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寺僧向住持慕容霆稟報有客人求見的時候，慕容霆正在靜修，本想拒絕，慕容擎卻先行一步推門而入。
「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慕容擎的語氣有些受挫，今日是興緻勃勃地來，若不是破門而入恐怕就要被拒之門外了。
示意小僧退出門外后，慕容霆道：「皇上多慮了，只是貧僧清修不便會客而已。」
「霆你不要對我這麼客套，這麼正式好嗎？」
「上下尊卑自有禮儀，怎可廢棄？」
「如果說上下尊卑，那你也是我的父皇。」
「皇上何必對以前耿耿於懷？皇上是大燕的君主，應該高瞻遠矚，看到的是未來。」
「沒有你我看不到未來。」
「貧僧沒有未來，只有來世，皇上還正值年少有為，光輝的未來，錦繡的前程，萬里的江山在等著你去開創。」
「我不要聽這些事情。」
「你怎麼還這樣任性？」
「你不就喜歡我的任性嗎？」彷彿故意地。
「你為何對我苦苦糾纏不休？最近宇文有什麼行動？」
「他的行蹤不關我們之間的事，我自會處理。我只想問你，用你的心來回答我，在你的心底，已經完全沒有我的影子了嗎？」
將路逼到最絕之處，兵家稱為置之死地而後生，而他呢，是放手一搏罷了，賭的是幾分之幾的希望，連慕容擎自己也不明白。
就憑著霆偕了宇文景一起來救他，也值得一賭，不是嗎？
「就算我說我對你還有感情，那又能怎樣？你的身前有和親而來的皇后，身後有瘋子一般危險的字文景，周圍有各國，朝野有群臣。」
「呵呵，你也沒有忘記身處皇庭之苦啊。那現在我就該過這樣戰戰兢兢的生活，你給了皇位，我卻沒有一定要履行的義務，我有我的人生，我為什麼不能自己選擇？你已經替我做過一次選擇，那剩下的讓我來選擇如何？」
慕容霆有那麼一剎那，感覺到呼吸到了鄉野那自由自在的空氣，慕容擎所描繪的自由畫卷，一直就是他曾經年少時有過的夢想，責任責任責任，一直將他壓製得動彈不得，然後一轉身，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空蕩蕩的大殿，只有自己一人。可是那只是夢想啊，夢想而已！
他記得以前與慕容擎在東宮的時候曾經提到過這樣的夢想，難道他現在還記得嗎？
「我還是想問，你願意跟我回宮嗎？」明知會被拒絕還是問出口。
「你明知道我不會答應的。何必再問？」
慕容擎無奈的笑笑，伸出臂膀將眼前的慕容霆擁進懷中，他不多求，只想感受他的體溫。
隔了幾個銀河的距離，至少身體還是有溫度的，他說服不了他，只求暫時的溫暖能夠讓他在夜裡不再那麼寒冷。
是的，他很冷，誰也不知道這個事實。無數次，在深宮寂靜的夜裡，總是感到寒冷，發自內心的。
「我經常夢到你呢，霆，」即使懷中的人沒有任何回應，慕容擎還是自顧自地說，「總是夢到你暖暖的笑容，撫摩我頭髮的手指，修長而優美，溫暖的懷抱，心也是暖的，不像現在，身體是溫暖的，心卻是寒冷的。」
「你的懷抱應該留給你的郝連皇后還有那些妃子們，而不是我。」
「心在這裡卻要給她們，你願意嗎？」
「大燕黎民的希望，你該為大燕產下子嗣了。」
「若我不願呢？」
「你不會如此任性的。」
「你太高估我了，也許我就是故意不產下子嗣呢？」
「你故意？」慕容霆愣住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若你待在我身邊，也許我會考慮改變主意。」慕容擎像是抓到了一個威脅的武器一般，興奮著，他不準備告訴原因，因為原因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就是直覺地很不想要。
「你這樣跟威脅我的宇文景有什麼區別？」
「宇文景？他最近又來過--嗎？」慕容擎警覺地問，拉開一段距離。
「沒有，據說他最近跟皇後走得很近。」
「你還說自己已經出世，明明還關心著我身邊的動態。」
「你雖然是他的親生子，但是不排除他對你有不利的可能，上次就是個教訓，你一定要好生堤防。」
「我會注意的，你更要小心。」
「我身邊不是一直有人跟蹤著嗎？我知道你的用心。」
