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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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文黛內心已認同必須合傑姆之力方能導正查理,但她發現不僅難以啟齒,而且苦無機會開口。
傑姆最近更刻意地與她保持距離,似乎不想讓她對那夜的肉體接觸有任何錯誤的聯想,而她則必須獨自去承擔當時任由情慾肆意奔流的無情後果-懊悔、羞愧。她自忖,她的未來與自尊都無法再次經受任何打擊,唯有遠離傑姆才是自救之道。但是查理幾乎是她的所有,在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情況下,她必須優先考慮查理的未來,先拋棄自己的驕傲。再說,畢競他是促使傑姆回到此地的主要原因,傑姆沒有理由不去關心他。
在意外發生后,傑姆對查理乖戾的行為幾乎毫無怨言,他對查理的愛絕對無庸置疑。一思及此,文黛才發現自己的無能,她甚至無法開口譴責兒子種種粗魯而錯誤的行為。
過去查理施之於文黛身上的野蠻粗暴,如今都用到傑姆身上,似乎早已忘卻傑姆曾是他崇拜的偶像,而且近乎蠻橫地不讓傑姆有機會與文黛單獨相處,荷姿的警告愈來愈不容忽視。
但令她驚訝的是,過去連嬰兒哭聲都無法忍受的傑姆,對查理惡劣的態度居然安之若素,其程度有時甚至超乎文黛的想象。
她也曾設法與查理溝通,但一觸及那件意外及查理自身的行為時,幾乎每次都令母子倆不歡而散。
文黛在電話中與荷姿談及她的困境,荷姿同情地說:「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叫瑞克跟他談談。」但文黛知道,如果傑姆發現他的兒子只願向外人傾吐心聲,這必定會傷害到他。但是她為何要在乎他的感覺?他曾這樣為她想過嗎?
不只家庭,文黛在工作上同樣窒疑難行,命運總是如此捉弄人。湯瑪變得愈來愈吹毛求疵,只要他們倆單獨相處,湯瑪就不斷地嘲弄傑姆與他居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面對這種令她無法平衡的工作壓力,文黛也曾自我檢討,是否她的工作表現如湯瑪所指責的那樣差勁,但事實是,湯瑪目前正與飯店內新進接待員麗莎交往密切,而文黛基於職責,糾正她遲到早退或錯誤百出的工作態度時,麗莎不但絲毫未加理會,而且更變本加厲。
同事間的工作調配,也因湯瑪新歡的遲到早退而倍增困難,今天下午她居然又曠工了,飯店上下忙成一團,文黛只得身兼接待工作。
如此不公平的處境,令文黛油然產生一股倦怠感,這份工作不僅無法讓湯瑪了解包容他人觀點的重要性,而且顯然的,他手下的工作人員也未曾從工作中學習到尊重他人。
幾個小時的緊湊工作使她幾乎瀕臨崩潰,七點左右,文黛筋疲力竭地離開辦公室時已忍無可忍,她決定明天早上與麗莎攤牌,請她在離職走開與改進工作態度之間做一抉擇。但以麗莎的個性看來,她必定會以湯瑪為擋箭牌,一思及此,文黛更覺心力交瘁。
文黛疲乏地走出車子,拖著腳步穿過前院,進入家門。
查理與傑姆雙雙坐在廚房,只見查理叛逆地瞪著傑姆,面前是一盤冷食。看到查理怒氣沖沖又固執的眼神,還有傑姆臉上嚴厲的神情,文黛心裡一陣沉重。
