抓去舞池跳舞,大家跟著音樂耍爆笑,跳了起來分鐘體力就差不多榨光了,一群人歪歪斜斜的跑回其他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
而果然在一堆椅子附近看到了店裡的成員。大家說笑的聲音有夠大,遠遠的我就能聽見。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餐廳的員工加起來有二十幾個之多。平常老是只看到哪幾張臉,都不覺得有這麼多人。
我跟著一些女同事坐下,其他人馬上就遞過來水果酒,大家起鬨著喝。我端著水果酒,一小口一小口意思性的啜著。
「對了,洛心,這幾個人你可能沒見過。」老闆對我招了招手,開始依依指著幾個只有晚班的同事。大家頷首致意,感覺才一瞬間就好像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啊啊,還有現在走過來那一個,看到眉?也是跟你一樣做帶位的。」老闆突然伸長手,指著剛到的人。
我趕忙轉頭,想看看這一個做事靈利的人是誰。
「他叫夏飄雪,算是你前輩哦。在店裡做很久了!」老闆的聲音再次響起。
刷一下。我彷彿被波了一大桶冷水,呆傻著看著夏飄雪走過來。
他揚著笑容走過來,頷首跟大家打招呼,「老闆,不好意思,我來遲了。」然後自在的往沙發上一坐,眼神從頭到尾沒有放在我身上一秒。彷彿就沒有看到我一樣。
我簡直是傻到底。怎麼會這樣?我…我居然和他在同一個地方做事?找工作就是為了要調整自己的生活作息,把自己的生活重心給拉回軌道。但是,為什麼在這一條軌道上也出現了同樣的障礙?
「洛心,你沒事吧?」Maki搖搖我,大概看我臉色太難看了。
「我…我沒事。只是好像喝太多了。」我勉強的笑,把只喝兩三口水果酒放在桌上。
「哇賽,這樣就醉了哦?嘖嘖,洛心,你這樣不行哦。」一群男同事耳尖的聽到,馬上轉頭過來調侃我。
我連回瞪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得自己好像快縮進沙發裡頭一樣,越來越想變成一粒灰塵。
「喝不完是不是,我來我來。」大廚爽朗的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水果酒,卻被一邊的人給阻止了。
「你自己都還沒喝完。給飄雪啦,他才剛到還沒碰酒哩。」另一個截下了他手上的酒,回身遞給了坐在他旁邊的夏飄雪。
我死死的瞪著那瓶被傳來來傳去的水果酒,視線最後停頓在夏飄雪的臉上。他只是稍微思考了兩秒,馬上揚起笑容。「好,給我喝。」他接過水果酒,然後我發誓,他仰頭喝酒的時候,抬眼看了我。
那眼神彷彿就是,我要喝,你能怎樣,的充滿挑釁。
我瞪著他仰頭沒兩三口就把那瓶水果酒給喝了一半。只覺得頭很痛很痛,全身的神經都綳在一起。接下來,我只能空白性的反應回話,自己說了什麼根本不清楚。只知道一雙眼睛死命的瞪著夏飄雪。看著他一支煙又一支煙,一瓶杯酒又一杯酒。
大家玩起酒拳,拼的是40%的高濃度。飄雪也被眾人推推拉拉之下玩了起來。看他連眉毛也不挑的吞了兩三杯。
而來,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知道等我回覆了思想,我已經一把站了起來,火冒三丈的衝到夏飄雪前面,一把抓過了他手上的酒。「你夠了沒?」我聽到我自己這樣大喊。
店裡的人嚇了一跳。大家都一副你們怎麼認識的臉。
飄雪似乎也沒想到我會有這個舉動,他先是看了看空了的手,然後緩緩抬起頭。氣氛很僵,看得出來有人想說話,卻沒人敢開口。因為飄雪的臉真的很臭。我想是由史以來最臭的一次。
就在老闆想起來打圓場的時候,夏飄雪猛然起身,抓住了我的手,我一個沒握好,酒瓶摔到桌上,酒灑了一地。然後就在眾人還來不及說話之前,我被他半拉半拖的揣出了PUB。
他的力道大到嚇人,一點也不像第一次抓住我那樣輕,彷彿要把我手扭斷一樣。我歪歪倒倒的給他拉著走,一路上還撞到了幾個桌角,痛的我眼淚都擠出來。
「你放開我啦。」我試著板起腳,想阻止他。但是他力氣實在太大了,掙扎沒兩下,就被他拖到了門外來到停車場。
來到他車子前,開了車門,他火大的把我扔了進去,自己回到駕駛座。啪啪兩聲,門被他給鎖上,當然,我不用試也知道沒他解開設定,這下子我是絕對開不了門了。
我看了自己紅了一大圈的手腕,有點害怕的回頭看夏飄雪。
他兩隻手握緊在方向盤上,手上的青筋都浮現出來,隱約還可以看到他在顫抖。他閉著眼睛,靠在車背上,胸口劇烈的起伏,看得出來他現在一定很生氣。很、火、大。
我當然也不怕他會掐死我還是怎樣,但是就是控制不了的開始發抖。
其實這種沉默的狀態不久,頂多過了三十秒,我卻覺得好像有十幾世紀那樣的長久,他終於放開握在方向盤的手,要不是我清楚不可能,我簡直懷疑那方向盤凹了洞。
「你到底想怎樣?」他轉頭,用手揉著眉心,火大又無奈的問我。
我發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逼不出聲音。只是瞪著他瞧,他的輪廓越來越模糊。
「你這樣跟著我要幹嘛?連我工作的地方都混進來?」我現在才知道什麼是咬牙切齒,夏飄雪正示範著。
「我…我…我又不知道,你,你在那,里工作。」我結巴,有點委屈的說。我也不願意啊。鬼知道你怎麼也在那裡工作?
