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杭州縣衙中,允泛高坐公堂之上。
她夢寐以求的就是這一天呵!終於……終於被她等到了。
唐非位居右側,凝視允泛神色複雜的眼神,問:「季大人,要開始了嗎?」
允泛深吸了一口氣,毅然地點點頭。手持驚堂木,重重地拍擊了下道:「帶人犯!」
「帶人犯──」
不多時,札蘭達戴著手鐐腳銬,被衙役帶上堂來。
「跪下!」衙役喊道。
札蘭達不情不願地跪下。
他瞟了堂上的季大人一眼,心中不屑至極。一個柔弱俊美得像個女人的傢伙能辦什麼案?哼!他就不相信這個御前行走敢對他怎麼樣?他爹與知樞密院事交情匪淺,這是朝廷中公開的秘密了,只有這個仗著皇帝作威作福的傢伙活得不耐煩了,竟然妄想要辦他,哈!
不過,札蘭達卻壓根兒也沒發現所謂的季大人,其實與季允泛竟是同一個人的事實。這說明了為了搶女人而弄出人命,對他而言,算不上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他不在乎,而且,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個認知加深了允泛的怒火。
「堂下何人?」
「闊倫.札蘭達。」
「札蘭達,」允泛眯起眼眸,冷冷地道:「半年前,你為了強搶民女為妻,因而放火燒光了桑竹堂,使得季家四口,及家僕兩人葬身火窟,你可認罪?」
「不認。」札蘭達才不吃他這一套。
「不認?」允泛驚堂木一拍道:「帶人證!」
「帶人證──」
一個身著武官衣裳的男人被帶上堂來,趴伏於地道:「草民諳達.兀魯真,叩見大人。」
一見到手下兀魯真,札蘭達冷哼道:「兀魯真,你居然敢吃裡扒外,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兀魯真充滿恨意地低吼:「我要你還我妹妹的凊白來!」
允泛重重拍案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嘩!」而後對著札蘭達怒道:「本官沒有問你話,你少開尊口。」
身旁的唐非微微一怔,沒想到允泛也有這麼凶的時候,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兀魯真,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的說出來,如有隱暪,絕不寬貸!」
「是!」兀魯真憤恨地看向札蘭達,而後開口:「草民是江南行台──闊倫大人的鎮戍軍一員,因為從小失去雙親,與妹妹相依為命,日常所需均由闊倫家供應,因此,下定決心要忠心耿耿地伺候闊倫一家。闊倫大人只有札蘭達一個兒子,因此縱容他為非作歹,開賭場、開妓院,札蘭達性好漁色,甚至他強搶民女為妻,闊倫大人也不聞不問!小的因為要報答闊倫家族之恩,因此助紂為虐,也替札蘭達做了不少壞事。
「在本地,有一家聞名的藥鋪桑竹堂,住的是季老爺一家人,季老爺不但妙手回春,而且待人慈祥,地方上的人都稱呼他為老菩薩。季老爺早年喪子,只有一個孫女季氏,她不單擁有季老爺醫術的真傳,據說還是江南一帶最美麗的姑娘,人人暗地裡也稱呼她『玉面觀音』。札蘭達向季老爺不知道提了多少次親,季老爺總是客氣婉拒。
「沒想到,半年前的某一天睌上,札蘭達整合了鎮戍軍包圍住桑竹堂藥鋪,拿季家人的生死,硬是逼迫季姑娘嫁他為妻;季姑娘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只好被押上轎……因為當時草民也是鎮戍軍的一份子,參與了那次的行動,所以草民還知道,札蘭達為了永絕後患,拔出佩刀殺了季老爺夫婦,還有季姑娘的親娘,並且縱火湮滅證據。」
兀魯真說到這裡便停住了。這就是所有的經過。
「允……季大人?」唐非不經意的看向允泛,發現他的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擔心地道:「季大人,你還好吧?」
允泛壓抑了心中的那股椎心之痛,淡淡地道:「我沒事。」才又對著札蘭達問道:「札蘭達,你還有什麼話說?」
「這全是兀魯真那狗東西為了陷害本少爺的一面之詞……」
驚堂木一拍,打斷了札蘭達的未竟之語。
「目前你是個人犯,就算你是江南行台的兒子,也沒有自稱『少爺』的資格!」允泛深吸了一口氣,道:「既然人證不能使你認罪,那麼──」
衙役端上一把外表燒得焦黑,但依稀看得出雕工精細、鑲著珠寶的寶劍,來到札蘭達面前。
「這可是你的劍?」
札蘭達一看,當場面如死灰。為什麼……為什麼會找到這把劍?