「怎麼啦?」她平靜地問,試著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
「他說我一定得吃下這些東西,但我不想吃。」查理告訴她。
餐桌上的熏腿正是查理愛吃的東西,文黛瞥了一眼,心緒更為低落。
「直稱別人『他』或『她』,實在很不禮貌。」她開口:「你不是一向愛吃熏腿嗎?為什麼不吃?」
「我不愛吃冷的。」查理說。
坐在對面的傑姆生氣地倒吸一口氣,文黛當然了解錯在查理,但一眼瞧見查理眼裡出現孩子般求助的眼神,她不禁為之心軟。
但查理並非當年軟弱無助的小男孩,而且早已摸清她的脾氣,知道如何討好她,她只能強打精神、硬起心腸。
「那麼,你認為這件事是誰的錯?」她問查理。
查理審判似地看著她,就好像她是一個賣友求榮的叛徒,在他冷峻的目光下,文黛幾乎打算撤退。
「我不喜歡他的烹調方式,我要你做給我吃,你自己說會早回來的。」
「查理,我是說我會『盡量』早回來,」文黛指正,「我很抱歉回來晚了,但我看桌上的熏腿並沒什麼不好。」
文黛衝動地想提醒查理,當初可是他故意撒謊,千方百計地讓傑姆走入他們的生活,但在傑姆面前,她不願這麼做,只能淡淡地說:「難為你爸爸替你做了晚餐,而且--」
「我又沒要他做,」文黛話都沒說完,就被查理無禮地打斷,「我不要他跟我們住在一起,干涉我、告訴我做這做那,我喜歡以前只有你跟我兩個人的生活。」
他一說完,就一把推開椅子,衝出廚房,快得連文黛都還來不及開口講話。她知道應該叫他向傑姆道歉,但她實在無能為力。
她轉過頭,有些激動地對傑姆說:「傑姆,我很抱歉,我--」
「是嗎?」他近乎殘酷地打斷她,「我認為你一點也不在意,畢竟就我所知,你從來就不願意讓我介入他的生活。」他突然站起來,「我得出去走走。」
傑姆走後,文黛收撿並倒掉了桌上的熏腿。在她忙著洗碗碟時,聽到查理又下樓走進廚房,她兀自低頭做事,故意不轉頭看他。
「查理,到底怎麼啦?」她收拾完開口問道:「我一直以為你希望你爸爸回到這裡。」
查理沉著臉看了她一眼。「剛開始是這樣,但我現在不想要他跟我們住在一起。我喜歡就像以前一樣,就只有我們兩人,我不要任何人在這裡,媽媽,如果你發生了什麼意外,如果……如果你真出了意外,我不一定得去跟他住吧?」
聞言,文黛為之鼻酸。在過去,這些話會令她雀躍萬分,但現在,她只為他們父子倆感到悲哀。文黛走到查理的座椅旁,半彎下腰悲傷地伸手擁住他,將下巴枕在他的頭頂,溫柔地說:「查理,雖然我心裡很想告訴你,我不會發生任何意外,但我無法保證;你也已經夠大了,可以了解原因。況且,如果我真出了什麼意外,在法律上,你父親將是你最親密的血親,而且我相信他跟我一樣不願見到你不快樂。如果你願意的話,你也可以去跟祖父、祖母,甚至伯伯們住在一起。」
「但他們住得很遠,我想住在這裡。」查理告訴她。
「荷姿阿姨也答應過我,如果我有三長兩短,她會照顧你。查理,你是否比較想跟丹尼住在一起?」
「除你之外,我不想跟別人住在一起。」他情緒激動地告訴她,文黛感動得緊擁住他。
「親愛的,我知道,我知道。」她溫和地安慰他,心裡卻悲哀地想著,那件意外的確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媽媽我不要你再結婚,或再生孩子,我要永遠只有我們倆在一起。」
「噢,查理!」
