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抵達皇城已經是將近子夜時分。
琅琊晶沒有去見司徒漠,反而直奔天牢見琅琊箏。
「喂,別睡了!長公主在哪裡?」
獄卒在昏睡中被掠影搖醒,一看見女皇竟在深夜來到天牢,嚇得瞌睡蟲全都跑光了。
他魂飛魄散的匍匐在她裙邊,嚇得牙齒直打顫。「陛、陛下請恕罪,奴才不是有意打瞌睡,奴才只是……」
「我姊姊在哪裡?」臉色蒼白的琅琊晶沒有心思理會其他,她只擔心自己回來得太慢,姊姊早已伏法。
「長、長公主嗎?她在地底的牢中……」
還好,趕上了。「快帶我去!」
「是!」
獄卒領著琅琊晶走下陰暗的石階,來到關著琅琊箏的天牢前。
一看見自己的親姊姊穿著灰色粗布囚服,披頭散髮,形容枯槁地卷著棉被睡在冷硬石床上,琅琊晶心中一陣刺痛,但乾凈清爽的牢房使她心裡稍稍好過些,看得出來他們很儘力給她最好的環境。
「陛、陛下,奉攝政王口諭,長公主的日常起居都有人照料,除了行動受到限制外,長公主的需求奴才們都儘力照辦。」
琅琊晶點點頭,小臉上總算恢復一點血色。「把牢門打開。」
「啊?」
「把牢門打開,我要和她說幾句話。」
女皇的命令,他豈敢不從?獄卒連忙掏出鑰匙打開沉重大鎖。
大鎖與鐵鏈碰撞的聲音吵醒了床上的琅琊箏,她猛然從床上坐起,正好看見琅琊晶走進牢中。
「你們都退下,我要和長公主單獨說幾句話。」
「是。」於是掠影與獄卒都退開了,小小一方陰暗的豐中,只剩下她們姊妹倆。
琅琊箏戒備地望著如今身為一國之君的妹妹,露出冷笑。
「你總算想到要來了結我的命了嗎?」
她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能夠多活這些時日,坦白說連她都覺得很訝異。倘若今天立場對調,是她坐上王位,恐怕她會在登基的那一刻就下令斬了她n/水絕後患!
琅琊晶緩緩地搖頭,眼神中充滿悲傷。「你怎麼會一直認為我想殺你?我是來救你的!我要放你出宮。」
「你想放了我?」琅琊箏大笑數聲后,用一種看傻子的眼光看她。「我親愛的妹妹,沒想到你還是那麼天真!看樣子你在司徒漠的身旁,連他萬分之一的殘酷都沒有學到!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你的敵人嗎?」
「但你也是我的姊姊啊!不管是過去,或是未來……」
「就因為這個理由,你打算放我一條生路?」她不可置信地問,見琅琊晶點了點頭后,她又哈哈大笑。「你不怕有一天我又野心勃勃地想篡奪你的王位?」
琅琊晶在那張硬石床上坐下,望著姊姊那雙充滿譏誚的眼眸,坦白地回答:
「除非司徒漠存心退讓,否則你是鬥不過他的。」
她的回答,讓琅琊箏微微地苦笑。
「是啊……我鬥不過他,就像你一輩子被他控制一樣。」
面對姊姊有意的挖苦,她難堪地不發一言。
「他知道你打算放我走嗎?」
「他不知道。」相反的,司徒漠甚至想殺她!
「你私自放我走,就不怕激怒他嗎?」司徒漠的怒氣,恐怕不是她這個柔弱的妹妹能領受得起的!
琅琊晶彎起一抹的笑,那笑容幾乎是有些自嘲與痛苦的。「至少,他不會因為憤怒而殺我的。」
、琅琊箏第一次看見向來無欲無求的妹妹露出這樣的表情。
「你你……真的愛上他了?」
琅琊箏不敢置信的表情讓她笑了起來。「很不可思議,對不對?我曾是那麼的恨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深深的恨意卻變成等量的愛……」
或許愛與恨,真的是一體兩面吧?