知道你還這樣？你是吃定了我嗎？抱緊了懷中的人不願意放開。
慕容霆企圖掙脫開慕容擎的懷抱，擺脫他咄咄逼人的眼神：「你要將我逼到什麼地步，將我的過往拿出來清清楚楚擺在你的面前還不夠，你還想要召告世人，說這就是我所犯下的罪過？」
「我沒有這樣想過，也根本就不會這麼想，我不想傷害你啊！我知道你受了很大很深的譴責，你給了自己一個很殘酷的強迫自己忘記過去的意念。可是你沒想到你在這樣做的同時，我也在忍受著同樣的煎熬。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我會盡量完成那個你覺得不可能的夢想的。」慕容擎再次抱緊了慕容霆有些激動的身體，而自己則比他更激動。
「等著我好嗎？我會盡最大努力不去傷害誰，然後我們再一起去完成，好嗎？」
慕容霆無法別開自己的視線，他感到自己就要被吸進去，那深不見底的眼眸，這樣地讓人安心，讓人想要去信賴。
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的，他知道自己根本不能拒絕，那種深透內心的情感，是用盡一生也難以抹去的啊！
「我今晚可以住在這裡嗎？」不要拒絕我。
「你在得寸進尺？」慕容霆嘆息著，這是個一旦放開一步就會繼續掠奪的男人啊，自己怎麼就忘了呢？
「我什麼都不會做的，在這佛家的清凈之地。」還有他的體貼，哎，真是難以拒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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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滿熱水的木桶被兩個強健的寺僧抬了進來，慕容擎除去了身上的衣袍，慕容霆遠遠地站著，室內的氣氛透著暖昧。
不漏過慕容霆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慕容擎跨進水桶，熱水涌動起來，拍打著身體，包圍了身體，站在及腰的水中，剛好隱沒了令人尷尬的部位。
慕容擎向慕容霆發出邀請：「你不進來嗎？」
「我昨晚已經沐浴過了。」
「呵，你在害怕。」
「是的，我在擔心。」
「擔心什麼？你？還是我？你不信任找。」
慕容霆自問，我是在怕他還是怕我自己呢？
慕容擎默默地注視著慕容霆從外袍褪至單衣，當單衣盡數脫下的時候，慕容擎屏住了呼吸，此時慕容霆完全是正向面對，身體與心同時熱了起來，胸腔被一種幾乎是感動又震慟的情感阻塞。
記憶中俊美的霆伸開手臂向他走來，不著寸縷，赤誠相見，去了所有的繁雜，只有他們，那蕩漾的漉清池水，承載了多少的情慾糾葛，掩埋了多少難言的情感？
慕容霆進了木桶，低垂著眉，燭光的紅暈照在他微側的俊美非凡的臉上，虛幻不真實，有種易碎的感覺。
慕容擎伸出手輕輕撫上慕容霆的臉頰，水溫會不會太燙把霆融化了，慕容擎不禁產生這樣的錯覺，彷彿那四年時間的分離根本就不曾有過。
略顯瘦削的肩膀，仍舊結實的臂膀，緊實的腰肢，滑膩的肌膚，比以前的印象中帶了一些蒼白的色彩。
慕容擎騰地緊緊擁抱住慕容霆的身子，這些年，他究竟是怎樣過的？他很想知道，卻又不敢去想像。
慕容霆不著邊際地退出了慕容擎的懷抱，背過了身子，兩人各自壓抑著各自的心情，默默洗凈了身體。
慕容霆出了木桶著單衣的時候，慕容擎再次從身後抱出了他：「霆，求求你看看我好不好？看看我？」
慕容霆轉過身：「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完美。」
「愛一個人一定要那個人很完美嗎？你自私也好，無私也罷，我要的就是真實的你啊，霆，有些猶豫，有些彷徨，有些衝動，有些盲目的你，就像那個時候，你是怎樣為了讓我不要遭受心中的譴責和罪惡，做出了封鎖我記憶的決定的？」
「我不想給自己太多機會，也不想讓自己過於絕望。」
「你還是不信賴我。」慕容擎受傷的表情牽動著慕容霆的心。