她還能說什麼?答應他永遠不再婚?不提她對傑姆的感情,雖然再婚對她而言,似乎很遙遠,但怎麼說對查理做這樣的承諾都是不對的。
文黛昨晚睡覺前,一直沒聽到傑姆回家的聲音,而早上起床后,才發現傑姆的車子已停在外面,想必他昨天很晚才到家。文黛出門上班時,也不見他的蹤影。
文黛利用午餐時間,趕到荷姿家,與她討論這件事。
「嗯,聽起來查理好像正處於青少年期善妒的階段,每個青少年或多或少都會明顯而叛逆地反抗具有權威的男性長輩,何況查理一向是家中唯一的男性,他自然無法忍受由其他人取代的地位。」
「他對傑姆的態度非常惡劣……非常傷人。」文黛嘆氣。
「你跟傑姆討論過這個問題嗎?」荷姿問。
文黛搖搖頭。「他昨晚跑出去了,回來時,我已經睡了。我實在覺得很過意不去,他似乎認為是我故意叫查理這麼做,但事實上……」
「事實上,你希望他能伸出援手,與你一起解決難題。」荷姿介面。
「是的,而且我覺得查理之所以會如此,我得負一部分責任.如果他既自信又有安全感.就不會拒絕其他人參與他的生活,或許目睹那件慘劇是部分原因,但是……」
「但是你擔心查理會故意阻止別人和你共同生活,即使是他自己的父親。」
「對。」文黛看看乒表,「噢,天啊,時間過得真快,我得回去了!」
文黛準時下班,回到家裡,卻沒看到賓士車的蹤影,傑姆應是外出勘察辦公室地點了。
查理正要去丹尼家,文黛隨口交代他早些回來,自己則脫了外套,沖了一杯咖啡。
文黛在桌前坐下,卻發現桌上放著一封寫有傑姆字跡的信,她覺得胃裡開始一陣翻攪。她伸手取了過來,撕開信封前,她已大概猜出信的內容,眼下只飛快地看了下去。
他在信中寫著,查理顯然並不喜歡他留在家裡,為了查理,他已決定搬到飯店,而且他也必須重新考慮,是否應繼續留在此地。
「不!」文黛抿住嘴巴,泫然欲泣,不儀驚慌失措,而且悲傷、憤怒也一陣陣襲向心頭,即使當初傑姆背叛她,她內心的劇烈震撼都無法與現在相提並論。
文黛打了通電話給荷姿,問是否可以讓查理留宿在她家。「發生了一些事,我必須親自處理。查理在嗎?」
一開始查理知道要在外過夜,顯得非常抗拒,不斷爭吵,但這迴文黛很冷靜地對付他。
「你要跟湯瑪出去嗎?」查理問。
「不是,」她告訴他,「我要跟你爸爸談談。」
接著他撥了幾通電話尋找傑姆的落腳處,再沖入車子,心中暗自祈禱他還留在飯店內。
文黛意識到,如果不趕快設法挽回,查理與傑姆惡劣的父子關係將會傷害到他們彼此。
她趕到飯店,正好碰上一個經驗不足的前台接待人員,聽到文黛自稱是賈太太,沒有多問,就很高興地將傑姆的房間鑰匙交給她。
文黛走向電梯,感到一陣猛烈的心跳,她可以預料到傑姆不悅的反應,以及他對她要談論的內容可能的不耐,但現在已無法顧及自己的喜怒哀樂,為了查理的未來,她可以忍受任何衝擊。而且不論查理內心怎麼否認,都無法抹去他的確需要一個父親以及父愛的事實。
而傑姆必須在考慮將兒子據為已有前,先思及查理真正的需要-完整的父愛。
多年前,傑姆曾拒絕查理的來臨,文黛實在無法相信傑姆對查理有半分的感情,但現在她唯一擁有的籌碼是-父子連心,經過這麼多年,傑姆一定是深愛查理的。
文黛敲敲房門,然後推門進去。
她一眼就瞧見頭髮濕淋淋的傑姆,他顯然剛洗完澡,正將襯衫塞入長褲內。一剎那,愛意如泉水般湧上心頭,她幾乎無法自抑地想親近他,祈求他留下來,但理智提醒她此行的目的,她強迫自己仰起頭迎向他的目光。
他驚訝地看著她,驚訝及--不高興?
