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忽必烈帶她北上的七天中幾乎不與她說話,即使有,不是夾槍帶棒,就是冷嘲熱諷。

允泛知道他恨她入骨,所以不斷以言詞刺傷她;他仍然與她夜夜春宵,對她的侵佔依然火熱,他喜歡看著她天人交戰,卻一次又一次屈服在他的挑逗之下。

第八天他們抵達大都城內,只須再半天的行程,就可以進入紫禁城。

當睌,他帶她住進招待外國使節的行館里。

奴僕們端了酒菜,放在「瑄月居」的桌上。

丫鬟們立刻上前為忽必烈倒酒。

忽必烈手一揮,道:「朕不需你們服侍,下去。」

「是。」

丫鬟們欠身一福,帶上門退了下去。

偌大的瑄月居里,只留下季允泛與忽必烈兩人獨處。

忽必烈在桌前坐了下來,看了一眼站得離他遠遠的允泛,冷聲道──「過來!」

允泛驚跳了下,這使得忽必烈莫名地惱怒了起來。

「我叫你過來!」

允泛走了過去,忽必烈大手一伸,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倒酒。」

允泛依言斟了一伓酒,忽必烈執起酒懷,送到她的唇邊,命令:「喝下去。」

他要看她醉酒後的媚態。

「我不會喝酒……」

忽必烈的眼眸閃過一抹微慍。他舔吮著她的耳垂,加重了語氣道:「我要你喝!」

只喝一杯的話……她應該撐得住吧?

允泛接過酒懷,大大的眼睛看著他,而後認命的喝下。

又苦又辛辣的液體滑入她的喉嚨,迅速在她體內燃起一把火,像是一股熱燙的氣在她腹中翻攪。

「再喝一杯。」

他斟了一懷酒,送到她唇邊。

吮泛搖頭,說什麼也不肯再喝。

「皇上,我……不能再……」

忽必烈強硬地灌她酒,根本不理會她的話。

「不……不要了……」

向來滴酒不沾的她,此刻肚子隱隱作痛,使她難受得蹙起了黛眉。

他存心折磨她,而且她知道,這只是一個開端而已。

「不要壞了我的興緻。」他警告地道。

允泛顫抖地拿起懷子喝乾了酒,但酒一下腹,她整個腹部便劇烈地抽痛起來。

「好痛……」酒杯從她手中應聲跌了下去。

忽必烈震驚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捧著她的臉急問:「你怎麼了?」

允泛搖頭,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走了幾步,她便虛軟地往後倒去。

「允泛!」忽必烈接住她的身子喊道。

允泛想對他笑笑,告訴他沒事,但是卻忍不住湧起一股噁心的感覺,按著便轉向一旁嘔吐了出來。

「允泛!」忽必烈的心幾乎停止,他向門外大吼:「召御醫!快召御醫!」

「是!」

※※※

如果不強迫她喝酒就好了!

目睹允泛痛苦的模樣,忽必烈悔不當初。

他深愛著她,所以當她背叛了他的愛時,他狂怒得失去理智。打從攜了她上路回北方后,每天每夜他不停的折磨她,用冰冷的態度對待她,用犀利的言詞刺傷,不顧她的意願,每夜狂野地糾纏她……但是允泛從來沒有頂撞、反駁過,她默默地承受他的怒氣,默默地忍受他加諸在她身上的種種待遇。

直到她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倒了下去,他才知道……在他傷害她的同時,也等於在受害自己。

他告訴自己必須恨她,然而,在將她傷害得體無完膚之後,自己的恨並沒有得到解脫,反而更痛苦、更充滿罪惡感。

他漠視不了對她的愛,他再也不要與她冷戰了;等她醒來之後,他會溫柔地對待她,用盡每一分、每一秒來奪得她的愛……「皇上。」御醫從房中走了出來,恭敬地道。

忽必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的情況怎麼樣?」他急問道。

「季姑娘有喜了!將近兩個月。」

將近兩個月?!不就是他上一次下江南時,與她夜宿驛館那一夜種下的龍種?

允泛懷了他的龍子呵!

