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既然如此,為何就是不肯見我?」邢阜康實在想不通。

她也想不出答案。「只有等他親口告訴相公了。」

邢阜康審視著妻子的眼。「那麼你呢?邢阜翰對你可有任何無禮的舉動?害你受驚了吧?」他真不想承認那個混帳東西和自己有親戚關係。

「有麻姑她們在,根本別想靠近我半步。」韻娘安撫地說。「何況我也沒那麼容易受到驚嚇,別當我一碰就會碎似的。」

他連苦笑都擠不出來。「我沒辦法不擔心……」

「婆母當年一定也是奮力抵抗過,可是最後還是敵不過男人的力氣,才會讓對方得逞,若真不幸遇上同樣的事,我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定和那個人同歸於盡,別想占我便宜。」她冷冷地說。

「不會的!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在你身上!」那是邢阜康心中最深沈的恐懼,絕對要好好保護她。

韻娘捧著他冰冷的臉龐。「我只是假設,並不表示真的就會發生,別擔心!我一定會格外謹慎。」

「要是真有人敢碰你,我會親手殺了他!」他厲聲地說。

她知道邢阜康說到做到,韻娘可不希望他的雙手因此染上鮮血,就算對方再可恨也一樣,於是柔聲轉移話題。

「相公在外頭吃過了嗎?為了等相公回來,我可一直餓著肚子。」

邢阜康馬上褪去臉上的寒氣,就怕把妻子餓壞了。「你等一等,我這就去叫人端些吃的過來。」

見他急著走向房門口,韻娘掩嘴輕笑,不過很快又斂去了。

這一刻,韻娘多麼想念別莊的單純和清靜,還有呈坎村的人情味,要不是還有些事尚待解決,真希望跟相公一起搬到那兒,這座氣派宏偉的邢家大院,就讓給其他人,她不稀罕。

翌日下午,大房突然派人傳話,要邢阜康帶麻姑到善慶堂一趟,問了原因,才知是邢阜翰被那一拳打到內傷,此刻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大老爺相當生氣,看來是想興師問罪。

「相公打算帶麻姑一道去嗎?」韻娘想先聽聽他的意見。

邢阜康不假思索地回道:「她並沒有做錯,我一個人去就夠了。」

「是,相公千萬小心。」她就猜到會這麼說。

他頷了下首,只帶了金柱便前往了。

待邢阜康來到善慶堂,被奴才請進小廳,除了大房老爺邢東澇以及長媳柳氏在座,就連趙氏也很難得地踏出佛堂。

「你可終於來了!」邢東澇態度輕蔑地冷笑。「那個叫麻姑的死丫頭呢?怎麼沒有一起帶過來?快把人交出來!竟敢動手打主子,這種賤婢不給她一點教訓,永遠不會認清自己的身分。」

趙氏雖然憂心兒子的傷勢,但也知道他不可能無緣無故挨打。「老爺,還是先聽聽看阜康怎麼說……」

「奴才打主子就是不對!」他斥道。

有了公爹撐腰,柳氏膽子也大了。「相公無端被打傷,如今卧病在床,婆母怎能反過來替個婢女說話?」

邢阜康連坐都不坐,打算把話說完就走人。

「麻姑是為了保護主子才動手,她有什麼錯?三位該先去問問自己的兒子、相公,想對我的妻子做什麼?」他思前想後,可不認為邢阜翰是正好打修心園外頭經過,一定是安插了耳目監視飛觴堂,只等韻娘出門,就能與她來個「巧遇」,足見居心撥測。