「文!什麼事--」他開口問道。
「我想跟你談談查理。」她很快地告訴他,心裡卻害怕他會不理不睬,甚至請她離開。
她看到他嘴唇抽動了一下。「我認為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或者說是,查理已經明白地表示了他的意見,不是嗎?」
「他需要你!傑姆。或許表面看來不是這樣,而且連他自己都不了解,但我知道的確是如此,他正在經歷人生的重要階段,況且……他實在不習慣家裡出現別的男人,可是
「沒有可是,文,他已不再是個孩子,或者說,不完全是個孩子,而且他已經將內心的感覺表達得很清楚了。我不怪他,因為換成是我,我可能也會有相同的反應。當初他寫信給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這種情況,但我卻一直以為他只是害怕你嫁給飯店老闆后,會受到虐待,或者是當你再有其他孩子時,他會因此失寵。我實在太傻了,居然會這麼想,」他頓了一下,「但是我想,我們倆人都已經過了做傻事的年紀了,對嗎?」
紅暈霎時染上她的臉頰,文黛懷疑他是否暗指那晚的做愛,但她立刻恢復神智,她不能以查理的快樂做為賭注,一味沉溺於自身的感情。
「傑姆,難道你看不出來,事實上查理的行為不正是在告訴你,他有多麼需要你?他出生的時候,你拒絕要他,求求你別又在此時推開他。」她深吸一口氣,「當你回到這裡時,我想盡辦法讓你無法接近他,我最不願見到你打擾我們,但現在--」
「但現在,這種結果或許也有好處,」傑姆嘲諷地打斷她,「如此一來,我不過當了犧牲品,而你跟湯瑪就可以高枕無憂地建立幸福美滿的家庭,查理也不可能再來擾局。」
「不,」她大聲的抗議,眼神充滿憤怒與不信任,內心竭力壓抑即爆發的情緒,「我愛查理,」她生氣地告訴他,「你居然建議--」
「你是愛他,但你的未婚夫卻不是如此,他愛查理嗎?」傑姆向她挑戰。
「我的……我的什麼?」文黛迷惑地看著他,「湯姆跟我並沒有訂婚,事實上--」
「事實上怎樣?」傑姆咄咄逼人地問。
文黛心裡不置可否,現在讓他知道真相也沒有關係了。「前些時候,就已經發現我們根本沒辦法再繼續相處下去,查理也並不喜歡他,甚至仇視他,直到--」
「直到我踏上你的門階。查理一定很恨他,才會向他所鄙視又不受歡迎的父親求助。」聽到他嘲諷的語氣,文黛脹紅了臉。
「查理從未鄙視過你,」她低聲下氣地說:「事實上,他簡直拿你當英雄似的崇拜,所以他現在才會對你如此……如此惡劣。」
「發現他心目中的英雄原來也有卑微的人性,是這樣嗎?」
「那件交通事故令他相當沮喪,傑姆,他昨晚問我,萬一有一天我……我出了意外,他應該怎麼辦?」
「你怎麼回答?」傑姆冷冷地問:「告訴他,如果他不願意,可以不必跟著我?」
不須多言,她的神情已表達無遺,看著他眼中流露出輕蔑,她不禁面紅耳赤。
「難道你不明白,」她哀求:「就是因為這樣,才更要讓你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你與他產生父子般親密的關係,而且
「與他產生父子般親密的關係,說得倒簡單,如果我回澳洲,而他還留在這裡,要產生感情可不容易。」
回澳洲!文黛用力抓住椅背,不讓自己被擊潰,霎時,她幾乎無法動彈,血液似乎隨著內心的震驚正一滴滴乾涸,她強忍住心中想衝上前去擁住他、祈求他留來的衝動。
「這樣做或許對大家都好,」他轉過身去背對她,「面對現實吧!或許現在你認為讓我回到他身旁正是時候,但查理可不這樣想,現在他不希望任何人去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
「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就像其他男人一樣,查理不希望任何人侵入他的領域,因此他不要我闖進來,文,也因此他不要我介入你的生活。」
紅暈倏然染遍她臉頰,難道他是在暗示她已泄漏內心的情感,因此,他才決定回澳洲?