「我要告訴你，我的身體靈魂乃至整個生命都是活的，有感覺有感情的，你摸摸我，」慕容擎抓住慕容霆的手，從鼓動的心臟一直移到他勃發的碩大，「我是一國之君，可我也是鮮活的生命，我有渴望，我在乎著某個人，某個曾經將我排之於回憶之外的人。」
「你放過我好嗎？擎……」慕容霆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慕容擎將他扶到榻上，為他和自己披上單衣，蓋了簡樸的僧被，小心地緊擁住慕容霆有些顫抖的身體。
已經好久沒有堅持著想要自己的所想了，豈可輕言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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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過去，他都沒有涉足白翎寺，慕容霆的心中有些空蕩，還是忘不了他嗎？俗世的紛擾又來糾纏了？寧可狠狠的侵犯他把他弄的支離破碎也不要這樣柔柔地暖化他，時遠時近，留著溫度又不見了身形。
迷濛的視線中，慕容擎駕著黑色的駿馬飛奔而來，身後的貼身侍衛緊隨其後，慕容霆還沒來得及思考，慕容擎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這種表情是否表示著你也很盼望我來？」
眼淚終於滑落，自己的真心是那樣脆弱，再也經不起時間的等待，他要自己想要的，一輩子，現在是第一次，他這麼想要留住心愛的人。
捧住慕容擎俊毅飛揚的臉，細細地端詳起四年的變化，比起以前硬朗了許多，英氣逼人，卻又懷了一些旁人難以察覺的柔情，是為著他嗎？
堅定的眼神比起年少時的狂熱和執迷要理智上許多，那是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注視，自己真有那麼好嗎？
以前的擁抱總是急切的熱烈的，如今則是緊緊密不透風而又穩實的，擎，究竟有了多大的變化？是自己一直去拒絕相信他的成長，他的成熟，乃至他的情感嗎？
認真萬分地看著慕容霆，慕容擎一字一句地問：「我只想知道，這些日子，你可有過一絲對我的想念？」
不要說沒有，我真的會心冷，人不是沒有任何知覺的動物。
呵呵，原來他也不是全然的自信啊，也需要確定。不斷地確定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我經常無意識地站在這裡，原先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何故，現在明白是望著可有人從皇宮中過來。」繞開了主題的話反而更撼動人心。
慕容擎吻上慕容霆的唇瓣，不似先前的冰冷，有了些柔順和溫度，霆在試圖打開塵封已久的心嗎？身上每一寸肌膚都熱了起來，這一次，我絕不放手！
「皇上？」禁閉的殿門被大力地推開，皇后郝連好氣憤中帶著嬌氣的聲音傳了過來。
慕容擎與慕容霆分開了貼在一起的身體，看著被日光刺得要眯起眼睛的殿外，那是郝連好，還有，宇文景。
該來的總要來。
兩人懷著不同的心態步入殿內，臉上神態各異，皇后郝連妤是震驚，宇文景是隱藏的惡毒與看好戲，是的，是他帶她過來的，他要看他們該怎麼解釋眼前的暖味和親昵。
自小到大被嬌縱慣的郝連妤怎麼受得了長時間的沉默，沖了過來，指著仍舊抱在一起的慕容父子：「你們是怎麼回事？皇上？」儼然欲泣中帶著逼迫。
「你先回去。」慕容擎皺了皺眉頭，即使他尊敬皇后，可是不代表她有對他指手畫腳的權利，尤其是在這個人面前。
「皇后只是關心聖上，皇上難道有什麼事情不能讓我們知道的？」宇文景陰陰的口氣。
慕容擎回視了慕容霆一眼，慕容霆發覺他們的姿勢過於暖昧，試圖脫離開慕容擎的懷抱，卻被抱得更緊。
「那好。妤，宇文，你們聽好了，我，慕容擎，此生此世，只在乎我懷中的人，可都明白了？」慕容擎一字一句沉穩地吐出，表隋不改變分毫。
郝連妤的臉由白到紫又由紫轉青，她本想大聲斥責發泄心頭的震驚、憤懣和怒火，最後只凝成一道扭曲的冷笑：「慕容擎，你會為你今天的話付出代價的！」轉身不顧儀態的跑出去，誰都能預知到後果，那將是戰爭和無盡的災難。