天哪!他居然都沒有察覺她的不適,還殘忍地折磨她……忽必烈的心隱隱作痛。

如果……如果孩子有了萬一,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但是,季姑娘的身體狀況不佳,也許有流產的可能。」

忽必烈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流……流產?!」

「皇上不要著急,季姑娘現在是懷孕初期,如果能夠好好調養,孩子就可以保得住。微臣已經開了安胎藥以及一些補藥,按時服用即可。」頓了頓,御醫小聲地道:「這段時間請皇上盡量不要與季姑娘行房,以免傷了胎兒。」

忽必烈想起曾經對她的傷害,不禁悔恨交加。

他點了點頭,揮手讓御醫退下。

走進卧房,看見允泛正躺在床上沉睡著。

他在床沿坐下,審視著她過於蒼白與瘦削的臉蛋,久久無法自己。

吮泛幽幽醒轉,看見忽必烈深情的眸光,心頭不自覺地震了下。

「皇上……」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是我吵醒你了?」

她笑著搖搖頭。

睽違已久的如花笑廧,再度在她絕美的容顏上綻放,忽必烈的心頭盈滿了柔情。

他掬起她一綹黑絹般的青絲放到唇邊輕吻,深深地凝視著她低語:「允泛,你知道嗎?你懷了我的孩子!」

「我知道。」

她精通醫理,自己的身體情況她一清二楚。

「為何不告訴我?」

允泛眼眶微微泛紅,道:「皇上那麼恨我,我想……皇上不會要這個孩子。」

「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他喑啞低語。

忽必烈將自己的臉貼著她,執起她的手在唇邊輕吻。

「傻瓜!我怎麼可能會恨你?難道你不知道我也和你一樣,承受著痛苦與折磨嗎?我一直想要一個綜合了你與我的孩子,我會愛他,一如我愛你一樣。」

允泛幾乎淚盈於睫了。

她對他那麼狠心,說了那麼多傷害他的話,什麼他依然不恨她?

愛他,好累呵!不愛他,又好難呀!愛與不愛之間,什麼才是她要的,她早已分不清了。

忽必烈見她的翦水雙曈慢慢浮現一層霧氣,朦朧得象是深夜裡的寒星。

他不由得俯下頭去輕吻她的眼睛,然後溫柔地鎖住她的唇。

「泛兒……」

他低吟著她的名字,像是詠嘆,又像是傾訴什麼。

「我們和好吧!我再也受不了那種劍拔弩張的日子了,我只想要愛你。」

她也是啊!

每次在受害他的同時,她的心何嘗不是在淌血?

忽必烈一心要讓她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妃子,那勢必會與太後有一番爭執,原以為傷害他就可以讓他對她死心,他就不會再來找她,也就不會受朝野批評成「沉溺美色的昏君」,更不會因為她,而成為他與太后關係不睦的引信了……但那只是在折磨他而已!就算他是個好皇帝、乖兒子,可是他一點也不快樂!她也會因他的不快樂而不快樂。

她已經失去親人了,所以她知道孤單的滋味。她何忍剝奪孩子擁有父親的權利?老天,讓她自私一回吧!

「原諒我過去所說的那些話,」她埋進他那寬闊的胸懷中啜泣。「對不起!」

「有人逼你離開我,對不對?」

直到此時,不定的心靜下來之後,忽必烈這才開始推敲允泛反常的舉止。

他一直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允泛在玩弄他的感情,他從來就不相信她是那種玩心機、耍手段的女人。

那麼,她會這麼做是誰授意的?

允泛的身子僵了下。忽必烈起疑了!

「允泛,」他托起她猶帶淚痕的小臉,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惹人憐惜的烏眸,單刀直入地問:「告訴我,那個逼走你的人是誰?」

「沒有……」

「有!那個人是誰?你為什麼要袒護那個人?」他越想越覺得可疑。

「真的沒有。」

忽必烈也不再逼問了,反正就算允泛不說,他也可以找出答案來。

他緊擁著她,堅決地道:「總之,我不會離開你的。明天一早我帶你回宮,到了那裡,就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對她而言,宮中才是真正危險的地方啊!