傷心欲絕反倒使她勇氣倍增。「如果你愛他、真的愛他,你應該很清楚,他需要一個適當的人去引導他化解內心的衝突,」她生氣地告訴他,「傑姆,他需要你,他需要你去教他如何成為一個男子漢……這些我沒辦法教他。傑姆,你在他小時候棄他而去,不要再重蹈覆轍了,他現在更需要你,他是你的兒子,雖然你並不愛我,但是查理--」
「什麼?」傑姆突如其來的高亢聲音,使文黛錯愕地看著他,一臉迷惑而不知所措。
「你剛說什麼?」他問。
「我……」文黛口乾舌燥地舔著嘴唇,同時緊張得全身僵直、胃部打顫,「我剛才說查理需要--」
「不,不是這個,你好像說什麼我不愛你之類的話?」傑姆不耐煩地問她。
文黛的自光從他的臉上游移至睡床,最後停留在窗戶上,強烈的心跳猛烈地在她肋骨間敲擊,雙手緊張得直冒汗,她覺得全身如重病般的頭暈日眩,顯然她是躲不開一場羞辱了。
「我剛說,我知道你並不愛我。」她暗啞地說,喉嚨苦澀地緊張,看著他走了過來,她甚至無法抬頭工視他。
傑姆一走上前就擁住她,文黛震驚得雙目圓睜。
「天啊,你在說些什麼?」他突然地間:「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不是說過,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回來,還有回來的目的,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招?文,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今晚,你到這裡來告訴我,我的兒子需要我,使我覺得非常難受,因為我實在不知如何去控制內心的情感,不……而你……漠然而冷靜地站在那裡,當你知道……」
她漠然而冷掙?文黛看著他,難道他看不見她正不停地發抖嗎?難道他沒看見……難道他--
「天啊!文,難道你不知道我幾乎無法控制自己想上前去擁住你的情緒嗎?」傑姆深吸口氣,「難怪查理不要我在你身邊,他很清楚我對你的感情,他也知道不論我多愛他,我對你的感情將使我飛快地回到你身邊……」
文黛幾乎無法聽進他的表白,他一而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面抓住她的手臂無意識地輕撫她的肌膚,一股熱流自肌膚傳入心底,激起內心深沉的慾望,她不由自主地移向他、貼近他。
「文,我愛你,」他重濁地說:「噢,上帝,我實在很愛你!」
「但你不可能會愛我,你離開我……你……還有其他女朋友……」
「沒有,從來就沒有。噢,沒錯,黛拉是要我,但是我從沒愛過她,一秒鐘也沒有。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坦白告訴她這點,另外就是……居然喝得爛醉如泥,讓她載我回家,當時我以為她說的是『我們的家』,但我清晨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居然在她床上,你知道我有多震驚……」他對她做了個鬼臉,「什麼也沒發生。」
「如果你已經爛醉如泥……你怎麼知道
「我已經醉到不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他冷淡地說。
「但你卻跟我離婚,連試著去……」
「噢,文,」傑姆雙手捧著文黛的臉,眼中閃過一絲陰影,他輕柔地撫摸她的面頰,再輕觸著她的嘴唇,「如果我現在吻你,我一定無法停下來。」他嘶啞地告訴她,「即使沒有查理的問題,我也無法這樣下去,我……我實在太愛你,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想,回澳洲去,對我們彼此都好,如果我留下來,你一定可以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我必須離開。」
「但是……但是現在我希望你留下來。」文黛告訴他。