「回話!」
「不……不是……」
「這把劍上刻著你的大名呢!札蘭達。」
札蘭達打定主意耍賴到底。
「刻著我的名字就是我的寶劍嗎?也許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存心置我於死地。」
「好一個札蘭達!本官要你認罪認得心服口服!」允泛鷘堂木一拍道:「帶鑄餾工曹老爹!」
曹老爹被帶上來行禮如儀之後,允泛客氣地道:「不用多禮,您起來說話。」
「是,大人。」
「曹老爹,這把劍可是您鑄的?」
曹老爹深深地看了一下,緩緩地點頭道:「是的,即使燒得焦黑,小老兒也認得出來。這是兩年前,札蘭達公子特地要小老兒所鑄的。」
「你──」竟敢出賣他?!札蘭達氣得說不出話來。
曹老爹冷冷地瞧他一眼。敢害死他的摯友季璋一家四口,他就得有付出代價的準備。
「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什麼話說?」
「你們全都串好供來陷害我!我要見我爹!還要告御狀來還我清白!」
當真無恥之恥,無恥矣!
允泛丟下一道九龍金令,冷冷地道:「是皇上讓本官來辦你的,你沒有告御狀的資格!但是,本官准你與你爹見一面,傳闊倫.查達拉!」
查達拉跌跌撞撞地走進來,看見兒子的模樣,倉皇失措地朝允泛磕頭道:「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小犬年輕尚不懂事,請大人從輕量刑──」
「你兒子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你慣壞的,竟敢要求本官從輕量刑?殺人償命,你兒子殺了季家,你以為他有幾條命可以死?」
「大人……」
札蘭達小聲地道:「爹!去找知樞密院事大人來救孩兒!」
「沒有用的,季大人有欽賜九龍金令,就算是皇太子本人來也沒用啊!」
札蘭達萬念俱灰,總算了解到自己的命運,全操在他瞧不起的御前行走的手裡。
「札蘭達,你強搶民女無數,又為達目的不惜殺人放火,本官判你明日午時在市集問斬!」一個死刑,便宜他了!
札蘭達一聽,暈了過去。
「不!大人──大人開恩──」
「至於你,闊倫大人,你教子不嚴,又縱子為非作歹,知法犯法,依大元律例,銷去頂戴,重責五十大板,打入大牢,終生監禁!拖下去!」
不顧闊倫.查達拉如何嘶吼討饒,允泛硬是不予理會。
「兀魯真,你與整個鎮戍軍皆助紂為虐,算是共犯,雖有悔意,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鎮戍軍每人重責三十大板,勞役三個月!」
「謝大人!」
這樣的審判結果,算起來是很輕的了。想來是這位季大人刻意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吧?
所有的事情都辦完了,她也該離開了。允泛平靜地下令──「退堂。」
※※※
走出縣衙,唐非微笑著道:「這是我第一次看你辦案,果真是辦得有聲有色,不輸給監察御史呢!難怪皇上會派你南下辦案。」
允泛笑了笑。她解下腰間象徵她的地位的銅牌,連同官印一併交給唐非。
「這……這是……」
「辭官。」
「喂──」他有沒有搞錯啊?就在他顯示出辦案的才幹的時候,他居然說要辭官?他是有聽皇上說也許他會辭官,而要他陪同南下就是為了接受他的官印、配牌,並且回京繳旨,他還以為皇上在開玩笑,沒想到這居然是真的。
「皇上應該告訴過你,我要辭官的事情吧?」
「皇上是有這麼說,可是──」
「拿去吧!你不拿著,就是抗旨喔!」
「開什麼玩笑?我接了才真的叫抗旨哩!」
「唐非……」
「是真的啦!」唐非就知道允泛絕對不信,所以從衣襟中掏出皇帝的密旨,遞給允泛。
允泛接過看完之後,簡直不敢相信──忽必烈居然又反悔了!