「皇上,我──」

忽必烈點住她的紅唇,表情認真又危險的道:「不要再違逆我了,不要再說不願意進宮的話,我一句也不要聽。朕要封你為妃……」

允泛緊緊握住他的手,道:「我與你進宮去,但是我求你不要封我為妃。」

「嫌太小?那麼,封后呢?」

允泛搖頭道:「我連才人、采女也不願當。如果要我與你進宮去,請你答應我這個要求。」

忽必烈為之氣結。

她又想與他唱反調嗎?

「為什麼?你知不知道如此一來,你根本無名無份。」

「我知道。」

他看著她,像在揣測她的心。

「因為你親人的緣故?」

從她乍變的臉色中,忽必烈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火氣不自覺地上揚。

「你不願嫁給我成為蒙古人,就是怕你的親人在九泉之下生悶氣,對不對?」

他差點忘了這個小女人的家族觀念很強,這令他很不是滋味;看樣子,他在她的心目中,根本不是排在第一順位。

喔……真令人扼腕!

「求求你嘛!你不答應,我就再躲起來喔!」

前半句是撒嬌,後半句卻變成威脅了。

他只好不怎麼甘願地點點頭。

忽必烈從小便經歷了無數鬥爭,任誰也無法從他那裡討到一點便宜,可他沒想到今天會栽在一個小女人手裡。

不過來日方長,他會學漢族人擲筊杯,和季家長輩們套套交情!

※※※

忽必烈一行人回宮之後,太后立刻下懿旨召見季允泛。

「這是怎麼回事?太后怎麼會知道朕出宮帶允泛回來的事?」

忽必烈聽太監宣讀完懿旨之後,拉長了臉瞪著掠影,一字一字地道。

當初就是為了不讓太后發覺,所以特地安排太後到映月別業小住,沒想到最後還是讓太後知曉了。

掠影慌忙搖手,叫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辦這件事的時候,我可沒有假他人之手,全部自己來,應該不曾泄漏風聲才對啊!」

忽必烈當然知道掠影沒膽子泄漏出去,但……太后是怎麼知道的?

算了!這件事情等會兒再追究,現在重要的是,允泛面見太后的事宜。

他沒有忘記兩個月前太后召見完允泛之後,隔天允泛就不告而別的往事,這一次,他要格外小心謹慎,說什麼也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允泛,朕與你一同去覲見太后。」

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慈寧宮走去。

「可是……太后沒有說要見你耶!」

她知道忽必烈擔憂的心情;看著他渾身備戰的模樣,她覺得好窩心也好好笑。

「啰唆!」忽必烈知道她在嘲弄他,於是擺出一臉兇相斥道。

允泛低笑,卻不經意的讓忽必烈逮個正著。

「你笑什麼?」

他擔心得快死掉了,她還笑得出來?

允泛搖搖頭,將自己的頭靠著忽必烈的手臂,道:「謝謝。」

忽必烈摟緊了她,低語:「放心,朕不會讓太后再把我們分開的。」

九彎十八轉地走進慈寧宮,中規中矩地行禮如儀后,太后帶著笑意調侃:「皇上,哀家可沒有請你來哪!」

「兒臣來向母后請安。」

「請完安,可以去忙你的了,皇上日理萬機,很是辛苦。」

忽必烈對於太后的語意直接左耳進、右耳出,當作沒聽見。

「不忙,奏章待會兒再看也一樣。」

真是固執!太后拿自己兒子沒轍,只好道:「哀家不會對你心愛的女人怎麼樣的。」

忽必烈一哼道:「上回母后也這麼說,結果允泛不告而別了一個多月!」

真會記仇!

太后不再多說什麼了,她看向允泛,道:「看樣子,咱們約定之事,你什麼也沒有對烈兒說。」

她們約定的事就是──如果她離開忽必烈,她所犯的罪就可以不予追究,而且也可以替忽必烈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如果烈兒知道了,他就不會記恨到現在,可是就算知道了,也不見得會比較高興就是了。

約定之事?忽必烈危險地看向允泛。

允泛答道:「還沒有說,但會再找機會告訴皇上。」

「你明知道不該回來的,為什麼還是回來了?」

唉!這孩子為什麼就不會體諒她老人家的心意?暫時的分開,日後還是有機會在一起的,現在回來,可是禍患無窮啊!

