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路

隨手打走了或是真心關切或是隱晦探尋的幾個下屬，沈君易反鎖上了辦公室的門。雖然早已經料到這一天遲早會降臨，但是當這一天真的降臨的時候，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還是讓他接近崩潰。

現在要做什麼？環顧四周，這間自己工作了3年的辦公室突然間變得有些陌生起來，沈君易甚至突然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這裡工作了3年。書櫃、檔案櫃、衣架、寫字檯還有放置在角落裡的寬葉龜背竹，他的眼光掃過屋裡的一切最後停留在寫字檯對面的一垛鐵皮檔案柜上。那裡面有沈君易這3年收集的所有資料，是他一直以來的工作目標。

一張張的翻看著曾經費盡艱辛得來的資料，一絲苦笑漸漸爬上了沈君易的嘴角。拿起放在衣架旁邊的臉盆，掏出打火機輕輕的打著，火苗瞬間將資料吞沒在臉盆中形成一個猙獰的火焰。

直到最後一張紙化為灰燼，沈君易站起身有些吃力的回到椅子上深深的坐下。閉上眼睛，腦海里自己三十幾年的歷程一幕幕的劃過。

沈君易出生在7o年代初的一個江南小鎮，父母都是鎮上的幹部，家庭條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因為自己的聰慧伶俐，從小就受到老師和家人的溺愛，學習成績一直都保持著年級的前幾名，考大學的時候雖然志願撞車沒有去成自己心目中聖殿清華，但是還是上了一所全國知名的大學。在大學里沈君易選擇的是法律專業，畢業被直接分配到家鄉的法院做了一名光榮的法律調解員。可是就是在這段時間，他接觸了大量的民間疾苦，被深深的震撼了。他開始了拚命的工作，為這些接觸到的人員提供幫助，可是這一切似乎都是徒勞的，該受傷的人依然受傷，而沈君易卻在調解員的位置上幹了五年。

直到沈君易的父親找他談話后，他才略微的有些清醒，社會是複雜的，那些看不見道不明的東西確實是存在的，用他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去撼動他們，不疑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沈君易消沉了。

消沉一年以後，卻給沈君易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升遷，他被調到市法院經濟庭擔任了書記員，然後因為學歷突出工作踏實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副院長的職位。36歲的副處級幹部，在這個年輕的地級市已經算得上是春風得意了，可是3年前的一個案件，讓沈君易陷入了再次的鬥爭之中。

那是一個很小的案子，本不應該被自己看到，但是因為受害者的家屬不服判決，聚攏了整整一個村子的人圍攻了法院的大門，這件案子的卷宗才被放到了沈君易的桌子上。

受害人叫王媛媛，一個很普通的名字。今年23歲，在市裡的一家涉外賓館作服務員。今年開春的某一天夜晚，正在值班的王媛媛接到樓層一個房間客人的送水要求就去了，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房間的主人並不是真的要水，而是看上了王媛媛的姿色直接**了她，更加令人指的是，在**的過程中，王媛媛還遭受了慘無人道的折磨和毒打。王媛媛在事後選擇了報警，並將案犯當場抓獲。

這樣事實清楚，證據確鑿的案件竟然在審理的過程中不可思議的被翻案了。受害人不僅沒有得到賠償還被賓館開除，而案件的另一個當事人也就是罪犯黃某某竟然被保釋回家。王媛媛被賓館開除以後越想越想不開，最後選擇了自殺了此一生，被村裡的其他人所救。在聽了王媛媛的哭訴后，村裡的人自組織起來攻擊了法院的大門。

卷宗里，對於王媛媛起初的事件記載的很詳細，可以充分認定事情的始末和性質，但是在案件審理過程中，醫院方面突然宣布開始的醫檢不合規定，檢測結果無效，當天檢測的當事人於永健醫生也被勒令停職檢查，然後，賓館方面更是做出了王媛媛當天並不是當班人員的書面證明，而作為非當班人員停留在賓館並生了這樣的事件，有**的嫌疑。所以做出了開除王媛媛的決定。

案件到這裡，沈君易心裡已經很清楚了，這個案犯黃某某肯定有著強大的背景，她們動用了手段使得整個案情都出現了反覆。可是，這樣的事情，他該如何決斷？

就在沈君易猶豫不決的期間里，案件再次出現突情況，於永健醫生在外出路上被一輛飛的載重大卡車撞飛死亡，而王媛媛的父親也在進城辦事回去的路上被一伙人毒打，生命垂危。

沈君易憤怒了，真的憤怒了！一個人可以可恥，但是不能可恥到這種程度，面對柔弱就算欺凌也不能這樣趕盡殺絕！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犯罪了，這是對法律的任意肆虐！這是對所有法律戰線上的人揚起的響亮耳光！

沈君易召開了對於這個案件的專題分析會，並且安排了心腹徹查此案。可是由於於永健的身故和王媛媛的不配合，案件的調查陷入了停滯。沈君易親自找到了王媛媛這位飽受蹂躪的女孩，可是在看見他們后，女孩的第一句話竟然哭著要撤訴。

沈君易迷茫了，難道社會真的墮落到這樣的地步么？難道還這個女孩一個清白就這麼艱難么？

他忽然記起了大學的一個教授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真理有時候會蒙受冤屈，但是如果你不堅持，真理就會永遠的被玷污。

他該怎麼做？他能怎麼做？

在告別那個小村以後，沈君易收攏了所有的案件資料，既然王媛媛撤訴，那麼這一切都是一個笑話，一個別人譏笑他們的笑話。但是沈君易選擇了暗中繼續調查，而隨著他調查的深入，擺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個令沈君易毛骨悚然特大家族的外圍勢力，這裡面牽扯的東西有時候會讓沈君易在半夜裡驚醒。可是想想那個蒼白的女孩哭泣的樣子，他還是堅持了下來。