「我們兩姊妹雖然沒有深厚的感情,但是念在你放我一條生路的分上,我想給你一個忠告──別愛上那樣的男人,他不是值得你託付一生的對象!」琅琊箏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與妹妹談論感情的一天,誰知道呢?命運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
「他心思太細、城府太深,了解他不易,取悅他又太難,才二十四歲卻能僅憑一己之力斗垮一票三朝老臣,世故又精明,不由得讓人懷疑他如此鋒芒畢露究竟有何居心?總而言之,司徒漠不是你這種單純的少女可以駕馭得了的,就算再過一百萬年,你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不客氣的說一句,司徒漠根本是狡詐成精,誰斗得過他?
「這些我都知道。」琅琊晶太了解司徒漠是個什麼樣的人,只要他想,沒有他辦不到的事。
「你知不知道,他甚至很善於操控人心?先別說母親對他信任有加,他手下的浮光與掠影兩兄弟就對他鞠躬盡瘁,還有你,他買通一名殺手在你面前演了一出為了救你而受到狙殺的戲碼,成功的讓生性淡泊的你決心投入王位之爭……一
突如其來的真相,讓琅琊晶措手不及。
她緊抓住姊姊的手,一顆心提到喉嚨口。「你說什麼?」
「什麼?原來你還不知道啊?」琅琊箏嘆笑著,沒想到她比自己想像中更遲鈍。「說穿了,那只是一個騙局,讓你自願上鉤后,所有的劇碼就完全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去演!他要激起你的危機意識,讓你相信我要害你,你才會決心投入王位之爭,滿足他大權在握的政治慾望!」不過,她也不否認自己在妹妹加入宮爭后動了幾次殺機,只不過派去的殺手全都被掠影給暗中除去就是了。
琅琊晶瞠大的眼眸中,只剩下無盡的空洞。
這一切都是騙局嗎?
司徒漠只是為了利用她奪權,所以用他虛假的真心來騙取……是這樣嗎?
她覺得她安穩的天地似乎一點一滴地在崩毀,她的心中有一種名為「信任」的感覺正在死去……
「陛下,接應長公主的人馬已在外頭等候。」掠影通報道。
「我該走了。」琅琊箏丟開被子起身,對著獃滯茫然的妹妹道:「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欠你一個情,這輩子還不了的,下輩子再還你。我走了,保重!」
琅琊箏離開了,只留下孤寂清冷的黑暗包裹著她。
就連她的心,也變冷了……
四更天,天色仍漆黑一片,大雪剛止的天空星月無光。
當司徒漠看見琅琊晶獨自走進攝政宮時,心裡有止不住的訝異。
「怎麼突然回來了?」他丟開毛筆從書桌后繞出笑著迎向她。
可當他看見她的斗篷上沾著雪花,露在帽外的長發也因融化的雪片而變濕時,他皺起眉以自己的衣袖拭去那些滴個不停的水珠,一摸到她冰冷得像冰塊似的粉頰,一股怒火猛然竄出。
「鵲兒、喜兒太失職了!怎麼讓你凍成這副模樣?來人──」
他正想命人取來乾暖的衣物讓她更換,卻被她以冰冷的指點住唇。
「不,沒關係,我不冷。」她的心,早就凍得沒知覺了,她的身子冷不冷已無關緊要。
「你在胡說什麼?都凍成這樣了,還逞什麼強?」司徒漠的劍眉擰得更深。她的模樣有些奇怪,尤其是她的眸子──全然的死寂,沒有半點生氣。「你怎麼了?晶??」
她突然踮起腳尖,仰首吻住他的唇。
她的吻一反常態的熱烈,幾乎逗瘋了他!司徒漠攬緊她,反客為主的探入她的口中,饑渴而貪婪地索求她的甜蜜。
她冰冷而失色的唇在他狂野的吸吮舔弄后變得溫暖而嫣紅,他毫無保留的回應幾乎將她拖進以他為中心的激情漩渦中,琅琊晶強迫自己推開他,率先結束這個有如烈火般的吻。
「晶?」他的手采向她纖細的腰肢撫弄著,聲音因慾火的焚燒而變得嗄啞。
她卻對他眼中的暗示視而不見,纖指撫上他曾受傷的肩胛,低喃地問:「你的傷……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他俯下身子啄吻她的頸項,滿意的發現她不再像剛進來時那樣冰冷。
「這道傷口是為我而得的,也是因為這道傷口,我決定與箏姊宣戰,加入王位之爭。」每當她看見這道傷口,她的心就隱隱作疼,如今……更是痛入骨髓。
「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傷口,還提它做什麼?」他的吻來到她的唇邊,正要吻上去時,又聽見她感傷地開口──
「可是,這個傷卻改變了我的人生,摧毀了我對你的信任。」
旖旎的氣氛頓時破壞一空,司徒漠深邃的眼眸銳利地眯了起來。
她知道了!