「好。」他拚命的吸氣吐氣,看起來有點恐怖。「你說,你到底想怎樣?可憐我?討好我?還是想勾引我?」
我拚命搖頭,一直搖頭。只覺得很委屈,委屈個什麼也說不上來。
「你哭什麼?該哭的人是我吧?我好好的生活,你為什麼要來攪?」他口氣依然很恐怖,用那雙眼睛瞪著我。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縮到了車門邊,打顫的說。眼睛一眨,眼淚滑落,可惜沒有降低空氣中的火藥味。飄雪依然一臉想把我掐死的模樣。
他又深呼吸了幾次。「我不是一開始就叫你,離我遠一點?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我點頭,又搖頭,簡直要神經錯亂。眼淚噗簌噗簌的猛掉,可是卻連抬手抹掉的力氣都沒有。
「你到底想怎樣?」他閉眼,話題回到最初。
「你,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開口小聲的說。
他睜開眼睛,冷淡的看我。「不要怎樣?不要這樣喝酒?不要這樣抽煙?還是不要這樣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語氣越來越冰冷。「你有權利管嗎?你以為你是誰?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閑事?對,我是有病,那有怎樣?關你什麼事?我死不死關你什麼事?關、你、什、么、事!」他一字一字憤怒的說著。
我視線完全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樣子。「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生命……不能,不能這樣揮霍的。」
我似乎聽見他冷笑一聲。「小女生,你懂什麼生命?」飄雪轉過頭,望著窗外,不再看我。
我輕輕的啜泣,不趕太大聲,怕等一下又惹他他生氣,一面還要小心不讓眼淚鼻涕掉在他這看起來價值非凡的椅座上面。
過了一會,我聽見啪一聲。是電動鎖解除的聲音。模糊睜開眼,飄雪拋了面紙盒給我。「不要再來招惹我了。你只是同情心過盛,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我接過面紙盒,趕忙抽了兩三張面紙擦乾眼淚。
「下車吧。你跟我的生活本來就不一樣。不要自找麻煩。」他呼氣,靠著椅背,很累的感覺。
我不敢多說話,趕忙摸索著想開車門。無奈車子太暗,我又沒有開過這種高檔貨的車門,一時之間不知道把鎖在哪裡。
飄雪似乎看出我的窘像,斜身過來替我把門打開。這的動作,讓他離我很近,而我卻知道,他的心比什麼都還遠。
「跟店裡的人說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我下了車,呆愣在車邊。飄雪發動了車子,轟一聲,車子用很快的速度飆了出去。沒兩下子就消失在停車場。我愣著看那兩盞已經消失的車后燈。
心裡很惆悵,很痛。
我只是同情心過盛嗎?
不。我並不同情夏飄雪。一點都不同情。但是究竟是什麼感覺,我卻無法形容。
在外面讓冷風稍微緩和了我的情緒還有紅腫的雙眼,我才打起精神的走回PUB。邊走,邊想著等一下該如何跟裡面的人解釋。
隔天準時八點半起床準備上班,兩個特腫加特黑的眼圈,讓我詛咒了好一陣子。
幸好粉底還有燈光這時候起來作用,雖然看起來又一點憔悴,還不至於會嚇死人。在餐廳做正式營業前的準備工作時,我都心虛的低著頭。雖然昨天稍微解釋了一下,眾人的眼裡卻還是有藏不住的好奇心。Maki在後頭的更衣室遇到我,拉這我就問。「洛心,你沒事吧?眼睛怎麼種成這樣?你哭了嗎?」大概是嫌我不夠丟臉,她的聲音挺大的,整個廚房的員工都豎起耳朵。
我笑著敷衍過去,連忙打開製冰機,抓了兩三個冰塊就往廁所跑。蹲在洗手台前,我敷著眼睛,希望能把紅腫再降低一點。折騰了五分多鐘,離開店時間還有十五分,想到還有一些準備工作沒弄,我也只好丟了冰塊,出了廁所。
頭低低的把菜單在各桌放好,接著去後面拿洗乾淨的杯子,準備拿到吧台放好。走回去的時候,在狹小的走廊撞見兩個人。
抬頭想說對不起,我卻嚇了一跳。
「咳,洛心。」老闆有點尷尬的看我。「那個Angie喝太醉沒辦法上班。所以呢…今天早上…就,嗯,就夏飄雪來帶他班。」他指了指身邊足足高他一個頭的人。
若不是這手一放,打破的杯子可能會殺了我一整個月的薪水,我真的差點手軟把整箱的杯子給放掉。
老闆說完就轉身進了廚房。留下我和他在狹小的走廊對望。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想一想還是勉強的說:「那個,嗯,借過。」這箱杯子,有點重。
「我幫你拿。」他伸手也抓住箱子的兩邊扶手,冰冷的手再度抓住我的。
「呃…不不用啦。」我趕忙搖頭。
「你這樣拉拉扯扯等一下打破。」他出聲警告我,我只好放掉手。看著他把那箱杯子抬往吧台。
我呆愣在走廊。滿腦子裝著怎麼辦怎麼辦,真是討人厭的巧合。什麼時間不代班,偏偏選在經過昨天那樣尷尬的事情以後出現。想到今天一整個上午都要跟他耗,我就覺得好漫長。
又在後面摸了一下子,我才低著頭走回吧台。不管再怎麼不願意,還是得抬起頭打起精神。飄雪他穿著襯衫領帶,黑色的西裝褲,打扮起來還挺像社會精英的樣子。
「你要帶位還是調酒?」他看我走過來,沒什麼表情的問。
「帶位。」這樣可以在店裡走來走去,減少兩個人碰面的機會。
「好,那今天帶位你做。接電話跟調酒我來。」說完電話馬上響了起來,飄雪接起電話一串流利的英文出口。
我有點呆愣的看著他,努力放鬆自己。他既然都表現的那樣無所謂,我也該恢復鎮定。之後,我也的確沒有什麼精神去想夏飄雪,因為客人開始湧進來。我忙著帶位,踩著那雙高跟鞋,沒命的整的店裡跑。
很難換算這樣三個小時下來,我到底跑了有沒有公里那樣的程度。好不容易在一點半左右,店裡終於停止了人潮,我也累的像只狗一樣爬回吧台,隨手拿了一個杯子,灌滿可樂就大口喝了起來。結果很喘又大口喝氣水的結果,就是嗆到,然後開始像得肺癆一樣猛咳。
我拚命的拍著胸口,盡量壓低聲音的咳。飄雪送完飲料剛好回到吧台,看了我一眼,轉身熟練的拿起杯子,沒多久調了一杯熱呼呼的東西。碰,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點力道的把飲料放在吧台上。「喝掉。」
我也不管那是什麼了,拿起杯子就猛灌,這一下差點又燙到嘴。不過熱騰騰的飲料,甜淡,很爽口,喝下去沒多久,我果然就停止咳漱。
