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刑場~二、留連
一、刑場
人一出生,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如何,否則,許多人都會,在生命的某個節點處,考慮重新選擇。
徐福站在夜色里,面對遠山,心緒難以平靜。
他身後,吧嗒一聲輕響。81―1步槍保險開啟聲,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響。這種聲響,曾經陪伴自己走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
往事歷歷,卻又不忍回顧。
他雙手反剪著,腳上的鐐銬,依然鎖著。從出門,到現在,沒有人說給他取下來,看樣子,就是現在,也不會有人做出這樣一個『尊重人權』的舉動。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待遇」,也只有他這樣的特殊角色才能『享受』。
憑心而論,如果他想逃,此刻,即便是再加上幾副手銬腳鐐,也沒人能攔得住他。關鍵是,徐福想不出理由,一個逃跑的理由。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自古的說法。即使對方是一群「豬」,「豬」一旦還原到他的初始狀態,成為野生的,就上升到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之列。划入到國家保護之列的動物,是不能殺的,這道理,他明白。
如果非要有選擇的話,徐福真不願走出那片,他生活了16年的大山。那裡,有他的一切。閉眼前,他想回去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可惜,這種想法,在腦海中,只是一閃,隨即熄滅。自己有什麼面目面對,面對親人們的那一雙雙眼……
身後,空氣晃動,微弱的氣流變動,普通人根本無法察覺。但是,它逃不過徐福的敏銳感知,他知道,有人端起了槍外,對準了他的后心。而且,顯然,行刑手是個新手,他的槍口在抖動。呼吸也不平順,起伏較大。這種兵,很難成為一個好兵。原因很簡單,他不具備成為一名好兵的基本心理素質。
可惜,自己具備成為一名好兵的能力,卻不具備好的性格和品行。真是人無完人呀!上天對每個人確實很公平。
頭皮有些緊。被人用槍指著要害部位的感覺,真不美妙!徐福曾想轉身面對槍口,看著子彈出膛,在空中劃出美妙的弧線后,鑽入自己的身體。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種打算。他怕和身後的新兵蛋子面對面,四目相對時,會給對方造成更大的心理壓力。萬一對方心理高度緊張,手上抖,槍口歪斜上幾寸,自己反而落得個不痛快,何苦?
予人方便於己方便。別臨死之前,還落人不待見。
徐福閉上雙眼,等待自己在人世間所能聽到的最後一個響動。
山風凌冽,四野空曠,真不知道,軍法處的那幫人是幹什麼吃的,怎麼把刑場選在這麼一個鬼打得死人的地方。空落落的,連個捧場的人都沒有。再怎麼不濟,讓人參觀參觀,做個反面教材也成啊,只當是燃燒生命,揮最後一點餘熱吧!