該死的!她怎麼會知道這些?
「是誰在你面前多嘴?」他失控低吼。
琅琊晶揚著苦澀的笑,緩緩退出他的懷抱。「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欺騙了我!」
「就算我欺騙了你,你有因此而失去什麼嗎?如今你君臨天下,握有這個人世間最至高無上的君權──」
「我失去了我純真的感情!」她是那麼信任他、甚至付出了她的真心……可是到頭來,卻發現那全是騙局。
此言一出,屋內有瞬間的死寂。
但下一瞬間,司徒漠的胸膛急遽起伏,粗重的喘息彷佛在極力剋制殺人的慾望。
「你認為我對你的心意也是騙你的?」
他可以忍受她指控他欺騙,但不能容許她全盤否定他對她的感情!
琅琊晶痛心地別開臉。「難道不是嗎?一直以來,我不就是你通往王位的梯子嗎?你趁著我到離宮之際,罷黜十數名與你意見不合的大臣,又斬殺了三名掌握你不法證據的臣子,將瑞光流放到南疆,還揚言處斬我的姊姊……事已至此,你還想向我辯解說你是無辜的嗎?」
司徒漠沉默地面對她的指責,英挺的俊容抽搐著。
「不,我不辯解。」
她痛苦地閉了閉眼,而後再睜開。「那麼,你是承認了?」
司徒漠仰天大笑,末了咬牙切齒地從唇縫中吐出。「你不已經定了我的罪名了,還要我說什麼?」
到頭來,她根本不曾真正的愛過他。
如果她愛他,她不會相信那些蜚短流長,而是與他站在同一陣線,默默地給予他最無瑕的信任。
他承認自己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就在他愛她愛得無力自拔之後,再狠狠地將他推入絕望的深淵──
既然到最後什麼也得不到,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讓他明白?就好像讓一個瞎子見到繽紛的色彩后,再奪去他的光明,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殘酷的刑罰了!
「我要聽你的解釋!」她含淚地搖撼著他,望著他冰封般無情的雙眼,心痛得幾乎碎裂。「不要什麼也不說,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或是你會這麼做的用意,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
「理由?」司徒漠狂暴的吼聲幾乎震破屋瓦。「相信一個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你不能明白,我說再多都沒有用!」
她絕望了。
到了最後,他仍然不肯解釋,只給了她一個薄弱的辭彙──信任。
「我想,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可談的了。」琅琊晶的聲音,縹緲得像是什麼也抓不住,沒有絲毫存在感。「滄離!」
滄離的身影出現在攝政宮門外,他手一揮,讓持著兵器的士兵團團包圍住司徒漠。司徒漠的武藝他非常清楚,因此他挑選的全是最精銳的士兵。
她不相信他!
司徒漠的表情由悲憤轉為漠然,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對他兵戎相向,他已經絕望得不想掙扎了。
他的表情是一味的冷,冷得連絲火氣都不帶,僅以眼神對她做出最殘酷的控訴,無言地指責她的背叛。
他就那麼緊盯著她,那麼痛苦、那麼失望,他的眼神幾乎要擊垮了她!
她全身發顫,雙腿虛軟,卻仍強迫自己不許示弱。
她沒有錯!
她沒有背叛他的愛,她只是做出身為一名君主所應有的決斷,他沒有立場指責她什麼!
可是她明知如此,為什麼心還是痛得像被活生生地剜出來?為什麼在他犯下滔天大罪之後,她卻連恨他都做不到?