「謝…謝謝。」我看著在夏飄雪收拾杯子的背影,小聲的說。
他似乎嗯了一聲,但是太輕了,聽不怎麼清楚。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趕忙跑到後頭想打卡,半途老闆出現,攔住我。「洛心,拜託你一件事情好嗎?」
「什麼事?」我乖乖的站好,問著。
「Angie晚上不能來上班了。今天晚上會很忙,只有飄雪一個人可能忙不過來,你可不可代班?」老闆笑咪咪的對我說,讓我想拒絕都很難。但是我和小馬約好晚上要去看電影,而另一個更大的原因,我不想跟夏飄雪一起工作。逃避逃避,我只想依了他的話,離他遠一點。
可是看著老闆,想到他平常對我很好,又難已拒絕,最後我這個沒個性的人還是答應了。用手機打了電話給小馬,沒有多難解決,小馬很大方的就原諒了我的爽約。
「上晚班會不會很晚啊?要不要我過去接你?」他在電話那頭這樣說。
「應該不會啦。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嗯,就這樣哦,我要打電話給我媽了,」收了線,我撥了電話回家報備。後來事情證明我錯了。晚上的生意,忙到讓我想撞牆,我和夏飄雪兩個人簡直像神一樣,除了吧台的工作已外,還得替那些已經跑步像在飛一樣的侍者們送菜,加上還有份內的外賣。我們已經無暇顧及昨晚的不愉快,兩個人擦身而過的時候,還會「夏飄雪十二桌要三瓶啤酒兩瓶可樂不要冰請你送過去然後再用兩杯雞尾。」「洛心外賣在一線順便去廚房把前一個包起來送到櫃檯來。」標點符號都不用了,一口氣劈哩啪啦念完,光陰是金。
我只記得上一次抬頭看時鐘是六點,而等到我終於又找出時間看時鐘,長針短針已經爬到十點半整。店裡已經沒有新客人,只剩下幾個外賣還有幾桌的飲料。我認命的把所有事情弄好,準備開始整理吧台。等到一切打理完畢,已經十一點零五分。
是啊,的確不會很晚。我扁嘴。
接下來我該怎麼回去?我苦喪著一張臉蹲在廚房的走廊,看著廚師們整理廚房,不知道該怎麼辦。「洛心,下班沒啊?」大廚磨著菜刀,關心的問我。
「快了,等到外賣的單子回來就下班了。」我點點頭,對大廚這樣說。
「哦,這麼晚你怎麼回家?有人送你嗎?」二廚經過我,也關心的問。
我聳聳肩,「不知道,再看看吧。」我站起來,踢踢很麻很麻的雙腳,打算出去看看外賣的回來沒,走到轉角處剛好碰到飄雪,腦筋也沒什麼轉,閃過他,來到吧台,痴痴的等著那張外賣單回來我好結帳。
終於在時間敲到十一點半前,外賣的大哥回來了。我感激涕零的跑到電腦前,把今天我做的外賣結了帳。又確定一次全部的東西都弄完以後,我只差沒用爬的回打卡機前面。
喀鏘。打卡的聲音美妙的像天籟。回到更衣室把裙子換下來,踢掉了那兩隻差點殺了我的腳的高跟鞋,換上了平底鞋。走出更衣室的時候,果然惹來眾人一陣大笑。
「靠,洛心原來你這麼矮啊!」太多人說了,總之大意是這樣。
我只能傻笑,平常我總是以假亂真,鞋子都不低於五公分。今天兩隻腳已經抖的可以跳踢踏舞了,我只好不顧形象的換了平底鞋。
大家笑的開心,我邊搔頭,邊想著要怎麼回家。坐在等候區,我捶著腳,腦筋還是想不出來一個可以讓我回到家的方法。
「你怎麼回去?」飄雪的聲音突然在我頭頂響起,我有點被嚇到。
「呃…」我歪頭,「我還在想,當中。」
「走吧。」他穿上外套,往大門走去,撂下一句話。
走?走去哪裡?我反應不過來,依然坐在椅子上。
飄雪走到門邊,回頭看我不動。「走,我送你回去。」
老闆這時候也走過來,「啊,對,你今天幫了飄雪大忙,他送你回去是應該的。」他雖然這樣說,我卻覺得他的表情可不是這樣想。員工們兩兩三三走出來,大家都揚著怪異的笑。一聯想,就不然知道他們把昨天晚上的事情想到哪裡去。
我的臉色不知道該是紅還是黑,就這樣僵格在這裡,進退不得。總不能對大家說「其實夏飄雪很叉圈我」,「昨天我們是討論他的病而不是風花雪月」這樣的話吧?而夏飄雪也沒理眾人,推開門就走。
我僵在那裡,直到老闆叫我去地下停車場,別讓飄雪等太久,我才勉強跟大家說再見,然後腦筋一片空白的走下樓。我越來越不懂飄雪這個人,他明明很討厭我,為什麼又要送我回去?來到地下室,問題還沒解決,但是看到他的車子開出停車位,擋在路中央,我也只好快速的鑽進了他的車子里。
兩人沒說到話,他問了我地址,我給了他。乖乖系好安全帶,盡量縮在靠窗這一邊,連視線也不敢亂飄。怕等一下又讓他誤會我討好他還是勾引他。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沉默了,還是我太累了,居然在這種狀況下,我,丟臉的,睡著了。
也不能怪我啊。上了一整天十二小時的班,走了不知道幾公里的路,加上昨天晚上凌晨三四點才睡,又哭的慘兮兮,我沒有在工作到一半的時候昏倒已經算奇迹。何況,高級名車果然舒服,配上卡加利的道路寬又平坦。我,我只能沒志氣的睡著。
「洛心,你家到了。」飄雪的叫了我幾聲,我還處在半醒半沒醒狀態。朦朦朧朧,有點恍惚自己怎麼會在車上。
「啊…」我無意識發出聲音,張眼眨了眨,腦中還是空白。
「很累是吧?」他語氣終於緩了一點,不再像昨晚過後,一直保持著負二十度的低溫。
我甩甩頭,「唔,阿,到了!」然後我猛清醒過來,人往前一衝,被安全帶卡住。痛的我縮了起來,至於打到哪裡就不需要解釋。
「你小心一點。」他可能被我的動作嚇了一大跳,反射過來扶我。
「對…對不起,」我忙著解開安全帶,「不對,謝謝才對。謝謝你送我回來。」
「沒什麼,謝謝你今天的代班。」他禮貌性的回我。
「那那那我走…了。你你你開車小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間結巴。跳下了車子,歪歪倒倒的走回家。等我進了家門,才聽見他的車子離去的引擎聲。
隔著門,引擎的聲音在我腦中持久不散。
不知道怎麼了,莫名其妙的,我再度紅了眼框。
※※※
而就這樣子而已。我和夏飄雪的交集就這樣似乎中斷了。隨著開學,我上班的時間越來越少,只有五六日三天的上午。課業繁多,也沒有機會再去PUB。雖然在同一家店裡做事情,我們卻再也沒有見過面。雖然如此,我還是不敢把飄雪也在餐廳工作事情說給大家聽。因為那一陣子亂七八糟的生活,讓身邊的朋友擔心也失望。好不容易從那個陰影稍微爬出來,我不想再被貼上標籤。因此,就連小馬,也不知道飄雪在餐廳工作。
在我心中有一個小秘密,那就是貼再吧台牆上的一張訂酒單。記得有一次我把需要訂購的酒名寫在訂購單上,隨意的畫上了一個類似=),這樣的笑臉,接著簽了我的名字。而在隔天,單子上也出現了一行字。