「你們真的想讓兩國開戰嗎？」宇文景沒想到慕容擎會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是破釜沉舟的決心，「慕容，你現在也這麼不要臉，只要跟這個小子在一起就怎麼樣都可以了嗎？」
「你說話小心一點，你有勢力不代表我就怕了你，真要爭起來還不知道誰輸誰贏，」慕容擎道，「既然說出了口，就斷了所有的退路，也讓所有別有用心的人明白，我是個頂大立地敢作敢為的男人，是我的就是我的。」
宇文景沒想到慕容擎會直接跟他攤了牌：「慕容，你也夠狠啊，我還真沒料到你會把全部都托盤而出。還有你，慕容擎，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為母親報仇也就算了，居然還跟這個男人媾和在一起，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你們等著吧！」
「看來，大燕國真要毀在我們手中啊！」慕容霆帶著凄涼的音調，也沒責備慕容擎。路，畢竟是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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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急奏！涼軍連犯我邊陲。」
「三百里加急奏！涼軍再犯我邊境，來勢兇猛，已奪取一重鎮。」
一道道加急再加急的奏摺半月之內連續呈在御書房的案頭，這是預料中事，想皇后郝連妤定將自己與霆之間的事告知了她的父皇夏國皇帝郝連堅，而郝連堅手段也是極陰，自己國家的軍隊是不出面，卻暗中支援前不久被他擊敗的涼軍捲土重來。
但是又沒有完全席捲的趨勢，若照夏涼兩國的兵力，邊陲防守就比較困難了，看來郝連妤目前只是給自己一個警告，還沒有完全對他失去信心，仍舊盼望著他能夠回心轉意，跟她重歸於好。
所有了解內情的人都在暗中觀望著慕容擎下一步的動靜，郝連、宇文，更遠的則有涼國和夏國，周圍的虎視眈眈。
夜涼如水，淡而凄凄。
推開虛掩的僧門，撩起竹質的門帘，慕容霆站在大敞的窗前，銀色的滿月撒盡房內，地上拉出長長而優美的影子。
慕容擎站在內室門口，靜靜凝視著那背影，看了眼熱了，便笑著上前道：「霆你在看什麼？」
「你決定了嗎？」慕容霆透過木窗望著璀璨遼闊茫遠迷離的星空。
「決定了。」慕容擎從身後環住慕容霆的腰，溫暖。
「無論你做什麼樣的決定，我都不干涉你了。」慕容霆彷彿鬆了口氣，許久而永遠的。
「你能這樣說我很開心。」將臉從身後埋進慕容霆的頸子，慕容擎愉悅地笑了起來，他很久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他好累，從來沒有感覺到有這麼累，如今在霆的身側一放鬆，倦意席捲而來，鋪天蓋地的。
脖子感到一絲冰涼，慕容霆下意識地伸手，卻是一掛晶瑩，看著肩頭還是笑的慕容擎，慕容霆扳過他的身子：「你怎麼哭了？」
「哭？」慕容擎奇怪地摸了摸臉頰，又看了看慕容霆白凈而未染分瑕的臉龐，真的是自己的淚：「也許是好久沒哭了，現在一陣大笑，就把眼淚給笑了出來，這樣也不錯，對身體有好處。」開玩笑的口氣透著過往的無奈感。
「我總是以為自己是為了你好，現在發現卻不是如此，我原本一直以為那對你是最好的，最好的生活。原諒我，真的，求你原諒我。」慕容霆拭去慕容擎臉上殘留的水痕。
「說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愛不是拿來稱斤計較的。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讓我更清楚明白地了解到我到底要什麼，究竟應該抓住什麼，我始終覺得，沒有經歷過任何波折的感情不能真正稱之為感情。」
「擎，你真的長大了很多。」慕容霆感慨，眼眶微熱，移去了視線。