琅琊晶別開臉捂著唇,極力壓抑即將衝口而出的嗚咽,命令──
「把叛臣司徒漠打入天牢!」
司徒漠入獄一事,很快便傳遍京城上下。
像是特意趕來落井下石一般,彈劾攝政王的奏章一本一本地送上來。
宮復原職的守舊派大臣們自以為有了女皇撐腰,更是顯露出不可一世的張狂,鼓吹群臣催促女皇聖裁,將司徒漠送上刑場。
某一日下朝後,琅琊晶甚至看見有幾名大臣圍繞著得意洋洋的問著原該調往南疆的瑞光道:「世子,您說說,接下來司徒漠會有什麼下場?」
「嘿嘿,這還用說嗎?入獄之後是削爵、抄家,最後嘛,當然是難逃一死。」
琅琊晶木然地聽著瑞光道出司徒漠的下場,生乎第一次如此厭惡醜惡的宮闈。
當時她頭也不回地奔向御花園,把隨行的宮娥與侍衛全甩得老遠,好像只有這麼做她才能將所有的煩憂也一併拋開。
她不停地奔跑著,直到她跑進花園深處,再也沒有力氣了,才跌坐在雪堆里不停喘息。
身後傳來了堅定的腳步聲,一步步踏雪而來。
她抬起無助的小臉,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
「上官……」
「堅強一點,陛下,」上官韜將她扶起來,並脫下自己的大氅裹住她單薄的身子。「浮光和掠影正積極為此事奔走著,相信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可是我……我已經快要受不了了。」她不知道要怎樣當個皇帝,也不知道要怎樣應付那些貪婪又好猾的大臣們,沒有司徒漠在身邊,她真的好累好累……
「陛下,你想救司徒漠吧?你不會一直任他被關在牢里吧?」
她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她當然想救司徒漠,不管那些大臣如何言之鑿鑿的指控司徒漠,不管那些罪狀究竟是不是真,她都不要失去他。
對!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她必須振作起來!
「我要把一切查個水落石出,還他清白!」
上官韜雙手交抱在胸前,漫不經心地丟出一句試探。「如果司徒漠不像你想的那麼清白呢?陛下又會怎麼做?」
她會狠下心來殺了他嗎?或是發配到遙遠的邊疆?
琅琊晶抬起頭來,雙眼直視前方。
「我會親手湮滅所有對他不利的證據!」
射將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所有的事情皆由瑞祺、瑞光父子倆起,就由他們兩個徹查起吧!
她給他一抹自信的笑,而後獨自向前走去。
上官韜望著她離去的嬌小身影,無法想像這是琅琊晶會說出的話。
直到此刻,他才相信「女人因愛情而蛻變成長」這句話。
「司徒漠,要是你聽見你的女人這麼說,就是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吧?」他欽羨的笑容里,隱含著一絲苦澀。
佳人的心已給了出去,他也該打消他對琅琊晶的企圖了。
飛雪漫天,掩蓋了琅琊晶的足跡,也掩蓋了上官韜那從未有機會表明的愛戀。
「女皇有旨,宣瑞祺父子御書房覲見!」
司徒漠入獄后,女皇還不曾私下召見任何人,如今瑞氏父子蒙女皇寵召,很自然的以為親政經驗不足的女皇是要請他們接替司徒漠的攝政之位。
瑞氏父子兩人昂首挺胸地被請進了御書房,行了君臣之禮后,琅琊晶破例賜坐。
「端兩張凳子來,我與瑞大人父子要長談。」
這番話說得瑞氏父子兩人眉飛色舞起來。
落坐后,瑞祺清咳兩聲,首先發話。「不知陛下召我們父子前來所為何事?」
琅琊晶掃了一眼滿桌彈劾司徒漠的奏章,道:「是為了司徒漠叛國的案子。」
聞言,瑞氏父子的眼中同時掠過一抹失望之色。
怎麼?竟然不是陞官之事?
司徒漠一天沒死,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從以前他就一直想要坐上攝政王的位子,嘗嘗呼風喚雨的滋味,全是司徒漠從中作梗,先控制了女皇,再大刀闊斧的削弱他的勢力,原本寄望兒子能成為王夫,這樣一來身為護國公也等於握有大權,沒想到司徒漠那個好佞之輩在利用過他們之後過河拆橋,明升暗貶地將他拱上崇義公的位子,把他困死在那裡!