done=)snow
我看著那幾個字,那個笑臉,還有那個簽名。然後我自己某個角落清楚的知道,我要萬劫不復了。雖然表面強做著沒什麼事的樣子,心裡喜滋滋的感覺卻是無法形容。
每回上班,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衝到吧台,看這那張訂酒單是不是有了回應。而久而久之,我寫在上面的不只是酒的名稱,偶而還會在旁邊貼一小張黃色便利紙,短短的寫上:「今天有XXX客人好討厭。」「longislandicedtea怎麼調?」「阿,累爆了。」這一類的小句子。
飄雪則是會在條子下方空白的地方短短的也回話,回問題。而就這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兩個人透過一張又一張的小紙條,像朋友一樣傳話。雖然我曾經努力告訴自己,這只是很禮貌性的回話。但是依然無法壓制哪股似乎開始發芽的什麼。我假裝疏忽它,而的確,這樣不見面不說話的情況下,我真的認為我沒問題的。
後來,那一個開始下起雪的下午,讓我自己清楚的體認到,我可以說沒有,我可以強辯,但是卻無法抹煞一個事實,那就是,我陷下去了。
十月末的天空,突然飄起大雪。走避不及,我跟小馬舊乾脆躲進了一間我滿熟的唐人餐館,決定吃它一頓飲茶。也許是香港人多,這裡的飲茶很便宜。兩三個人吃到撐,也只要花二十幾塊錢。對於窮學生來說,算是一種不錯的奢侈。自從有在打工以後,我常常沒事就跟店裡的人下班以後到這裡來,和老闆已經熟到可以勾肩搭背。
叫了幾籠點心,我跟小馬沒什麼主題的聊天。吃了兩三口,我站起身來想去洗手間。經過一個玻璃屏風的時候,我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吸引,停下了腳步。
「飄雪,你不要抽煙,好不好?」靠窗的桌子,坐著兩個人。我認出了夏飄雪,也看到了坐在他對面的Sherry。
「為什麼?」他聲音溫溫的,似乎在笑。
「抽煙對身體不好。」
「哦,是你不喜歡煙味吧?」我看到夏飄雪彈了彈煙灰,這樣問她。
「一半一半,可是抽煙對身體真的不好。」
我似乎看見他揚起一個微笑。「好,你不喜歡,我就不抽。」然後在我的注視下,他把煙放在煙灰剛里,壓扁,壓熄。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覺得隨著那被捻熄的煙,我心裡的某一部份也似乎被狠狠的壓住。我茫然的走進廁所,又走出來。回到位子的時候,小馬沒有注意到我的不對,只是接聽著他的手機。
你有權利管嗎?你以為你是誰?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閑事?
那夜的他冰冷的聲音,在我腦海里響起。
一霎那間,那一張張黃色紙條成了嘲笑我的最好比喻。一張一張跳了出來,上面的字清晰的浮在我腦海里,然後那句你以為你是誰掩蓋了所有的一切。
我揚起嘴角,無聲的笑自己笨。
他當然可以戒煙戒酒戒一切,只是需要跟他說這些的人,不是我。因為,我誰都不是。
「洛心,你…你怎麼哭了?」小馬收了電話,訝異的看我。
我抬頭,迷惘的看著他,搖頭。
你是如此掙扎的
活下去,變成了一點都不簡單的信念
發現到自己走樣的心境以後,我慌了很多天。而愛面子的我,不敢找人吐訴心事。當初信誓旦旦的說不會陷下去的是我。我要怎麼跑去跟別人哭泣?當初一群人擋在我前面,叫我不要跳。如今我自己一頭栽下去,即使再痛,我也不敢唉。
而藏著一個秘密在心裡的感覺很不好受,想找人說話,卻沒有辦法。於是我開始對自己心理催眠。首先,把夏飄雪的缺點全部列出來。比如:他很花,他喝酒,他抽煙,他爛交,他不務正業。然後接著拚命告訴自己他只有那張臉好看。最重要的是,他有白血病。這一點,我承認很卑鄙。不過我也得到報應,因為只要想到白血病,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夏飄雪缺點一覽,就又全部宣告瓦解。
我怎麼說服,就是無法把他跟爛人放在一起。尤其在跟他接觸了幾次以後。每次提到他病情時他的雙眼,我就無法把那句他活該的話給擠出來。
搞到最後,我簡直厭惡起自己,真想就這樣把自己悶死在棉被底下。
後來小馬看我整天魂不守舍,才在半逼半拐之下套出了我的話。不過我也沒多說,只是意思的把夏飄雪也在餐廳工作的事情說出來。並且要求他絕對不要跟其他人說。我很難想像在這些朋友以為我已經走回原來軌道以後,再聽見這樣的事情會有什麼舉動出來。
「所以,夏飄雪果然在那裡工作?」
「果然?」我用薯條沾著蕃茄醬,在麥當勞的餐巾紙畫著沒意思的圖案。
「其實,那一次送你去面談。我,我就有看到一台BMW開到你們的員工停車場,我只是沒想到真的是他。」小馬看著被我畫的亂七八糟的餐巾紙,一直嘆氣。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我差點把薯條給捏爛,用力的問他。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基本上,你們有沒有在一起工作又沒有什麼差別。」小馬被我激動的樣子給嚇了一跳,辯解了起來。「你…跟夏飄雪,沒…真的沒事吧?」突然他話一轉,提高了几絲音度。
我下意識低下頭,聲音卻還是不服輸的一樣大聲。「會有什麼事?你少神經。」
小馬頓了頓,「洛心,跟你說真的。他,嗯,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清楚的很。」我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出來,心中並沒有感覺到任何情緒。因為我知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問題,在我自己身上。
就這樣從十月末開始,隨著雪越下越大,我也越來越萬劫不復。也不知道到底是老天嫌我麻煩不夠多,還是要訓練我的定力,在寒假前夕,原本做晚班的Angie辭職,人手不夠,老闆哀求之下,我居然就不知道哪跟神經接錯的答應了頂了晚上的班。這下好了,太美好了。原本跟夏飄雪錯開的班,倒是硬拼在一起。
別說沒看到他我腦子就已經夠不清楚了,現在三不五時再店裡跟他一起工作七八小時,我真的很難再去告訴自己不要去多想什麼。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事永遠藏不住,或者只是我心裡有鬼?
