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逸平決定今天非得到一個答案不可。他已經忘了自己的喜悅,急著來找留衣的原因已經不再重要,現在要緊的是他想知道自己被隱瞞這麼久的秘密為何?留衣到底愛上了誰?
「你瘋啦,杜良威神智不清,你也跟他一樣!」
「不,就因為我太直率,沒有他的頭腦細密,才看不出這個事實。多久了?」
他問,「是我認識的人嗎?」
留衣拒絕回答。
逸平嘆一口氣。「真是詭異,怎麼我這趟回來,發生這麼多事?先是二哥要結婚,再來又是你的事。」
「結婚?他真的要結婚了?!」她感覺天旋地轉,腳底一陣空虛。
他不覺有異地順口回答,「是啊,你說快不快?我才去香港不到一個月,就發生這樣的事。高家居然要辦喜事了。」
「什麼時候?」留衣沒有發覺自己在問問題,她只覺得她的心已不在自己的身上,彷彿不知遺落到何處一般。
「下個月吧,奶奶過幾天就要到周家提親,聽說周家也難得辦喜事,恐怕這個訂婚典禮有得張羅!」
「逸青很高興吧?」
逸平大笑一聲。「我看最痛快的是奶奶,她巴不得明天就把人家迎娶進門!」
「哦!」她回答,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對話。
「很不可思議吧!我二哥居然要結婚了,難得他想安定下來。我真想看看這周家女孩到底有多麼厲害,居然能收服二哥的心。」逸平自顧自地念了一大串,才發現到身邊的留衣愈來愈沉默,忍不住疑惑地看她一眼,這一眼可不得了,留衣居然在流淚!
留衣哭了!這怎麼可能,他和她朋友多年,從不見她為什麼事掉過眼淚,如今她卻像個關不住的水龍頭,淅瀝嘩啦地掉下一大串的淚水。
「搞什麼,你怎麼了?」
留衣無聲地搖頭。
逸平更加慌張,他的個性耿直,最看不得女人哭,就見他兩手慌張失措,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留衣,別嚇我,到底怎麼一回事?」
逸平還真是愚蠢,單純得讓人好笑。所有的事加在一起,難道還看不出個蛛絲馬跡?而偏偏他的細胞就是這麼簡單。留衣忍不住又哭又笑。
「喂喂喂,你也說句話好嗎?瞧你又哭又笑的,我卻像個呆瓜,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你本來就是個獃子!」她忍不住罵他。
「嘿,你怎麼罵我?」
「你做我的朋友這麼多年,和我也最親,居然察覺不到我心裡的秘密,不是獃子是什麼?」逸平無辜地喊著,「你又不告訴我。」
「告訴你哪還叫做秘密!」
「那麼你說,我到底漏掉哪一項?」
「你當真不懂?」
逸平搖頭,一副傻呼呼的樣子。
留衣大嘆無奈,兩顆淚滴旋在眼眶裡,不再掉下。「唉,大概是我太聰明了,掩飾得不著痕迹。好吧!我就再點你一下。」她擦乾眼淚,抬頭問他,「我最常問你的是什麼?」
逸平想了想,說:「家裡的事。」
「是的,你猜那是什麼原因?」
他聳聳肩,「我們是鄰居,還有什麼疑問?」
天哪,他可不是普通的呆!「那麼我問你,我是不是常問你們兄弟之間的事?」
「沒錯。」
「為什麼?」
他摸摸頭。「那是因為你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羨慕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才怪!」留衣大聲嘆氣。「是有那麼一點。不過,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在此,而是因為我愛你們家男孩中的其中一個。」
「天!」逸平大呼驚奇,「該不會是我吧?」
留衣翻著白眼。
「不,我知道不是,我們在一起就像哥兒們一樣,那麼是誰?大哥、還是二哥?」
「你說呢?」這下子,留衣反倒不說了。
他認真地回想每一次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再聯想到剛才她聽到二哥將訂婚時所表現的反應,終於領悟到自己錯過了什麼。
「逸青?」
留衣點頭,一雙琥珀眼瞳也變得柔和。
沒錯,就是這個表情!「原來,你已經暗戀二哥這麼久了。」逸平喃喃說道,還是不敢置信。「為什麼?你看起來不像是愛上他的樣子。他這麼花心,交過無數個女友,你不是一向討厭隨隨便便的人嗎?」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留衣回答,「他以為這樣可以表現他的不在乎,其實錯了,我想他是希望得到別人的注意。」
「哈,你有沒有搞錯?二哥最不缺乏的就是女人的眼光。」
「不,他要的是真正的關心。」
逸平愣愣地看著她,為她的說法感到驚訝。「我們家的人都很關心他。」留衣擔醒他的粗心大意。「是,你的關心還真教人不敢苟同,連我的心事都看不出來還敢大言不慚!」
逸平被她糗得汗顏。
「不是每個人都會輕易展露自己的心。」她於心不忍又改口安慰他,「我和逸青是屬於同類型的人。我知道有很多事他都放在心裡沒說出來,你知道他為什麼讀商?是因為他要協助你大哥。」