哼!司徒漠固然不是個簡單的角色,但他也不是個會坐以待斃的人。
他一定要牢牢咬住司徒漠,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飛快地收起怨毒目光,瑞祺又問:「陛下是否撥冗御覽過老臣遞上的奏章?」
「不光是你的,所有彈劾司徒漠的奏章我都看過了。」
瑞光聽到這裡,沉不住氣地插嘴。「陛下已決定好如何處置司徒漠了嗎?」
琅琊晶似笑非笑地問:「世子,你似乎巴不得司徒漠趕快死?」
瑞光激昂痛斥。「當然!我生平嫉惡如仇,那種密謀篡位的野心份子就算死上一萬遍都無所謂!」
若再加上個人恩怨,他覺得司徒漠應該拖去五馬分屍。
琅琊晶將手中的奏摺往桌上一放,平靜宣布。「可是他死不了。」
這麼多罪名,司徒漠還死不了?
瑞光氣得跳起來就要發飆,卻被瑞祺一把按回椅子上罵道:「混帳!這裡是御書房,你當這是哪裡?還不快向陛下請罪!」
不成材的傢伙!這麼毛毛躁躁,連人家在試探他都不知道!
「可是,爹……」女皇無意治司徒漠的罪,難道他不氣嗎?
「還不給我跪下?」
在瑞祺的威嚇下,瑞光不甘不願地甩開長褂跪下請罪。「請陛下恕罪!」
琅琊晶微微一笑。「起來吧!召你們來是為了議事,那些繁文耨節就免了。」
瑞祺臉色一凜,不再拐彎抹角。「既然陛下這麼說,請恕老臣直言。司徒漠其罪當誅,即使他曾為陛下所重用,也不該因顧念私情而罔顧國法。」
「瑞大人,依你看,司徒漠犯了哪些死罪?」
「首先,是罷黜十數名兩朝重臣,接著是處斬陸定中、潘文成、趙甫三名顧命大臣,那顯示了他的圖謀不軌!」
「司徒漠身為監國攝政王,手中本就握有生殺大權,他也有絕對的權力罷黜任何一名大臣。」
「是這樣沒錯,但那三名大臣是因為掌握司徒漠意圖謀反的證據才被殺的!」
「證據在哪裡?」
「在這裡!」瑞光從袖中掏出一張紙箋。「上面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著『臘月初五,兵圍皇城』,誰都認得那是司徒漠的筆跡!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隨便拿一本司徒漠的奏章來核對筆跡!」
看完那張短箋,琅琊晶只是回過頭,喊了句。「出來吧,掠影。」
掠影大搖大擺的從書櫃後走出來,手上還拎著一個少年的衣領。
他把少年往琅琊晶面前一丟,瑞氏父子臉色立刻就變了。
不曾見過天顏的少年嚇得不斷顫抖,頻頻磕頭。「叩、叩見陛下!」
掠影低喝。「告訴陛下你姓啥名誰,住在哪裡,做什麼營生?」
「小、小的名叫周大寶,住在北陵城裡,專……專賣假字畫維生。」說完,周大寶又是一陣叩首。「小的以後不敢再騙人了,請女皇饒命吧!」
「賣假字畫?」她眨眨美眸。有這種行業嗎?
「陛下,這小於專門臨摩各大名家的字畫牟取暴利。」小小年紀不學好,簡直欠扁!