每次走到廚房,廚房裡的工作人員就不知道到底是存著什麼心的猛問我:「洛心有沒有喜歡的人啊?」然後接一句讓我吐血的「飄雪不錯啊,很帥很帥哦。」如果他們玩興起來,還會一搭一唱的玩雙簧。
「可是飄雪有女朋友了耶。」
「沒關係啊!當小的,對不對!洛心,當小的也很好對不對?」
我既不能說對,也不能說不對,只能幹笑加死命的瞪他們。偏偏我越瞪,他們玩的越爽。有時候還會反問剛好路過的夏飄雪意見。而夏先生他也不反駁,只是淡淡的笑。
偏偏那一笑,就可以讓我整個思緒開始嚴重打結,有幾次還摔破了好幾個杯子。
在被老闆娘警告了好幾次以後,我現在看著杯子都像在用鬥雞眼一樣,深怕一個不小心它就又自己長腳跑去找地板玩。
今天晚上雪下的很大,店裡個人兩三隻。才九點多而已,我跟夏飄雪就攤在櫃檯不知道要做什麼。後來我覺得他站在我旁邊實在太嚴重打擾我的思考,所以溜進了廚房後面整理起洗碗伯伯洗的乾乾淨淨的杯子們。
沒過幾分鐘,夏飄雪高瘦的身影出現在我後方。「洛心,有沒有高腳杯?給我兩個。」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累。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今天客人不多,但是他卻很沒有精神的樣子,本來還擔心他的身體。結果在廚房裡面的人講了一句「一定是昨夜縱慾過度」以後,還有他臉上那抹不否認的笑容,我就決定收起我的關心。
「哦,有,你等一下。」我挑了兩個高腳杯給他,盡量不去在意他的聲音。
鏘!一聲碎響,我自己嚇了一跳。茫然的看了自己的手,杯子還好好的在我手上。然後我才反應遲鈍的發現是站在我身後的飄雪打破杯子。
我一開始並沒有覺得什麼不對,直覺性彎身幫他撿碎片。「夏飄雪,你腳小心一點,你旁邊有一塊……」聲音停頓,我整個人傻住。
夏飄雪高達一八五的身影突然像泰山崩頂一樣轟,整個撲下來。我根本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撲倒在我身邊。我不是英雄,所無法毫不變色。我只是愣了一下子,馬上蹲了下去,眼淚比我的話更快飆出來。
「夏…夏…夏飄雪。」我慌忙叫他。
他神情有點痛苦,想撐著站起來,不過失敗。只能勉強靠著牆壁。「洛心…你,你,你你去幫我拿葯,好,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我拚命點頭。
「在我,外套里。」他表情舒緩了一點。
我轉身想衝出去,他突然一把拉住我。「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也許是我視線模糊了,一像驕傲的夏飄雪,現在看起來居然像在求我。
我點頭,大力的抹掉自己的眼淚。然後站起身子,用著最鎮定的腳步,在不引起其人他注意之下,沖回了吧台。我顫抖的在他的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罐子,倒了杯水,再次跑回後面。
這時候夏飄雪已經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壁,我蹲了下來,把葯給他。看著他打開藥瓶,我端著杯子的手簌簌劇烈顫抖起來,水從杯子潑了出來。夏飄雪看了我一眼,伸手握住我的手,和聲的說,「我沒事,你不要怕。」
我猛點頭,眼淚卻止不住。他接過我手上的水,大概看在我實在抖的不像話的份上,他一手握著杯子,一隻手還握住我的手,讓我放鬆神經。
看他仰頭,吞葯,喝水,一顆心也被他提的高高的。
飄雪喝完水以後,稍微閉了閉眼睛。「我沒事,放心。」他的聲音已經恢復正常,回頭稍微對我一笑。
我只是猛掉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的左手抓著我的右手,這樣緊緊握著。我不知道是它需要一個支撐的來源,還是在安撫我。不過我想後者比較大吧。因為顫抖的如此厲害的人是我,反而他自己顯得一點也不緊張的樣子。
我們就這樣握著手,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白菜,啊,洛心你在這…咦?」二廚從門口探進來,「你們兩個…啊,啊啊啊。」他睜大眼睛看著一蹲一坐在地上的我們兩個人。手指還誇張的點點點。
「啊,啊啊啊。」另外一個進來拿蘿蔔的廚師也發出一樣的聲響。
我幾乎是立即的,馬上想甩開夏飄雪的手。這餐廳什麼不盛行,八卦最厲害。沒給他們看到什麼都被調侃的那樣離譜,現在給他們看到這一幕,我很難想像以後的風言風雨我要怎麼擋。
「好啊。你們兩個人躲在這裡做什麼啊?」大廚笑著曖昧,跟二廚兩個人勾肩一點想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哪哪哪有做什麼啊?」好在這時候飄雪也放開我的手,我馬上站起來,先扳臉凶人。
「哇,你們剛剛在做什麼啊?搞到杯子都打破啊?這麼激動嗎?」他們倆個人完全不顧我的晚娘臉,一搭一笑的彷彿怕前頭人沒聽見一樣。
夏飄雪在我身站起來,也不知道怎麼辦到的,他的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剛剛那樣虛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好了,你們別鬧洛心了。」這八成是有史以來他第一次替我說話吧。
不過可惜一點效果也沒有。大廚二廚兩人更樂了,「好好好,我們不鬧你的寶貝了。不然飄雪哥哥要生氣了。」他們哇哇大叫,我的臉簡直要黑掉。
他們各自拿了白菜蘿蔔滿意的離開這裡。我氣呼呼的直罵無聊。
「沒事了,他們就是這樣。無聊找事情做。」我轉身,看他蹲下在撿碎玻璃,連忙阻止他。
「你別弄。我來就好。」我衝到雜物間,找了掃把畚箕,把地上的玻璃掃乾淨。
等一切打理乾淨,我握著掃把,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稍微驚慌的看著夏飄雪。兩人這樣對看了幾秒鐘,他看穿了我的尷尬,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我沒事,放心。」
「可是…」想到剛剛他那樣的狀況,我實在很難被說服。
「我只是早上忘了吃藥。沒事,」他淡淡地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是那樣告訴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他的背影離開,心中有一絲什麼很快的閃過。