兩人相對凝視,文黛清楚地感受到加快的心跳重擊。
「為了查理。」傑姆痛苦地同意。
她搖搖頭。「不,」她同樣啞著聲音:「為了我自己,傑姆,我……我從未忘記你!」
「從未?」傑姆嘲諷地看著她,「你從未愛過我,文,你又怎麼可能愛過我?那時你還不過是個孩子。上帝,我是不是還能毫無愧疚地愛你?我摧毀了你的生命,」他冷靜地告訴她,「當初每個人都勸我,你還年輕、不夠成熟,我不該利用你的情慾去綁住你,如果我真愛你的話,就應該再等幾年,等待你長大。但我實在太愛你了,竟自私地罔顧他人的善意勸告。」
文黛看著他。「你在說什麼?根本不是這樣,當年是我執意要嫁給你。」
「你只是想跟我發生關係,」他殘忍地告訴她,看著她的臉,呻吟似地繼續說著:「文……文,那並不可恥,如果不是你哥哥過度保護你,或許在碰到我之前,你就能了解性的力量有多大;但是你的生活背景,使你無法體驗這方面的事,因此才會誤以為你愛我。」
傑姆嘆口氣,「而我明知道這些事卻故意漠視,都是我的錯,不是你。我應該在你嫁給我之前,讓你有更多的時間去體會,去做抉擇。但我實在很害怕會失去你,才急忙地與你結婚。」
「是我自己要嫁給你的。」她抗議。
「開始的時候是,」他同意,「但很快就改變心意了,對嗎?我讓你懷孕,接著又離開你,我實在無法原諒自己了」
「你根本不需自責!」文黛表示。
「當時你不過是個孩子--一個有著成熟外表的孩子,卻懷著我的小孩。」
「我那時已經19歲了。」她告訴他。
「文,我說的不是你的年齡,你的確非常年輕,有時我真恨自己對你做的那些事。都是因為我的疏忽,沒有防範得當;而且……噢,上帝,我實在太想擁有你們--你、還有你懷著的孩子。」
文黛幾乎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但當你知道我懷孕時,你卻很生氣,甚至不願正視我,而且在床上……」
「我並不是恨你,」傑姆告訴她,「我只是恨我自己。」
「但查理出生后,他一哭,你就很生氣,還有他……」
「文,我並不是生你們的氣,我是跟自己生氣。你還那麼小,不應該承擔那些責任,我實在無法責怪你的家人也有同樣想法,再加上你提出離婚要求,說你不愛我了,我才承認他們確實是對的。跟你在一起,讓我一直有個感覺,你是因為年幼無知才會跟著我,我沒辦法再這樣生活下去,因此才簽字離婚,離開你與查理,讓你有充分的空間去體驗、去選擇。對我來說,那實在是個痛苦的決定,而且這個創傷到現在還沒平復。」傑姆的眼神充滿真摯,「父母幫我寄來照片,還有你娘家將實際情況寫信給我,年復一年,我更加思念你。查理六歲時候,我的父母親轉來一封他給我的信--一封他自己畫的耶誕卡,我不能-我必須與他和你保持聯絡。」
文黛咽了口氣,憶起那年耶誕節,那時傑姆的父親將退休,並計劃離開本地,查理曾問起爸爸的事,文黛竭盡所能誠實地回答。可是,有一天放學后,她看見查理在學校做的、要寄給父親的賀卡,她忍不住地哭了,而且直到賀卡寄出,她才覺得如釋重負。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不能留下來,即使不為查理,我也無法待在此地,而不去接近你,我實在很嫉妒你那個飯店老闆--甚至比查理還無法忍受,在內心深處,我還無法承受你已非我所屬這個事實。」
「我們實在好笑,」文黛溫柔地告訴他,「因為我也有這種感覺。」
傑姆的目光原先充滿懷疑、躊躇以及震驚,繼而則轉成希望與愛意。
文黛心跳不知不覺地加快,她踮起腳尖,雙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輕得有如安撫查理受作的小傷口,一面觸摸著他的肌膚,一面輕吻著他。
但他不是查理,突然的輕吻竟無法滿足她。
她微帶震顫,柔和地以舌尖輕輕觸過他的嘴唇,心裡卻有些遲疑,即使他說過愛她、要她,但第一次主動地接近他,卻讓文黛有遲疑的感覺。
但她隨即感受到由傑姆身上傳來一陣顫抖,他抱住她,兩人緊緊相擁親吻。
時間似乎就此停留,好一會兒,傑姆才放開她,文黛仍調皮地輕咬著他,耳邊卻聽到他問:「查理……在哪裡……」