悲哀啊悲哀,老子的命,怎麼就這麼衰!也許,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命中注定……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期,在鄂西南群山中的一個小村落里。
夜色沉黑如墨。
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暗夜的寧靜。一間相對於其他村舍,略顯規模的農院內,人影流動。
「男的,是個男娃。」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中,透著喜悅。
有人點起了火把。火光照映下,十幾個刻著濃厚大山氣息的男子,眼光熠熠,自內心的喜悅,在眼中燃燒。
「老大,給娃取個么名?」其中一個男子,對被圍在中間的中年男子問道。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就叫徐福吧」他說出這幾個字時,有一種如釋重負感。徐福徐福,徐家之福。
「徐福,那可是咱祖……」有人小聲異議,但沒敢說完整,老大一言九鼎的地位和氣勢,震懾著人。
不為外人言道的家世,讓他們蝸居大山深處數千年,日漸萎縮的人丁,讓人彷彿看不到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是世人的詛咒?還是家族沒落的運道?沒人說得清……如今,老大居然給這個剛出生的男娃,取了這樣一個忌諱千年的名字,是不是有些那個了點……人們嘴上不說,心裡卻在嘀咕。
「由福生禍,由禍生福,就當是個輪迴吧。」老大輕聲呢喃,似解釋,也似自語。
漢子們沉寂片刻,有人開始點頭。老大就是老大,明白意思的人由衷讚歎:只有能舉重若輕,將世事看透,對人生無常有著清醒認識的人,才能有如此明悟。
面對眾人的欣賞,徐定坤並不以為然。
身為族長,也是村長,在人們的推崇下生活了十幾年,他已經習慣了享受這份尊重。雖然,在這個叫徐福的男娃沒出現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尊重的成分中,有些疑慮,福娃這孩子的出生,已將那一絲懷疑捻得粉碎,隨山風吹出了山村,散落在群山的密林、溝壑間。
這個叫徐福的男娃,並不知道,從自己最初的出生,就承載了相關人的希翼。這希翼,將成為他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
他出生命呼喊的第一聲,就已經打破了這座遠離現代生活的小山村的平靜、平衡……
「啪」身後響起了槍聲。徐福身體本能的一緊。痛,鑽心的痛,然後,腦海中一片空白。原來死亡的瞬間的感覺,萬物俱滅的感覺是如此的奇妙。
死亡,留給人的,也並不是僅僅是恐怖!
二、留連
神智和感知力,在逐漸飄離車身體。原來,死亡就是一次深層次的熟睡,這感覺其實很美……可是,人們為什麼要懼怕呢?!
是因為有牽扯,徐福已經明顯的感覺出這種牽扯力……飄離出身體的意識。並不像想象那樣湮滅,反而在飄,在時空中漂移……
徐定坤大清早從內房走出,安排婦人們照顧妻小后,帶上黃狗阿旺,出山了。
他今天要出趟遠門,到福娃娘舅家。
福娃娘舅家在山外鎮上。
娘舅是鎮上的名人,和縣長都說得上話。
娘舅對人說話時很硬氣。
徐定坤不知道,娘舅的硬氣口氣里,夾雜有他的成分。在娘舅眼裡,他不是山裡的窮親戚,他是隱世的高人。娘舅被他救過一條命。
娘舅梁進年輕時火氣壯,幹啥都不服輸。集體公社拿會兒,幹活從不惜力。說實話,並不是他積極,就因為年輕,吃飽了飯,有勁沒出使,活動活動腰身,為下一頓飯騰地方,他的精神境界,沒有那麼高尚。
隊里看到他的表面現象,認為他追求上進,讓他幹上了民兵隊長。這算是替他找對了門路。田裡的活算是能全歇下了。相反,他的軍事訓練水平卻突飛猛進:投彈、拼刺、撂跤、打靶,樣樣能。
鎮上書記見他訓練上心,靈光,人活泛,一句話,把他調到鎮上安了個武裝幹事的差,梁進心裡明著呢。圍著書記跑前跑后,像個跟班,還好死賴活的認了書記的乾爹。兩年後,乾爹變成了爹。他成了書記的女婿。