我放好了掃把,用冷水冷卻一下自己有點哭紅的眼,才走回吧台。探頭看了看門外,雪的確下的很大。這樣的雪大概會持續到了明年五月吧?卡加利的冬季來了。想到那寒嚴的冬天,我不禁打了一個大寒顫。
店裡的客人持續三三兩兩,我和飄雪窩在吧台里,他拿出調酒單,所幸開始教我調一些平時比較高等的酒,兩人盯著桌上的零零灌灌,偶而回頭互相看了一眼,他會笑,我只能傻傻的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啊,你們感情這麼好啊?」老闆走過來,剛好看到我跟飄雪握在同只酒瓶上倒酒的樣子。
「飄雪在教我調酒。」我離開酒瓶,乖乖的回答。
「哦,是嗎?」老闆繞到我前面來,一臉興趣的看著我。「洛心,是你偷喝酒嗎?不然臉怎麼這麼紅?」
我馬上心虛的摸臉,「哪,哪有啊。你亂說。只是太熱了。」我哇哇反駁,今天到底哪裡犯沖,到處被開玩笑。
「可是外面下雪哦。怎麼會熱呢?」老闆眨眼,我毛骨悚然一陣。馬上直接把大廚二廚跟現在的狀況連在一起。一定是他們在廚房哇哇亂說。
說不出話來,我只能幹瞪著老闆。老闆大概也看我臉爆紅了,有良心的閉了嘴。「好啦,我是來跟你們說,雪下這麼大。太晚回去不安全,你跟飄雪可以先下班。早點回家。」老闆轉頭,拍拍夏飄雪的肩膀。「洛心就讓你送回去了,記得不要亂開到不開去的地方啊。」然後他哈哈笑的離開。我實在想抬腳踹這些八卦王幾下。
等老闆一臉爽歪的離開后,夏飄雪放整理好酒瓶,轉身對我說。「我先下去溫車,你五分鐘後下來。」他拿起外套,到後面打卡,然後就離開餐廳走往地下室的停車場。
我又把吧台巡視一遍,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樣,走到後頭打卡時,總覺得大家的眼光特別曖昧。匆匆茫茫打完卡,換掉裙子,我拎著包包也跑往地下室。然後就像上一次那樣,飄雪的車子已經橫在路中央,等我上車。
「你…你的身體開車沒問題吧?」我系好安全帶,轉頭有點擔心的問他。
他揚起聲音,「怎麼?不敢給我載嗎?」他的聲音很冷,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開玩笑還是生氣了。
但是這一瞬間,我也不知道哪跟筋不對,居然白痴這樣回答。「不會,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不怕。」話剛說完,我就已經想拉開車門羞愧的跳出去。
飄雪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麼白濫的話來,然後笑出聲音。「真是服了你。」他壓制著笑,揉了揉眼睛,才把車開出地下室。看著他笑開的臉龐,突然覺得剛剛那句話再丟臉也直得了。
路況不是很好,大雪已經完全覆蓋了馬路。大概是雪來的太急,政府的產雪車還沒有清理完畢。因此大部分的馬路都是白茫茫蓋著將近十公分的厚雪。跑車的底盤特別低,飄雪把車速放的很慢,專心的駕車。
我轉頭看著窗外的雪景,白茫茫的。好像一不留意就會在裡頭迷路一樣。學長們都會在聊天的時候有意無意提到小心迷路這回事。當然,他們指的迷路不是指路痴的找不到回家方向。而是指心,在這充滿誘惑的地方,十七八歲的心情,是特別容易迷失的。雖然還是謹慎的告訴自己要一切小心,但是如果真的可以那麼容易把心給拉回來,怎麼還會有那麼多迷失的羔羊?
「天涯海角。」猛然,飄雪突然這樣說。我轉頭好奇的看著他。
紅燈時,他停下車,也轉頭看我。「天涯海角,如果有這樣的地方。我也想去。」他笑,光線不足的車內,我明顯的看見他眼中的疲憊。
天涯海角。
「如果有那樣的地方,我陪你去。」我在能反應過來之前,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來不及驚訝,只是這一次沒有把頭別開,直愣的看著夏飄雪。他的眼中很明顯閃過什麼,而然在我可以弄清楚那是什麼之前,燈號轉換,他再度回頭駕車。
等到這樣的氣氛過了,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說了多可怕的話。左手緊緊抓著我的右手,真怕一個衝動,我就會忍不住這樣開車門跳車去。
「天涯海角也陪我去?」夏飄雪在車子接近一個路口時,突然也開口。
「嗯。」我又聽見我的心和我的嘴背道而馳的聲音。
「好。那我們就去吧。」他柔聲的開口。再我還來不及問他去哪裡,他的車子突然打了一個大轉彎,若不是雪還柔軟不會卡車,他這種轉彎的猛勢,大概就會讓車一百八十度的在公路上轉圈圈。
我並沒有問什麼,因為再開口辯解什麼都是多餘了。我的心,已經脫離了我把持的掌控。我看著窗外的飛雪,閉上眼,什麼都不想再想了。
飛蛾撲火也好,自找麻煩也好。把持多久的自尊心,在這瞬間瓦解。
什麼都無所謂了。讓我任性一回。一回就好。
雪這樣飄著,我們靜靜的在車上,讓他帶我去所謂的天涯海角。
車子穿梭過小路,來到主要幹道上面。這條路,是延著山坡開出來的,旁邊就是山崖,可以清楚明顯的看見萬家燈火。路燈瀰瀰蒙蒙的,加上大雪擋住視線。整條路看起來詭譎無比,好像沒有盡頭一樣。
天涯海角是不是就這樣一路走下去,沒有盡頭。是不是這樣,就會到天涯海角?沒有多想,車子突然又轉彎,眼前的天涯海角路消失了,取代的是我條我從未看過的小路。仔細一瞧,原來是開往山上的路。路面明顯的坑坑洞洞,加上積雪,車子變的很不平穩,搖搖晃晃的。剛剛那個轉彎又太猛,一下子我沒坐穩,整個人往夏飄雪的方向倒了過去。
「小心。」他騰出右手扶住我。「不好意思,剛剛轉彎忘記跟你說。」
我搖搖頭代表沒關係,其實是我自己心不在焉,才會被晃倒。他等我坐穩,才收回手放回方向盤上。彎彎轉轉又幾圈,車子終於停下來。
他刷了一下雨刷,指著前方。「我不知道什麼是天涯海角。只知道,這樣看下去,給我一種活著的感動。」
我順著他手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燈火朦朧中,看得出來聳立在其中的是市中心的大樓。我鬆了安全帶,整個人貼上了擋風玻璃,幾乎是傻眼的看著眼前的景緻。平時的夜景就叫人很嚮往,如今又批上一層白雪,更是美麗。
沒過一會大雪蓋住了擋風玻璃,飄雪又刷了一下雨刷。夜景再次呈現在我眼前。
「有種永恆的感覺。」我自言自語。
飄雪也趴上了方向盤,「永恆,是這樣一瞬間吧。畢竟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嗯?」他轉頭,側臉看我,我也轉頭,看著他傻笑。在現在之前,這樣的場景是我一怎麼想都想不到的吧?