3年呀，用了整整3年，沈君易收集了這個家族各方面的資料，他有信心，只要這些資料上交到中央，這個家族一定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可是沈君易還是輕視了他們家族的力量，他的檢舉信和材料並沒有如期的送到應該到的地方，沈君易也迎來了這個家族的強烈反擊。

本來以為他們會先報復自己的，可是先受到迫害的竟然是自己的父母，看著他們被開除公職后含淚的雙眼，他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沈君易覺得對不起他們，對不起他們給與沈君易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情，可是沈君易深深的無力，他知道一切不會這麼簡單。果然，今天上午他收到一份包裹，裡面只有一張光碟。

顫抖的在電腦上打開，一個媒體文件一個文本文件。沈君易甚至不敢點擊，他知道這裡面肯定是會讓自己或者家人受傷害的東西。忍著恐懼，沈君易還是點開了文件。

光碟上的這個傷痕纍纍的**女人沈君易有些記不清了，真的記不清了，直到這個女人抬起頭，那雙包含著屈辱的眼睛才讓沈君易瞬間的崩潰了！竟然是她！那個大學里一直默默關心著沈君易四年的女孩！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為什麼要傷害她！她和他甚至連書信都沒有！這群畜生！

沈君易知道他們贏了！他們從根本上摧毀了他的意志。

沈君易給那個文本里留的電話號碼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會自行解決，讓他們不要再為難他的家人和朋友，他認輸！徹底的認輸！然後什麼也沒有帶就出了單位。

陰曆八月的空氣里有桂花甜甜的香味，沈君易的頭腦中一片空白，甚至眼中的景色也失去了色彩。

他弄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這個社會到底是怎麼了，這些人又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有些人苦苦掙扎在底層的破爛空間里饑寒交迫不能自拔，而有些人卻又能趾高氣揚任意的踐踏這個社會的公認制度。勞心勞力並不見得會得到重用，相反碌碌無為卻會得到升遷的機遇。

到底自己缺少什麼才不被這個社會認同？沈君易一遍一遍的問自己，卻沒有答案。

想到即將了結自己的生命，沈君易忽然有些後悔也有些慶幸。後悔的是，自己36歲了竟然還是一個標準的處級男幹部，慶幸的是還好自己沒有結婚，沒有讓一個家庭徹底的毀在自己的手裡。只是，自己實在是愧對自己的父母。沈君易想起了自己年邁的父母有些唏噓。

不孝就不孝吧，如果自己不從這個世界消失，父母將會受到更加嚴重的打擊，到時候也許生命都得不到保障，還是讓自己一個人去承受吧。還有那個不明不白為自己受辱的女人，現在也許他們會放了她吧。

廣場上一些孩子在跳著流行的街舞，青春洋溢的身姿讓沈君易一陣羨慕。曾幾何時，自己也和同學一起抱著錄音機學著電影里的姿勢跳著那個時代流行的霹靂舞。

沈君易忽然現自己似乎沒有什麼可以追溯的青年時光，除了大學時的四年，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自己編織的網中，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這也是自己這麼大了還是孤身一人的原因吧。自己竟然丟失了人生中最寶貴的那幾年時光，想起來還真有些後悔。

記得自己小時候和學生時代還是很活潑好動的，大學也是學生會的中堅力量，自己並不缺乏在同齡人中耀眼的因素，琴棋書畫，體育運動都拿得起放得下，可是為什麼在工作以後丟失了呢？難道是接觸了社會的陰暗面以後讓自己產生了厭世的情緒？

哎，厭世也好，不厭世也罷，自己似乎都不能繼續存在這個世界了。回憶這些有什麼用呢，就算找到了原因，自己也擺脫不了這個一手造成的死局。

想起這個死局，沈君易還是有些憤懣。落到這個結果，沈君易並不怪什麼人，只是對於沒有能夠達到目的有些不死心。就讓自己再次回憶並研究一次吧，也算是在死前做的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沈君易進了一個市買了一塊麵包一瓶礦泉水，然後打了一部車來到了位於市南面的江邊。

通過近一個小時的回憶思考，沈君易對這個事情做出了幾點總結。之所以自己會陷入如此死局，跟自己也有著莫大的關係。先，因為自己性格的原因，並沒有在市裡形成自己的關係網，沒有死心塌地為自己辦事的人，這兩點造成了自己信息的閉塞和自我保護的薄弱。其次，自己只想到通過正式的渠道來面對這個強大的勢力，沒有靈活的處理手段，如果通過隱秘的手段把一些資料泄露給媒體，也許自己不會這麼被動。還有就是自己弱點明顯，一旦被對方抓住就是死局。沈君易認為這幾點是最主要的，比自己用錯了舉報方式還來的重要。不過，他最後還是承認，根本上還是他不夠強大，和對方不在一個層面上，就算一切都按照自己預想的展，自己也不可能扳倒這棵大樹！

呵呵，原來自己一直都在做著無用功，一直都可笑的在那裡拚命，也許對方根本就沒有正視過自己，所以直到最後，自己都沒有讓對方出現過一個身份重要的人員，自己在人家的眼裡也許只是一個頭腦有些問題的小螞蟻吧。

相通了這些，沈君易的心情莫名的舒暢起來。就著有點甜的礦泉水他幾口吞了麵包，就是死也不能做個餓鬼吧。別了，我的父母，別了，這個世界曾經關心過愛護過我的人，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好好活著，一定會讓自己強大起來保護你們讓你們不再受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