「是我強迫她回來的。」忽必烈無所畏懼地看著太后,道:「而且,她已經有了兒臣的龍種了。」

「真的?」太后又驚又喜。

允泛點頭回道:「允泛是回江南一陣子之後才發現的。」

因為大元律例嚴禁漢女入宮,除非懷有身孕者例外,畢竟那無論如何都是奇渥溫皇室的子孫;如此一來,就算允泛進宮,朝臣也不能指責皇上了,但受人爭議仍是避免不了。

太后寬了心,但免不了要作作樣子,她佯怒地瞪著忽必烈,道:「你完全不顧先祖遺訓,愛上一個女人之後就什麼也不管了,連奏章都可以丟給季淵,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嗎?就是因為你這麼瘋狂,哀家不得不暫時把你們分開,免得大臣們指責、后妃不平,怕整個大元帝國都葬送在你手裡。幸虧允泛肚子爭氣,否則哀家真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麼辦才好。」

忽必烈微微蹙起眉峰。

他一直是個率性的君主,當一件事情他不確定這麼做是對是錯的時候,他會虛心納諫;但是,他只要覺得他一定要這麼做時,就不會顧慮別人的想法,所以,有時候他會不自知的傷害某些人──就像允泛。

若太后不提醒他,任性妄為之後會有什麼結果,恐怕將來允泛會背負更多指責。

對於他執意南下找回允泛,太后雖然什麼也沒說,可是心裡有數。

難怪太后總是棋高一著,做任何事兒都搶在他的前頭。

太后啜了一口參茶,又道:「烈兒,你年紀尚輕,雖然目前你所統馭的疆土,是歷代皇朝以來最味廣大的,可是對於當皇帝,你還是有許多要學習的地方,你總要拿出點魄力,免得允泛跟著你吃苦,懂嗎?」

以二十歲的弱冠之年打下大元的版圚,在短時間內大刀闊斧地整頓朝政,立綱陳紀、建國號、定國都、頒新格、制文字曆法、定官制、行鈔法、開運河、興水利、建驛站、種種典章文物粲然大備。

算起來忽比烈已經是史上少有的明君,可是在太后眼中,他還是一個什麼都要努力求進步的少年。

「兒臣明白。」

「明白就好。允泛……」

「烈兒難得對感情認真,唉!說起來不知道是你的幸運,還是不幸?」

忽必烈皺眉。

「母后!」又在挑撥離間了。

允泛笑了起來。果真是一物剋一物啊!她總是被忽必烈製得死死的,不過太后卻可以把忽必烈製得死死的,真是厲害。

「皇上可賜了封號?」

「皇上提起過,但是允泛婉拒了。」

「哦?」

太后從來沒見過有人不愛封賞的;是為了表現自己的特別嗎?

允泛看出太后的心思,道:「允泛的親人是死於蒙古人之手,所以允泛曾經發誓,絕不嫁予蒙古人;允泛不願對九泉之下的親人食言。」

「並不是每個蒙古人都欺凌漢人,況且,札蘭達父子與奇渥溫家族並沒有關聯。」

「我明白。」

「但是你不嫁就是不嫁,是不是?」太后笑道。

這個性子倒和烈兒很相像,打定了主意,就斷然不會更改。

「請太后成全。」

「哀家是無所謂,但是皇上……他肯嗎?」反正娶妻的人又不是她。

「皇上同意了。」允泛回答。

「誰說朕同意來著?」忽必烈壞壞地笑道:「這只是權宜之計,但是朕一定會說服你的親人的。」

「如果他們同意,我就沒有話說。」允泛答道。

有此可能嗎?允泛很懷疑。

「等著瞧好了。」忽必烈撂下狠話。

來日方長,他會很有耐心的慢慢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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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戀紅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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