看著雪一片片掉落,總覺得心被揪的緊緊的。有一部份的我正在猛烈的發酵,但是另一部份的我,卻急速的枯死。
「很累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在這裡看夜景。有時候,一看就看到天亮。」他淡淡的說著,還是直定定的看著我。
我看著他,「看夜景的時候,你都在想什麼?」我脫口而出。
飄雪沒有說話,看了我一會,才有點恍惚的說。「其實也沒想什麼。有時候想到自己的身體,有時候想到有關於生命,但是到底想什麼,我也不清楚。反正在這裡,會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雪,很漂亮對不對。」我不知道該答什麼,只能猛傻笑。
「是很漂亮。不過很短暫。」他又刷了一下雨刷。「經不起任何摧殘的。就連它自己本身都已經太脆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聽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心頭就一陣悶,一股氣沖了上來,卡在眼框,霎時酸了眼。
我眨眨眼,深吸一口氣。「我…我…」
他轉頭,「你怎樣呢?不要可憐我,你懂不懂呢?因為我過的很好,真的很好。」他的語氣很溫和,不像第一次那樣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張牙舞爪。但是他的口氣越溫和,我的心越緊。怎麼能過的很好?一個知道自己生命已經燃燒到盡頭的人,要怎麼過的很好?
「我從來,沒有,可憐過你。」我很努力才不讓眼淚在這時候飆下來。
「那你是什麼?」他笑一笑,突然伸手揉揉我的頭,「你只是個小女生,關於生命,你有太多不懂的地方了。所以,不要被自己太過氾濫的情緒沖昏你自己,懂嗎?」他說完,手離開了我,再度回到方向盤上。
「飄雪。」我叫他,他回頭,似乎很認真的在聽我將說的話。「我,知道你很累。你不必這樣隱藏你自己。人都會有累的時候,你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依靠。這樣而已,沒有人可以自己堅強的,我只是這樣想。所以,我才接近你。」
「那你是什麼?」他平靜的問我。「可以讓我依靠的對象嗎?」然後他轉頭,背靠在椅子上,沉穩的說。「我,有女朋友了。」
他的話很刺,很銳。毫不留情的劃開我心中的某一部份。但是太銳利了,只有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傷口,血卻流不出來,所以我悶著,柄著氣,把那到痛楚吞了下肚,一點也不漏痕迹。「愛情,不一定是可以依靠的對象。」我聽見我自己這樣說,很虛偽的這樣說。
「那還有什麼?」他轉頭,直視我,彷彿要看穿我。
「朋友。」我很淡的笑著說。「我會是你很好的朋友。」說出這句話時,我感覺到眼框突然衝上來了一股酸氣。濕濕熱熱的,好幾度,我以為我就要潰堤了。
「朋友嗎?」他閉了閉眼睛。「或許,我是真的需要一個朋友。」話說完,他打開車門,跨了出去。
我一個人在車上,等到門砰一聲關上的時候。眼淚再也沒有克制的飆了出來。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我剛剛在說什麼。我只是太害怕,害怕他發現我的真心,會再次把我踢出他的世界以外。我不要,我只是…我只是很自私而已。自私到我說服自己去遺忘心中哪某處渴望的情感。
我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只是不想控制它。怎麼喜歡上他的,都無所謂了。我只想待在他身邊,陪他。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沒有罪吧?
沒有吧。
我抹乾眼淚,瞥了一眼放在後座的外套,沒有什麼猶豫的拿著外套,也跟著下車。我走到夏飄雪身邊,少了高跟鞋,他現在看起來真的是高不可攀。「外套。」
他低頭看我,「你穿吧。我不冷。」
我拉拉他的手,「你的手這麼冰,還說不冷?快點穿。」我把外套塞在他手上。接過外套,他低頭再看了我一眼。
「Sherry總是喜歡穿我的外套,說有一種被寵的感覺。」他笑了笑,「女生不都愛這樣?一件外套就彷彿那個男人有多好。」邊穿外套,邊這樣說。
我沒有回應他。的確,一個男孩子細心的替女生披上自己的外套時,多少女孩子都會心頭小鹿亂撞啊。不可否認,這可真是把美眉的好招數。
我想,如果Sherry也知道夏飄雪的身體,就不會一謂的去追求那種被寵的感覺吧?我常常在想,女生需要被寵?那男人呢?要怎麼寵他們?女人是人,男人也是人吧?不論是哪一方一直給予,到最後都會麻痹的。
「你冷不冷?」夏飄雪再度轉頭問我。我拉緊了外套,搖搖頭。
「難得有這種經驗,冷一下也值得。」我抬頭對他這樣說。兩人站著看眼前的大雪,慢慢的也不知道是我,還是他,各自往彼此的地方移動。從一開始的三步遠,到現在和他幾乎肩並肩。
我將手湊到嘴邊,呵氣取暖的時候,他突然一伸手拉了我的手往前走,雖然前面沒幾步就是山崖,我卻沒什麼猶豫的讓他拉著走。長腳一跨,他跨過了低低的護欄,轉身扶我。我當然沒他那麼帥跨了就過去,因此只好笨拙的一腳先踩上護欄,踩了一個大腳印,才慢吞吞的跳了過去。雪太厚,一個不小心沒站穩,撲到他身上去。
「小心。」他接住我,「從這裡摔下去,會死人的。」
我稍微離開他的胸膛,往那山崖看下去。大約一百公尺下面是條大馬路,有零星的車輛開過,幾展路燈。不摔死,大概也會被車輾過去。
「好可怕。」我縮了縮,有點後悔跟著他跨過政府好心設置的護欄。
「你稍微放開我,」他笑著推了推我,我差點尖叫出來。「不要怕,稍微放開我一下。」他好笑的看著我抖的可憐。
我抬頭有點哀怨的瞧了他一眼,才有點不甘願的放開他的手,稍微離開他的胸膛一點。他輕走到我身後,兩隻手微微扶住我的雙肩,然後把我往前一推。我想,差沒二十公分,我就可以這樣摔下去滾個大雪球。
「到底要幹嘛?」我很小心地往後稍微退了一步,回頭問他。
「往前看。」他笑著這樣說。
往前看?不,不就是什麼都沒有嗎。看,看什麼?