清早出門,到鎮上,天色已黑。徐定坤並沒有急著敲娘舅家的門,而是在鎮上轉了轉,備了些禮,才不急不忙地向梁進家走去。
梁進今天又喝高了,正歪在床上,沖著臉盆下「豬娃」。
剛送走今年第一批春季兵。當兵家屬的酒席,排到了半個月以後。梁進有些貪杯,又耳根軟頂不住人勸,這幾天,天天哼著小曲出門,噴著酒香,躺著被抬回來。現在,已經身為地委副書記的岳父,曾不止一次得指著梁進的鼻子罵他不長進,管不住自己的嘴,吃壞了形象喝歪了官位。
梁進聽了,卻心裡犯擰:現在當官的誰不喝酒,喝酒不是海量的領導,少!但是,他不知道,官場喝酒,不比尋常百姓家的宴席,那是有講究的。不是還吃海河的猛糙,那是藝術行為和交際技巧。葷要葷得經典,素要素的含蓄,冒似張狂卻不觸及底線。蜻蜓點水、旁敲側擊、欲擒故縱,無處不透著智慧。當官其實也不容易,辦公室里勾心鬥角,酒桌上也處處危機。
梁進大老粗一個,哪參悟得了這些,一開口,就把自己泥腿子出身的家底露了個乾淨。人說他喝酒爽,但沒人說他有酒品。酒品亦人品,適不適合在官場展,往往酒杯一端,就見出根底。
梁進上不去,但也沒有人虧待他。中國人,特別是當官的,往往對沒有競爭力的對手,比較仁慈。現在這縣裡的頭頭們,有不少是老丈人的門生故交,不沖僧面沖佛面,在武裝部給他留了個美差,對他也不管不問。
梁進也樂得快活。
徐定坤被舅娘引進了門。
畢竟是城裡女人,快四十歲了,還不顯年紀。徐定坤忍不住閃過這樣一絲年頭。
舅娘對這個山裡親戚很熱情。樸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乾凈。女人對乾淨的男人,普遍都有好感。再加上親戚關係,她撇下丈夫,招呼得很熱情。
徐定坤很少出山走動,沒有大事,他一般不出門。
梁進迷迷瞪瞪的起身陪坐著。對徐定坤寶來的喜訊,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女人反應得快,立即把好話說了一大堆。梁進這才醒悟。他當舅舅了,貨真價實的舅舅。妹妹前面生的兩個女娃,他都不甚喜歡。自己生的,也是個女兒。一屋的楊門女將,讓他氣悶。要不是狗屁的獨生子女政策,條件不允許,他非要證實一下自己有沒有男人的種。如今,妹夫總算是幫他出了口氣。
他立馬熱情高漲起來。
梁進在這個問題上是有私心的。他想把孩子要過來,自己來養。女兒從出生到現在,他都沒有怎麼管過。抱個男娃來養,陪著他舞槍弄棒的,有事幹了,不至於太無聊寂寞。但他同樣知道,一個男娃,對於前面已經有了兩個女兒的妹夫,具有同樣重要的意義。他躑躅著,盤算著如何開口。
兩個男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寒暄著,語言雖然依然熱情,但空氣中流露出的詭秘。
「大哥,我有個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徐定坤試探著。
「有啥事,你儘管說。」梁進很是豪爽。
「我和雲子商量了好久,一直尋思著一件事,我們想讓孩子們,走出大山,見見外面的世界。」雲子是梁進的妹妹,徐定坤結十幾年的妻子。
梁進一時被話繞住,沒明白過來。
見梁進一臉疑惑,徐定富第一反應就是他在和自己裝馬虎,仔細一推敲又覺得不像。梁進平時的作派他清楚。「我想等孩子長大后,把他過繼給大哥,不知道大哥大嫂嫌不嫌棄。」
狂喜,天上掉餡餅似的狂喜,驚的梁進一陣陣血往上沖。「這,這……」梁進一時口吃了。
「大哥要是為難,就當我沒說。」
「不,不是這意思,我們高興還來不及。」見梁進啞巴了,舅娘連忙接過話頭,對這種好事,豈有放過的道理。
徐定福第二天離開后,梁進依然仿若置身夢中。只是這美夢中難免有一點遺憾,徐定坤說是把孩子過繼給他,但有個條件,要等7年之後。他沒有說明原因,梁進也不好問。現在最緊要的就是把孩子的戶口先辦過來。這對梁進來說,不算什麼難事。還有件最重要的事,就是挑件未來兒子的見面禮。這種小事,交給妻子辦最合適了。只是,一想到那幾十里的山路,梁進就有些頭大,自己不再年輕,妻子身體也肯定吃不消幾十里山路上的奔波勞苦。
一想到未來的兒子,他覺得吃這點苦,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