密旨上寫得清清楚楚──她若要辭官,等到面見他時,再作定奪。
她又走不成了。
※※※
如果說要比賴皮的話,她季允泛是絕對不輸人的。
忽必烈不准她辭官,說是要等到見到他時再談,那她乾脆就待在杭州,天高皇帝遠,他又不能丟下一干文武百官到杭州來,反正密旨上也沒有規定她不許不回京。
她不想再見到忽必烈嗎?
錯了。
也許因為他是她生命中第一個──也會是唯一的一個男人,所以,她對忽必烈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情。
但是想念是一回事,見了面又是一回事。把所有的感情藏在她的心中,不讓忽必烈知道,這樣她看著忽必烈周旋在眾多嬪妃之中時,她心中的傷痛就不會被發現,而自己也可以就這麼假裝不在意了。
驛館的廂房是那麼寂靜,靜得連自己沉澱的思維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女人就是這樣,一旦生命中進駐了第一個男人的身影,就像被烙印的記號,縱使經過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也不會忘了他曾在她生命中所激起的漣漪。
可悲的心態啊!而她季允泛竟然也逃不開這樣的烙印。
她之所以逃開,是害怕自己總有一天會沉淪在他的懷中,失落的心,無論如何也是喚不回的;可是,身為一國之君,他卻可以隨時將他的心轉移到下一個更年輕、更美麗的女人身上。
她季允泛不是個傾城美人,當然更不是能夠永遠年輕的怪物,總有一天,君王不會再憐惜她,既然如此,又何必交出自己的心呢?更何況,以她一名漢女的身分,憑什麼伴在君王身側?
她不會痴心妄想拴住忽必烈的心,因此她拒絕付出,當然,忽必烈也不會因為她多餘的真心,而眷寵她一輩子。而這樣很公平。
她痛恨蒙古人,為了報家仇不得不考取官職,成為蒙古帝國的臣子,對她而言言是個屈辱,她不會再成為蒙古族的妃子,使得爹娘、爺爺、奶奶九泉底下顏面無光。
仲夏夜的晚風拂過窗子,將窗子推開。允泛無可奈何地下床關窗,沒想到才剛關起窗子,連大門都被推開了。她這才想起自己壓根兒沒有閂上門。正要走過去,她的眼光在觸及走進來的人影時,猛抽了一口氣。
在銀白的月光下,清楚地映出一張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俊臉。她簡直不敢相信──真的是忽必烈嗎?還是……她自己的幻覺?
一定是幻覺!忽必烈怎麼會到杭州來呢?
允泛拚命地眨眼睛,想眨掉那個虛幻的影像,連自己都沒察覺,她的眼眶竟然不爭氣的泛紅了。
下一秒鐘,忽必烈緊緊地將她擁進懷中,藉著她纖柔的嬌軀所傳來體溫,平復自己幾近瘋狂的相思之情。
如果不是忽必烈突然的出現,她怎麼會知道自己有多麼想念他?