「有這種事?」自小生長在皇宮中的琅琊晶還真沒聽說過。「你最擅長模仿誰?」
「回……回陛下,大、大抵是我國與大唐的書法名士及著名畫家……有時候相熟的客人想指定仿誰的字畫,小的也會拿錢辦事……」
「那麼,你會模仿我的字跡嗎?」
周大寶嚇得臉色發青。「不、不……草民不敢!」
掠影在他旁邊蹲了下來,直接往他的腦袋巴下去,然後揪著他的耳朵咆哮。「皇上是問你會不會,不是問你敢不敢!」
這個掠影喔……琅琊晶嘆了一口氣,給了跪在地上的周大寶一記同情的眼神。
深怕挨揍的周大寶只好老實回答。「我……我會。」
「那你試試臨摹這本奏章上的字,兩、三行就好,讓我開開眼界。」琅琊晶從桌案上抽了一本奏摺讓喜兒遞給周大寶,又命鵲兒準備筆墨紙硯。
周大寶先是仔細端詳奏章上的字跡好一會兒,才提起筆來。
一旁的瑞氏父子卻如坐針氈。
片刻后,周大寶在白紙上寫了兩三行字遞了上去。
琅琊晶對照著原版與臨摹版,讚歎地頻頻點頭。
「有這種本事,難怪能以賣假字畫維生。」琅琊晶饒富興味地問:「你臨摹的速度一向這麼快的嗎?」
「不是的!」周大寶越說越小聲。「是……是因為小的之前曾練過這個人的字,所以寫起來較順手。」
「好大的膽子,連這個人的字你都仿過!你知道這是誰的字嗎?」
周大寶抖得像是被雷劈到。「小的知道,是……攝政王爺的字跡。」
「你常臨摹司徒漠的字跡嗎?」
周大寶死命搖頭。「這種要殺頭的事,小的哪敢?只有一次而已。」
「哦?寫了些什麼還記得嗎?」
「記得,是寫……臘月初五,兵圍皇城。」因為這句話太詭異了,賞金又太豐厚,要他不記得都不行。
「啊哈!這下答案已經很明顯了。」掠影不善的目光直往臉色死白的瑞氏父子看去。
瑞光彷佛是被踩到尾巴的老虎,當場氣得暴跳如雷,指著掠影咆哮。「你……你這傢伙,不要含血噴人!光憑一個賣假畫的小騙子,能夠證明什麼?」
「我以為已經證明得夠清楚了。」連那句關鍵的「臘月初五,兵圍皇城」都一字不差,還想賴?瑞光到底要不要臉?
「你們……你們串供!」
掠影陽光般的笑臉變得極為嚇人。「你說的『你們』是指誰?指我、周大寶,以及女皇陛下嗎?」
瑞光一張臉脹成醬紫色。「我……我沒有那麼說!你不要誣賴我!」
「喂,周大寶!」火大的掠影揪著他的衣襟把他給提起來,指著眼前的瑞氏父子。「唆使你寫那些字的人是不是這兩個?」
只要周大寶一點頭,那他們就得乖乖認栽了。
周大寶很認真地看著。「不……不是耶。」
掠影用手指把周大寶的眼睛撐大。「怎麼可能不是?看清楚點,你沒認錯?」
哇啊~~好痛!周大寶掙扎著喊。「我……我真的沒認錯啦!」
瑞光哼笑道:「聽見沒?這件事壓根兒就不是我們乾的,別想硬栽贓。」
「啊,銀票!」琅琊晶不知何時從書桌後走了出來,撿起地上的紙片,美目一亮!「是給周大寶的,紋銀五百兩,上面還有祟義公府印。」
「這怎麼可能!我明明只付了三百──」
瑞祺面色死灰,氣得幾乎吐血,大吼:「瑞光,住口!」
「什──啊!」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瑞光面色如上,虛軟地跌坐在地。
瑞祺頓時淚如泉湧,顫聲道:「孽子……孽子啊!」
琅琊晶看見瑞氏父子頹喪的模樣:心中只有感嘆。這兩人如果不是這麼利慾薰心的話,也不會招致今天這樣的下場吧?
「來人,把瑞氏父子押入天牢,交由刑部發落。」她丟開手中的白紙后,又突然開口問瑞祺。「等等!告訴我,司徒漠要殺長公主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事以至此,也不需要再隱瞞了。瑞祺坦白地道:「他沒有說過。」
他沒有說過!她閉了閉眼,她真的誤會他了。
「陛下?」鵲兒低喚的聲音使她回過神來。
琅琊晶看向一旁的周大寶,道:「鵲兒,帶他去找總管領賞吧!但是以後不許再賣假字畫,知道嗎?」
「是、是!小的知道!謝陛下!」周大寶千恩萬謝地跟著喜兒退出御書房。
掠影笑嘻嘻地看著她,問:「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陛下是不是該把司徒漠放出來了?」
琅琊晶不由得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寂寥。
是啊,接下來,該是去見他的時候了……
只是,他肯原諒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