「我無時無刻不在成長，只是你一直未曾發現罷了。」攬住慕容霆的腰，讓他輕靠在自己的身子上，此時此刻的安靜雖然即將被未來的紛亂所打破，可是，只要是片刻的寧靜與安詳也讓他們又種逃脫世俗的感覺，也許再也沒機會了，相依相偎著仰望漫天的繁星，感嘆世間的奇妙，人生的短暫，時間的飛馳。
是啊，現往想想，這個天下其實不一定要姓誰名誰，百姓只要安定祥和就可以，至於是誰的子民又有什麼關係？這個由他一手創建的大燕，就讓他在人世中煙消雲散了吧。
很多事情，返了他原來的本真，反而更加透徹起來，無關乎基他，只要一個淺淺卻纏綿的擁抱，一記淡淡的會心笑容，乃至殘留的似有若無體味，總是能讓人有久久酌感動。
問了太多，看了太多，聽了太多，想了太多，終於覺得累了，我們不要再去管那些為政的庸庸碌碌，皇室的榮華富貴，世間的爾諛我乍，子嗣的傳承繁衍，也不必去追究我們之間的感情究竟是對是錯，是好是壞，是棄是要，好不好？
給我一瞬間的安寧。什麼都不去問，什麼都不去看，什麼都不去聽，什麼都不去想，只憑心的感覺，只走心的方向，是不是就能夠到達幸福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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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宮議事殿後腳書房，慕容擎的心腹大臣們剛剛退去，皇后郝連好後腳就進了門。
「皇上！」郝連妤欲言又止，她大概也知道父皇郝連堅暗中施加的種種壓力，雖然雙方都心知肚明，真要她衝口而出，她還有些猶豫，畢竟對於慕容擎，還是深懷情感的，不單單是嫁雞隨雞的心態，這個男人本身所具有的外在和內在的魅力也讓她很是不舍。
「皇后請說。」慕容擎靜靜地坐在腳書房的龍椅上，等著郝連妤的最後通牒。
「臣妾想知道，皇上是怎麼打算，又是如何考慮……此次的出兵意向的？」
「軍國大事皇后就不必管了，如果你想知道朕心中所做的決定，朕可以告訴你，朕有朕的想望，朕不會向任何人或者事物妥協的。」不容更改的氣勢。
郝連妤低著頭，慢慢踱到慕容擎身邊，忽然一甩長長的衣袖，一柄銀色的匕首架在慕容擎的脖子上：「你將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慕容擎不怒反笑：「好，你還真有你們夏國女子的潑辣強悍的風範，我佩服。剛才的話不要說一遍，就是一百遍一千遍又有何妨？只是我沒有這樣的福氣，你應該有更好的男人去愛去保護。我是心如止水，只為一人而活，身如堅鐵，只為一人而折。我知道你讓你父皇威脅我大燕是為了挽回我的心，愛恨都直率的你為何要為我這樣一個死腦筋的男人想不開？」
頸上的手鬆了松，匕首墜地的清脆響聲之後是女人的哭泣，靠在慕容擎的肩頭哭了許久，郝連妤抬起紅腫的眼睛，盯著慕容擎：「好，既然不是夫妻，從今以後就是敵人，夏燕兩國從此絕交，再見就是戰場。」
望著郝連妤帶著原先從夏國帶過來的近身侍從和宮女遠去，慕容擎心懷一絲歉然，更多則是釋懷，既然給不起別人所要的幸福，那麼就該讓她遠去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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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新羅院大殿之下隱匿的地宮中，中間的大型石台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兩排靛籃存放前任主持舍利的容器。
周圍是前不久鑿成的漢玉石佛像，座座神情慈祥中帶著佛光的神韻，如此安詳。
慕容霆卻是身在佛門，心遊歷到千里之外，現在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在遠方邊陲征戰的慕容擎的安危，他的心境已經有了全然的改變，若說以前是因為絕不願再傷害任何人做錯任何事而杜絕了一切的想望一切的慾念。