留衣的話提醒逸平,對哦,他記得二哥說過最討厭數子遊戲。
「你怎麼知道?」「我會知道是因為我曾經看過他的成績單。」她接觸到逸平挪揄的眼光趕緊說:「是郵差先生自己投錯信箱我在放回你家之前先看了一眼。」
「我可沒說什麼?」
留衣瞪他一眼,又說:「逸青是個值得依靠的好人。」
逸平這回忍不住大笑。「我看全世界的女人,八成只有你會這麼說。」
她不服,恨恨地說:「就算他交過很多女友,但為什麼不見人找上門來哭訴?只因為他從不騙人!」
「是、是、是。」難得見她粗著脖子說話,卻沒想到是為了二哥,逸平開心地說道,「我從不懷疑自己的哥哥,事實上,我知道二哥為家裡做了很多事,而從不居功。」
留衣聽他這麼一說,臉才笑開。「你也知道?」
「當然,我又不是瞎子!」他忿忿不平,才又想到自己愚蠢的疏忽。「只是漏看了你的心意。」逸平突然又說,「可是,這不像你。」
留衣不解地看他。
「我是說,依你的個性,不可能選擇偷偷地暗戀,應該是會直接表明你的感情,或者用盡一切方式讓我二哥注意才是。」
「我做了啊!」
「做了什麼?」
留衣把自己的意圖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從俱樂部到舞廳的巧遇,咖啡廳出其不意的出現,還有其他等等。
「二哥發現到了嗎?」
留衣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誠實招供,「不過,看得出他很惱火,他每次見到我不是不說話,就是罵我。還有……」她吞了一口口水說,「上次,他吻了我。」
「他吻你?」
留衣點點頭。
「那就表示他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啊,笨蛋!」終於換成逸平罵她蠢。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訂婚了?」留衣說著說著又泫然欲泣。
此刻的她,一點也不像平日堅強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逸平吶吶地回答。看著她傷心的模樣,他自告奮勇地說:「我去問他,我去問他到底想怎麼樣?」
「不行!我不准你去。」留衣厲聲地喊住他。
他覺得難以理解。「為什麼?」
「他想結婚就讓他去吧,我已經死心了。」她哀怨地垂下頭說,「我見過他結婚的對象,對方是個好女孩,也許他會因此而得到幸福也說不定。」
逸平瞪著她,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這是你嗎?我所認識的唐留衣?」
留衣撇開頭去。
「這不是你。如果是我認識的你,一定會說:只有我最適合高逸青,而不是別人!」
「我不知道,我已經沒有自信了。」
「我可以幫你。」
「不,不要。」她立刻就拒絕。「我不要別人的幫助,你別輕舉妄動,任何方式都不行。如果我知道了,我就再也不理你。」
逸平無奈的答應,只得看著她像一朵即將凋落的花,奄奄一息。
留衣的事讓逸平興奮的心減弱了大半,晚上赴余可涵邀約的慶祝餐會前,心情仍難以振奮。這樣灰灰暗暗的情緒,一直到看到她才稍稍轉晴。余可涵一身火紅弔帶式的高衩洋裝,搭配著一雙復古式的金色涼鞋,製造出搶眼又熱情的浪漫風調。
在迷情的酒吧里,她是最受矚目的焦點;不完全因為她衣服的顏色,而是因為她本人,她所強調的效果不知不覺便流露出來,她不再是當年沒人理睬的三流演員,而是女王——娛樂圈的女王。逸平,自然是眾多臣服在她腳底下的愛慕者之一。
他想自己是愛上她了。她是這麼的美,舉手投足之間充滿女人氣息,而每一次的顧盼流連,總讓他以為她的心就要跳出來了。
余可涵見他獨自一人前來,懷疑地問:「唐留衣呢!你不是說要帶她一起來?」
「她身體不好,為了演唱會瘦了一圈,我想改天再約她。」
「也好。」余可涵傳遞給他一朵若有含意的微笑。「你一個人來也好。」
逸平的心漲滿喜悅。原來戀愛的感覺如此美妙,令人有飄然欲仙的感受,而當余可涵的手觸到他時,他的心頭更鼓噪得如同有千隻小鹿,毫無頭緒地四處鑽動。
余可涵安排他和她同桌。
今晚是他們回來的第一個慶祝會,據余可涵表示,如此之類的應酬還有好幾個。她一點都不累。這般忙碌表示她受重視,有人想巴結她,才會藉由這樣的理由接近她。
「你可知我從前的待遇?根本沒人理我,連鬧個小新聞還要四處拜託人寫。唉,你說,是不是差別很多。」
這也難怪她現在會有一種補償心理,她幾乎變態似地愛上這些應酬。
「我喜歡人多的地方,雖然明知那些人是口是心非,但我就是愛這樣。」她心裡清楚什麼人是真心的,什麼人是虛情假意,也更因為這樣,她才倍加覺得逸平珍貴。
逸平剛出社會,清純的有如一張白紙,更何況他的個性本來就坦直,不可能虛偽奉承。
「我很喜歡你,逸平。」
逸平的臉漲得通紅,分不清那是因為她的話還是肚子里的酒精在作祟。
「哈哈,你真可愛。」
逸平不知道男人也可以被說成可愛,這到底是不是誇讚的一種?