我想我是太過懼怕了,畢竟喜歡一個人跟為了那個人去死是兩回事。我已經發抖到連思緒都在打結。好吧,既然他要我往前看,我只好回過頭,吸了一口氣,往前看去。而然,除了一片黑還有滿天的白雪,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突然一陣狂風吹過來,我差點站不住。幸好夏飄雪還在我身後扶著我。「哇,好可怕。我會摔死。」我嚇的又往後退,不過這是飄雪沒在讓步,這一退,我只是撞上了他。
「感覺到什麼嗎?」他似乎彎身一樣,聲音好近,在我耳後響起。
「感覺到我快要摔下去了?」我誠實的回答。
他又笑了出來,「你都敢搶我酒杯,怎麼膽子這麼小?」他的笑聲很低的溜近我耳朵里,害我一下子臉又爆紅了起來。
這次,我直視著前方,努力的去看。想知道究竟他要我看些什麼。看著空無一物的天地久了,也不覺得自己站的地方有多危險,慢慢的我放鬆了緊繃的身體。然後風又吹了起來,雪花開始亂舞。連我的頭髮都被吹的像瘋子一樣飛起來。就這樣兵荒馬亂的瞬間,我猛然大叫。「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像在飛一樣的感覺對不對。」我興奮的大叫。腦中浮現起鐵達尼的狗血浪漫,然後自己喜吱吱胡亂興奮。
「這我沒想過。」他又笑,「我只覺得,站在這裡,像站在生與死的邊緣。很美,不是嗎?」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帶著一股無限的感情這樣毫無預警的竄進我腦里。
我回頭這次轉了身,很迷惘的看著他,剛剛那股鐵達尼的心情全沒了。「為什麼?……」
「我只是突然的,想讓你知道,站在那邊緣的我,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對上他黑漆的眼睛,看著他的唇這樣對我說。
猛然間,我覺得我和飄雪在這一瞬好近好近。彷彿天地間,記憶以來,就只有我們兩個一樣,那麼近,那麼互相依賴。
他的雙手依然放在我肩膀上,我抬頭,他低首,我們就這樣對望。很近,很近。近到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
我皺眉,對於自己狂跳的心感到害怕。然後這樣對望之下,他緩緩的低頭,很慢很慢。慢到,空氣分子好像凝固了。而就在我閉上眼睛,害怕到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唇劃過我臉頰,來到我耳朵邊,輕輕的說。「風大了,我們回車上吧。」
我睜開眼睛,他已經放開我,轉身跨過護欄。而這時候我終於無法剋制自己的伸手,拉住他的冰冷的手。飄雪停住,轉頭看我。
我吸了一口氣,「不要這樣,這樣,我好怕。我好怕下一秒,你就會不見。」我只覺得身體不住發抖,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是不是哭了,並不清楚。因為風雪太大,我已經凍僵了。
夏飄雪只看了我短短一眼,下一秒他反手一拉,把我拉近了他懷裡。隔著一個護欄,站在下大雪的山崖邊,我們緊緊抱著對方。像迷路的小孩,找到某一個依靠一樣。我想,他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麼。而我卻能知道,他抱我,因為他逞強已久的心,找到了放鬆的地方。
我們緊緊抱著,我整個人埋在他胸膛,不住的發抖。飄雪抱住我的力氣大到讓我喘不過氣,我卻不想掙扎。因為我能懂現在的他,是多麼無助。多麼脆弱。
生與死的邊緣,我只能懂,卻無法體會。
我的思緒很亂很亂,我無法讓說服自己,我只是單純他的依靠而已。心那麼強烈的悸動著,在他懷抱里,有瞬間我以為自己會這樣潰堤。
最後他緩緩的放掉我,替我撥掉了身上的雪片,兩人都沒有說話,這樣互看著。而在我能開口說些什麼,或能整理自己紊亂沉重的心情以前,他淡淡的開口,「上車吧。」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黑色的跑車又再度平緩的開上的公路,雪還是那樣的飄,風一樣吹著。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
但是只有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這次我的心情,再也無法拉回來了。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後悔。轉頭看著專心駕車的夏飄雪。也許,至少,我們之間,再也不是什麼都沒有。
「你家到了。」他把車子開上門前的空地,轉頭對我說。
「謝謝你載我回來。」我淡淡的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你開車回去小心點。雪好像更大了。」
飄雪頷首,「放心。Sherry還在家裡等我。」
「啊…原來如此。」我繼續淡笑,沒有流露出任何錶情。「這麼晚回去,她不會擔心嗎?」
「她習慣了。」飄雪將視線挪到前方,「她已經習慣在家等我,不管多晚。」
我點了點頭,代表了解。
下了車,我很小心翼翼的抓著皮包,很小心地走,怕一不小心摔倒了,某個地方也會摔碎。
進了家門,關上門,聽見他的車子離開的聲音。
老媽看著上樓的我,問我載我回來的人是誰。
我頭也沒有回,只是很堅持的一步一步走回我的房間,「朋友,只是個朋友。」關上門以前,我聽見自己用著輕鬆不著痕的語氣這樣回答媽。
而門關上后,我搖搖晃晃地把自己摔進床上,狠狠的哭。為了得到些什麼,也失去些什麼那樣狼狽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