如今，即使身隔千里，心卻如明鏡一般透明，是的，因為有了愛，因為確定了愛，現在，他再也不否認--那就是愛。
愛是兩個人的牽繫，兩個人共同的支撐才能走下去，他不再懷疑，不再拒絕，不再逃避，不再惶惑，時間過去，歲月流逝，愛反而更加透徹起來，毫無瑕疵地，所以，欣然接受，不再讓他從指尖溜走，因為我們只有一世，來世有來世的路，今世不去把握，來世碰到的不是同一個人，該怎麼去追悔怎麼去重來？
雖然和他之間很有可能悲劇收場，從那一夜一起看星辰的時刻，慕容霆感受著慕容擎有力臂膀的環繞，慕容擎埋頭輕嗅慕容霆的體昧，兩人就有了默契，不能一起享受今生的快樂，就一起追尋死亡的愉悅吧！
今早得到的最新的戰況是燕軍連連失利，京城廣固也已經垂垂可危，那些平時在暗處圖謀不服慕容擎統治的勢力破土而出，聯合夏國，燕軍內部也開始分崩離析，慕容擎的軍隊也與廣固失去了聯繫。
想不到歌舞昇平的背後潛藏了這麼多的危機，燕園又將遭受生靈塗炭亡國無家的日子，這動亂的時代，各國林立，強權兼并，如火如茶，社稷晝夜之間傾覆，誰又能夠預料？還是不要去管了！
這些年的責任責任責任，已經將他們壓得快要爆炸，快要毀滅了。就讓他拋開一切，做一次真正的自己，要一次自己真正想要的吧。
周圍高高地堆起了柴火，是火祭的必備用品，也許，跟著這些神佛的石像一起焚毀也不錯，神佛入了天庭，自己則下了地獄，多麼鮮明的兩條路，自己卻是義無反顧。
死亡的陰影籠罩著白翎寺，這裡凝聚了大燕的整個精神支柱，若大燕被攻破，此處是一定要燒毀殆盡的。
之前慕容擎走的時候，彼此在心裡就有了這樣的默認：若不能共生，同死的話，應該能夠如願吧。此次戰事的艱險，難以預料，所以已經想好了兩條後路。
在這一瞬間，慕容霆有了不將慕容擎讓給誰的想法，這是臨死之前的脆弱嗎？想將他一起帶著走向死亡的願望是如此強烈，強烈到震顫心靈的地步。心中充滿了愧疚，更多的卻是幸福的感覺。
記得離別的時候，慕容擎溫柔地微笑著：「等我回來。」
短短的四字，慕容霆是很清楚的，包括了怎樣的涵義，不願提到死，是因為對於彼此的未來有想望，只是，在這樣的形式下，他們還有未來嗎？
「你想就這樣走了嗎？」宇文景還是不願意放過他，在這樣危急的時刻，他還是追蹤著他而來了。
「你還想要怎樣？」
「我要看著你痛苦地死去。」
「這些年你為什麼活著？只為了恨我嗎？然後看著我這樣凄慘地死去？」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當時聽見梅兒死去還有你和我兒子之間禽獸不如的關係時，有多麼震驚，哦，應該說已經震驚得超過一定的限度了，所以我才可以那樣冷靜。做忠心的臣子，我已經很累了。我犧牲了心愛的女人，把親生兒子拱手相讓，為的是什麼？然後你又做了什麼？」
「你後悔當初了對嗎？你後悔你的決定了？」
「是的，我後悔！我非常後悔！後悔極了！跟你慕容霆攀上關係，我的這一輩子就這樣給毀了，我活在永無止盡的恨意里，一直過了四年！整整四年！」
「宇文，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只會指責別人的過失？我承認我在你兒子的這件事上很對不起你，這是我永生的愧疚。但是對於殷氏的事，若不是你以國師家族的身份而與其他女人發生了關係，並且有了孩子，又急於找不到出路。加上我又正巧缺少子嗣，我們之間的協定也不可能如此順利地達成。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欠過殷氏什麼，就算是一般人，也不可能對著要將他置於死地的人寬容。」
「不管你怎麼說，你現在都已經走不出這個院子了。」
宇文景抽出手中的劍，指著慕容霆，慕容霆沒有半點懼色。
因為沒有抵擋的東西，所以慕容霆躲閃的有些艱難，字文景以前本就是與他並肩作戰的友人，與他勢均力敵，現在手中多了一件兵器，自然就佔了上風。
左肩的衣服被刺穿，好險！
慕容霆躲避的越來越心有餘而力不足。
也許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吧。擎，怎麼你還不來？難道今生我們真的緣薄至此？