「查理沒問題,」她堅定地說:「他在荷姿家過夜。」而他充滿笑意的目光正投向床鋪,「不,不要在這裡,我們回家吧!」文黛說。
家--他們會在初次相遇時纏綿的房間、同樣的那張床上做愛,那也是查理作惡夢時,他們情不自禁親昵的地方,更是她天崩地裂地發現居然還愛著他的地方。
他們輕柔而交纏地褪去衣服,一切都如此熟悉,卻又伴著新鮮的興奮感,心靈交融、彼此信任協調而完全融入其中,今夜不過是個開始,他們將攜手走過長長的一生。
激情、淚水伴著遙遠記憶中的笑聲,他們共赴一場前所未有的情慾交流,彼此相融的思想、感情及需要,使文黛幾乎有美夢成真、恍若隔世之感。
傑姆緩慢而勉強地放開她,時間不知不覺竟已十點了。
「你想去接查理回來嗎?」他問她。
文黛一直看著他。「想啊,」她誠實地承認,「但是現在暫時不要去接他,今晚是屬於我們兩人的,傑姆,」她溫柔地說:「屬於你、也屬於我,今晚是連接我們的過去及未來的橋樑,是……」
「是讓我們勇往向前的原動力?」傑姆吻著她,「查理一定會很不高興。」
「開始的時候,一定會如此,」她同意,「但你是他的父親。」
「是的,而你是他的母親。一旦你跟我再婚,他會明白我會長住這裡……」
聽到『再婚』從他口中說出,文黛的內心猛然起伏波動,直到今天,她才徹底明了「婚姻」的真義。
「但我們會一起排除萬難,不是嗎?」她有些憂心忡忡。
「噢,當然,」他告訴她,「我們會一起排除萬難。靠近我,讓我確定自己現在不是在作夢,嗯……不要?你確定夠了?」文黛順從地貼近他,感受著他輕柔的觸摸,臉頰輕撫著他厚實的胸膛,她俏皮地輕吻著他的肌膚,舌尖輕緩地在他胸部移動,貼近的肌膚清楚地感到他一陣戰慄,文黛不禁開心地笑了。
「如果你再不停止,你知道又會有事發生,對吧?」傑姆在她耳邊低聲呻吟著警告她,他溫暖的氣息流入心底,使她再次震顫。
「是嗎?」她玩笑似地說著,一面吻著他的頸間,傑姆的脈搏在她唇下強烈地跳動著,「試試看啊!」
隨之而來的幾個月,文黛不時想起那晚的交融纏綿,這也是使她堅持下去的原動力。
查理知道他們要再婚的消息,著實很不高興,有好幾次,文黛甚至擔心傑姆會打退堂鼓,但傑姆對查理的耐心是文黛所望塵莫及的。
在婚禮前兩周,查理離家出走了。
傑姆在靠近公路的地方發現他正騎著腳踏車緩緩前進,回到家裡,查理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經過傑姆耐心地開導、安慰,方才安靜。
在那一刻,文黛第一次想要將婚禮取消;並非為了查理,而是為傑姆設想。但傑姆勸她,查理需要些時間去整理自己內心的爭戰。
「他愛我們兩個,」他告訴文黛,「但你向來都為他一人所有,他的內心似乎還不能完全接受其他人來與他分享你。」
「但為了要你離開,而以此要協,就這樣離家出走……」
「男人都是如此,」傑姆淡然地告訴她,「尤其是出自嫉妒。」
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一切都以低調處理,而且傑姆正忙於開創新事業,他們甚至無暇前去度蜜月,傑姆想過些時候再全家出門度假。
查理漸漸地不再那麼依賴文黛,對這樣的改變,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他更加獨立,而另一方面,在她內心深處卻有一股無法釋懷的罪惡感。
歲月匆匆,轉眼他已長大成人--長高了、也變聲了,直到現在,文黛仍然暗自擔心,她的婚姻是否對他一生造成了影響,甚至擔憂他對傑姆的態度是否會危及她的婚姻。
從表現上看來,他似乎已經接受傑姆,但內心……
更糟糕的是,最近她更是反常地覺得不舒服,體重減輕、噁心欲吐,而且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甚至做愛,似乎也變得相當辛苦。
她把這情形告訴荷姿。
「你該不是懷孕了吧?」荷姿深思地問她。
懷孕?她從來就沒想過會再懷孕,已經有個14歲兒子的母親怎麼可能會懷孕?