「你是個乖孩子,不像他!」余可涵突然拉下臉,沉重地說。
逸平覺得奇怪。「他是誰?」
她彷彿醉了,沒有聽到他的問話,只是不停地反覆念誦著,「他是個壞孩子,完全不知道我的苦心。」
她的經紀人小劉笑著解釋,「她在說阿文。」
逸平想再深入詢問,卻被余可涵突然提高的音量嚇住。「是,阿文最壞了。你知道嗎?他居然趁著我去香港的時候跑去打工。」
他沒有發問的空檔,因為余可涵的話源源不絕。「他以為他能賺多少錢?端盤子洗杯子能賺多少?難道他的學費就靠他洗那幾隻杯子?」她愈說愈生氣,「不知輕重的傢伙,還沾惹了一堆花痴這到家裡來!」
「誰教你們是同一個父母生的,長相當然一樣出眾。」不知哪個熟識她的人討好地開口,惹得余可涵微微一笑。
「這麼說來,那些女孩子還真有眼光,知道我們家阿文比別人好看。」
逸平至此心裡理出個大概,余可涵口中的阿文,應該就是她的弟弟,在香港的時候她就曾為他發過脾氣,也許姊弟之間有些齟齬。
余可涵突然睨向他說:「逸平,改天讓你見見阿文,他對攝影也很有興趣,或評你可以幫我勸勸他。」
逸平高興地點頭,這是個好現象,余可涵願意讓他見她家人,顯見自己在她心中多少有些分量。他傻氣地笑了。
可是接下來的發展又讓他悶悶不樂,余可涵在散場之時並未指明要他送她回去,小劉接過有點暈醉的她,笑著對他解釋,「阿文不喜歡別的男人送她回家。」
原來是因為這樣。看來余可涵對她這弟弟雖頗有微詞,但心底仍是十分在意他的感受。逸平心想,如果有機會見到阿文,自己一定要好好拉攏他的心才可以。
逸平回到家的時候,發現二哥還未入睡。逸青坐在客廳的沙發,像在等他一樣。
「二哥,還沒睡?」
逸青看看時鐘,時間已經很晚了。他蹙著眉說:「攝影的工作通常要拖到這麼晚嗎?」
「不,今天是因為有應酬,余可涵請我一道參加經紀公司為她開的慶祝會。」
這便是逸青擔心之處。逸平在提到余可涵的名字時,整個人便顯得不同。「你跟她走得很近?」
逸平覺得古怪,從前二哥不會管他這些,怎麼最近變得愛查他的勤?「我跟她有工作上的往來,難免會接近些。」
「你得小心。」
「小心什麼,二哥?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要處處小心。」
「就因為你已經不是孩子了,所以我才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會受傷。」
逸平瞪著二哥認真的眼睛,不禁失笑。「我會受什麼傷?」
「那就難說了。」逸青語意深長地回答。
經過留衣事件的震撼,逸平變得似乎聰明一點,他看到二哥的眼神,再回想他數次的叮嚀,便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你怕我會愛上余可涵?」
逸青點頭。
「那麼來不及了,我已經愛上她了。」
逸青瞪著他,沒多久又立刻開口。「也許你『自認為』愛上她。」
逸平為他的說法感到生氣。「我已經二十幾歲,當完兵也有正當的工作,我確實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愛的是什麼?」
「哦,是嗎?」
「是的,二哥。而你呢?二哥,你想你真正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嗎。」
他突然改變話題,讓逸青有點招架不住。「幹麼扯到我?」
「我只是覺得好奇。」逸平調侃地看他。「已經要結婚的人了,卻全然讀不出喜悅的訊息,你不覺得詭異?」
他沉下臉說:「我的事不用你管。」
逸平把他的話當作耳邊風。「你『認為』,你真的愛那個周玉婕嗎?」
逸青沒有正面回答。「愛不愛她是一回事,重點是她愛我。」
「那你可累了,要是每個女人都愛你,算算到現在,你不早就妻妾成群。」
逸青一點也不覺他開的玩笑有趣。
逸平實在很想說出留衣的秘密,但是顧及她的脾氣,他還是強忍下來。「二哥,聽我一次,認真看看你的四周,仔細想想誰才是你真正所愛?」
逸青瞪著他,覺得他莫名其妙,卻好半晌都答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