閉上眼，等著受死，一會卻沒動靜，字文景在他面前倒了下去，映出慕容擎氣喘吁吁的臉來。
「擎！」
撲上去猛地抱住了他，他果然依照原定的時間趕來了！若再晚一些的話，慕容霆不敢想像。那就是永遠的天人永隔了。
「他該怎麼處理？」看著被敲昏躺在地上的宇文景，慕容擎詢問慕容霆的意見。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正好，我也不想虧欠他什麼。」
兩人達成了一致意見。
白翎寺新羅院中火光衝天的時候，也正是廣固攻陷之時，所有的人都為黑夜中的那抹亮色所驚懼，誰都看到了一條青色的龍飛騰著沖入烏雲密布的九宵，沒了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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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連妤抱著兩歲的孩兒坐在花苑中仰望著漫天的繁星，在燕國的幾年就像在夢中一般，只留下一些零星的回憶。
果然皇帝的女兒不愁嫁，歸國不久，父皇郝連堅就為她張羅了一樁還算合意的婚事，駙馬一表人才，對郝連好也算體貼備至。
可是，像這樣在冥思的時候，郝連妤還是會想起慕容擎，那個看似溫和其實桀騖不遜的男人，那個驚世撼俗固執到不惜犧牲一切的男人。
根據傳言，兩人在白翎寺的那場大火中喪生，但是，郝連妤卻總覺得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那兩人還活著。
不知為什麼總有這種錯覺，在經歷了女人所能經歷的苦痛和顛簸之後，在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之後，郝連好心裡的那份不甘，開始慢慢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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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呢？」慕容擎從身後攬住慕容霆。
木質的窗戶有些簡陋，看到的卻是同樣的天空，明亮的星辰。
那場大火之中的決定，也許是個錯誤，讓字文景活了下來，彷彿知道兩人的行蹤一般，宇文一直追蹤著這兩個人，就像甩不掉的世仇，脫不了的陰影。
慕容霆逐漸將他當成了活在世問的必然，而慕容擎，對於一個與他有血緣關係的人，慕容霆知道，慕容擎還是有些心軟的。
既然選擇了俗世，那麼，要承受一些事情，是當然的吧，彼此心中有了默認。
猶記那日大火之時，所有的人都注意如同白晝的白翎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行蹤。
之後沒有發現慕容擎的屍骸，自然會有搜尋，那段時間，他們是如何小心翼翼，幾乎再次葬送了性命，可是憑著對於生的執著，逃過了一劫又一劫。
在這時候，敵人才更顯現出來，官方的，私人的，紛擾著兩人的神經。
也許一輩子就要活在這樣的煩惱之中，也許永遠也無法真正的靜下心來享受快樂和寧靜的生活，可是有什麼關係？浮生偷來的半縷悠閑和甜蜜，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幾年的四處輾轉，雖然辛苦，卻有他在身邊，足矣。
「有了你，還能想什麼？」慕容霆扭過頭，吻了身後慕容擎溫暖的唇，感受著他的體溫，似乎就能落下感動的淚來。
是的，不再想，也不要去想，什麼都不想，生活自然能夠簡單起來，很多人很多事都把它遺忘了，只要有他，夫復何求？
窗外的星空浩瀚無垠，每時每刻都有星辰墜落和初生，而我們，只能把握眼前的幸福，抱緊我，給我溫暖就足夠。《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