聞言,趙氏大為吃驚,雖然早就知道兩個兒子心有邢念,但沒想到真的會付諸行動,頓時無言以對。

柳氏臉色也跟著刷白了。「我家相公才不會……他才不會……」

她說不出話來,也無法再繼續欺騙自己,丈夫的心裡在想些什麼,自己何嘗不明白,但總認為他的膽子沒有大到那個地步。

「他只不過想跟你那媳婦兒說幾句話,什麼也沒做。」邢東澇冷哼一聲,這些自然是聽長子親口說的。

「他連男女有別,應該避嫌的道理都不懂嗎?」邢阜康厲聲地回道。「要知道對我的妻子無禮,就是對我無禮,別以為我會容忍。」

邢東澇嘲弄地問:「你的意思是也會動手打他?」

邢阜康轉過身,在臨走之前,丟下一句話。「保護妻子的名節和清白,是為人丈夫的責任,我不會打他,而是會親手殺了他。」

這不只是表明立場,也是警告。

而這番話也讓邢東澇夫妻和柳氏都從座椅上跳起來,因為知道他是認真的,相信也沒有人敢說邢阜康這麼做不對。

至於邢阜翰會不會就此死心,那就看他們還想不想要這個兒子和丈夫,否則就得想辦法阻止。

又經過了三、四日,就如同韻娘所猜想的一樣,邢五終於來到飛觴堂傳話,說二老爺要見邢阜康,請他今天未時到修心園。

待邢阜康站在院門外頭,等待了那麼多年,邢東嶽終於願意見他了,不知怎麼,心情格外緊張。

在邢五的引路之下,他來到面對天井的正房外頭,從敞開的花格扇門往裡頭看去,屋裡並不做寢房用途,只擺了一張紫檀木桌,上頭有兩塊牌位,牌位前是一口小巧的香爐。

邢阜康的目光鎖定在牌位上頭,雙腳彷彿被什麼牽引似的,就這麼跨進去,走近一看,左邊的牌位寫著「賢妻包氏」。

「這不是娘的牌位嗎?」他皺著眉峰喃道。

接著,他又看向右邊的牌位,則是簡單地寫著「方十郎」三個字,他覺得陌生,並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這人是誰?為何要上香祭拜他?」

'聽到他的自言自語,站在門外的邢東嶽走了進來。「他與我一起長大,曾是我的隨從,後來為救我而死。」

他轉過身,面對多年不見,五官輪廓和記憶中的模樣相去不遠,不見明顯老態,唯獨已是滿頭白髮的中年男子,稱呼向來是最困難也最尷尬的部分,便只是凝望著,等對方繼續說下去。

「……你長大了。」邢東嶽兩手背在身後,眼神複雜地看著曾經在面前哭泣的孩子,如今已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記得上回見面,是我八歲那一年,已經過了十七年。」邢阜康不禁又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因為連府里的奴才僕役都在背後嘲笑他,便一路哭著跑到修心園,就只是想問一句「為什麼你不是我爹?」他在院門外頭哭了好久,最後門終於打開,邢東嶽摸了下他的頭,然後要自己別再來了,掌心上面的那份溫暖,至今他都還記得。

他之後又來了幾次,但邢東嶽確實再也不肯見他了。

邢東嶽深深地嘆了口氣。「時間過得真快,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了。」那是自己一輩子也無法彌補的愧疚和羞慚。

聞言,他不由得屏住氣息,專註地看著邢東嶽。

「那件事錯不在你,你才是最無辜的人,根本不需要得到我的原諒,反而是我才需要跟你還有你娘懺悔,祈求你們母子的諒解……」邢東嶽終於決定吐露隱藏在內心最不堪的秘密。

邢阜康語帶苦澀。「只因為你沒有保護好我娘嗎?你當時經常出遠門,又怎能料到會出這種事……」

「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他望向「方十郎」的牌位,兩眼透著懷念、依戀的特殊情意。

「這件事要從十郎開始說起,十郎是在九歲那年被買進府,因為和我同年,我與他就像主僕、也像兄弟,比真正的親人還要親近,天天朝夕相處,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可是這份感情,隨著年齡的增長,開始變了質……當長輩們紛紛為我作媒,可我總是提不起勁,就算生得再美、出身再好的女子,也無法令我心動,只要十郎陪在我身邊就夠了。」

聽到這兒,邢阜康有些恍然大悟了。

「兩個男人就算互許終身,也無法改變世俗的眼光,邢家的男人可以出入像姑堂子,逢場作戲,但絕不能為了男子終身不娶,為了隱藏這份不可告人的感情,我只好答應成親,接著便是娶你娘進門,可是洞房花燭夜卻只能裝醉,也無法與她圓房,甚至自認已經完成娶妻的使命,第二天就丟下剛進門的妻子,帶著十郎和邢五匆匆地離開家門,有了邢五掩護,沒人會懷疑我和他的關係。」他多麼希望人生能夠重來,一定可以做出更成熟妥當的安排。

「所以你們就這麼把我娘丟下不管,只顧自己快活?」邢阜康目光激動,話也說得難聽。

邢東嶽承受他的怒氣。「在那一年多裡頭,三弟寫了好幾封信到各地的「邢家當鋪」,希望能夠轉交給我,就是要我趕緊回家一趟,可都正好錯過,而我也以生意當做推託之辭,對於歸期,一延再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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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拂面之結髮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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