懷孕,似乎很簡單,但這是此生第二次,她覺得難以啟齒去宣布這個消息,傑姆當然會雀躍萬分。
但是查理……他的反應會如何呢?她必須在別人還未發現之前,當面告訴他,她不希望他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
「是的,柔依,是上床睡覺的時候了。」
文黛看著查理熟練地帶著兩歲的小妹妹準備上樓,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查理,我來弄好了。」她站起身,但查理向她搖搖頭。
「不用,媽媽,你坐著就好了,如果這次你再早產,爸爸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上次柔依出生的時候,他差點沒趕上。」
文黛疲憊地坐回椅子,頂著行將分娩的大肚子,再加上兩歲的柔依活潑地動個不停,一天下來,文黛簡直筋疲力竭。
三年前,她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美滿的結局,似乎在冥冥之中,上蒼自有安排。
文黛初懷柔依時,查理的確度過了一段難過而沮喪的日子,文黛除了同情、給予安慰外,卻也只能期待他能自行解開心結。柔依較預產期提前數周出世,文黛被弄得措手不及,幸虧查理叫來救護車,並隨行照料。
混亂中,沒有人留意到他跟著進入產房,一待發現,護士小姐即要求他到候診室等候。
但他不肯離開,陣痛開始后,文黛發現他眼裡充滿驚慌與恐懼,在她還沒來得及召來護士時,又開始另一波陣痛。幸好傑姆及時趕到,他握著她的手,給予她適時的支持,這時她卻聽到他說:「查理,到這裡來,握住你媽媽的手。」文黛想不到查理居然還在產房裡,她了解傑姆的用意,完全樂於配合。
「是啊,查理,來握住我的手。」
在助產士怪異的眼光下,文黛微笑地看著他們,生產似乎順利多了。在生產過程中,查理緊張的程度實在不亞於她,那緊握的手,使她忍不住想是否得動外科手術才能予以分開。
傑姆將剛出生的柔依交到查理手上,一面對著初生兒說:「你實在太幸運了,如果沒有查理……」
查理恍若未聞,只是驚奇地看著他手中的嬰兒。
那年夏天,柔依成了查理學校育兒課的明星,而他豐富的育嬰常識,使文黛幾乎不必操半點心。唯一叫文黛略感遺憾的是,柔依一開始會笑時,竟是對著大哥哥,而不是媽媽!
同時查理也向她吐露心聲,在她分娩時,他幾乎以為會失去她,文黛心痛地擁住他。
「查理,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很不可思議。」她溫和地說。
「噢,對呀,我現在也已經了解,我的意思是說,她出生的時候,我也在場--」
文黛很想告訴他,那實在是一次很迅速的順產,但話又吞了回去。
「是的,你在場。」她溫柔地說。
「而現在我們總算有了一個完整的家。」查理補充。
一個完整的家--文黛淚水盈眶,但在查理面前,她強忍住淚水。
她與傑姆已經決定,這是最後一胎。有了查理的例子,他們不想讓柔依成為家中唯一的孩子,而因此被慣壞。
但現在他們擔心的卻是柔依可能會被查理寵壞,查理對她的使喚唯命是從。此刻文黛又聽到柔依急促的呼喚聲:「查量,查理!講故事!講故事!使她不禁覺得兄弟姐妹間的吵吵鬧鬧,似乎對她會有些好處。
查理可憐的女朋友--她真是毫無希望。文黛上樓走進女兒房間,告訴她,查理可是有比講故事書更重要的事。
「不,不要你說,」柔依固執地說:「我要查理說。」
「查理要做功課。」文黛溫和地告訴她,看著她抗議地哭鬧,文黛不禁笑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高興?」傑姆站在她的身後問。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第二次容易多了。」
「容易?我可不敢說。」傑姆低語著抱住文黛,一邊親著她的後頸。
「我不是指我們,」文黛甜蜜地告訴他,轉過身去回應他的吻,「我是指孩子們……柔依,我是指……嗯……」
傑姆如雨般落下的吻使她無法繼續說話。她關上柔依房間的燈光,然後輕輕地打開卧室的門,等一會兒,她還得向傑姆解釋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