被他環在懷中的身軀不自覺地顫抖,她的思緒一直在恍惚、震驚中飄蕩。
然後,忽必烈輕輕地放開她,托起她粉嫩白皙的小臉與他相對。允泛逐漸由迷濛的視線中看清眼前的人,並且從他盈滿相思的琥珀色眼眸中,看見了不知何時已淚流不止的臉龐。
「允泛……」他捧著她的小臉俯下頭,輕輕的吮去她的淚珠,然後深深地凝視著她,無須多餘的言語,就可以讓允泛感受到他倆之間洶湧的情愫。
允泛的手遲疑地撫上了他的俊容,哽咽地輕喃:「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是我。」輕柔地說完,他張口吻住了她被眼淚濡濕的粉紅色唇瓣。
允泛輕啟朱唇,迎接他的柔情蜜意。她的回應使得忽必烈的呼吸失序,他更深入地與她的舌瓣交纏,饑渴地吸吮著她口中的蜜汁。大手撫摸著她玲瓏的曲線,慾望狠狠地脹痛了他。他打橫抱起了她,踢上房門,將她放在床上,褪去了她的褻衣,而後以自己結實的胸膛壓住她。
沒有一個女人能如此撩撥他的慾望,別的女人即使身無寸縷也引不出他的慾望,但是允泛只消一個眼波流轉,就逼得他的自制力宣告崩解。
忽必烈輕吻著她的臉、眸、唇……而後沿著雪白的頸項蜿蜒而下,捧起她的雙乳,吻住了她的蓓蕾。
「啊……」允泛的臉上湧現潮紅,像極了從天邊偷來的晚霞。
「泛兒……」天!他竟是如此地想念她!此時此刻,身分與地位他全不在乎,只想要好好地與她愛一回,填滿無止無休的相思。
忽必烈用他的溫柔擒住她的人與心,他一遍又一遍地撫摸她的每一吋肌膚,以他的吻梭巡她奪人的美麗。
「叫我,泛兒,叫我!」他看著她的美眸低吼。
允泛舔舔嘴唇,輕道:「……皇……皇上……」
「叫我的名字,叫我烈。」他無論如何也要她喊出他的名字。今晚他不是皇帝,只是她的男人。
像是明白了他的用意般,允泛含著淚輕喚:「烈……」
隨著她的呼喚,他再一次強而有力地進入她柔膩的領域。
溫柔、激情與濃烈的情意在他們之間狂野燃燒,忽必烈一遍又一遍,似不滿足般的要她,需索無度得像一隻野獸。
激情過後,允泛枕著他的手臂,被他強硬地圈在懷中,微弱地問:「為什麼不肯讓我辭官?」
「朕不能忍受見不到你的日子,唯有這樣才能留住你。」
「你違約了。」當初他們明明說好了的!
「不,只是改變了心意。可是現在朕見到你了,你的辭表照準。」他來杭州之前便想過了,御前行走已經骍官歸鄉,而現在的季允泛,也就是未來面見皇太后的季允泛則是一名南方女子,是他忽必烈在江南時瘋狂愛上的女人。
再說,現在准她辭官,她也逃不出忽必烈的手掌心了。不愧是忽必烈,他想要的,莫不手到擒來。
「過幾天,朕會帶你回宮,讓母后見見你。」
允泛淡淡笑了笑。
我不會跟你回宮的。
但是,她沒有說出口。
「泛兒。」他突然翻身壓住她,漂亮狹長的眼眸與她對視。
「嗯?」
「你愛我嗎?」他問的是「忽必烈」這個男人,而不是「忽必烈」這個皇帝。
她就算坦誠說愛,也改變不了她的心結,改變不了橫阻在他們之間的重重問題,那麼回答與不答之間,又有什麼差別呢?他並不差她這顆真心。
她仰首吻了吻他的唇,雪白素手攀上他的頸項,將他拉近。
忽必烈面對她蓄意挑起的慾火,熱烈的反應。
纏綿許久,她疲憊地在他懷中入睡了。
忽必烈從散置於地的衣裳中拿出一串銀煉,上面綴著一個小鈴鐺。搖動時,鈴鐺清脆且悠遠,如果她想走,這串銀煉會隨著走路而出聲示警。
他將之鎖在她的腳踝,然後將精緻的小鑰匙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要怨朕,泛兒……等你成為朕的皇后,朕就會為你解開。」
他不能冒著一丁點失去她的可能,尤其是在他發現他已深深愛上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